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美文 《月是故乡明》作者：夜来风雨声 [复制链接]

　　月是故乡明
　　城市的上空滚过一阵闷雷，天空落下密密麻麻的雨点。小老板无奈地说一声：收工吧。我从高高的木梯上爬下来，甩一甩麻木酸痛的手臂，拖着一身疲惫赶回暂住地——一间阴暗潮湿又肮脏不堪的旧房子。有气无力地脱掉满是泥水的工作服，端过塑料水盆，胡乱洗一把脸，洗去了劳作的灰尘，却未洗去心头的孤寂和茫然，如此这般地混迹于城市的人群中，在消极无聊中等待新的转机，倒不如早日回到故乡那座温馨的小屋。

　　想当初，我木东子手无缚鸡之力，充其量也只是个二三流的小写手，说得书面化一点儿，就是那种虽然“自由”却不怎么会“撰稿”的人。在我辞职之前，自由撰稿人似乎早已成为时尚的职业，可敝人干起来并不潇洒。说不清为哪般，原先让我向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竟然滋生出许多烦恼，像样的文章写的越来越少，枯燥和不安的情绪却与日俱增。也许是江郎才尽，也许是一种行当干久了就变得聊无兴趣，反正“爬格子”的生活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赌气关掉那台破电脑，使劲地撕碎了雪白的稿纸，关上令人讨厌的白炽灯，头也不回地走出那间闷得人心发慌的小屋。我决定外出领略异地的风景，把自己像马一样拉出去溜达溜达。

　　当我像小露珠不经意地滑进大都市的喧嚣时，才知道所谓的闯生活是怎么一回事。不停地挤车，不停地掏身份证，不停地陪笑脸，说好话，小心又谨慎。原先的熟人和朋友，都说自己忙，生活累，办事难。求人的自卑令我孤独，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背着个大大的旅行袋，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把伞。我抬头看一看阴沉沉的天，几片乌云浓浓的，在头顶上游移不定地飘来飘去。站在人家屋檐下，我不得不低头瞅着过往行人的脸色。抹一把汗水和雨水，睁大了眼睛寻找新的归宿，面前的路却是模糊一片。在一座小商店的门楼下呆到傍晚，再抬头望一眼天空，雨似乎停了，天却没有晴，也没有想象中掠过头顶的鸽哨。

　　夜深了，我住进一家小旅馆。它的床价低廉，暗黄色的床单上污迹斑斑，令人浮想联翩且生出几分畏惧感。我百无聊赖地躺在木板床上，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个好梦刚做了一半，那扇油漆斑驳的门却民族唱法般“吱呀——吱呀”地叫了几声。随后进来一位满脸胡须的大汉，弄得破脸盆叮叮咚咚。我不无敌意地将原本就营养不良的钱袋朝枕头底下掖了掖，正待翻身睡去，忽从被窝里钻出一股烂脚丫和汗酸纠合在一起的气味儿，这时，我十分怀恋地想起所谓的故乡，想起千里之外那座宁静的小屋。

　　第二天早晨，我随着滚滚人流淌进一个更加喧嚣的劳务市场。原想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可以得到一次跳跃，一次升华，一次自由的选择和选择的自由，谁知得到的却是尴尬与难堪。我像小商贩卖东西一样给雇主们讨价还价，像商店陈列的商品一样让人家挑来拣去。年轻的女孩被人家挑去做保姆，健壮的汉子被人家拉去做杂务，剩下我这位白面书生无人问津。好在我是在登记处注册的，可以存下气来待价而沽。等到第三天终于有了眉目，被介绍到一家广告公司刷油漆，活不重也不轻，要命的是油漆的异味呛得我喘不过气，勉强干到第五天，我便患上过敏症，浑身生出无数的红疙瘩，奇痒难忍，通宵无法入眠，这倒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回味生活。最大的收获是，挠着痒构思了两个短篇和一个中篇。

　　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老板又派我去沿街刷洗那些张贴不规范的旧广告。我扛着木梯，拎只水桶，走走停停，爬上爬下，泥水溅在身上和脸上，有几次险些从木梯的顶端摔下来，紧张得弄出一身冷汗。大街上匆匆过往的行人，时常瞧着我的笨拙讪笑，俨然观赏一只表演动作生硬的猕猴。这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尽管小文人无大本事，也不至于落魄到这步天地。我硬挺着坚持了十几天，便主动找到老板，自荐会写广告词，会撰写够水准的广告文案，甚至会策划别具一格的创意广告。年轻的老板盯着我打量片刻，尔后轻篾地摇摇头，笑着说，公司里设计人才有的是，缺的就是干粗活的小工。我差点儿气得嘴歪眼斜，但是毫无办法。端人家的碗受人管，眼下我身无分文，每天还要三顿饭填饱肚子。无奈之下也只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求得一个暂时栖身之地。

　　夜深了，喧嚣的城市渐渐宁静下来。可是，作为脱离了原有生活轨道的游子，躺在临窗的木板床上，望着仲秋的朗朗明月，我的心实在无法平静。我想，所谓的超越自我，多数情况下或许是一句鞭策励志的豪言壮语。然而，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如能时不时地“换个活法”，当然是件过把瘾的好事，可真要从形式到内容的换个活法，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还想，今夜故乡的秋月，说不定比这座城市的还要亮吧！品尝了新生活的酸甜苦辣，也算丰富了一段人生的历程，至于实现自我的超越，还要经过漫长岁月的修炼。天亮之后，是否该买一张返乡的车票呢？

　　寻找快乐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一直不喜欢与那些满脸堆笑的男人交朋友，天真地以为那灿烂的笑容缺乏男人的气度，不够深沉和厚重。

　　前不久的一日晚上，和几位相识已久的朋友泡在酒吧中，或一杯酒在手，或一盏茶在握，或一支烟在唇，心无挂碍地轻轻松松聊一些随意的话题。那晚，朋友张君笑声不停，满脸的晴朗笑容总是吸引我的目光。此时，我恍然明白，这位张君之所以能与我成为朋友，有一部分原因实在是因为他的爽朗快活的个性，正是这种了天的性情，使我在与他相处时也能够轻松快乐。

　　张君是个以快乐为人生之本的人。或许因为他幸运，岁月深长，困境、挫折乃至山崩地裂的局面，还不及一一摆在他面前，让他手足无措去面对；或许他面对了，只因为逃不过躲不掉，便一笑置之不再理会。张君常说，人生欢喜就好，皱着眉头一副的哭丧般的苦瓜脸，岂不是自己刻薄了自己？

　　快乐就好。以此为歌名的一首台湾闽南语歌曲，在众多歌迷发烧友中耳熟能详，但真正把此作为人生智慧的能有几人？万丈红尘中，为名利搏斗者多多，为金钱厮杀者多多，为爱情拼命者多多，唯独对心情之欢喜关注者，如凤毛麟角，委实不多。张君常说，从天而降的大欢喜不易得到，日常的小快乐在于营造，源于自己的努力寻找。有时，伸手握一掌微风，微风就是那时欢喜的理由；有时，伸手接一掌细雨，细雨就是那刻欢喜的原因；有时，读一首意境优美的诗词，诗情画意丝丝沁入心头，便是那一天欢喜的根本；有时，唱一支动听的歌儿，旋律轻扬缕缕在口中，也就是那日欢喜的源流。生活中细小琐碎种种，微不足道种种，这样的种种拈来细细品味，都有欢喜的色彩欢喜的芳香，关键你须具备发现欢喜的聪明和制造欢喜的才能，并且，存一颗平和的心。

　　存一颗平和之心看周遭的人和事，万物入眼，皆是欢喜。一茎小草萌出两芽嫩绿，是新生的欢喜；一朵花儿舒展片片花瓣，是青春的欢喜；一枚果实沉甸甸挂在枝头，是成熟的欢喜；一颗流星划过远处的天际，是灿烂的欢喜；一弯新月悬在苍茫天宇，是宁静的欢喜；一轮太阳升上晴朗天空，是温暖的欢喜……欢喜伸手可触，俯首即拾。小小的欢喜，犹如一条项链上的粒粒珍珠，晶莹、光泽、温柔、圆润，用日子纬线穿在一起，便是快快活活的大欢喜。

　　善于寻找和发现快乐的人，时时欢喜，似乎天天都有惬意的事情发生，一身都在幸福快乐中度过。不善于感受和把握快乐的人，常常是悲观忧戚，烦恼缠身，身心疲惫，甚至失去生活的勇气。在此笔者诚心推荐给诸位一句非常流行的宽心话：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天天快乐呢？

　　摔破的紫砂壶
　　记得读中学时，教我们语文的刘老师，讲课有喝茶的习惯。他喝茶不用茶杯，而是用一只小巧玲珑的紫砂壶。每次讲课之前，刘老师总是沏上一壶香茗，放在教室里讲桌上，讲课时口渴了，随手端起砂壶，对着壶嘴抿一口。在我们中学生看来，那动作那神态悠然而潇洒。

　　一天，刘老师同往常一样，提前来到教里室，把那只古色古香的紫砂壶放在讲桌上，转身去擦值日生未擦净的黑板。正当此时，伴随着激越的上课铃声，突然“啪”地一声脆响，那只工艺品一般的紫砂壶掉在了地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溢出缕缕清香。

　　紫砂壶是被一位吴姓同学摔破的。上课铃响起后，这位同学急急忙忙往教室里跑，跃过讲桌时，不小心带掉了老师的紫砂壶。从砂壶破碎的那一刻起，我们最先的感觉是惋惜，那只精美绝伦的紫砂壶，早已成为大家的观赏品，竟然于瞬间粉身碎骨了，怎不令人惋惜呐！继而为毛手毛脚的刘同学捏一把汗，据说这只非同寻常的紫砂壶，是一件老牌的景德镇茶具，不仅价格昂贵，而且是刘老师珍惜有加的心爱之物，吴同学大意毁师爱，吃不了就让他兜着走吧！

　　令我们更为惊讶的是，刘老师表现得异常沉着。只见他慢慢转过身，低头看一眼破碎的紫砂壶，又走下讲台，轻轻地扶起蹲在地上抹眼泪的吴同学，然后把砂壶的残骸一一捡到讲桌上，扫视着整个教室平静地说：“谁能把破碎的砂壶恢复原样吗？请举手！”这出乎意料的提问，把同学们弄懵了。教室里宁静异常，墙上挂钟的摆动声显得格外响亮。

　　片刻之后，刘老师提高嗓门说：“没人举手吧，我断定谁也不会举手的！因为我们在座的每个人，无论怎样高明，都无法使紫砂壶再恢复原形了。所以我郑重地告诉大家：今后在你们的生活中，一旦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时，务必记住这只破碎的紫砂壶！”刘老师像讲解课文一样侃侃而谈，给我们及时地补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课。

　　事情过去三十多年了，我仍时常想起那只被摔破的紫砂壶。它使我遇事沉着冷静，使我深深地懂得，如果明知不幸的事情已经发生，而且无可挽救，却偏要徒劳地挽救；明知宝贵的东西已经失去，而且不可复得，却偏要在叹惋中痛苦不堪，这样做，不仅可笑，而且毫无用处。面对不幸和挫折的正确态度应该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只要吸取教训，便能从中得益，只要勇敢地面对现实，便可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

　　落叶沉思
　　什么是美？说法很多，其中最有名的一个说法是：自然为美。比如落叶，那是很美的，渐次飘零的身影，表明一个新的季节的来临。片片落叶，点缀着天空与大地，像秋天的语言，那么温情，那么曼妙。

　　那一年的秋天，我徜徉在长满银杏树的园子里，金色的银杏落叶纷披一身。那一刻间禁不住发誓，如果上帝可以满足我一个心愿，必当种上一千亩的银杏，每到秋天到来之时，好有这等沉醉的壮观美景可鉴可赏。

　　看那纷扬的落叶堆积在草丛上，房顶上，小路上，一层层地浪掷着无与伦比的华美。虽在凋落，它们却美得有点儿骄傲，它们无所畏惧地赴死，欢天喜地地告别，似乎享受了一世的荣华，满足、坦然而无憾。我喜欢捡拾美丽的落叶，收留大自然的儿女。但此时此刻，却直觉得自己的手太小太小，已经收拾不起如此之多的馈赠。

　　每到落叶季节，我总是沿街散步，欣赏那一片片金黄色叶子的飘落。倘若不小心踩了一片叶子，第六感觉便提醒我：叶子破碎了，哭泣了，我心里就很不好受。某天的黄昏时分，我忽然看见一对小小孩童，大约两岁左右吧，反正还无法辨认是男孩或者女孩。两个孩子在老奶奶的带领下，摇摇晃晃地捡拾着落叶，像捡拾一枚枚金币。一老俩小三个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捏着一把叶子。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把叶子扔掉的，但是就在这一刻，落叶却给他们带来了由衷的愉悦。我想，小小落叶不是贪婪的索取，而是无私的给予，它让大地更加美丽，令人心无比快乐

　　我常常把捡回的落叶，拿水淘洗干净，晾干了，精心地收藏起来，以便在漫长的冬季里，时时可以嗅到秋天和春天的味道。然而，那又是一个怎样悲伤的过程啊，当我把落叶从水中捞起，呈现在阳光下，它们是如此的丰润而美丽，那丝丝缕缕细腻而饱满的金色的叶子，像一把小小的折扇，被哪位仕女随便丢弃在什么地方。我用清水洗净了它漂泊的风尘，它在我的手心里在我的水盆里在我的竹篮里安然地躺着，似乎也曾经历了我所不知道的一段什么样的人生。然而在此后的几天里，我将亲眼看着这丰润的生命一点一点迅速地老去，渐渐地变得单薄，微黄，坚硬，摸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下午和上午也不一样，当那金黄变成褐色甚至土黄色，你就是微微地一碰，它也会粉身碎骨了。自然界一片生命的死去，就是这样的微不足道，这样的无处不在吗。

　　今年的中秋时节，我再次受到了自然美的感染，在植物园的小径旁，忍不住也捡拾了两片落叶。这两片叶子造型不同，一片像杨树的叶，一片则酷似梧桐树叶，前者若是缩小一千倍，就像极了一滴水；而后者呢，是一个手掌形。我把叶子拿回办公室，反复观看，见这两片叶子似有几分灵性，好像来自远方的信笺，写满了甜蜜缠绵的诗句，只是我不能读懂。我拿起笔，在杨树叶上写了两个字：秋语。又在梧桐树叶上写了几个字：长相亿，最亿是长安。然后，分别给两片叶子盖上印章，将他们压进玻璃板下，请他们既在这个秋天开始，又在新的环境下终结。朋友们来了，看见玻璃板下的叶子，都说好，都说很美。我说，这叶子实际上也是生命，就跟我们一样，虽然像粉尘一样微不足道，但我们要像对待一切生命那样——热爱别人和珍爱自己。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一个人的在世，曾经有过征服世界号令万物的雄心豪情，一位古人的悲秋，乃因为他们对自然的崇拜和畏惧，今天看来，这些想法又是多么的肤浅。富贵荣华不知道是否在前，然而死亡在前面等着，那确实一定的事情。有时一片落叶，也可以击碎满腔的傲慢与豪迈。同样面对生命的终结，人又怎能比得上落叶的从容不迫呢？

　　人对于宽广不朽的自然，也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个广袤无际的宇宙面前，在雁阵声寒，黄叶纷披的晚秋时节，我们能够轻易做到的，也许就是尽情地去享受自然造化给予我们的这一段灿烂辰光，沉醉于这储满了生命悲欣的落叶的世界里。

　　小女孩的笑容
　　由于“非典”这恶魔的嚣张，使本来欣欣向荣的春天，显得如此的漫长而失色。尽管人们每天都在抗争与担心中度过，可时间老人并没有因此放慢了前进的脚步，能给孩子们带来快乐的节日还是如期而至了。在今年这个非同寻常的季节里，我不禁想起一件令人感慨而激动的往事，想起一位小女孩的笑容。

　　那是十年前一个盛夏的艳阳天气，小街静悄悄地躺在阳光下，唯有蝉声喋噪。我心如死灰地坐在树荫下，等待着对面的一家银行裁决命运。我那时初入社会，孤身异乡，正艰难地寻觅着自己的栖息地。

　　已是上午九点多了，我还没吃早饭，胃囊空空的隐隐作疼，便买来一袋旺旺米饼，百无聊赖地咀嚼着，打发单调而乏味的时光。不远处走来一支孩童组成的队伍，他们是幼儿园阿姨领出来散步的小天使。乖巧活泼的一群孩子，大约三四岁，有的还穿着开裆裤，蹒跚举步。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冲我笑，小手按在唇边，似要走过来。我炫耀地晃晃米饼袋，小女孩眨巴眼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终于勇敢地向我走过来。不料她那正在聊时装、聊美容的阿姨发现了，赶忙跑过来，粗暴地拉扯女孩的手，厉声喝斥着，还愤怒地瞪了我一眼。孩子们的队伍缓缓挪动着，叽叽喳喳地开心又快活。小女孩回头瞅我，圆圆的脸蛋上却漾着甜甜的微笑。小小的向往夭折了，她还笑，这样的结果出我意料。

　　阳光在大树上跳动，浓浓的绿荫挡住烈日的炙烤。孩子们手拉手走远了，阿姨们的尖声时而可闻。我呆呆地凝望着他们矮小的背影，小街重又寂寞，曾经失去的一刹那，令我感动莫名。我不再咀嚼枯燥的米饼，却在有滋有味地享受着小女孩的笑容。

　　接近放午学的时候，那群孩童又走回来。他们排着松松散散的队伍，每人拿着一件小玩具，心不在焉地挪动着稚嫩的脚步。还是那位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排在末尾，胖胖的小手上握只硕大的红气球。那东西真不赖，竟比她的头大出好几倍，格外的鲜艳夺目。女孩因此高兴得东张西望，许是盼望着有人分享她的快乐。

　　我在街左边向女孩招手。或许因了先前那点儿缘分，她羞怯地朝我舞动着气球。我笑了，她也笑，还冲我扮鬼脸。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特想和女孩说句话。“把气球给我玩玩吧？”嗡嘤嘤像花脚蚊子，声音小得可怜。女孩竟然听到似的，会意地点点头，尔后蹦蹦跳跳地往这边扔气球。其实我应该预料到这是个错误，氢气球一放就往天上跑，哪知道女孩真的松开了手。漂亮的红气球不过飞出一两米远，就被飞驰而来的汽车碾破了。驾车的司机还探出头，恶狠狠地骂了女孩一句什么话。

　　我心里一颤，赶忙跑过街。小女孩脸色苍白，惶恐而失望地看着我，小手有点儿抖。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该死的无聊的家伙，竟在瞬间毁灭了一个天真的快乐。化为泡影的美丽气球，顿时压在女孩弱小的心田上，她甚至没有叫一声。

　　在气球破碎的那一刻，小女孩在想什么？我无法揣测，只是最后分手时她那粲然的一笑，再次震撼了我。或许孩子们对未来充满更多的希望，在突如其来的挫折和不幸面前，常常表现得比他们的父辈更乐观、更坚定。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觉得，生活中还有什么不能忍受不能克服的呢？失意和烦恼时就想想这位女孩吧，想想小女孩的笑。

　　生路
　　你到过鲁城的夜市吗？那一片披了红灯罩的日光灯，气势好恢宏！入了古市街，便是鲁城最热闹的小吃夜市。那诱人的香气，那扑扑的火苗，那专吊人味口的吆喝声，不由你不停下脚步，不吃也要看上几眼。

　　在鲁城曲阜的小吃夜市里，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幅蓝底白字挺古朴素气的横额，上面写着：“刘家寡妇，狗肉砂锅”八个行楷大字。当今时代，丧夫的少妇，哪有自称寡妇的，更何况在礼仪之邦、三孔圣地的曲阜呢！别人做不到的事，刘桂兰做到了，这便是奇迹，便是不超乎寻常的智慧和勇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单单是这横幅写的有创意有气魄，更让人感兴趣的是横幅下面那一串动人的故事。

　　那一天中午，当空的太阳烤得人发懵。刘桂兰刚做好午饭，就有人“通—通”地冲进门来，急喊：“桂兰嫂！大明哥让汽车撞了！”

　　刘桂兰跟着那人拔腿就朝门外跑。街口只见人如潮涌，她拨开众人，看到一地鲜血，边上有一只她熟悉的皮鞋，棕色的老板鞋。刘桂兰两眼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桂兰原本是个弱女子，文化不高，没有工作，拖着一双儿女，儿子上小学四年级，女儿刚刚入学。大明死前做生意虽也挣了点钱，但为买房子还倒欠了别人一万多元的外债，这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啊？她一想到这些，就有眼泪汩汩地流出来。

　　刘桂兰又是个心性要强的人。她想，眼泪哭干了又有什么用？一天三顿饭，儿女们要上学，那样离得了钱？靠谁呀？靠政府救济，政府也有困难啊。靠自己吧，自己有一双手，也有些力气。等刘桂兰眼泪快要哭干的时候，她也想开了：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总得寻求生路啊！于是，刘桂兰擦干眼泪，洗净了脸，整理好房间，把丈夫大明的遗像摆放端正。然后，爽爽快快地走进当地的工商所，办了个营业执照。又跑到肉联厂，找到大明生前的一个朋友，请求帮忙买了些猪下水，也就是猪头、猪尾、猪肠子什么的，打算加工后再卖出去，从中挣些工夫钱。

　　大明的哥们还真够意思，很快给她联系到了货。一套猪下水，包括猪头、猪心、猪肝、猪肺、猪肚、大小肠、猪蹄、猪尾巴，拉平了算，一斤合一元五角，价格是内部优惠的，有不小的赚头。大明的那位朋友又教她如何清洗、翻肠，如何蒸煮、烹调、上色等方面的技术。刘桂兰心眼活、手也巧，很快摸出了门道。就说猪头吧，煮透炖熟后，用熬好的糖稀一刷，再用热油一淋，闪光红亮的，看了就叫人垂涎。

　　头一天晚上挂出去卖，虽是盛夏季节，下午四点出摊，卖到晚上十点左右，居然卖出去五套下水。坐在灯下一结账，除去成本、水、电、税费一应开支，净赚八十多元。若是照这样做下去，一个月就是两千多元。

　　这一算，刘桂兰激动得直打哆嗦。

　　刘桂兰起劲地干了半年多，路边又添了好几部卖猪头肉的车子，竞争的人多了，生意便难做起来，一晚才卖五六十元，各种费用一扣，所剩无已。可是刘桂兰没有犯难，她已经在生意场上有了些经验，也有了信心，她又在开辟新的生路了。

　　刘桂兰连着三天没出摊，她凭着自己的经营敏感，在夜市上转悠了三个晚上，心中便有了主意：卖狗肉砂锅。天气渐寒，狗肉是冬令佳品，入味入药，砂锅热量大，赚头也不会少。

　　开张那天，夜市上果然数她的生意红火。吃的、看的、说的、笑的、喊的、叫的，热闹非常。看着这喜人的场面，刘桂兰笑得特开心特舒畅。

　　雪亮的电灯下，一溜排开八个黑细砂锅，热气腾腾，浓香扑鼻。又细又长的粉丝，绿盈盈的香菜，肥大黑亮、颤悠悠的木耳，片大雪白的豆腐，配上鲜红呈亮、油汪汪的狗肉，真是色香味俱佳，令人食欲大增。

　　一个月过去，桂兰的狗肉砂锅叫响了。她也出了大名，鲁城古市街的“刘家寡妇，狗肉砂锅”成了当地一绝，成了夜市小吃的金字招牌。

　　自古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如今时代不同了，寡妇刘桂兰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出了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换个活法不容易
　　我木东子手无缚鸡之力，充其量也只是个二三流的小写手，说得书面化一点儿，就是那种虽然“自由”却不怎么会“撰稿”的人。在我辞职之前，自由撰稿人似乎早已成为时尚的职业，可敝人干起来并不潇洒。说不清为哪般，原先让我向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竟然滋生出许多烦恼，像样的文章写的越来越少，枯燥和不安的情绪却与日俱增。也许是江郎才尽，也许是一种行当干久了就变得聊无兴趣，反正格子是再也爬不下去了。我赌气地扔了笔，使劲地撕碎稿纸(那时我还不会敲键盘)，关上令人讨厌的白炽灯，走出那间闷得人心发慌的小屋。我决定外出领略异地的风景，把自己像马一样拉出去溜达溜达。

　　当我像小露珠不经意地滑进大都市的喧嚣时，才知道所谓的闯生活是怎么一回事。不停地挤车，不停地掏身份证，不停地陪笑脸，说好话，小心又谨慎。原先的熟人和朋友，都说自己忙，生活累，办事难。求人的自卑令我孤独，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背着个大大的旅行袋，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把伞。我抬头看一看阴沉沉的天，几片乌云浓浓的，在头顶上游移不定地飘来飘去。站在人家屋檐下，我不得不低头瞅着过往行人的脸色。抹一把汗水和雨水，睁大了眼睛寻找新的归宿，面前的路却是模糊一片。在一座小商店的门楼下呆到傍晚，再抬头望一眼天空，雨似乎停了，天却没有晴，也没有想象中掠过头顶的鸽哨。

　　夜深了，我住进一家小旅馆。它的床价低廉，暗黄色的床单上污迹斑斑，令人浮想联翩且生出几分畏惧感。我百无聊赖地躺在木板床上，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个好梦刚做了一半，那扇油漆斑驳的门却民族唱法般“吱呀——吱呀”地叫了几声。随后进来一位满脸胡须的大汉，弄得破脸盆叮叮咚咚。我不无敌意地将原本就营养不良的钱袋朝枕头底下掖了掖，正待翻身睡去，忽从被窝里钻出一股烂脚丫和汗酸纠合在一起的气味儿，这使我想起千里之外那座宁静的小屋。

　　第二天早晨，我随着滚滚人流淌进一个更加喧嚣的劳务市场。原想我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可以得到一次跳跃，一次升华，一次自由的选择和选择的自由，谁知得到的却是尴尬与难堪。我像小商贩卖东西一样给雇主讨价还价，像商店陈列的商品一样让人家挑来拣去。年轻的女孩被人家挑去做保姆，健壮的汉子被人家拉去做杂务，剩下我这位白面书生无人问津。好在我是在登记处注册的，可以存下气来待价而沽。等到第三天终于有了眉目，被介绍到一家广告公司刷油漆，活不重也不轻，要命的是油漆的异味呛得我喘不过气，勉强干到第五天，我便患上过敏症，浑身生出无数的红疙瘩，奇痒难忍，通宵无法入眠，这倒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回味生活。最大的收获是，挠着痒构思了两个短篇和一个中篇。

　　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老板又派我去沿街刷洗那些张贴不规范的旧广告。我扛着木梯，拎只水桶，走走停停，爬上爬下，泥水溅在身上和脸上，有几次险些从木梯的顶端摔下来，紧张得弄出一身身冷汗。大街上匆匆过往的行人，时常瞧着我的笨拙讪笑，俨然观赏一只表演动作生硬的猕猴。这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尽管小文人无大本事，也不至于落魄到这步天地。我硬挺着坚持了十几天，便主动找到老板，自荐会写广告词，会撰写够水准的文案，甚至会策划创意广告。年轻的老板盯着我品量片刻，尔后轻篾地摇摇头，笑着说，公司里设计人才有的是，缺的就是干粗活的小工。我一气之下辞去了那份乏味的工作，没有再去找熟人朋友，也没有勇气再次走进劳务市场，而是乘上了返回故乡那座小城的火车。

　　我走进那间分别了一个月的小屋，放下沉重的行囊，匆匆洗去满身的征尘，重又坐回到书桌旁，倍觉轻松地握起那支曾经丢弃的笔，开始了两个短篇和一个中篇的创作。在洁白如故的稿纸上，情不自禁地写下的标题是：换个活法不容易。我想，所谓的超越自我，多数情况下或许是一句自我鞭策的豪言壮语。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如能时不时地“换个活法”，当然是件过把瘾的好事，可真要从形式到内容的换个活法，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感受月光
　　我家附近有一座小山，我常常在夜晚爬上去。每当静坐于山顶的石坎上，凝望初升的月亮时，城市的噪音便模糊成远远的低语。在黑暗的寂静中，我分享着蟋蟀的欢乐和鹧鸪的自信。但我亲近小山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沐浴月光的洗礼。因为，这可使我消除现代生活强加给我的焦虑和不安，重新获得被城市消耗掉的宁静和温馨。

　　在这座小山上，我早已领略到月亮的慷慨无私，尽情地享受着月光亲切的抚慰。有羞涩、朦胧的春月；有被干旱的田野熏染成桔黄色的夏月；有又大又圆、充满丰收喜悦的秋月；有升起在浓墨般的天空那孤独而宁静的冬月。每当温柔无比的月光泼洒在我身上，就像叮咚的山泉和美妙的音乐一样，浸润我的肌肤，抚慰我的心灵。

　　我初次感受月光的慷慨赐予，是在一个七月的晚上。那日，在冥寂无人的山道上，我把神秘熄火的汽车扔在路旁，无奈地躲到附近的一块山石上，独自品味着香烟的辛辣和苦涩。太阳早已落山了，我注视着东面群峰间苍茫的雾霭。此时，在一道山脊的后面，有一团明亮的桔黄色的光亮，看上去像山林中的篝火。突然间，那道山脊本身似乎猛地燃烧起来。那颗初升的月亮又大又红，从夏日的树林中赫然跃起。

　　当月亮脱离了山脊而冉冉升起时，它的胸脯变得丰满而浑圆，带着象牙色的清辉独自挂在天边。月光普照下的山峦越来越暗淡无光，山谷则成了一些深深的阴影，远方山村传来的狗吠声趋于平静。我这时有一种想拥抱初升之月的冲动，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和几乎想放声大笑的欢乐。随着月亮的节节上升，在我心灵深处渐渐滋生出刻骨的宁静。然而，活跃的想象力却令我意识到宇宙的广袤，大地的无垠，感到自身的存在是多么的平凡和渺小。月光是慈悲和谦逊的，从不向我们炫耀它宽广的胸怀。月光下，山坡看起来如丝织银铸，山谷则显得静谧而深邃；月光中，人们不再那样斤斤计较，不在追逐虚名妄利，而在酝酿更多美好的感情。

　　在那个七月之夜，我观赏了一两个小时的月亮，然后回到抛锚的汽车中，轻轻地转动点火器的钥匙，接着便听见了发动机的轰响，正像几小时前一样莫名其妙，车子又神秘地发动起来。我驱车下山，连车带人沐浴在月光里，心中充满快乐和安宁。

　　自此以后，我便时常于苍茫夜色中，悄悄登上离家不远的一座小山，尽情地享受月光的爱抚。特别是当各种繁杂事务堆满了办公桌，无数的烦恼也一齐袭来，把悠闲和梦幻挤到生活中一个小小的角落时，慈祥而柔美的月光，对我更具有强烈的引力。温和的初夏，凉爽的深秋，是我享受月光的大好季节。

　　晚饭后，强行关掉高速运转了一天的“机器”，抛却一切生前身后之事，毅然走向那座可以最早幽会月亮情人的小山，坐在洁净如洗的石坎上，于静寂中等待桔黄色的月亮升起在地平线上。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会减缓大脑的节奏，让柔和而细腻的月光弥漫身心。此时我便打开情感的阀门，将大脑中那些在白天被理智锁住的部分驱动起来，让轻松的思绪越过遥远的时空，倾听蛮荒时代猎人的喃喃低语，静观久远以前诗人和恋人们的梦幻重现。偶尔有只夜鹰从山岭之巅猝然扑下，尽管行踪是那样的无声无息，闪动的双翼却光亮如焰。一只蟋蟀在草丛中尖声吟唱，令我顿然想起音乐家和诗人，想起贝多分的《月光奏鸣曲》，想起李白的“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思索着，他们的音乐和诗句是否像蟋蟀的乐曲一样动听，这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月亮优美的嗓音。随着这般思绪的漫漶，我被城市生活引起的焦虑、茫然和迷乱，渐渐地消融在月夜的静谧之中。

　　整个大地堕入暝色的时候，小山的四周沉寂安详，只有阵阵轻风，穿过葱郁挺拔的水杉林，从密匝匝的灌木丛上面拂过来。我微闭了双眼，心绪宁静地什么也不想，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轻轻地采下一片芦叶，卷成一个小小的芦哨，然后面对茫茫夜空吹我自编的曲子，吹我的欢乐，吹我的惆怅，吹我天真的梦想……这时候，思绪可以飘飞得很远，仿佛自己在悠扬的芦哨中拥有了整个世界。

　　然后，不知在哪个时辰，睁开朦胧而陶醉的眼睛，空中那颗大而圆的月亮，依然普撒着柔和而多情的银辉。仰望这一轮清冽澄澈、明朗净洁的月亮，我常常注视很久很久，直到感觉自己整个儿身心，似乎都被饱和而温馨的月光所充盈、融化。每当此时，我便深深体会到月夜赐予的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进而常开胸怀，让圣洁的月光浸润我的每一根毛细血管，激活我浮躁而疲惫的神经，净化落满俗世尘埃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