梦的疯狂
2000年8月20日天气:多云
一夜梦连。
醒来时天已大亮,听得妻和阿姨很清晰的对话,及厨房传来种种很生活的声音。
周身一片凉意,不像盛夏的感觉,知道是出了汗的缘故,起身一看,床单上人影依稀,猛然想起了是刚才做的梦。
生病至今,梦并不是常客。但我的梦向来逼真如现实,很有情节感,色彩对话一应俱全,从小如此,以至于我常常想,我真的该做的可能是摄影摄像或导演一类,走人文字一途怕是人错了行。
刚才的梦是什么,惊我如此?
我略一回想,再惊,无语,离床去洗漱。
等忙完早餐之类的例行功课,捧起电脑,但梦中的一切还是挥之不去,像是逼着我把它写下来似的,足足20分钟,我对着电脑发呆,最后还是决定写出刚才的那段梦境,即使在有些人的眼睛里,这样的梦诡异而邪恶,即使它可能损毁我在朋友和读者心中的形象,至少它总是我做的梦,或者是病痛折磨中的真实的我。
我的这个梦如果按序记录下来几乎就是一篇完整的灾难片的脚本:
上海某著名外资超市,世界零售业的巨子,也是我最喜欢逛的超市,我家里几乎所有的日用品都来自它。
妻一直说我有超市综合症,我觉得也是。在耐心等待了一周之后,这是我去那超市的正常间隔,我又一次踏进了它的店堂,向这个毫无防备的巨人发动了攻击。
我的口袋里有一支隐藏在玩具圆珠笔里面的最小号的针筒,针筒里是我自己配制的致命毒液,原料取自于照相行业所用的一种冷僻过时的改变照片影调的粉末,几个月前,我购自外地一个小城。这东西具氰化物的毒性。
我冷静地推着购物车在食品柜之间穿梭,一边选购自己的东西,一边用我训练了多时的隐蔽手法为其他食品打毒针,各种各样的食品,包装的、散装的,直到我用完了所有毒针……
我从容离开,在长长的下行自动扶梯上,一个女孩子突然尖叫着从我身边往下冲去,手里握着吃了一半的香蕉。等我到了楼下,门口已乱作一团,有人正在把女孩抬上一辆出租车,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哼,只要付了钱就能吃吗?知道病从口人吗?
第二天,我静心读报,上海的媒体一片寂静,但头版都编得很差,显然曾经匆忙撤稿,而上海周边地区的报纸和网络开始报道:超市毒案,死者众多。
第三天一早,上海的媒体终于接到命令,疯狂、全方位报道此事,电视和广播中断了正常节目,开始播出警告。
第四天,上海各大超市相继宣布内部调整歇业,马路上只剩警车和的士,饭店歇业,几乎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有境外组织称他们对此事负责,并开具了政治菜单。
死亡人数超过500人。
我给自己留了一瓶有毒的可乐,想成为501个,但发觉怎么也打不开那瓶子。
梦醒。
很长久的停顿,屏幕保护已开始启动,幸好白昼的阳光支持着我回复到清醒。
这是我吗?这是陆幼青的梦境吗?我厌恶地问着自己。
我的梦境本就异于常人而清晰,也曾经有过更可怕的图像,但从无今天的邪恶,我感觉身心疲惫,满是歉疚感,却不知道应该向谁赔不是。
这两天老有记者问我所谓的死亡体验,我可以告诉他们,这就是一例。
心灵的痛苦和躯体的不适,再加一点药物的副作用,调和出来的绝对是真正的毒药。
我的体验可能是具象化了,其实,哪一个慢慢走向死亡的病人没有尝过这种毒药呢?哪一个绝望的心灵没有分泌过类似的毒液呢?
去看看兵马俑吧,你就会明白我的梦境是什么,区别实在很小,只不过秦朝没有超市,现在没有陵墓而已。
这种激烈的情绪表面上看是垂死者对生存者的嫉妒,从深层次而言,它来自人类一种叫做“公平”的观念。
它是很多癌症病人真正的杀手,你可能难以想像有多少病人是念叨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别人可以好好地活着,而我却要先死呢?这骂人是不对的不公平!悲愤地离
开这个世界的,如果你没在那哭声时而响起的重症病房呆过,你不知道那比例其实惊人。
这种因追求本不存在的公平而失衡的心态很轻易地就能击倒一个人,也是我常常需要调动全部心智才能抵抗的一种情绪,但在梦境中,我的意志无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