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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笑闹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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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4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序曲

 

  尤老头郁郁寡欢了一辈子,最后被一辆砂石车给辗过去,一命呜呼,魂归离恨天。
  身后事简单得紧,完全让唯一的徒弟给包办。遗体火化,骨灰送往灵骨塔;没有电子花车,五子哭墓扰人清梦,干干净净的,就像尤老头出了趟远门,没个归期而已。
  这样子的后事令街坊邻居感到有点不是滋味,总觉得相处二十来年的老邻居没风风光光的大葬,有些呕气;巷口的欧巴桑曾经探问了下尤老头的后事花费——才三万元哪!连个火山孝子都舍不得请,要不是尤老头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出面说一切从简,他们还真以为是老头那徒弟私吞武术馆的钱,打算后事仓卒办一办,跑了。
  现在,尤家除了那女儿,就剩下一个徒弟了。说起尤老头的女儿,唉,得先叹口气,免得眼泪像倾盆大雨,浙沥哗啦。以前尤家女儿多活泼多疯癫,才二、三年没见,整个人就变了,变得风一吹就倒,嘴一开就满屋子咳声,浑身上下像染满病似的,就跟当年她母亲一样。可怜啊,看来尤家绝后的日子也不远了。
  细细耳语在尤家武术馆外绕了好几天不散,像缕缕阴魂。而屋内,是相依为命的两人。
  「童?」外头下着蒙蒙细雨,有些冷,女人拉紧披上的衣服,赤脚往楼下走。
  老式的建筑物里黑漆漆的,显得有点空虚。顺着熟悉的走道到底,她推开门——
  「童,我睡不着,做了一个恶梦,梦到老头——」话顿住,看见男人背对着她,跪坐在榻榻米上。
  男人之后,是隐隐火光。
  「痴武。」男人回首侧开了身,露出尤老头的遗照。
  尤痴武眯起了眼,盯着照片好一会儿,才上前坐下。「我以为是梦,原来是现实。」
  「痴武……节哀顺变。」
  「嗤。」尤痴武嘴畔含笑,上了一炷香,才瞟了眼身边的男人。「童,该节哀顺变的是你吧,你跟老头相处的时间比我还久,你会难过是理所当然。来,我的肩膀借你哭一哭,难得不要钱的。」坐得直挺挺的有些累,就往他靠去,免费的懒骨头啊,不用白不用。就不知道童是怎么练就这一身硬骨头的,坐姿可以维持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变。
  童晃云倒是没应声,看了她一眼,而后移向尤老头的遗照。
  这栋屋子里只剩两个人,毫无血亲的。
  「童?」她打破沉默。
  「嗯。」
  「老头有没自私传绝招给你?」等了会,很明白他那种沉默羔羊的天性,干脆自己仰头看他,却吓了跳。「你当鬼吓人吗?这么近看人,活活吓死我后,你就可以独自逍遥啦?」她龇牙咧嘴的骂道。他贴近的脸几乎让她惊死,以为看见老头的阴魂。
  她是老头的女儿,但不论在外貌或者个性上完全与老头相异,但承袭母系那一方的容貌;而童在血缘上只能算是外人,能错看还真……离谱。
  痴武咽了咽口水,目光又移到老头的遗照上;那是童选的照片,很风骚的遗照,记得是她十五岁那年老头抽到夏威夷的来回机票——纯粹是巧合,因为老头有订阅武术杂志的习惯。在她的怂恿下,心不甘情不愿的渡洋十四日,回来的时候还胖得不成人形。那算是老头一生里最快乐的十四天吧,抛弃武术馆兴衰的包袱,抛去一身的武术……
  「不。」童晃云中断了她的冥想。
  「不什么?」她皱眉,他的鼻息搔得她痒痒的。「好歹我也算是你师姊,同出一门,老头就算私传绝招,我也不跟你抢,这么保密干嘛?」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尤痴武翻了翻白跟,靠在他肩上的身躯往下滑了些,自动在他怀里找个好姿势窝着。「你最会当闷葫芦了,将来不要把马子都得靠师姊。」她咕咕哝哝的,半眯的眼瞳觑着桌上尤老头的遗照。
  「不会的。」
  「呵呵,」她发笑,眼皮有点垂。「童,现在就剩不我们两个了。」
  「嗯。」
  「信不信我会闷死?」
  对方没吭声。
  「好像有点冷耶,童,你觉不觉得台湾的天气愈来愈病态?早上还好好的,到了下午就冷得可以冻死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以后我要走了,你可能就孤零零的闷死在武术馆里,多可怜。」
  「你才二十三岁,痴武。」
  「而你已经二十七了,童……原本我以为到你这年纪,我就可以听见有人喊我小师姑。你的长相不错,就是闷了点,我都准备好源氏计划,只要你生男孩,我就抢去养,养大了叫他来娶我……呵,梦啊。」她的话含含糊糊地,合上了眼。
  隐约里,感到童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
  他总是这样。都是一个男人了,什么事还是只用行动,没用过嘴巴,谁会知道他的好处?这样要能把到马子是奇迹。想开口念念,但真的累了,沉重的眼皮抬不起,等到天亮再说好了。
  缩了缩肩,意识开始模糊。这些日子来也着实累了,她装病是省得去应付上香的街坊邻居。对丧事她有自己的看法,人死之后不过是一把烂泥,拿着麦克风哭哭啼啼,看不出对死人有多少建树,而上香只是生人的追念,除此之外对死去的人也没啥好处,所以偷懒的把一切交给了童。就是可怜了他……
  在睡虫打进无意识的梦乡时,她闻到了一股味道,是童的,熟悉而温暖的。
  唇……有一点点的发热,温温的,像是遥远年代曾有过的一次记忆……痒痒的,刺刺的,如百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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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4
尾声

 

  校长气极败坏的从校长室一路杀到练习场。
  「尤痴武呢?」暴怒的回音响遍空旷的练习场。他手里捏着密报,凶狠地瞪视在场的每一个绿色运动服的学员。
  李承中带着微笑走过来。「怎么啦?校长。找痴武有事?」
  「有事?岂止有事!」校长气得连半白的头发都竖立了起来,看起来像刚受过惊吓的天才老爹。「她带着学生又跑了!」
  「这样啊,」好不幸哪,痴武小妹又被抓到,先为她哭一哭好了。
  「野餐!他们去野餐!学生付学费不是来野餐的!学校请老师来是传道授业解惑,不是来跟学生一块胡闹的!」校长口沫横飞的。
  李承中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口水,伸手欲安抚校长竖立的头发,却遭了个大白眼。他耸肩,自讨没趣的缩回手。「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教课方式不同,痴武带他们离开学校野餐,在轻松里学武,也不失为一种做法。校长,风云向来主张放任教育,你应该可以接受的。」马屁也拍了,要是再拍不响,痴武,你可别怪我哪。
  「问题是,」校长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礼拜里有一半的课,她带着学生烤肉、野餐、玩闹!这样能教出什么好成果?只会荒废一身武术!」他已经够开明了,他转头寻找了半天——
  「童晃云跟他的学生呢?」童晃云这堂有课,不可能不在这里,唯有他治得了尤痴武。
  「痴武拐了他一半的学生,所以他带着另一半去追了。」李承中向学生们做了个手势,学生自动把耳朵捂起来。
  随即——
  响彻云霄的咆哮声震撼了练习场。校长喘息着,嘴巴掀了掀,试了好几次才得以顺气,他对着满天夕阳吼道:
  「尤痴武!你被开除了!吉普车在哪儿,我得去追回他们!」
  李承中耸了耸肩,双手敛后,恭敬的目送校长抖着胖胖的圆肚飞速离开练习场。
  「痴武,不是我陷害你,而是校长老头跑得太快。」来不及说出痴武拐了童晃云学生的方法很简单,只不过是她趁着童晃云不在,各派一名学生互相切磋,痴武那方赢了而已。
  笑闹中学习啊……下回倒想试试痴武的学生究竟学到什么地步了?连稳扎稳打的童晃云所教出的学生也栽在她的学生手上。
  他走回去,拍拍手,对着学生们说。
  「下回尤老师带学生们出去,我们一块跟着去观摩吧。」
  身后撩起一阵沙尘,吉普车发生刺耳的嘎嘎吵声,转了个弯快速往外驶去。
  「老师……校长不是不准吗?」有学生大胆的问了。光看校长火冒三丈的样子,难保尤老师不会他五马分尸。
  「他是不准,不过那是刚刚。等他回来,他会有另一个答案的。」李承中开始指导学生练拳。
  他的身后是满天夕阳余晖,风云耸立在此,静静的,偶尔会有几声咆哮展动了风云,但依旧屹立不摇——
  新的一年招生宣传单,是由陈老师设计的,上头写道:学千年,学万年,学不过一人生;师有才,师有能,师不过点明灯。灯点人生,唯在风云。
  他看了良久,鸡皮疙瘩顿冒的摇摇头,翻过背面,龙飞风舞写了四个大字——
  「笑闹风云」。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十章

 

  武术馆门上贴着「忌中」,据说是总教练心脏病发,唐泽元赶回去就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老头生前跟佑生总教也颇有交情,所以童除了代表学校之外,也理应来上香。她被留在外头,是因为童怕唐泽元又跟她贡上了。她倒是无所谓,心情好得出奇,等童上完香后,直接开车回她曾居住过的小镇。
  童请了三天的假期呢,约会约会……想来就眉开眼笑的,从没想过第一次约会的对象会是童——
  「尤痴武?」
  不好的预感如冷水泼下,浇熄了好心情。
  「你来了,那么童晃云必定在屋里了。」
  痴武不太甘愿的转过身,循声看去,心头微微讶异。是预料中的唐泽元,却没当日的意气风发,痴武的唇蠕动了下:
  「请节哀顺变。」现在才知道词是老套,却是最有用的。
  「不进去?」唐泽元忽然点起菸来,没有进去的打算。「我听说你救了我的学生一命。」
  痴武搔搔头发。「不算救啦。」最多只是陪着一块跳崖而已。下回不敢再这样做了,可不想看见童爆发脾气的时候——好像真没见童完全的生过气,可怕啊,这样的男人才吓人,不知哪天会火山爆发。
  「我辞职了,明年风云会多出老师名额,你可以去试试。」他没头没脑的说道,细长的眼瞧见痴武防备的神色,冷嗤一笑:「我有这么可怕吗?你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不是吗?」
  「你……还是节哀顺变吧。」只得这样说了。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当是仇人来看待。她一向喜欢笑脸迎人,难有正经的时候,但这种情况下可不能随便发笑,只得很勉为其难的收敛。童呢?还没上完香吗?
  「节哀顺变吗,要他安心的走也只有一个法子——」眼神一黯,猝下及防,探手欲抓痴武的手,痴武怔了怔,连忙闪过,却教他一翻再翻,抓了个正着。
  「你想做什么?」
  「跟我进来。」
  「我不要啦——」可恶,硬是他拖进去。不怎么担心,因为里头有童。
  连鞋子也没脱的跄跌过走廊,从走廊的尽头转了进去,是宽敞的灵堂。里头有男有女,人不多,童也在其中。
  「童。」放了手,连忙锁向童。
  童晃云抬头,略略的惊诧,但迅速伸手将痴武护在身后。
  「他有点不对劲。」痴武小声提醒,苦着脸甩甩发痛的手腕。
  屋内似乎都是唐家自己人,目光轮流在唐泽元跟痴武身上巡视。
  「哥,这里是怎么回事?」唐佑元问道:「这两天你都上哪了?」
  「尤痴武,我们来打一场吧。」唐泽元解下了领带,卷起袖口。
  「哥,这里是灵堂……」唐佑元向童晃云拱了拱手,语露歉意:「请原谅我大哥的失态,家父淬然去世,对我们都不好过。」相信尤儒生出意外时,童晃云亦有相同感受。他的眼睛落在尤痴武身上,不明白大哥为何突然要跟她打一场?六年前尤痴武跟童晃云曾来生武术馆打过工,当时的尤痴武手无缚鸡之力,连套基本的拳路都打不完,大哥一向不屑跟弱者动手的——
  童晃云回了礼,正欲带痴武离开。唐泽元忽然开了口:
  「你该明白的,童晃云。在这里打一场就能结束一切。我要在他的灵堂前,让他知道他舍弃我是他的损失。」
  童晃云沉默了会,摇头:「痴武伤势刚愈,不适合与唐兄切磋。如果不嫌弃,由我来跟唐兄过两招。」
  「我跟你打有什么意义?我要跟一个天才打。」话没完,唐泽元出了手,状似缠上童晃云,却在转身之际掠过他,直接打向痴武。
  童晃云伸手欲拦,中途像想到什么又缩回了手。
  慌忙中,痴武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急急挡住拳。
  「童晃云,你在干什么?还不阻止我大哥……」注意力转移了。在灵堂前方对打的身影俐落而……令人吃惊,至少尤痴武的身手并非当年那般不济,唐佑元的嘴角掀了掀,想说些什么,脑海却一片空白——
  「唯一的一次。」童晃云低声说道,全身却在防备着。
  「什……什么?」目光盯着他们不放,离不开了。
  「他们都是极具天份的武术者,这样的切磋少有,也将会是唯一的一次了。」
  ◇  ◇  ◇  ◇  ◇
  「童,你过份!」痴武嘴角下滑,将冷气开大了点。如果童不是在开车,一定跳进他怀里抗议。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随即将注意力转向路况。「你刚好,小心感冒。」又将冷气转小,惹来她龇牙咧嘴的。
  「你心疼我,就不该让我跟姓唐的对打。」休养那么多天,骨头早都睡散了,灵活度没以往好,输给唐泽元是必然。她伸伸懒腰,往童肩上靠去。
  「你打得很好。」
  「好个头啦,我打输了,童,拿不到冠军,有没有安慰奖?」笑眯眯地把头的重量全赖在他的肩上。
  「你在意输赢吗?痴武。」
  「这倒不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倒对他的拳法思路满感兴趣,如果他下手没那么狠的话。你知道的,我的腿被他一拐,肯定好几天走路都—跛一跛的,童,你要负责背我。」
  「好。」想都没想的回答让痴武缩了肩。以前老以为她吃童吃得死死的,现在才发现从头到尾都是童在吃她,一口一口的慢慢吃,吃到最后,她想跑也来不及了。
  「痴武,你不问我袖手旁观的原因吗?」
  「想啊,不过你是闷葫芦,想问也得等你想说。」
  「他跟你的背景有某种程度的相像,」童晃云简洁地说:「你们对武术相当具有天份,却都曾被轻忽过。」任谁都能看得出他们彼此切磋到最后已非正统的武术,仅凭借灵敏的反应见招拆招。
  论实力,痴武尚不及唐泽元,但在灵敏度上则不分轩轾,他们同时可以做到在短短的过招间,将旧招翻新再拆。痴武的心思本就凌乱古怪,却没想到她能做到这等地步。这样同样具有天份的人才,同样的环境,同样的轻忽……因为心态上的不同,而造就了不同个性的两人。
  佑生总教临终前似乎还是没承认唐泽元的能力,让他难以承受,如今辞了职,怕是从此会从武术界消失。难得的人才啊,他得克服自己的心结才有未来可言,而痴武已经先一步做到了。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舍弃了习武,贪恋逍遥的生活,而他因为不甘心,所以下了苦功。痴武,你后悔过吗?如果没有我,也许你会得到尤老师的重视。」
  「童,我不是唐泽元,我没他极端的个性。」她皱皱鼻。「就算如你所说,我在武术方面具有天份,不该是我的,我也不再强求。你除外,就算要强求,这一辈子我也只强求你,我真的很高兴老头带回了你。」她笑眯眯的从后座拿了三明治过来,童要开夜车南下,一晚上都不睡觉,可怜哪!
  原以为很快就能离开,却没想到跟唐泽元打了一下午,好累,掩嘴打了个呵欠。「童,要不要吃?」
  童晃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自己来,你休息吧。」
  痴武微笑的递到他的嘴前。「没关系,我可以喂你。」
  童晃云迟疑了下,咬了一口。
  痴武对准他咬过地方也吃了一口。「你一口,我一口,感情不会散。」
  「痴武。」
  童的声音好像有点怪异。「童,有什么关系嘛,我又不是没吃过你咬过的东西,小气。」把剩徐的三明治再送到他嘴前,笑眯眯的:「吃不吃?吃不吃?」
  童晃云面无表情的吃完。「痴武,你不要玩火自焚。」他低声说。
  痴武吐了吐舌,在他肩上寻了个好位置靠着闭上眼睛。她喜欢赖在童的身上,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童,你想怎样的约会才算约会哪?」
  「你喜欢就好。」
  「这样啊,让我好好想想……」电视里的爱情文艺剧一古脑儿的钻到脑袋里,却没有可以适用于他们的……
  「你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是真有点想睡了。「你好辛苦呢,童。」她含含糊糊地说,感觉到身子盖了件衣服。
  「我注定一辈子辛苦了,痴武。」他轻声说,没惊动陷进沉睡的痴武。她的唇畔含笑。
  如果当年尤老师忽略痴武,而让她成为唐泽元那样极端个性的人,那么再怎么穷尽心力的拉也要将她拉回来。
  爱笑的痴武,但愿一辈子她都能开怀放笑。
  他的责任。
  没什么不好,因为,她是痴武。
  ◇  ◇  ◇  ◇  ◇
  「痴武,醒来。」
  「嗯……」童的声音混着鸟叫,是早上了吗?熟悉的气味飘进鼻,痴武懒得张开眼,直接伸出手摸索童。
  童晃云抓住她胡乱摸的手,低喊:「痴武……」她含笑摆脱他的锢制,直接拉下他的头亲吻。
  「痴武,不要乱来。」
  「童,早安吻……」她睡眼惺松的。
  轻微的女咳声惊动了痴武。蓦然张开眼,她坐在车内,天大亮,外头是熟悉的街道,再过几条街就是尤家武术馆了,童却选择在靠近公园的地方停下——
  车外树荫下有抹眼熟的影子……「老师!」磕睡虫全跑了。是当年国中的导师,可恶!方才童没告诉她,丢脸丢大了,连忙钻出车。
  「痴武,外头冷。」童晃云叫住她,从车窗递给她昨晚披在她身上的外套。
  痴武皱皱脸的轻笑接过,蹦蹦跳跳的走过去。
  「老师,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痴武乖乖穿上外套。暖暖的,是童的味道,原来昨晚盖在身上的是他的衣服,难怪一整夜都觉得安心。
  「我很好,倒是你……」蔡姓女老师停顿了下。看着她及停好车走来的童晃云。「你们都过得不错。」
  「是啊。」痴武笑眯眯的:「现在我在童的学校当工友,薪水不错,福利也很好呢。」
  「那就好了。」出来慢跑,怎么也没料到会见到许久不见的学生。方才还以为看错,要不是童晃云忽然停下,她会以为只是眼熟的生人。
  童晃云走来,点头微笑:「老师。」转向痴武,微微皱眉,举起手梳了梳她略嫌凌乱的头发。
  「童,你不冷吗?」
  「还好,你穿着就好。」童晃云停了下,注意到半百老师投给她别具意味的眼神。让痴武成为彼得潘的那一夜,痴武导师的老公也在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遥远的往事即使时间的洪流淹没,依旧偶尔会浮上心头。
  「老师,你过得好吗?身体看起来很不错呢。」痴武笑道:「好难得遇上老师,毕了业后老阴错阳差的错过。」
  童晃云看看她,忽然冒出一句:「你们慢慢聊,我去买早点。」拍拍痴武的肩,往早餐店的方向走去。
  痴武搔搔头发。她有做得这么明显吗?是感到肚子饿了点,但还没说出口呢。
  「从以前开始,晃云这孩子就很细心……你们在一起了?」边聊边走向公园的椅子。
  「嗯。」痴武有点害臊的点头。「老师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吗?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童对她的态度始终如一。如果说真有什么改变,也是在细微之处,好比碰碰她之类的,而她则喜欢赖着童。
  「有什么能逃出我的眼睛呢?」蔡老师坐下,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痴武也坐。「我很看好你们这一对青梅竹马,能够在一块长大是缘份,至于将来能不能在一起,是要靠彼此的努力。痴武,还记得你毕业那天吗?」
  「嗯。」国中毕业那一天老头没空,是童来学校看她的。那天是童第一次送花给她,着吓了她一跳。他是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人,当时只觉得好玩。过去的回忆哪,有趣而温馨。
  「你毕业那天,你学姊离了婚,孩子归她,他们也是青梅竹马。」
  模模糊糊的回忆逐渐成形,痴武皱眉:「我好像喝过他们的喜酒……」不懂老师为何提起这件事?
  蔡老师停顿了下,认真地看着她。「那一天,是你打的,是吗?」
  「嗄?」
  「曾经是你师丈的那个男人。那一夜,你看见了什么,而动手打了他。」
  「老……老师,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痴武心虚地说。是真记不得了,谁会把喝喜酒、打人的事记在心里这么多年啊?老师要硬赖给她,她也因早忘了而没法反驳。
  蔡老师微笑:「不记得了也好。」她卷起袖子,手臂上是琐琐碎碎的疤。「这些,是你师丈留下来的,还有很多,但我从没后悔过,我们一块成长,一块相恋,就跟你们一样。」
  「我……跟童吗?」痴武皱眉。记忆里的师丈是醉鬼,老师嫁给他就是糟蹋了她。拿他来跟童比较,她可不甘心。
  「都是青梅竹马,不是吗?我跟你师丈,你的学姊,还有你跟晃云,同样的青梅竹马,同样的走上相恋,但际遇不同。」她忽然握住痴武的手,认真地说:「你跟晃云会走出怎样的路子,都不是我们所能预料。不要怕往前走,只要问你有没有去经营过。我跟你师丈离了婚,并不表示得抹杀我们的过去,你学姊也离了婚,但她跟她的孩子过得很好。痴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懂得老师的用心。」
  痴武的心轻轻震了下。她有这么容易被看穿吗?藏在心里的疙瘩原本已经遗忘,却被老师的一番话给勾起了回忆。
  她喜欢童,却在那一夜看着醉鬼的师丈,想跑的新郎,不停的跟童重叠了,即使明知童永远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但心里害怕哪,害怕青梅竹马下场,害怕为何青梅竹马在众人眼里得凑成一对,下场却落到像学姊跟老师一样……
  从那时,开始对童有了距离,却不自知……童发觉了吗?
  老师走后,痴武近乎发呆的看着重在对街买早点。他刚上武术学校念书的时候,她心底总觉得寂寞,每当星期六他会坐夜车上来,她则在天一亮的时候跑来这间早餐店买早点,「顺便」巧遇他。
  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里就有了童的存在吗?想舍也舍不掉啊。
  痴武瞧见他拎着早餐走过来,笑眯眯的跑到马路前跟他招招手?想告诉他老师的话,还有自己的心情。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势,唇畔带着淡淡的笑走来。童哪,在他宿舍那一晚,他没强求性关系,却让她觉得跟童更为亲近。十五岁那一夜所见所闻及影子似乎逐渐淡去……
  有什么声音惊动了痴武,她转头循声去看,眯眯笑的脸忽然僵住,圆圆的眼瞪着马路上迎面而来的砂石车,童……童还在马路上,就如同老头——
  她的思想一片空白,嘴唇掀了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不要!走了一个老头,再也不要失去童了——
  她的喉口终于挤出了声音,大喊道:
  「童!」
  「童!」
  「痴武,痴武!」童晃云及时抓住她的肩。「痴武,我在这里,看见了吗?我在这里,我闪开了,痴武!」
  痴武怔了怔,抬头看看他,再往马路上看去。马路的中央是散落的早点,砂石车开过去了,她回过视线再瞧瞧童,焦距老调不准,因为,把他跟老头的影子重叠了。
  「我……我以为会来不及……」她有点失神。
  「来得及,我闪开了,不是吗?」童晃云用沉稳的声音镇住她涣散的注意力。他搜索她的眼,没见过痴武这样,如果不是及时拉住她,她会冲上马路。他知道她担心他,却觉得事情不止如此。
  「对,你闪开了……」痴武喃喃道,忽然狠狠地。使力地抱住童的腰,确定他安在,确定面前的男人不是幻影。「你闪开了……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以为他会像老头一样离她远去,然后她会孤独—个人到老死。
  「痴武,你在……哭吗?」
  「我才没呢。童,你别再吓我了,这种惊吓只要一次就够了。」心胆俱裂,心胆俱裂!终于深刻体会到这句话令人多么骇怕。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失去童,眼角悄悄晃过马路,又害怕的缩了回去。在马路上,总像看到了老头。
  「痴武。」童晃云捧起她的脸,圆圆的脸有两道清泪,他静静的说。「你在哭了。」
  「我贪哭,不行吗?我本来就爱哭的。」心跳好快,余悸犹存。「我……我吓死了,可恶,你再敢吓我,我会如法炮制的。」她瞪着他,心有不甘。
  童晃云微笑,抹去她的眼泪。
  「我就算有十斤胆也不够你吓的了。」忽然将她紧紧抱住,叹了口气:「痴武,你知道尤老师临终前最后的遗言吗?」
  「不知道。」她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含糊回答。童抱得她好紧,但无妨,那让她感到她还活着,而童也活着,这一辈子只要两个人就够了。老头的遗言吗?眼角又瞥到马路上。
  老头死的时候,她不在场,送终的是童。是有点遗憾,但如果童跟她之间只能一个去送终的话,那就舍弃她吧。
  「尤老师……要我照顾你,不管将来你喜欢谁,都要我好好的保护你。」
  痴武瞪着马路,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的雾气好重。
  「痴武?」
  「只……只有这一句遗言?」声音有点沙哑,但掩饰得很好。
  「嗯,没有武术馆,没有我,就只有你。」
  是这样吗?明知咬着牙,眼泪会照流,但就是不愿意让童瞧见。她是爱笑的痴武,没道理老头的一句遗言让她哭得要死要活,童好过份……老头更过份!
  他的葬礼她没哭过,现在要她为他哭上一哭……是有点晚了……在心底深处始终无法理解老头宁愿舍了命救一个陌生人,在那一刹那他究竟是怎生的想法?会想到她吗?或者心里依恋不开的仍是武术馆?
  到她跳崖后才隐约能体会老头舍身救人的用心。这一生走了老头,不能不愿也不甘不肯再失了童。
  「童……」
  「嗯?」
  「你别离开我,」她的声音小小的、哑哑的:「你要离开我,我就不是痴武了。」
  「好。」童晃云给了承诺。
  ◇  ◇  ◇  ◇  ◇
  受不住左邻右舍的八卦追踪,在小镇上待了半天,童晃云便决定往南开。三天的假期泰半是在开车中度过,中途在某地方的餐馆用饭。
  「你看起来像小白兔。」童晃云出去了会,回来时看见痴武点了果汁在喝。她看起来还是笑脸迎人,眼睛红,鼻头也是红的,但,她的笑容依旧惹人舒服。
  绝口不提她哭过。从尤儒生去世后,她没哭,他就开始担忧她没有足够的宣泄管道,即使她赖着他,也不表示她软弱到得事事依靠他,从以前就是如此。从天真没到随性而活,她藏了多少心事,却不曾与他分享。能哭出来,他着实暗松了口气。
  痴武皱皱脸,嘴角努力下滑。「童,我没叫你的饮料呢。」
  他坐下,淡笑:「无所谓。」
  痴武弯弯的黑眼闪啊闪啊的,坏坏的,邪邪的。「童……」她倾身上前,向服务生多要了根吸管。「童,我们可以一起喝。」
  童晃云看着她。「你自己喝吧。」
  「童,我都不怕吃你口水了,你怕什么?小气。」痴武挤眉弄眼的。「不解风情,小心我跑了唷。」
  「你会吗,痴武。」一句就能堵住她,可恶!
  痴武龇牙咧嘴的,百般不情愿地喝光柳澄汁。谈恋爱哪,谁像童这样的闷,但就是喜欢他了,没办法摆脱了。
  等童结了账,笑眯眯的让他牵起手,步出餐馆。
  「童,真不敢相信,我开始在想念风云了呢。」
  童晃云唇畔淡淡的微笑。「你想,我们可以直接回去。」
  「童,你不是醉鬼,也不是想逃婚的新郎,就算你是,我也不是老师或学姊,」痴武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就算你是,我也会将你拉回来。」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是蔡老师跟痴武提到了什么吗?或者,是她长久来的心结打开了?但愿是后者。
  「我们有自己的路,痴武。」
  痴武皱皱脸,点头。「童,那果老头没死,我没到风云,你会告诉我们,你在那里买小屋,打算久居了吗?」
  「没想那么多。」他忽然停步了下来,注视她。「在这里买房子纯粹是因为这里民风淳朴,我希望有一天,你也会来,并且喜欢上这里。」
  「如果我没来呢?」她好奇地问。
  「我会亲自带你来,我说过我不可能等你一辈子,不想你我永远处在你跑我追的情况。迟早,我会告诉你,我爱你,痴武。」
  原来,童当初那句话是这意思啊……痴武的脸有点热,眼睛瞥到童从口袋里拿出什么。
  「喜欢吗?」是发带,不同颜色的发带。「方才我看见的,以后你留了长发,就不必东找西找没东西绑了。」
  痴武眨眨眼,瞪着那堆五颜六色。可恶,童老爱趁她心情好得出奇的时候,让她的心酸酸的。也许童是有点不解风情,但他细心的注意到每一样事情,相形之下,她就有点偷懒了。
  「童……」真的有点泪腺发达了。
  「嗯?」
  痴武小心接过发带,低声说:「你低下头点,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童晃云迟疑了下,弯下身。
  痴武抬头亲了下他的唇,迅速的跳离他,呵呵发笑的:「童,柳澄汁尝起来的味道好不好,你要喜欢,我们可以回头再点唷。」
  「痴武!」
  「童,我老想什么样的约会才适合我们……现在我才发现,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约会,在风云、在镇上,甚至在这里,每一刻我们相处的时间都是在约会,比任何情人都多的。」她双手敛后,微笑的蹦跳往后退。
  在她的背后一片蓝天,衬着她圆圆的笑脸,很舒服也很动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已经开始引人注意了。
  「童,我有没有很肯定的告诉过你一件事?」
  「嗯?」
  痴武笑眯眯的,双手圈着嘴,七彩的发带夹在指间,随风飘扬。
  她大声的喊:「童晃云,我爱你!」
  「痴武!」童晃云的脚步快了,他等这一刻等多久了?
  她扮了个鬼脸,往前蹦蹦跳跳的走了。他快步追上。
  从一开始相识,她就在前方等着他,而现在,他终于追上她了。
  「童,我们相依为命一辈子。」蓝天白云之下,是两个并行的人影,矮个儿的依在他身上。
  「嗯。」
  「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很喜欢那个屋子。也许是我们一块长大的缘故,对每一样东西的偏爱都相近呢,童。」
  「嗯。」他的唇带笑。
  「我们回去风云吧。」
  「好。」
  「童哪……」矮个儿的人影顽皮地笑,悄悄的跟他保持了点距离。「会不会我想太远了呢,如果我们结婚,你猜会是你先提出或者是我呢?」
  「尤痴武!」想抓住她问个清楚,却教她一溜烟的跑了。他以为对痴武会太快,至少痴武还不会想到这么多,一天之内她投下这么多炸弹是她的本性。应该适应的,但总是淬不及防的教他震撼了。
  痴武吐了吐舌,转身又走回来,虽然眉开眼笑,但神态正经而沙哑的:「你是童晃云,我叫尤痴武,谁少了谁,都不再是童跟痴武了。」
  童晃云伸出手。「是的,我们相依为命。」
  「嗯。」痴武笑眯眯的跳进他的怀里,用力抓住他的手。
  阳光下,地上的影子有两抹,难以辨认谁是谁,疾武开心地笑,更窝进他的怀里,让地上的人影完全融成一抹,淡淡的、浅浅的,一辈子的烙印。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九章

 

  「好……好惨?」雨打在脸上,好痛。
  在台风天里寻人是件苦差事,而这件苦差事全落在风云的武术老师身上。
  警方确定两个少年抢犯藏匿在山中。却搜索多日未果。在警员有限的情况下最后一次搜山,校方会配合进行,一方面警民合作,另方面如果在今天还找不到少年抢犯,这一波停留两天以上的台风足够让那两个抢犯饿死冷死在山上。
  原本痴武是工友的身份,应该守在校长室外等童出来,却临时被请了进去。
  校长室里尽是痴武熟悉的武术老师,包括童——一看见他,就连忙向童靠去。他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她,随即撇开头。痴武吐吐舌,童当着众人的面没发难已经很给她面子了,也不必妄想他会有什么好脸色。
  校长简短的说明了两个少年抢犯没带任何登山必备的用具,甚至只穿着一件短衫,在这样的天气里很有可能会死在山上。地图上画了七,八种颜色,清楚划分了各个老师搜寻的地点,在学校范围之外的则交给警方负责。
  在场的全是自愿的老师哪。痴武悄悄数了数,风云的武术老师尽倾巢而出,连明年要退休的张老师都来了,痴武眨眨眼,童的注意力在校长那儿,却忽然不及防的握住她的手。
  痴武怔楞,微笑的悄悄用力回握。
  「尤痴武,唐老师早上请假下山,临时人手不够,要加入吗?」校长看着她。
  「没问题。」
  出了校长室,童搜寻她的眼。「你小心点,有事情无线电联络。」
  「好。」
  童晃云擦了擦她脸上的污泥。「你……原本——我应该保护你的。」
  「童,你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痴武等最后一个武术老师离去,用力环抱住童的腰,贼兮兮的看着衣服的脏印在童的运动服上。
  「不要乱说话。」他的口吻很沉,相当不悦。
  「童,你很矛盾唷。」痴武收回手,抬头看他。「你耍尽手段想要我在风云生根当老师,那么就该有心理准备,将来会有很多事得等着我自己应付。」
  「如果可能,我宁愿你只会是我一个人的痴武。」
  好……好露骨!痴武红了脸,现在最佩服的是童说露骨话还面不改色。一向她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对童没了辙啊。圆圆的脸埋进童的怀里磨蹭,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管我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痴武,我都赖定你了,你逃不掉了。」感觉童忽然狠狠抱住她,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不论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或者发展成男女情之后,在童的怀里总是心安跟满足;也许童不曾用言语完整表达过他所有的情感,然而在他的体内蕴藏了多少对她的情感她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在她还懵懂无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守护着她。
  他沉默寡言,却用他独特的网网住了她,让她心甘情愿的。
  「你……有事就叫我。」
  「没问题。」她笑眯眯的。
  ◇  ◇  ◇  ◇  ◇
  每个武术老师手下各带四名身手俐落的毕业生;唐泽元不在,由痴武带领他的子弟,童晃云临走前,跟她对调两名学生。
  狂风吹着雨,再打在脸上,即使穿了厚重的雨衣,也能感受台风的威胁。
  「师母,小心。」一名学生及时拉住脚底打滑的痴武。
  「好……谢谢。」黄色的运动服是童的学生,看来跟童一样的严肃;可怕可怕,才几岁的孩子就成了小老头,这就是童的罪过了。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师母哪?」痴武有点尴尬,但脸在发笑,三步并两步追上那男孩。「小子,有没有一块长大的青梅呢?记得要对她好点——」遭来怪异而严肃的一瞥,痴武叹了口气:「当我是开玩笑好了。」这小鬼十年后肯定又是另一个童晃云了。
  雨里,唐泽元的学生走在最前方,从头到尾没停下等他们;职业歧视还在吧,痴武打开无线电,视线内察看有没有那两个少年抢犯的影子外,还得注意姓唐的学生,好累。
  杂音立现,混着李承中的声音——「九号小屋没问题。」
  痴武看看地图,上头对学校所属的小屋标号,方便寻找。找了快一下午,就是没个影子,好想缩在棉被里喝热汤喔。
  「痴武?」是童的声音。
  痴武露笑。「我在。」童总是这样,一下午少言少语,但不定时的确定她的存在,就不再多言。
  童的声音随即没了,取代的是李承中的埋怨。「搞什么鬼!要让我抓到那两个小鬼,肯定先揍他们个半死。」
  「你要下得了手,我明年也不退休了。」是张老师老迈豪爽的声音。
  风云的老师哪,总把学生排在第一位,即使再不济的学生也不信教不好,这样的心态已是少见,这让她……跃跃欲试,除了教给下一代强身的武术外,还能传达什么样的武术观念给下一代。
  想将这样的念头跟童商量。已经密不可分了,不曾发现,但实际上跟童再也分不开了。
  「入了夜,就让学生先回去好了。」单刀的陈老师说道:「山路难走。老实说,让他们出来一块找,我还真有点担心。」
  「哈哈,你老爱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带他们出来是磨他们的临场反应,多见识点只有好处……」
  「那是什么?」走在前方的学生忽然喊道,打断了她听下去,痴武眯眼看去,大雨里隐约只能辨认那是一栋要查的小屋。
  「痴武?」
  唐泽元的学生动了,跑了过去。
  「等等!」她叫道:「不要独自行动!」急忙追了上去。泥地不好走,随时都会滑上一跤,知道身后紧跟着童的学生,心就有点安。可恶!唐泽元究竟怎么教学生的?好大喜功也不用拿命去换?
  「痴武,有人吗?」
  大雨里看不出任何人烟的蛛丝马迹,在痴武还没跑到的同时,唐泽元的学生率先开了小屋的门。
  门内忽然打出一棍,狠狠击在学生的身上,屋内钻出两条人影,痴武及时抓住一个少年的领子,同时拉住倒下的学生,免得头撞上石块;那名抢犯少年持棍想打,痴武拱臂挡开,踢了他一脚,见童的学生追上来,连忙将二人丢给他们。
  「你们行吗?」
  「行,师母!」不说二话,配合痴武接过二人,俐落的身手让她无后顾之忧。
  「不要叫我师母啦!」话尾未消,就追着另一个唐泽元的学生。他正追着另一个逃跑的少年。痴武大叫:「不要追了!」
  「痴武,停下来!我们立刻就过去?」童晃云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过来。
  可恶?距离愈来愈远,痴武边跑边脱了厚重的雨衣。要追上非易事,这里是当日童带她来野餐的地方,但没了地图,只能靠模糊的视线分辨地形。该死的混蛋!就不要让她抓到那个姓唐的学生,她会亲手狠狠的扁他一顿。
  「停下来!」童晃云厉声吼道:「停下来等我们过去,痴武,你对风云的地形不熟,不要乱来!」
  痴武滑了一跤,及时抓住树干,她喘着气,无线电掉在泥地里,没空理会了,直接再追上去。
  那两个家伙体能都不错。痴武眯眯眼,好像那两个家伙在打架,跑过去的同时,惊诧的发现姓唐的学生击中了少年抢犯。她怔楞,那日野餐,童似乎说过这附近有断崖……那少年往后退了几步,踏了个空,在往下坠——天?真有悬崖!那名学生急步踏前试图抓住他,却往下拖,痴武当机立断,脑海中浮现当日跟童提及的绳子,在跑往他们时,她顺手拉起一根粗大的树藤,能禁得起重量吗?没试过,但总要尝试。
  痴武扑向学生,伸出手。那学生的目光惊讶,在坠下去的刹那,抓住她。
  雨水打滑了彼此的双手,擦过,接着依旧下坠,痴武不服气,顺着树藤再迅速滑下,正要尝试再抓人,啪的一声,树藤忽然断了——
  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  ◇  ◇  ◇  ◇
  童晃云赶到时,李承中已经先到「第一现场」。
  「痴武呢?」难得的惊慌在童晃云的脸上出现。
  李承中上下摸着唐泽元学生的身躯,而后抬头站起身来。
  「我来的时候只剩这四个小毛头。」朝学生努努嘴。「他打断了一根肋骨,我得佩服打人的那个,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还这么有体力。」
  童晃云眯眼搜寻四周。雨大得惊人,他们局限在此,仿佛与世隔绝。雨声过大,极有可能掩去任何的求救声——
  「我猜你并没有把我的任何话听进去,是吗?」在跑来的途中,雨打了一身湿,干脆把雨衣也脱了,李承中朝学员使眼色。「把你刚说的告诉童老师,一字不漏的,我得通知警方。」
  黄色运动衣的学生立刻走过来。「方才唐老师的学生去追另一个抢犯,师母见不妥,就追过去了,他们往那里跑,我们等了很久……」他指着的方向是学校尚未开发过的林子。
  「好,你们做得很好。现在,你们待在这里等警方跟其他老师过来,我过去看看。」童晃云面无表情的,唯有眼底泄露些许情感。
  他走向林里。李承中朝学员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快步追上他。
  「你吓到学生了,童晃云。我可不认为尤痴武会出什么问题,她的反应可以弥补她的身手,当初不都是我们同意让她加入搜索行动的?」
  「你没有看见那天晚上那几个少年有多残忍。」被雨浸湿了的泥地难行,痴武究竟往哪个方向追去?不该让她加入的,即使在场各个老师极力推荐,即使人手不够,他也不该让她参与这次的搜寻,宁愿一辈子她都逍遥闲散过日子,也不愿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她从来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设身处地想过。真的爱他吗?如果她爱他有他爱她的一半那就够了,她也就不会冒着伤害自己的危险去追那些孩子。
  天知道他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对她的感情一向藏于心底,成了习惯,在表露上也内敛三分,她能懂吗?能懂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吗?是自私吧,宁愿受到伤害的是他人,而非痴武。
  如今,什么要保护她一辈子的誓言立成狗屁!
  「晃云,那是什么?」李承中指着前头泥地上的雨衣,还没过去细瞧,童晃云的身形就越过了他。童晃云的脸色看似平静而严厉,像痴武失了踪无关痛痒,实则不然啊,仅仅站在他的身边就能感受他的紧绷,一个沉默内敛的男人若是爆发了才可怕。
  「是痴武的雨衣。」童晃云紧抓在手,目光炯炯落在前方。没吭声,因为脑海烙了学校的地图,前方是断崖,但愿不会,他每走一步,心里愈发沉重如石。
  李承中轻轻呀了声,看穿了童晃云的心思。他快步跟了上去。
  「不……不可能,前头有竖牌子,有眼睛的人不会不知道的……」顿时住了口,因为写有「危险勿进」的牌子飘浮在泥水之中,上头隐约踏着杂乱的脚印。
  童晃云在断崖旁蹲了下来,眯眼观察崖缘断折摩擦过的树枝。
  他闭了闭眼,当李承中小心跟着过来时,他困难而艰涩的开口——
  「有人掉下崖了。」
  ◇  ◇  ◇  ◇  ◇
  头痛,眼痛,脚痛,骨头痛……全身都痛!
  痴武张开眼,即使眯眯眼望着,也看不到阴沉沉的天空——不是因为撞到头失去视线,而是雨太大,凝不住焦距。
  「我是个白痴。」她气若游丝地说。妄想模仿电影里的特技无疑是替自己挖坟,雨打在她的身上好痛,惊醒她的神智。还没死吗?在坠崖的刹那,倒是看到了老头的身影,还有跟童的回忆。
  童啊,如果就这样死了,必定要成倩女幽魂回去找他,因为不甘心哪。回忆像是密织的网,在全都遗忘的当口,一点一滴的露给她看,好多细微的过往全在刹那间展现。跟童第一次见面……快乐的、丢脸的、尴尬的、悲伤的回忆里全都有童,这辈子除了他,再也没有这么了解她的人了,死都不肯放弃童!
  痴武尝试动了动手脚,似乎没有剧烈的疼痛。她翻跳起来,一次没成功,再试一次,汗混着雨水滑下脸颊,当爬起来的时候用力喘了口气。
  她抬头观望一番。他们似乎并没有跌到最下头,在断崖下不远的距离有块青苔丛生的大石头挡住了他们下坠的身体,没死不是奇迹,该感激的是有块救命的石头。痴武昏昏沉沉的,轮流拖着唐泽元的学员跟那名少年抢犯往内靠,上头多少有交织的枝叶遮掩雨势。
  好累喔——好几年没有这么用心去做过一件事。她在学员旁蹲了下来,闭眼休息。
  「痛……」学员逐渐清醒,张开眼的刹那以为看到鬼。
  「当然痛啊。」痴武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你不要随便乱动,小心待会儿插在你肚里的枝条掉出来,我可没有止血带唷。」
  「插……插在我肚子?」想起来了!他们掉了下来,他以为死定了。不敢往身体看去,怕会再度昏厥。「我……伤势严重吗?」肚子完全没有痛的知觉,天啊,是不是没救了?
  「你当我是医生吗?」
  「我……」他了咽口水。「有人会发现我们吗?」
  「大概会有吧。不过我可以等,你呢?小鬼,应该是来不及了。快吧快吧,有什么遗言我会替你转达。」
  学员的眼睛湿湿的,像要掉眼泪。「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在你擅自去追人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怎样的下场。」头真的有点晕了,痴武喘了口气。「我也是个白痴,忘了自己的极限,瞧,我现在的下场有多惨,还得陪一具快要成为尸首的家伙。」
  「你……」她是存心刺激他吗?「你为什么要跳下来?」看到她跳下来,着实吓了一跳。
  「因为我以为能救到人,然后再报你老在餐厅抢我椅子之仇。」有点冷,也看见他在发抖,她掏了掏口袋,好巧,一条巧克力。
  「想不想吃哪?」痴武笑眯眯的,随即痛缩。「我拿巧克力跟你换衣服,好不好?反正你也快阵亡了。」
  「你……」终于明白她跳下来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整他!张嘴欲骂,却被塞进了一块巧克力。
  「童他们应该快来了吧。」痴武攀着山壁爬起来,摇摇欲坠地走向少年抢犯,嘴里边嘟哝着:「虽然过了情人节,但这是我从童那里扒来的巧克力,你得还我,我要最高级的那种。」
  「他也要死了吗?」学员忽然冒出了一句。不太甘心啊,没道理他在掉下来的途中,被根莫名其妙的树枝判了死刑,而那个抢犯却安然无恙。
  「没,他也醒了。」痴武在二人中间坐下来,拍了拍那个惊悸的少年的脸。「痛不痛?怕不怕啊?你的运气可能比较好,不过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饿不饿?来,嘴巴张开。」又把余下的巧克力分成两截,丢了块到他嘴里。
  「为什么要给他吃?」学员低喊。
  「因为他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分他一点,你会死啊?」
  「但……但他是抢犯啊。」听几个学员提过,当初这个工友不是被那几个少年殴打成伤吗?如果是他,就不会这么好心,唐老师说过以牙还牙,不是吗?当人被欺负了,没有逆来顺受的道理。
  「是没错。」痴武有些累了,靠在山壁上。「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得交给警方处理。」
  那抢犯小子似乎是怕了,惊惶的眼睛锁住她;在山上逃难这么多天,无非就是怕面对做错事的下场。她叹了口气:「你父母很担心你,在山下等了你十几天,所以你乖乖的,会见到他们的。」
  汗一直滑落她的额,懒得擦了。痴武闭上眼休息一下。
  「喂——你没事吧?」那学生胆颤心惊的看着她的脸。她要是真完蛋,可能他连被救的机会也没了。
  「嗯……」头晕晕脑胀胀的,像回到被少年们击中后脑的那一夜。
  恍惚中像有什么惊动了她,她张开眼,凝聚焦距。
  「痴……武?」绳索垂了下来,男人还没爬到底,就先跃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学生用尽力量大吼,让男人往内看。有救了!
  「痴武!」童晃云掠了下来,疾步上前。痴武想站起来,双腿却虚弱;一直以为自己是打不死的蟑螂,原来离蓝波的宝座还有一段距离,早知道就不跳下来了。
  童晃云及时抱住她,颤抖的手摸了下她脸上的汗。他有必要这么……惊惶吗?
  「痴武,你……痛吗?」他的声音泄露了太多的情感。
  「还好啦,童,你好暖和。」她含笑,往他怀里缩去。
  「老师!童老师!我们还在这里!」学生叫道,他的伤势较重哪。
  童晃云压住她的额头,抱她坐在石头上。李承中跟着下来,环视一周,松了口气。「看起来好像都没事。」先走到学生身边蹲下来小心探摸他的身体。
  「老师……我的伤……重不重?」
  「还好吧,最多断了几根肋骨。不过你还是别乱动的好,待会会有救护人员下来,等到医院再好好检查。」
  「可……可是我……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学员的眼睛红红的。「我的肚子……」
  「肚子?你好得很。」没注意到学生惊诧的脸,李承中走过去在少年抢犯身体上下摸一摸。克难的救护小组跟着爬下来,李承中完全吐了口气。「都没事就好,不过还是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晃云——」住了口,看见了童晃云右手上的湿稠,连忙叫救护小组过来。
  「不不,先送他们上去。」痴武含糊道:「我跟童最后上。」
  「可是……」李承中迟疑了下,两个孩子中一个已经陷入营养不良,一个断了肋骨。
  「理当先救学生的。」童晃云忽然说,即使百般的不情愿,他的身份依旧是个老师。
  李承中点头,将急救箱留下,小心抬着两个少年往外移。
  从童的怀里隐约看见那名学生在被送出去的途中瞪着她,她勉强了个鬼脸。骗骗他也是为他好,这样瞪她,早知道就不救人了。
  童晃云脱下湿透的外套,内穿着干短衫,让痴武靠着。翻找急救箱里的药品。
  「我猜,那不是汗,是吧?」难怪这么痛,她死都不敢承认受伤,不然会躺在地上等童来救她。
  「你会没事的。」
  「我当然会没事,童,你不骂我?」好难得,通常童的骂词不冗长,但精简得足以让她忏悔好几天了。
  「我会。」
  好可怕哪,宁愿伤不要好了。「早知道我就不跳下来了。」她咕咕嘀嘀的抱怨。
  「你自己跳下来的?」他的语气很沉,几乎听不出什么抑扬顿挫,喜怒哀乐。唯一能看出他心境的是给她上药的那只手,微不可见的发颤哪,童在为她担心,痴武抬起脸——
  「童……我没事的啦。」很想用力抱住他,但没力气,她想凑上脸,却童给避了开。她哀怨十足地瞪着他,是她变丑了吗?连让她亲一下都不肯。
  「你永远都不可能会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那么深。」
  「童……?」
  「无所谓了。」童晃云小心翼翼的暂时包扎她的伤口。「只要你人安然无恙,那就够了。」
  「童。」痛缩一不。可恶?如果是平常,就赖他赖到他烦死,偏偏头晕得很,连说话也费力,要组织他的话有点困难。不过无妨,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的敲打童那颗顽固的死脑筋。
  有点冷,又往童怀里缩,能够感觉他拥她的手臂缩紧。呵,唯有在他怀里才安心哪。
  在一颗心还没有剖开之前,任谁都不知道是谁爱谁多了些。童哪,她死都不肯放手,就算他后悔了,也来不及了。
  ◇  ◇  ◇  ◇  ◇
  门被打开的声音——
  痴武直接扑上床,赶紧进被里合上眼睛。
  来人的脚步很轻,从门口一路走到房间,停了会,才离开。
  痴武张开一只眼,侧耳倾听来人走进另间房里,再转向厨房。
  她吐了口气。幸好没被童发现,不然肯定会死得很难看。摸摸头上的伤口,不过流了点血,却得躺在床上好几天。
  她爬下床,悄悄溜到厨房。
  童背对着她,在弄晚餐。痴武看了会,乖乖坐在地板上。
  从他到尤家开始,就懂得分担家务事,相形之下,自己似乎显得弱势了点。好久没有静静的看着童做饭,在他的屋子里休养的这些天,充份体会童是个居家好男人。
  「你好些了吗?」童晃云忽然开口,痴武没多大惊诧,依她的身手还闪不过童的耳朵。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果将来我变胖了,你得负完全的责任。」
  童晃云耸了耸肩,转过身时,痴武猛眨眼,嘴角开始抽搐。
  「对不起,童……」她的嘴角下滑。「我忍不住……」先捧腹狂笑倒在地。天!真不是有意嘲笑童的——「好痛喔……」
  童晃云放下锅子,快步上前扶住她。「痴武,是不是哪里痛?」
  「没啦……没啦……」她喘息,拍拍自己的脸颊,嘴角依旧含笑。「我是笑到肚子痛啦!童……好久没看见你穿围裙的样子,好笑嘛!」早该知道童做事就是一板一眼的,眯眯笑的眼瞄到童的脸色并非很好,她直接窝进童的怀里。
  「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你还记得吗?老头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你弄饭给我吃的。那时你才几岁?穿着围裙像小大人,那种感觉让我好像回到……老妈的时候。」只有童毫无负担的给她关心。如果没有童,也许她今天依旧只有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连老头也无法填补心里那块空虚,也许她会成为那几个抢犯里的一个。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
  异样的口吻让痴武抬起脸。「童,我喜欢保有这样的感觉。青梅竹马的过去,男女关系的现在,我都要,这两者的记忆我都要。」脸埋进童的怀里,像小猫一样磨憎。「我喜欢你看着我长大,我喜欢你陪着我度过童年,我想要你陪着我一辈子。」
  「你却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痴武缩了缩肩。责难要开始了,又怕又得等着这一刻。有什么事宁可童说出来,也不要他藏在心里,这样难以沟通,她不希望因为缺乏了沟通而让童退缩。
  凭什么他让她爱上他的同时,却开始收回他的感情?不公平哪!
  「我有!」
  「我叫你不要追的。无牵无挂,你当自己是无牵无挂。」
  话是来调叙述,却重得教痴武缩了缩肩。当日的承诺,她违背了,也让童担了心。
  「我……我也不想追的啊,但,你总不能让我放着那学生不管吧?你要怪,不该怪我。你是老师,能体谅的,是不?」可恶!狠狠的、用力的环抱童的腰,却不见他抱住她。
  这些在休养中的日子,虽然童关怀备至,但总觉得他隔了距离。怎能怪她?承认当时是冲动了点,也许该等他到再说,但那时总是抱着一线希望,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阻止那两个孩子啊。
  「童,你不会不要我吧?」头顶上没吭声,看来事情真是大条了。痴武嘴角下滑,身子软趴趴的滑下。
  「痴武?」好半晌,他才发出声音。
  「好痛……不是肚子痛,是头痛……童,我的头好痛喔……」感觉童立刻抱她起来。她吐吐舌,是赖皮了点,但如果任何事都跟童一样一板一眼的,两个人就真无法沟通了。
  被小心地放置在床上,痴武急忙环住童的颈项。「童,童,这些天我够乖了,也忏悔够了,你要冷言冷语到什么时候?」
  「我没冷言冷语。」
  她皱皱鼻子,随即笑眯眯的。童虽然嘴硬,但他坐在床沿,双手小心支撑在她两旁,避免压上她。不经意的举动,足够让她甘愿成为小女人。
  「童……」蜻蜓点水的亲他下巴,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弄乱他的头发。「我……爱你,童,所以原谅我吧?」她可怜兮兮地说,脸有点红。
  「你爱我多深?有我爱你一样吗?」
  她皱眉,对上童的眼睛。他的神态再认真不过了,这表示童在给她安全感的同时,却还是不信任她吗?
  「童……」着实沉思了好久。「我承认我对你的爱情……是晚了你一步发现,但你知道我的爆发力不弱,迟早可以追上你的。」她微笑,难得正经的:「我比任何人都幸运,因为在还没有开始恋爱的时候,我就遇见了你,而这份幸运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童晃云锁住她的眼。「你一向就会甜言蜜语,痴武。」
  「甜言蜜语我只对你哪。」她吐吐舌。「童,不生气了?」
  「你会待多久?」
  「喂?」痴武笑吟吟地玩起他的头发。
  「你会留在风云多久?」心底的隐忧终于浮现。痴武不会是久居一个地方的女孩子,她爱打零工,因为喜欢各种不同的环境,将她带到这里是私心奢望异于一般学校的风云能够留住她。是太奢求了吗?看着她当替身演员,几乎要以为她对风云的新奇尽退。
  「你要赶我走吗?我当工友当得好好的呢。」痴武摸上他的脸,叹了口气。「早知道你有这么多心事,就该先挖出来清一清。童,我……在考虑考明年的武术老师,我对当武术老师相当感兴趣。」她贪恋地吻上他的唇,轻笑:「我想试试自己的极限,我能教出怎样的学生,同时也能跟你一块在风云。」难怪童老用评估的眼神看她,原来他一直不安心。
  童晃云看着她良久,脸庞埋进她的肩窝。
  「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就别在独处的时候吻我,痴武。」
  痴武红了脸,看着天花板扮了个鬼脸。
  「童?」她忽然低叫。
  「嗯?」
  「等你有假了,我们试试看约会,好吗?就像一般情侣一样。」手悄悄环住童的身体,笑眯眯的。
  「嗯。」童晃云轻轻应了声。
  ◇  ◇  ◇  ◇  ◇
  镇上的医院只此一家,每隔几天得向医院报到一次,不过她复原状况良好,没必要再来,只是拗不过童。
  感激的拜别了医生,拿了证明,保证不必来医院也可以活得长长久久的,童就是神经兮兮的。晚上吃火锅,好幸福,她最爱在开冷气的时候享受火锅,童去买菜,会在医院大门口等她。
  她也该开始学作菜了,痴武翻翻白眼,脸却有点发红。
  「要不要去看你的学生?」医生临时叫住了她。
  「嗄?」她只是工友,哪来的学生?
  「就你救的学生啊。」医生扬眉笑道:「就在二楼,去看看他们吧。」
  痴武怔了怔,才恍悟了唐泽元的学生还没出院,差点忘了他。这学生大概恨死她了,痴武笑眯眯的跑上楼,探了探每间病房。
  「痴武?」李承中站在某间病房前,忽然叫住她,带着惊喜的。「你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关心。」痴武眯眯眼笑着上前。
  「那正好。不是我不去探病,是学校的事一团乱,你知道你的替身演员换谁做了吗?」李承中比了比自己颀长高瘦的身躯,扬眉微笑。
  「你……?」不太像吧?「如果我没记错,女主角……好像跟我一样高矮呢。」
  「是没错。」他无辜的耸了耸肩,几乎可怜兮兮的:「没办法,田助教死都不肯上电视,你相信吗?她一向只看新闻的,所以喽,我被校长点名,武打的时候还得弯身拱腰的。」
  痴武呵呵发笑。「应该拍下来的……」李承中本就有些漂亮,扮女相必定有几分姿色的。
  她不经意地瞄到病房内,轻轻呀了声。「原来在这里啊。」蹦蹦跳跳的走进病房,单人病房上躺的是唐泽元的学生。「怎样?好些了吗?」
  「你来探病吗?」学生一看见她,胸口就有气。那天被她骗得好惨,真以为连家人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不,我是来看病的。」
  那学生看了她的额头一眼。「你……怎样?」那天她看起来糟透了,血流成河的。
  「还好。」痴武坐下,笑眯眯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下回你跳崖,我绝对不奉陪。能拾回一条命是你我运气好。」
  「若民,你不是要老师拿东西给她吗?」李承中双臂环胸的靠在门口。
  「有东西给我的?」痴武笑容更大。「在哪儿?没来探我的病,直接送礼也行。」
  学生瞪了她一眼,从病床旁柜子里的抽屉拿出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我欠你的。」他补了一句:「巧克力,我应该还你的。」
  痴武的嘴掀了掀,难以置信。「最……高级的那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料到他还会记得。
  「嗯。我让我妈去买的,她想跟你道谢。」
  「不……不必了啦。」他正经的模样,反而让她觉得浑身不是滋味。「只要你做事别那么莽撞,就是感谢我了啦。」可别害她鸡皮疙瘩掉满地。
  「我莽撞?」他嗤了一声:「看看是谁跟着跳下来!」
  病房门口,李承中微笑地聆听他们的对话,忽然低声的说道:「唐泽元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受到教训了,至少我们可以确保将来出了社会,少了一个祸害小子,不是吗?童晃云。」
  他的身后静静地站着童晃云,拎着一袋火锅料。久等痴武,以为出了什么事,对她,总是百般担心的。
  「嗯。」
  「痴武的推荐函由我来。」陈老师推荐的是她的武术,而他推荐的则是她的爱心。是有点莽撞,但风云就是需要这样的老师。
  「谢谢。」
  「对了,待会提醒我,还有一盒巧克力得给痴武。别误会,不是我仰慕她,而是那天那个少年抢犯的妈拿来的,显然那天还发生了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李承中叹了口气:「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老师们能在学识外加点正确的观念跟爱心,今天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孩子误入歧途了。」想进风云并非易事,而痴武能在不经意间过五关斩大将,这就是她的能力了,但愿将来有更多的学生在她手下受教,迈向正途。
  他眼角瞥到童晃云手拎着火锅料,转了转心思,邪恶的因子迅速战胜善良的小天使。「你们今晚享用火锅啊?」
  童晃云看了他一眼:「嗯。」
  「正好,我也好久没吃火锅了,」李承中轻轻击掌:「我打电话给张老师他们,晚上都下山到你家报到好了。」眼角眉梢都是贼兮兮的笑。
  明知是打扰人家情侣,偏偏就是爱当程咬金,他可是不怕报应哪,因为小至风云,大到整个镇上,都还没有他看对眼的女人。
  这世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呵,他可不信,有本事就冲着他来好了。
  「也好。」童晃云微笑,面不改色的说:「就顺便将女老师们一块邀下来,省得冷落了她们。」
  李承中原本双臂环胸倚在病房门上,闻言差点一路滑下去。他的浓眉大眼瞪着带笑的童晃云,可怕啊,什么时候开始童晃云也懂得玩手段了?
  「要来吗?考虑看看吧。」在走进病房前,童晃云抛下这句话。
  「童晃云,我要这么容易被打倒,就不是风云最和善可亲的老师了。」李承中邪笑低语。
  将来的风云,会因为新血的加入而变得有趣,但那之前,他将会率领大军在童晃云的屋子享用不知何味的火锅。火锅好不好吃倒在其次,只是不服气风云头号诸葛名号让了位。
  至于报应?来吧来吧,他正闲着无聊,等着天理昭彰,报应临头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八章

 

  阳光暖暖的,透过窗流泻了进来。痴武半醒半梦,眯着眼好一会儿,忽然低叫一声。
  「完了!」平常钻进童宿舍睡,不到五点就起床闪人,现在太阳都晒屁股了,要顺利无恙的溜出去,肯定很难。
  痴武快速爬起床,没发现裕巾一角被童压住。
  「啊!」来不及抓住浴巾,只得眼睁睁看着它落下,她睡醒后的反应一向迟钝,当她看见童早就醒来,目光停在她赤裸的身上,赶紧又跳上床,遮住他的双眼。
  「童!你不准看!」丢脸……丢大了!童的唇畔似笑非笑的,没见过他这么……邪气。可恶!光在他面前尽出糗,心脏还猛跳动。
  「童,你不能张开眼睛,我要去穿衣服了唷。」
  「嗯。」他轻轻应了声。
  得到保证,但还是迟疑了会,才放手,确定童的眼睛是闭着,匆匆忙忙的绕过床。她的衣服挂在浴室里,胡乱套上,又冲出门。童已经坐在床沿,双臂环胸的注视她。
  「童,我的衣服还没全干,你借我一件衣服。」埋首衣柜找一件比较中性的衣服穿上,盖住里头皱巴巴的衣服。
  「以后想过来睡,就要记得带衣服。」
  「好。」痴武忙不迭的回答,眉开眼笑的。童的允诺无疑是张通行证,以前硬溜进童的宿舍,他从没说过欢迎的——痴武忽然转过身注视他。
  「童,为什么你以前打地铺睡,昨天却跟我抢床位?」
  「以前,你还不是属于我的。」
  痴武缩了缩肩,扮了个鬼脸,在童的书桌上寻找可以绑头发的带子。童变得霸道了,谈恋爱的男人都会这样吗?亏她还以为他沉默内敛又谦虚。
  属于童哪……感觉还不赖,不过从反面来说,他也是属于她的吧?
  「童,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哦?」
  「梦到我国中的时候。记得吗?我上高中的前一年,好像去喝过某个学姊的喜酒。」
  「我记得。」他说得肯定,让痴武回头看了他一眼。
  「童,你记忆力很好唷,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楚呢。」她笑道,在桌上找到了短短的小绳子,试了几次老绑不好。
  「你的事,我很清楚。」怎会忘了那一夜?从那晚开始,痴武仍然亲近他,却在那一夜有了距离。
  「童!」她蹦跑到童身前坐在地毯上,笑眯眯的把绳子交给他。
  「你的头发变长了。」
  「那是当然喽,难得下山一趟,也没剪头发了。」痴武抱膝坐地。「我话还没说完呢,童,我记得……那一天新郎新娘好像也是青梅竹马吧——」那个梦有些模糊,记不清楚了。
  「嗯。」她的头发柔软微卷,像婴儿般清爽。
  「他们好像奉子结婚,好像也有六、七年了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小孩也有这么大了。为什么会梦到他们吗?是同样青梅竹马的缘故吗?
  「童……」尝试抓住心头乱纷纷的头绪。同样的青梅竹马,他们在年少奉子结了婚,而她跟童始终清白如一……
  「好了。」他拍拍她的头。
  痴武笑眯眯的回头,没料到童会俯脸亲她一下。她的眼瞳还是笑吟吟的,却多了羞赧。
  「童,现在不是……亲吻的时候啦。」她红着脸。「你得把我弄出去。」
  「现在吗?」童晃云看了眼表。「不容易。」
  痴武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工友伯伯会奇怪我怎么不见了。校长还准了我下午的假、要我当女主角的替身。」
  「你喜欢吗?」
  「满有趣的。好久没当临时演员了。」痴武爬起来,拍拍衣袖,抬脸时看见童晃云注视着她。「怎么了?」这种眼神像在评估。
  「不,没什么。」童晃去伸出手。「来,我带你出去。」
  痴武抿着唇摇头晃脑的。「童,你很闷唷。」话老藏在心底,打死他也不说,不过只要她喜欢他就够了。她握住他的手,跟他走出房门外。
  「童……这不是下楼的路耶。」童往反方向走去,顺手推开了七号门。
  门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开门就看见了靠窗的单人床。床上的人惊醒——
  「童晃云你干嘛……尤痴武?单身宿舍什么时候开放让女人进来?」
  童晃云没理会他,拉着痴武上床,直接推开窗户。窗外是一片茂密郁林——
  「你顺着树爬下去就可以了。」
  「不……不会吧……」痴武瞪大眼。「童,我会活活跌死的!」
  「你不也一路顺着爬上七楼的?」
  「那不一样!」开始怀疑童想甩掉她,所以用这种方式谋杀她的生命。痴武低声抗议:「那里只有一棵大树。」而且只有两楼的距离,枝条与阳台的距离相当的短,但这有七楼呢,能不能扑过去还是个问题。呜,童好残忍唷。
  「唯一的一条路,痴武。」
  「你在逼我,童。」
  「我……个人建议,」床上的男人拉着薄毯,小心翼翼地说:「你想甩掉一个女人不必这样做,只要说goodbye,我相信她会懂你的意思,你不必害她跌死。」
  痴武猛点头。
  「痴武,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摆明了没有退路,好可恨,要是再揣测不出他的用意,就不必当童的青梅竹马了。童只会做这种事,不会明着逼她,只会玩暗招。从来到风云之后,童不会时时刻刻护着她,反而有时还压迫她……想要她应考老师,直说不就好了?不必磨练她的能力,可恶!
  「我要受了伤,会怨你一辈子的。」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发誓几乎看见了童嘴畔的微笑。
  估量了下距离,痴武爬到窗槛,脱了布鞋扔下去。她回头,怨气十足的瞪了童一眼。
  「童……」她忽然问:「如果昨晚你强迫了我,你接着会怎么做?」
  「娶你。」停顿了下,童晃云嘴畔展现笑意:「我强迫你了吗?痴武。」
  「是没有。」她承认。如果他强迫她发生性行为,那就不是她所认识的童了,他一向护着她,但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在十五岁的那一年,心底仿佛曾经烙下过什么,却遗忘了,只觉不安。
  她吐了吐舌。「说跟做是有段差距的,童。」
  「你不妨试试看。」他静静地说。
  现在连话也驳不过他了,可怕的人物,一句话就堵得她说不出口来。
  痴武忽然向后倾身,亲了下童晃云的嘴——
  「痴武。」这是她首次主动吻他,虽然只是短暂的碰触了下,对他却是一个进展。等了多久啊,想要她主动的跨越青梅竹马那条线,想要她怀着男女之情主动的亲近他,终于如了愿了——
  想喊住她却慢了一步,尤痴武飞身下坠,见枝干就抓,抓到过于细条的树枝,立刻跃身抓住另一枝,愈跃愈低,灵巧如猴,最后挑了棵距离地面最低的树,直接爬下去。
  她仰头瞪着七楼窗口,扮了个鬼脸,寻到布鞋,转身就走了。
  「我的天!你想当杀人犯,不必选我这里当案发现场……」赤着上身的李承中从窗内瞪着下方。「见鬼了。」
  「她的临场反应很好。」童晃云目不转睛的,直到她消失了踪影。
  「岂止!」见鬼的就算他跳下去,也不见得能像她闪得这么好。「尤痴武……的身手还不是最好的。」跟她在笑闹中比试过,最多只是敏捷,但在武术方面则需再磨。
  「有的人就是这样,痴武的爆发能力很强。」
  李承中仍是不可思议地摇头。「我……个人建议……这孩子好好的磨一磨,会有大片光明前程的。」忽然想到了一点,转头看童晃云。「你劝她上风云考试吧,她是年轻了点,但风云也应该有新血注入了。只要主考官不是我,我可以当那个推荐她的武术老师。」跟她谈过,尤痴武的武术观念相当正确,在年轻一辈的人才里已少有这样的人,练过武术的子弟容易陷进唯有该门才强悍的执着,而使中国武术日渐式微。
  早该想到尤痴武跟童晃云师出一门,不该只有晃云练就一身好武术的道理。尤儒生啊,如果能早知道在他门下培育出一对好人才,说什么也要去拜访一次。
  「她会为风云的武术带来新观念,让她进来吧。我们都无权干涉其他武术老师的教育方法,唐泽元带的毕业生会是风云有始以来最狂傲的学生,我怀疑他们出了校门,会成为怎样的德性,多一个好老师,就少一个社会祸害。」这是感慨,身为一个老师能替学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童晃云点头。「痴武会进来的。」话只肯点到这里了。在风云里,痴武的改变尽收他的跟底,从迟钝的身手到今天的反应灵敏,即使她是在不知不觉里,也开始一步一步走回武术的路子上。
  曾经,在武术上他超越了痴武,而现在,他正等着她追上来。
  ◇  ◇  ◇  ◇  ◇
  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有太阳,过了午后,就开始下起大雨。风还不大,为了赶档,该部连续剧的导演坚持演员要有敬业精神,在滂沱大雨里拍武打戏,连替身演员也不例外。
  痴武的脸成了标准的苦瓜。
  「不会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扁扁的、微不足道的替身演员,不必讲究敬业吧?」
  「快点,快点!」短胖的工作人员撑着伞,拉住痴武就往雨里跑。「导演是有名的坏脾气,迟了就不要你了。」
  痴武咕咕哝哝的。导演选中了茶亭为武打的地点,对手是戏里魔教的二当家,由练单刀的陈老师担纲,事先套好招数,导演图的只是敏捷的动作。
  「呵呵,你不适合拍古装戏。」陈老师上下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的脸只适合拍温馨家庭剧。」
  「所以我只能背着人当替身啊。」痴武吐吐舌。大概这世上也只有童会看上她了。「老师,你要手下留情喔。」在风云,能下海的都下海了,陈老师是戏剧迷,硬讨来个角色演,要老婆小孩录下来留念。
  练武术的老师大多保有赤子之心,看破了名利,除了拥有正确的武术观念外,很多事情图的只是一时玩兴。
  在一开始,风云武术学校的阶级之分给她相当恶劣的印象,无法理解像童这么有正义感的人竟也能忍受这样的不平等;久了才发现风云给老师、学生的限度宽容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在这样的学校里有各式各样的老师,教育出不同价值观的学生,现在有点喜欢窝在这里了,即使空气里飘散着武术的味道,也不再是那么难闻了——
  「我跟武行教练研究过。」陈老师说道:「你要忘了套过的招数,只管挥刀就是。」他老神在在地说,先退到茶亭之外。
  「刀的基本动作劈、砍、刺、格、扎、掠。」痴武坐在凳上默念一遍。单刀不太熟悉,最近一次看陈老师教单刀也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幸亏有套招,不然真对打起来,肯定死得很难看。
  童似乎没来,这时间他好像有课。也好,免得让他瞧见她穿古装的窘样,温馨小脸的定义就是没有傲人的姿色,好可怜唷。
  早上童狠心逼她跳窗后,在格致楼前遇见了要去吃早餐的田晓郁。一向都是她赖着田晓郁,这次倒是田晓郁主动跟着她走,顺便提起昨晚看见童在旅行车前停下来,似乎在跟那个女明星聊天。
  童去夜巡了,不是吗?他不是多话的人,也不会主动去接近女人……可恶!不是不信任童,只是会纳闷童昨晚究竟在旅行车前做了什么,回去之后没提……就是小事喽?
  当雨中导演喊开麦拉的时候,陈老师跳了进来,不说二话刀就落了下来,痴武往前翻跃,始终背向摄影机。
  整部戏以配音为主,大雨之内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话。规规距距的过了数招,陈老师在闪到石柱后时,忽冒出了一句——
  「你的动作很快。」
  「谢谢夸奖。」痴武笑吟吟的。替身演员的好处就是始终得背对着摄影机,说话非常方便。
  当一刀突然从劈改刺时,痴武直觉格开后,才吓了跳。
  「陈老师,你想杀人啊?我跟你有仇吗?」一连来了几招陌生的招数,勉强挡开,当他翻身背对摄影机时得了个空,嘴里喊道:
  「遇轻击实,逢重寻虚。小女孩,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老师……」怎么在风云的每个武术老师都玩这招?好过份,究竟哪里惹到他们了!导演不喊卡吗?心思百转之际,还得勉强用基本的刀法应对。陈老师点到为止,并不会如唐泽元般一味强攻,那为什么要试她?
  可恶!痴武翻出茶亭,在雨中对打起来。
  「好,凭腰助劈打得好,就是个头太小,没给人威胁之感。」他的声音有笑意,但脸庞装得凶狠,出轨的招数忽然又回到套招之内,过了几招,依着剧本在雨里砍死,死前对着镜头挣扎两下才倒。
  演得好烂!痴武的脸臭臭的,等导演喊卡,就拿了把伞赶去卸妆。这时候女主角最幸福了,躲在旅行车里睡美容大觉。
  她没发现陈老师一跃起身,朝对面建筑物三楼做个V字型,又做了个口形——过关。
  抢拍戏的工作人员也不得不窝在宿舍打小牌睡大觉。
  电视机里正式宣告台风登陆,所有的学生一概不准外出。痴武路经女生单身宿舍时,看见停放在楼下门口旁的旅行车被风吹得晃动,她蹦蹦跳跳的过去,探了探半掩的车门。
  「邓小姐?」她笑眯眯的跨上车。「有没有人在?外面风雨这么大,要不要进去宿舍避一避——」轻轻呀了声,看见车厢里有两个人。坐在前头的是她认识的小妹,恼着一张脸。「怎么了?想被风吹走吗?我请田助教安排宿舍给你们避一避,好吗?」
  「谁不想去避啊?」小妹朝里头努努嘴,压低声音:「大小姐有洁癖,难伺候。宁可让台风卷走,也不要任何细菌沾上她的身。」
  「哦!那还能拍吻戏!」还好她没有严重的洁癖,不然童也别想亲她了。说到童,一整天都没看见他。过份,赶她跳楼,来个不问不闻,也不怕她受伤。
  「吻戏?青春玉女哪。」小妹翻翻白眼。
  「小珠,你在跟谁说话?」
  痴武走进去,眯眯眼笑道:「你好,我是长得一脸温馨家庭喜剧的替身,是这所学校的工友,你要不要进去避一避?」
  卸了妆的邓大牌看起来没有萤幕前的光彩亮眼,姿色中等,眼睛水汪汪的像遭了水灾。
  「不必了……我看见你的武打,很不错。」
  「谢谢。」对方客客气气的,痴武搔了搔头发。「真不来吗?到了晚上风雨可能更大,万一停电了或者发生了什么,没人照应会很麻烦喔。」
  邓大牌迟疑了下。「还是不必了……有小珠在……」
  早知道该找童或者李承中来扛人,她可不希望晚上还得让工友伯伯过来巡视。
  痴武暂时坐下。风吹动车子的感觉像在坐火车,天啊,可别没跳楼摔死,却在旅行车翻复中压死。
  「你知道还有抢犯没抓到,这种天气他们能躲到哪去?」痴武看见她迟疑更久,连忙板住脸扮出严肃的模样。天知道这有多困难,平常笑眯眯笑惯了,要她一言一行都合乎于理实属高难度技巧,她这种人也能当老师吗?
  她低声恐吓:「通常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可别到头来找上你这辆旅行车。」抢犯呢,就不信她不怕。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而最可怕的乱象是杀人抢劫。
  「现在的社会……」邓大牌轻轻哼了声。「我以为这是无害的小镇,到了才发现刚发生抢案。不过风云的老师都不错,昨天晚上有个姓童的……」吓了跳,连忙移后身子。「你这么贴近我干嘛?」
  痴武傻笑,退后保持了点距离。「抱歉抱歉,你的声量太小,有个姓童的?」眼睛闪闪发亮,等着她接续下头的话。
  她在乎童,已非光他的一言一行,即使周遭关于他的,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邓大牌的姿色中等并不能让她心安,童不是只看外表而决定喜欢与否的男人,如果他是,那么也就不会喜欢她了。
  可恶!在乎童的程度出乎意料之外,比想象中的更在意,以往她会认为这是一个妒妇的表现,而现在才知道那种心情不是那么容易自我控制的。
  邓大牌看看她,忽然问道:「会有独自的房间跟冲浴设备?」
  痴武对上她的,笑嘻嘻的:「我请助教帮忙空一间最干净的给你们。」
  「晚餐会有人送来吗?」
  痴武眯起了眼。谈条件哪,就偏跳进了她的陷阱。「尽量。」还得送饭?到时把这个献殷勤的机会给李承中吧。「现在,那个姓童的?」
  「那位姓童的先生啊,也没什么。我半夜胃痛,他路过,找宿舍的女学生拿胃药而已。」她摸了根菸,想抽,又临时放下。「要走了吗?」
  真想海扁她一顿。
  痴武拿起伞撑,多数是撑姓邓的多些,她自己是身健体壮,难得感冒一次的,多淋点雨倒无所谓,就怕童看见。
  「那先生跟你不太配吧?」印象里那个姓童的,高大而容貌中上,看上去沉默寡言,严肃得紧,跟这个温馨小品的娃娃脸不太能搭上。
  「是吗?」痴武依旧浮着笑。配不配的问题倒不会挂在心上,彼此喜欢就够了。
  转角处走来田晓郁,痴武送邓大牌躲进走廊后,蹦蹦跳跳的走过去。「晓郁,邓小姐我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对吗?」察言欢色只对童行不通,如果还看不出田晓部的神色有异,那她可以滚回家吃自己了。
  「明年你要报考武术老师?」
  「啊……」原来是这件事。「我……」
  「到底要不要?」
  「那都是明年的事了。」这时候只能当缩头乌龟了。原该一口推拒,她永远也做不来老师的,话却梗在喉咙说不出来,是因为窝在风云的这段时日逐渐改变了想法吗?
  田晓郁沉默了会。「我明年也要考的,风云明年的名额只有一个。」等了多久的机会哪,在风云当了好几年的武术助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原本,当痴武是朋友,虽然没有明说过。她的个性害羞而不合群,是痴武主动接近她,时常一天里总要撞上几次,都是痴武笑眯眯的上前打招呼缠她,她跟其他的女老师不同,她的笑脸让她觉得……很舒服,即使当初曾迷恋过童晃云,但现在心底的天秤痴武占了吃重那一方。
  「晓郁,明年还早嘛。」
  田晓郁翻白眼。「你知不知道风云的报考方式跟别所学校不同?」
  「听起来规矩满多的,要不要先坐下来聊……」痴武及时管住舌头,因为瞧见田晓郁阴森森的神色。痴武委屈的苦着脸,搔搔头发。
  「有这么严重吗?晓郁,如果我考了,是不是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情?」
  田晓郁张口欲答,却说不出话来。
  「我可不管了?」痴武忽然扑上来,田晓郁习惯了她突如来其的举动,连忙闪人,痴武见没成功,再扑上一回。
  「你干嘛?在下雨呢?」田晓郁惊诧的接住痴武的拳。「你……你不是说过不用武术打架的吗?」
  痴武笑呵呵的。「这不是打架,这是切磋。」拳法玩笑似的仿起田晓郁的出招,将她暂时退出走廊之外。
  「你疯啦,尤痴武!」是台风呢,把她打到雨里对痴武有什么好处?田晓郁一时气了,出拳变快的同时,发现痴武的身手比当初俐落而熟练,是进了风云以后的成果吗?或者是原就隐藏的实力?无论如何,痴武的拳让她不得不全力以赴,聚集全副精神——
  在大雨里不知打了多久,痴武忽然露了个大隙,田晓郁迟疑了下,打下去她肯定会受伤,痴武笑脸一现,趁她停住不前的时候,扑上前抱个满怀,两人滚倒在泥地上。
  「尤痴武!」好痛,她偷袭!
  「呵呵,好好玩!」痴武笑逐颜开的压在田晓郁身上。「好久没打这么过瘾了。」
  「过瘾?」先放开她才是最重要的吧?
  「是啊,我喜欢武术。」这是痴武首次承认。「每当我看着童练武,一招一式都是赏心悦目,我会手痒,但不甘心啊,放弃了这么久,却从没彻底过。现在,我总算可以大声的说,我喜欢练武。」已经遗忘了当初习武起因,但放弃之后,真有一段日子难以调适,看着童一步一步扎实往上爬,心里有点不甘,却也为他感到高兴。原以为一辈子向往着平凡的生活,在进了风云后,却逐渐拾起了曾荒废的基本身手。
  童了解的。从头到尾将她勾引进风云,是有目的的。在这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武术味道的风云里,不可能只有她独善其身。当了好久的缩头乌龟,死都不愿意承认她喜欢练武,即使在跟其他武术老师笑闹里对打,也宁愿忽视自己愈发敏捷的身手。
  现在,她承认了,却没意料中的沉重,反而松了口气。
  「你呢?晓郁。」痴武笑得收敛了,难得认真的:「你喜欢武术吗?」
  田晓郁看着她半晌,苦笑:「你压得我喘下过气来了。」
  痴武吐吐舌,跃身起来,顺手将她拉了起来。
  一身是泥,田晓郁却懒得拍了。「我很久没打得这么尽兴了,尤痴武。我的身体从小就不好,练武是健身,后来喜欢打拳,就慢慢走向这一条路了。我想当老师,是因为我想将曾有过的努力跟喜欢传达给下一代。」却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原意。「好,公平竞争,不管谁输了都不能失了……我们的友谊。」她扬眉,微笑。
  痴武笑眯眯的点头。「嗯。」
  泰半是痴武的希望大了点吧,田晓郁心知肚明。论实力,以痴武目前的能力还略逊她一点,但假以时日会超越她的。在武术观念上,痴武的想法……跟童晃云是如出一辙,这样好的人才,学校不可能放弃。
  风云每回考试的方法不一,校外人士报名是一套作法,而校内如助教等等应考则又是另一套作法。上个月开始报名,她怀疑这回学校的作法是采长期观察制,但又何妨?是痴武提醒她练武图的是快乐,能不能当上就由学校来决定吧。
  「下回再来切磋吧。」田晓郁道:「很久没有对打,跟学生总不能使全力,跟老师打又不敢造次。」
  「好啊……阿福伯伯……」痴武缩了缩肩,看着阿福伯伯撑伞跑过格致楼。是不是有什么工作漏掉了?
  「小武,助教,总算找到你们了,你们没听见广播吗?校长室集合所有的武术老师,准备去搜索那两个少年抢犯。」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七章

 

  学员们都相当兴奋,在山上,能看电视的时间有晚上六点到十点之间,难得看见大明星齐聚一堂,连上课都心浮气躁的。
  如果要问,里头最哀怨,要算痴武了。
  「看起来拍得还不错。」李承中走到痴武身后,忽然开了口。
  「是吗?」痴武头也没回的,拿着扫把立在那里。
  这部戏是古装言情武侠剧,第一幕就是打斗戏,男主角用的是替身演员,待会儿拍完,得把现场清理一下。
  剧组拍戏的时间不定,有时大半夜还在拍,老师学员那时都休息了,因而教务处要求留下一个工友随时注意需不需要帮忙。
  那个工友就是她。她年纪最轻,工友伯伯他们不到十二点就睡着了,只能靠她——呜,好可怜……半夜也得守在这里,又没加薪!
  「我看报纸上提到这部戏的武打不用科技效果,采真材实料。看起来……」他摸摸下巴,摇摇头。「不怎么样嘛。」环视了下四周,没见到女主角,听说再过几天才会上山。女主角是目前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届时肯定掀翻了风云的屋顶。
  「你没课吗?」
  谈到这个,就伤感情了。「尤痴武,是谁允许那群鸭子进茶亭的?天!我快被她们给烦死了!」手臂滑出去的同时,注意到痴武闪了开。本就知道她是童晃云的挂名师姊,在茶亭也针对武术观聊过几回,但一直以为她只会说,不能打——她的身体倒是挺机敏的,引起他的玩兴。不是有意挑,仅纯粹打闹。他露了一招白鹤拳,白鹤拳内重意气,讲究以意行气,意到气到,以气催力,外重灵巧,手法虽短,却善于变化,看痴武旋身闪了开,只使三分力迎面打去。
  痴武抿着唇笑,拿扫把当单刀来耍——
  李承中微微惊诧。「你这套路数跟谁学的?」才窥见她有底子,又惊奇的发现她能把刀法耍得漂亮。他的眼睛发亮,不由得加重拳法打去。
  痴武连连疾步闪开,笑眯眯道:「是陈老师前几天教单刀的时候,我看见的,耍得还不赖吧。」忘了的招数就含糊混过去。
  拳来刀挡,刀与剑法,前者只需好的资质就足够,但尤痴武的能力着实令他惊讶,不由得玩兴更起,边打边问——
  「明朝内家拳有五不传?」
  「呵,好玩。心险者,好斗者。」扫把轻轻侧过他的拳,差点打中了。「轻露者,狂酒者,骨柔质钝者。」风是逆向的,吹起痴武有些长了的头发,遮住视线,一时看不清他的拳法,短短的几秒里拳风退近,她直觉闪过,身后捏到硬实的肉体,吃了一惊,拳头及时在她面前煞住。
  「童?」痴武瞧见童只手挡在她的身前,防着李承中收不住拳,她笑着仰头看他:「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在玩啦,童。」
  「我知道。」童晃云看了李承中一眼,低声道:「你们开始在引人注意了。」不说没人发现,一说痴武才转头看见有几个拍戏的组员惊奇地瞪着他们。
  李承中摸摸鼻子,转开脸。「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不太对劲,我要先走了。」他最怕引人注意了,通常引人注意的下场就是被人当猴看。
  走了几步又倒回来。「痴武,有没有考虑晋级?」
  「嗄?」心思放在童身上,一时抓不到他话里含意。
  李承中微笑建议:「张老师明年退休,学校必定会徵武术老师,你只要取得资格,就能成为风云正式的老师。」
  「老……老师?」想来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印象中的老师是崇高而严肃的,总会让她想起国中时的蔡老师,要她当,她三天就包袱款款,逃难去了。
  李承中挥挥手。「你考虑吧。」
  「鬼才考虑。」痴武甩甩鸡皮疙瘩,直接勾住童晃云的手臂。「童,你下午没课,我跷班,出去走走,好不?」
  童晃云看了眼她。「你想去哪?」
  「没特别的地方。」痴武摇头晃脑的。「成天工作会累出病来的。」好可怜,就算现在想当病美人也都没时间了。
  即使她没刻意,也能感觉到身子骨愈来愈好,可怕可怕,宁愿将理由推给山上空气新鲜,也不想深究其他理由。
  平凡的日子好像远离了,却不觉有何不妥。
  童晃云微笑揉揉她的头发,忽而附身在她耳边低语:「那,我们去野餐?」
  痴武连忙往后跃,脸又开始红了。一时间没料到童这么靠近,天啊,他的热气尚在耳畔骚动。对童愈来愈敏感,这是好还是不好?
  「痴武?」
  「你……你……很少在大庭广下做这么露骨的举止,童。」似抗议又不像,不是难以接受他这样异于平常的行为,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露骨?」眼神闪了下,唇畔泛起苦笑。「你认为这就是露骨了?」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痴武变得这般保守含蓄了?
  来到风云后,痴武的性子依旧,但在某方面却开始一点一滴的变化了。以往,她当自己没学过武术,人打她闹她都不还手,而现在时常在不经意间流露武术的天份。是风云给她的影响吧?就在她不知不觉里,没再排斥习武。
  带她来风云是正确的,就不知道她能待多久?
  「童,在想心事?」痴武笑眯眯地在他跟前晃手。「可别骗我唷,要野餐我就不吃午饭了,这里哪里有可以野餐的地方啊?」
  「风云还有很多未经开辟的地方,我载你去吧,运气好的话,你可以跟野兔一块用餐。」痴武并不美,但一张笑脸让人舒服,将来,会有多少人发掘她的好处呢?方才看见她跟李承中过招,明知只是笑闹玩耍,也会担心她被击中。
  「这么好玩,那你等我喔,我去福利社买三明治,别走唷。」痴武挥挥手,一路跑进建筑物,走进地下一楼的时候,看见唐泽元往这里走来,痴武连忙闪进安全门之后。
  才不想这么霉,天气好心情好的时候撞上了他。已经躲他很久了,能碰上的机率也不高。
  童证实了之前唐泽元的说法。他是佑生武术馆总教练的大儿子,在童考上武术老师的资格前,他就已经进来了。痴武皱皱脸,屏住呼吸,从安全门的窗子悄悄往内窥视,唐泽元还没走,停在电话筒前,拨了一组号码。
  童还在等她呢,麻烦,难得出游一次。
  安全门是半掩的,隐约能听见他的声音,好像是打回武术馆吧?没想要仔细听。不研究不喜欢的人向来是她的原则,对佑生武术馆的印象也止于某次在台北的打工而已。
  「尤痴武,你出来吧。」
  这么容易就被发现?痴武扮了个鬼脸,推开安全门走出去,机械式的点了点头。「唐老师,好巧。」
  「是满巧的。我一直怀疑安全门后的那只小老鼠是谁。」唐泽元把玩着钥匙,状似心不在焉,跟之前他老缠着她比试的样儿是天差地远。
  痴武点点头,很正经地说:
  「这样啊,改天我会记得请卫生局过来扑灭。不多聊了,老师。」想要一走了之,又怕他临时偷袭,不可不防。
  不过,直到走进福利社,都没见他有任何行动,这念头只在痴武脑海里短短的闪过,就没再深想过了。
  ◇  ◇  ◇  ◇  ◇
  野餐哪——
  一路看着风云的风景,才知风云的美。几乎有一半的山区是属于风云的土地,难怪童会喜欢上这个原始而豪放的学校。
  「痴武,下车了。」
  「好!」她笑吟吟地拎着野餐盒跳下车。难得跟童有独处的时间哪,得好好珍惜,就可怜了阿福伯伯得帮她遮掩一下。
  「过来吧,痴武,小心点,这里很原始。」童晃云牵着她来到一块树荫下。
  痴武忙碌的铺上报纸,克难时候,一切从简。笑眯眯的坐下,拍拍身边的位子。「童,坐,请坐嘛!」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跟着坐下。「我们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是啊,所以才要野餐。」痴武挪了挪位子,直接赖在他身上。喜欢童身上的气味,那让她觉得舒服而心安。
  「童,你喜欢这所学校吗?」再调了调位子,干脆整个人窝在他怀里,拉着他的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身前。童的手大而修长,是练武者的手,模起来暖暖的。往时这样的举动时常可见,但现在心境不同,感觉也不同,会有点窝心,有点脸红。心跳的——
  「嗯。」童晃云顿了顿:「你呢?痴武,你喜欢这里吗?」
  她小叹了口气,玩弄他的手指头。「还马马虎虎了,我喜欢这里,难得有学校这么……自由,大部份的武术老师人都不错……」差点要脱口而出,她喜欢跟武术老师们聊天,那肯定又会落进童的陷阱。总觉得童带她来风云是有目的的,撇去相依为命,不如说童让她一点一滴的亲近了武术。
  她的身子骨开始蠢矗欲动是事实,天性里的嗜武又开始萌芽,可怕又可恶的童,在无形之中想要改变她……却偏偏改造成功,有点不甘,但栽了进去——
  「痴武?」
  「野餐。」赶紧撇开话题,爬到报纸一端,笑眯眯的拿过野餐盒。「童,你猜猜看,我准备了什么?」
  童晃云看着她。
  她吐吐舌,打开盒盖。「有蕃茄哪,你喜欢吃的。」从老师傅那里摸了四、五颗蕃茄。
  「我喜欢吃你。」
  她差点滑了手里的蕃茄,红潮爬上脸。「恶……恶心,童,你从哪学来的?」
  童晃云但笑不语。
  「童,你笑得好邪气。」没见过童这么笑过,至少他开怀大笑的次数少之又少。
  痴武脸红的捧出圆形便当盒。「午餐,请你将就一下。」
  童晃云迟疑了下,接过。「我以为你去福利社。」
  「我是去了,不过——」痴武笑弯了眼。「我听老师傅说,你最近的胃口不好,吃都没吃多少,所以我请老师傅教我煮稀饭。」没敢说真正的理由,还记得晓郁曾替童准备炒饭,色香味俱全,后来才知道童有时忙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难怪在餐厅时常看不见他的人影。
  童晃云又看了她一眼,打开。里头是皮蛋瘦肉粥,有模有样,难以想象是痴武做的。以往她贪偷懒,在厨房里总爱赖在他身边看他忙东忙西,没下厨过——
  这是不是表示,她开始将他搁在心底?
  「童?」她期待的眼睛闪啊闪的。
  童晃云微笑,吃了几口。
  「好吃吗?」
  「嗯。」
  「那,以后你晚上要没上餐厅,我就做饭,你来拿,好不好?」也不敢告诉他,她只会做皮蛋瘦肉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老师傅当靠山,还有什么好怕的?现在才明白以往童做菜的伟大。
  童晃云摇头。「没必要这么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她笑眯眯的。「以后呢,你要饿了,就找我,可别胡乱收人东西吃喔。」她喜欢这种感觉,像在谈恋爱。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当作是默许了。
  显然痴武目前还将他们之间的交往归于纯情类,就随她吧。他想要她,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痴武才刚接受了他们之间是爱情的关系,太急躁只会吓到她。她像个小小的天使,即使身躯成长了,思想成熟了,但总怕她随时消失,当年沉睡的婴儿开始逐渐张了眼睛……他该庆幸,婴儿的眼里只有他,目前这就够了。现在只想好好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它慢慢的发芽成长——
  「待会儿,我带你到附近的小木屋去看看。」
  「小木屋?」这是什么学校?
  童晃云轻笑,敲了下她的头。「别胡思乱想。风云占地过广,很多地方还没使用,小木屋在风云四周有不少,大多被废弃,只剩几间是单身男老师宿舍住厌了,暂时搬过去住的。」
  「哦!」好像满有趣的。
  「以后我没载你来,不要自己过来,你对这里地形还不熟。」他指着附近的某个方向。「那里有断崖,有挂危险勿近的牌子,你可别贪玩。」
  「断崖?」好危险,风云果然跟一般学校不同,可怕哪,不知道哪天哪个迷途羔羊会跳下去。她眯着眼看向童指的方向,笑眯眯的随口道:「童,如果有绳子,你猜需要多长?」
  「不需要猜,因为我都不会靠近那里。」童晃云看着她。「痴武,你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无牵无挂的。」
  「童……」痴武脸有点红,靠近他,拉起他的手。「我当然不是无牵无挂,你也不是,我们有彼此,不是吗?」轻轻用手碰了下童的唇,温暖的,刺人的。
  从来没说出口,她很感激当年老头带他回来,即使因此舍弃了所曾有的武术都值得。童哪,严肃、正经、沉默,花言巧语都不在行,但就是敲进了她的心,如果有一天要她放弃童,她准会哭死。
  她的脸开始又像蕃茄了,从老师傅那里拿来蕃茄多是熟透了,但现在她脸红得比蕃茄更厉害……因为童吻上了她的唇瓣……
  有点……苦苦的……是失败的皮蛋瘦肉粥吧?感觉似乎差晓郁的炒饭甚远,没关系,再接再厉就行……只是童吻她,是想间接让她知道需要改进的地方吗?呵呵。
  「痴武,你在发笑。」从不知道自己的吻会让她发笑。
  「我喜欢笑嘛,童。」直接窝进童的怀里,笑眯眯的。
  暖暖的,温馨的,细水长流般缓缓流进心底……那该是怎样形容的感觉呢?
  像……春天。春天午后,有点懒洋洋,却很舒服的感觉,是的,以目前而言,她跟童的感觉就是如此了……很满足很满足的……
  ◇  ◇  ◇  ◇  ◇
  由于校方体恤连续剧的工作人员上山下山不便,于是在男女宿舍各暂时空出了一层楼。这是官方说法,私底下听说校长及理事长都是该戏女主角的忠实影迷,所幸没动到工友的宿舍,不然真要躺路边睡觉去了。
  晚上依旧十点熄灯,拍夜戏的地点也离男女宿舍有一段距离,不至于影响学生作息时间。第一场武打临时演员们是出自唐择元的学员,耍起拳来虎虎生威,痴武拉了个凳子观看。女主角姓邓,从三天前上山就赶文武戏,痴武看过她,是当红明星,在卸了妆之后,貌色中等,但很有气质。
  「你很闲喔,你的学生呢?」后头的脚步声轻而稳,很容易分辨出是谁。
  「在格致楼后面的练习场站桩。」李承中也拖了个椅子在痴武身边坐下,目光锁住场中的男女主角。
  「你很迷那个女主角吗?」
  「嗄?」终于把视线短暂移到痴武脸上。「你怎么知道?」做得这么明显吗?
  「只要有邓大牌的戏份,整间学校的男老师都来看了。」痴武指指导演后的中年人。「连校长都来看了,还有谁不会来看?」
  「晃云呢?」李承中颇感兴趣的。「他来看过了吗?」
  痴武搔搔头发。童是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她在场的时候,没聊多少话,但童本就少言少语。
  李承中见她一时沉默了会,拍拍她的肩。「男人嘛,不要计较太多,通常男人欣赏一个女人,并不表示喜欢。」
  痴武看了眼他。「你是在安慰或者在我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你也会嫉妒吗?尤痴武。」他取笑。
  「你想挨揍吗?李老师。」嘴里反驳,心里倒是计较起来了。嫉妒啊,童没机会给她,不是吗?始终不清楚童怎么会爱上她,但他说了,她就信了。喜欢童的心是一天增加一点,像是涌不止的井泉。不见得每样爱情都得掺进嫉妒的毒素,喜欢童那就够了。
  「有机会我们可以再对打一次,痴武。」李承中的目光又回到女主角身上。
  「敬谢不敏。」她皱皱鼻子,朝这里走来的工作人员好眼熟。「童不太喜欢我打架。」
  「嘿,那不是打架……」临时住了口,地上接近的影子让他暂了注意力。
  「尤痴武」
  「是,我是……」痴武站起身来。对方是个个头不高的男人,眼熟到只差喊不出他的名字而已。
  「好久不见,我是剧务组的人啊,记得吗?有几回你来当过临时演员,是我经手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再来?这部戏女主角有几场武打,帮个忙吧,这年头个头小又有底子的人不好找,本来还在想如果真不行,只得让男替身上场,现在找到你,没问题了。」
  「不……不好吧……」痴武缩缩肩,鼻里的嗅觉忽然滋满了熟悉的味道,想都不用想是谁站在她的身后。从以前开始,童一接近,她就能闻到属于他特殊的气味。「你不要赖我,我哪会武打。」让童误会了,会罚跪算盘的。
  「本来我只当你身手敏捷而已,上次导演看见你跟他……」男人朝李承中努努嘴。「在过招,赞不绝口。怎样?有没有兴趣?」
  「不,谢谢。」痴武笑眯眯的。「我现在有工作了,校长不会准的啦。」
  「校长?那还有什么问题,你们武术陈老师都下海了,放心啦,就拜托你啦,晚点我介绍武行老师给你。」随意挥了挥手,便走回了拍戏现场。
  「赶鸭子上架嘛。」痴武嘀咕的,转身朝童晃云笑眯眯的。「童,一上午都不见你喔。」
  「嗯。」童晃云淡淡地应了声,看了李承中一眼。「最近,武术老师轮流值巡视校园。」
  异样的口吻让痴武本来想牵住他的手,却临时停了格。童说话平稳得紧,很少有能够让他「异色」的事。「是出了什么事吗?」
  「记得超商抢案吗?警方以为没几天就能抓到在逃嫌犯,但显然山区太大,派出的警员有限。」
  「所以不得不自力救济。」李承中拿起外套,叹了口气。「下午是我跟范老师巡视,不过是两个青少年而已,瞧瞧我得受什么样的酷刑?每节下课只要有女老师需要吉普车上课,咱们身为男性的老师就得一路奉送,男人真辛苦。」辛苦也就罢,在短短几分钟的车程里得饱受女老师骚扰才是最可怕的经验。
  「我以为他们很快就能抓到。」痴武皱起眉头。那一夜不愉快的经历浮现心头,想救人却差点赔上自己,如果她再强一点,也许少年不会逃脱。
  童晃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也这样以为。学校目前以不惊动年幼的学员为主,这届毕业生固定分批巡视校园,如果没什么事,不要乱走动。想去茶亭,就等我没课的时候。」
  「这么麻烦?」痴武指指自己。「我也能帮忙,不如我有空可以带着毕业生到处看看。」
  童晃云看了她一眼。「你并非武术老师,学校不会允许你拿学生的安危冒险。」
  平稳的声调就像在平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般,这是童向来的语气,但知童莫若她,总觉那句话里带有深层的含意,像根针一样的扎进她的心里。
  武术老师啊……李承中那天的话始终记在心底,明年有武术老师即将退休,她没想过要应考,平凡普通的生活是她所向往的,童那天也听见了,却没左右她的想法,但总觉得……他在不经意便会偶尔刺她两针。
  过份!痴武苦着脸。明知她依赖他的看法,却硬逼她自己作决定。
  「童!」她忽然跳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时常喜欢跳进他的怀里,是因为童总能给她安全感,至少他的心跳能给她勇气。
  「痴武?」
  痴武用力抱他了下,才退后一步,双手敛后,吐吐舌。「没什么啦。」
  童晃云搜寻着她的眼睛,开口时声音略带沙哑。「没什么就不要随便抱人,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
  「嗄?」以往童都没吭声,她以为他不在乎的。是怕众人的眼光吗?但之前他还在大伙面前作出露骨的举止,不是吗?
  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童的心一辈子扑朔迷离,想寻个线头都难。她的脸又发起皱来。过份!老爱丢些困难的问题给她。
  「不管了!」痴武又扑上前抱他,笑眯眯的。「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你,又没打雷又没刮风的,童,你又不会少块肉。」
  「痴武。」她头顶上的声音停顿了下。「你再这样……是得自行负责的。」
  「负责就负责吧。」偏爱往火坑里跳。平常握住童的手,总觉刺刺麻麻的,像触电的感觉,害她心跳一百,但抱着童就有安全感蔓延全身。唯一的,只有他才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但愿一辈子都不要分离哪——
  ◇  ◇  ◇  ◇  ◇
  表面上,风云的生活照旧。
  老师、学员上课的上课,下了课要是离拍戏现场较近的话,直接一蜂窝的涌来围观。女主角不太捧场,没拍戏的时候只肯窝在旅行车里睡美容觉,学生的情绪却不因此受到挫折,反而引起更高度的兴趣。
  临时的武打演员由唐泽元跟童的子弟轮番上阵,除了校长的直接要求外,实战对打的经验是两个老师唯一的共同念头。在彼此点到为止的范围内,不含实际的人身攻击。
  李承中曾提过平常他们要撞上同堂课,童晃云多半是拒绝唐泽元学员对打的要求,主因是唐泽元的学员习武相当敏锐,在初期的招数满狠辣的,过招时不太能克制自我。
  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李承中有感而发的说。
  在武术逐渐没落的同时,各派各门依旧纠结在谁强谁弱的意气之争中,中国的武术能流传到三代以后就是奇迹了。
  人总爱争一口气,只是争错了地方。老头一辈子劳心劳力就为振兴武术馆,最后不过沦为一把烂泥。
  说到底,还是平凡的日子好。工作人员将储藏室的钥匙交给痴武,她打了个呵欠,一天最累的工作就是等工作人员将场地整理好,如果在未开垦的林子里拍戏,也不必等他们收拾好,她直接就能先回去睡觉。
  好热!最近天气异变,明明要来台风,难得入了夜还这么燠闷,弄得一身是汗。
  「收工了?谢啦,小妹。」工作人员朝她挥了挥手,陆陆续续走回男女宿舍。工友宿舍是在另一头,痴武走了几步,贪恋的回头看看耸立在教室后头的男宿舍。
  童……的冷气,好想念唷。
  在这么热的夜里肯定睡不着,想着想着,双腿就不由自主的倒退,趁着众人进了宿舍,锁上宿舍门之后,她敏捷的爬上树,从树的枝条跳进阳台二楼,再站上阳台的栏杆,往上跳跃双手勾住三楼,直接翻上演进三楼阳台,如此依样画葫芦,爬上了七楼的宿舍,走进底端的安全门。门后没人,蹑手蹑脚的进去,暂停在一号房前龇牙咧嘴的,随即悄悄迈近四号房。
  四号房门没锁,痴武推开进入,凉凉的冷气迎面扑来。好舒服,痴武眉开眼笑,直接扑上童的床。
  这回爬上七楼的时间比第一次足足缩短了三分之二,气也没大喘,想睡倒是真的。冷冷的房里没童的气味,是还没回来吧?
  痴武的脸颊贴着柔软枕头,拉起薄毯来盖,舒服得让她满足发笑。
  童去做夜巡了吧?警民合作的最佳典范。学生入夜后就算有证件也不准外出,在强烈台风跟少年抢犯的双重威胁之下,那些拍戏的人员还能面不改色的抢拍进度,实是匪夷所思,抢收视率抢疯了。
  现在她只要值夜班,而童没夜巡时,泰半会来陪她,两个人就坐在那里看拍戏,很安静,有时可以两、三个钟头无言胜有声,累了就往童身上滑去。
  想来自己都觉得可怕,依赖童的心愈来愈重,以往没这么黏他的,可恶。
  昏沉之中快睡着,还得拖起疲惫的身躯去洗操。痴武摇格晃晃走进浴室,随意冲了个凉。
  「完了!」洗完才发现忘了带衣服过来。痴武苦着脸,悄悄打开浴室门,冷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喷嚏。好惨,可别感冒才好。借用童的浴巾包在身上,直接跑出去,目标童的衣柜——
  「痴武?」
  死了!痴武撇过头看儿童晃云坐在床沿,吓了一跳,脚底打滑,还没跑到衣柜就宣告阵亡。
  「痴武。」童晃云身形极快,冲上前及时抱住她。
  「好……好可怕……差点我就得包着浴巾上救护车了。」痴武紧紧抓住童晃云胸前的衣服,脸埋在童的怀里。
  「唔,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痴武眯眯笑,想要退开童的怀抱去拿衣服,但抱住她的双臂结实有力,没要放开的打算。
  痴武停顿了下。「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童,你快抱断我骨头了啦……」心跳有点加快,不知何故,童愈抱愈紧,抱得她喘下过气来,痴武用力推了推他,可恶,力气依旧小过童……耳畔忽起了热气,童俯头吻了吻她的耳垂,痴武吓了跳,如果不是童抱着她,她早脱离地心引力跳起来了。
  跟童接吻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第一次不太愉快的粗暴经验外,其他时候童的吻很温柔……
  「童……」想抬头抗议,却教他抓住了机会沿着她的脸颊亲吻,她的心脏停跳好几秒钟。
  童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每次亲吻她的时候,他神情是淡淡的,柔柔的,让她很心安。「童,你先停下……」来不及惊呼,唇瓣就封住,下一刻她被抱了起来,移向床铺。现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童想做什么了!
  痴武有点惊吓,想推开他。她的身子沾床的同时,童的手滑上她的浴巾。
  「童!」她低叫,紧紧抓住他的手。
  童晃云满布情欲的眼抬起搜寻她的眼:圆圆的眼大张,流露出惊慌,是吓到了她吗?
  「痴武,我爱你。」他低哑说道。
  「我……」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痴武,」童晃云看穿她迷惘的心眼。「而我是个男人,不想要你是假。」
  痴武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跟童谈爱没想过这么深,只觉得跟他在一块很舒服,没他不行,也赖定了他。
  童晃云注视她良久,轻轻拂开她散在脸上的发丝。痴武的爱情尚属幼儿时期,当她满足于牵手恋爱时,他想要的却不止如此。天知道他想要她多久了?明知对她而言太早太快,心里的情欲却如脱缠野马跳出了他的克制范围外。
  「童……」痴武小声的,委屈的说:「我……还没准备好……」脸又开始热了起来。跟童更亲密的肌肤之亲啊……真的没想过这么深,只觉彼此依恋是剪不断的,想要跟他共渡未来,一辈子的生活。
  童晃云轻轻叹了口气。当他俯身压向她时,痴武有点紧张,他侧身压住薄毯的一角,隔着薄毯将痴武抱进怀里。
  「不要以为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不是柳下惠,所以,下次别在我面前包成这样。」
  痴武苦着脸,脸蛋钻进了他的身体。「谁知道你会这么快回来。」她抱怨,但提醒自己下回千万要穿衣服。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对童的影响力这么大,他的克制能力一向是她所佩服的,也是老头竖起大拇指保证过,现在他临时退回了君子防线,教她松了口气,心头也觉得些……亲近,总觉得更迈向男女关系一步。
  「我去夜巡了。」中途遇见了一些事,不过无大碍。
  「夜巡啊……」痴武打了个呵欠。「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改天晚上没我班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去夜巡。」还能边走边看星星,挺有情调的。
  最近一次跟童一块看星星是回跟老头去露营的时候,好小的年纪。犹记那时看星星看到睡倒在童的怀里……童是唯一的,在过去与现在都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回忆与现在不停的交错,当跟童在谈恋爱的时候,过去青梅竹马的回忆是青涩而窝心的,像颗小小的种子,萌芽,茁壮,然后发展成一棵大树,枝桠与现在的心树交织,里头都有他。
  「好,一块去夜巡。」童晃云允诺时,痴武已陷进梦乡里。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六章

 

  临上山前,去探了下超商的大男孩。他看起来气色不错,连连向她道谢。有什么好谢谢的?连他都救不了,空有一身基本的武术又有何用?
  听童提到,八个少年是来游玩的,临时起意抢超商,逃了两个,目前不知去向。是社会的乱象吗?即使走在路上都有人来砍,学武术的目的究竟在哪儿?
  一路开上山,正值日正当中,却凉风飕飕,看样子台风真要来了。痴武缩了缩肩,把车停在教师车库里,先跑回宿舍拿食票。
  「尤痴武!」田晓郁在走廊上叫她,快步走来。「你身体好了吗?怎么上山了?」
  痴武笑得眼儿弯弯的。「我好啦,想我吗?」赖到金主了,好幸福唷,童早她一天上山,也不知道人会不会来吃饭,赖住田晓郁就等于挖到金矿了。
  「谁……谁想你啊?」看样子是无恙了。「你笑得那么邪干嘛啊?」一路走进餐厅,依旧人潮拥挤。
  痴武紧紧跟着她。
  「你这么瘦,食量一定不大吧?」好垂涎她的食票。
  田晓郁看了她一眼。「你想都别想。」
  「过份,我的心思这么容易看出来吗?」痴武垮着脸,看着老师傅递给田晓郁老师的份量。
  「没关系,我等童跟我换。」痴武喃喃咕咕的,把食票递给老师傅。
  老师傅瞄了一眼她的名牌,忽然从小小的窗口探出一张老脸来,差点把痴武给吓坏了。
  「你就是尤痴武?」
  「是……是啊。」
  老师傅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下,又加了几样莱上去。「你头痛好点了没?」
  「啊?好……好多了!这……这是我的啊?」好像有点怪怪的。身边的人听见她是尤痴武,都抬起了头。
  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了明星而不自知?
  「其实,童老师话不多,但人还不错。」老师傅抛下这句话,就摆了摆手让她离开,接过下一个人的食票。
  痴武起疑了下。老师傅好像知道她跟童是一对的……不会吧?童何时成了大嘴巴四处宣传?
  张望了一下,工友伯伯似乎没来吃饭,跟学员挤好累。那……「晓郁!」笑嘻嘻的向雅座飘去。
  「你作梦。」一个老师一个位,没理由让出自己的位子。同桌的老师们惊诧的抬头看了田晓郁一眼,她立刻脸红,呐呐地说:「对不起……」尤痴武总会引出她最坏的一面,差点就在诸位老师跟前露了原形。
  「小气!」尤痴武目标立刻转移到其他桌的老师。童呢?
  「他到教务处去了。」田晓郁提醒她。没告诉她,有部连续剧开拍挑中了风云的原野美景及雇请武术学员当临时演员。童晃云跟唐泽元是风云的两大武术名师,非他们不可,也可以借此打响学校名声。
  「哦——」痴武嘴角下滑,东张西望了下,服角瞥到拥挤的大厅角落尚有一个位子。眼睛发亮,跑过去——
  椅凳被勾过去,又是当日那个跟她抢位子的红衣服学员。这么倒楣呀!学员摆明了看不起她,这所专校的学员重武不重心,难保教出去的学员不会步上抢劫超商那几个少年的后路。
  痴武撇撇唇,前脚踢了出去,击中他勾住椅脚腿,他哀嚎了一声,凳子落地,痴武只手上前要拿,他想抢,她顺势搭上他的手,借臂骨巧妙旋转,贴住他的手如同缠剑一般,是仿自当日童玩唐泽元的那一招。以前学过,但练武术得日积月累,久了没练很快就生疏,她是装装样子,功力自然没童那么高深,皮肤还有吸附的内气,所幸那男学员吓了跳,迅速缩臂,凳子落地,痴武连忙抬过来坐下。
  「开饭了。」她双手合十,笑眯眯的。享受特权滋味固然是好,但靠自己赢来也不错。
  「你好强唷……」身边黄色运动服的女学员悄悄地说,充满崇敬的。「那个位子从没人敢坐的。」
  「为什么?」痴武含糊不清地问。老师傅的心地真好,给她加了这么多菜,唔,好感动,来到风云这么多天,首次感受到老师傅的人情味。
  「他是唐老师的学生,你不知道吗?唐老师的学生都跟唐老师一样,狂傲自负,老爱欺负我们。」
  「咦!」校园暴力吗?以前在学校时谁敢打她?光把尤家武术馆抬出去,就先吓退了对方百尺。痴武看看她的黄色运动服。「你……你是童老师的学生吧?」不信童教出来的小子弟们打不过那家伙。
  「是啊,可是童老师说练武术不能打架的。外表的强不是肉体的强,而是精神的修养。练武的目的除了强身,还追求待人接物之道,处世之道……」女学员好奇地看着她。「方才你的打法跟童老师好像喔。」
  痴武搔搔头发:「还好啦,只是胡乱打架而已。」死了,被童知道肯定杀无赦。
  他完全承袭了老头优良武术观念,人又固执,要知道她为了抢一席之地跟年轻的学员打起来,她肯定会死得很惨。
  她只是气不过啊。抢不抢得到位子倒在其次,大不了躲在角落里吃饭,只是看不惯这样年轻的学员如此傲慢跋扈,总会不经意的将他跟那几个少年重叠了。将来这社会会沦落成怎番德性?如果在风云,只懂得学武伤人,不如不学。
  「你是童老师的女朋友吧?」
  「赫!」痴武吓得差点魂飞,瞪着女学员。「你从哪挖来的八卦?」忽然发觉身边坐的都是黄运动服的学员,有男有女,一律竖耳细听。
  「我也是听来的……不是吗?」有几回看过童老师对这个工友不错,简直与他平日的行径不合。
  痴武有点尴尬的,有点想钻地洞。红红的蕃茄脸开始冒出来——
  「可恶,要让我抓到是谁散播这种话,我会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小蚂蚁。」
  「那……就是谣言喽?我们从没看过童老师会主动跟哪个女老师谈十分钟以上的话,」女学员受到身边同伴们的怂恿,进一步的求证:「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叫你师母呢。」
  师母?足够教她全身别扭起来。见到他们张口欲喊,连忙摆手。「不要叫,不要叫!我……我……走先,再见!」不得不仓惶而逃,圆圆的脸充满热气。
  昨日之事不可留,从此以后平凡的日子肯定在风云结束了,呜,好惨!她要起来哀悼一下。
  「童——」出了餐厅,本想回宿舍,但在转角看见童下了吉普车。她双手敛后,蹦蹦跳跳的跑过去。
  「痴武?你什么时候上山的?」童晃云吃惊了下,但很快恢复他一向的沉稳。风显得有点狂,把痴武的短发吹得一头乱,她穿了单薄的衬衫,很随意的。
  他微不可闻的低叹了口气。痴武总不太会照顾自己,仗着身优骨佳,任何事都太嫌冲动了点,他拿出吉普车上的外套丢给她。
  「穿上吧,病刚好了点,再遭凉就没人照顾你了。」
  痴武乖乖穿上,当没看见从车上另一头下来的唐泽元。她眉开眼笑的。「童,想不想我——」很想直接跳进他的怀里,但毕竟有外人在。痴武本来是随口问他的,一瞧见童专注炽热的眼神,就有点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她有点脸红的,退了一步。
  「嗤。」唐泽元靠着吉普车。「小工友,你身体康复的速度令人吃惊。」
  他也知道她在山下受了伤?痴武撇开头,压根儿没打算理他。是童解了她的疑惑——
  「风云的学员有三分之一是山下镇上的本地人,你救了那个男孩,风声传得很快。」
  「哦——」不算什么伟大的英雌事迹,到头来还不是要靠童救她。
  「来吧,下午没课,到茶亭泡茶给你尝尝。」童晃云开了口,了解她不太喜欢在唐泽元跟前多说一些话。痴武的交游很广,个性也大而化之,鲜有她讨厌的人,唐泽元显然相当不得她欢心。
  「好!」痴武堆起笑。「好久没喝到你泡的茶。」以往童总爱在下雨无处去的时候窝在家里泡荼,感觉有点像回到了过去。
  童走在前,她紧跟在后。从后头看去,童的背影很沉稳……很值得依赖。师母……好像跟他不太搭,她老是毛毛躁躁的,童究竟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呢?
  「宁采臣的路好走吗?」身后,忽然传出这么一句。
  痴武怔楞,本想不理,但忆起了他这句话的含意。她迅速转过头瞪着唐泽元,那一夜少年殴打男孩的时候,他也在场吗?就在她进超商之前看见了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帮忙?
  他的笑充满恶气,花了半晌,她才恍悟——是为了试她的极限吗?就为这样,所以罔顾了他人死活?
  「痴武?」
  痴武的嘴掀了掀,瞪着唐泽元转头离去,她不甘心的低哼了一声,快步追上童晃云。
  「童,你们学校有大嘴巴呢。」
  「哦?」
  痴武眨眨眼,跟童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公分左右,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忽然前腿直弹过去,童晃云侧闪转身,面露惊诧。「痴武?」
  紧跟着大擒拿手迎面而来。分筋、挫骨、截脉、闭穴,中途有些招式忘了,就打混过去,招招力量不大。
  童晃云手脚俐落的挡下来,抓住她的双臂。「痴武,你又想做什么?」对痴武的公然挑战没恼羞成怒,只是十多年来没再见过她找他比武了,有点惊诧,但更多的是惊喜。
  痴武挣脱他的臂力,嘴角下滑。「我只是想弄清楚自己有几分重量。你好强喔,童。」
  童晃云搜寻她的黑眼,说道:「你也可以的,痴武。」
  「是——吗?」她苦着脸,像在挣扎介于想与不想之间。个性散漫惯了,要再重新来,必定得下非人的苦功,一想到全身骨头就酸痛,她咬咬唇,转眼又想起那几个少年,她颓下肩,算啦。「童,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
  「是的。」
  「所以我练武干嘛?」她又笑眯眯的。「有你当靠山,我还怕什么?」
  童晃云看着她。显然在一刹那里有什么让痴武动了摇,却又临时放弃。她会不会重新拾武,他并不在意,只要她过得快乐就够,但私心总希望她的天份能够得到发挥。
  痴武看看他,再低头看看他的手,忽然牵住他的手,让他震了下。
  「走……走啦,我等着喝你泡的茶呢,童。」她的脸又热热的,肯定又红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平常动不动就跳进童的怀里,对于这种亲近早就习以为常了,但现在只是牵住他的手而已,就脸红心跳的。
  「童,你看我干嘛?我是瞧……好像情侣都是手牵手的嘛……」这是很愚蠢行为吗?想抽手,却被童紧紧握住。
  现在处的模式大致跟以往一样,没什么过大的差别,但心里彼此有谱显了形,知道对方都是唯一的,一辈子的关系,反而接近童时老会心慌慌意乱乱的。
  「童,」在往茶亭的路上,痴武又忍不住开了口抱怨:「你们学校有谁知道我们……我们在谈恋爱啊?你知不知道有人多嘴宣传了出去?师母耶,我明明是你师姊,叫我师母……」好像在叫七老八十的人。
  「是我。」童晃云没侧头看她。
  痴武呆了呆。「童……是你……」是听错了吗?童一向不是道人长短的大好人,好到她以为他几乎得到了中国武术的精粹武德,值得后人膜拜。「你……为什么要说?」
  「你不愿意?」
  「不……」只是她以为童是那种静静吃三碗公半的人。
  「痴武,这是昭告,昭告风云你是我的女人了,没人会再追你,或者欺负你。」
  手心蓦然发汗了。童晃云没回头看她,但字字句句打进痴武的心。他的女人啊——奇怪的说法,教她毛骨悚然的同时,体温却又升高起来。
  「你……你……」舌头打结了。「你放心啦,反正我从小就没异性缘的。」有点可恶,童,好像从「谈恋爱」开始,他便老占着上风,有时一句话就堵得她说不出来,却又心甘情愿的。
  但,那又何妨?风依旧显得有点狂,但阳光照在地上,痴武低头看着自己淡淡浅浅的影子跟童的影子间隔小小的距离,她贴近了童一点,头靠向童的肩,影子勉强搭上了边,痴武眼底眉漾着笑,蹦蹦走走的跟童上了茶亭。
  ◇  ◇  ◇  ◇  ◇
  山雨欲来临时又收了势,一个台风从台湾边缘闪了过去,另个超级台风又迎面扑来,登陆是迟早的事,为炎炎夏日带来了轻凉的风。
  幸亏这几天的气温不高,屈睡在工友宿舍还不致于热得发晕,就是洗澡不太方便,总得等到半夜三更才能洗。没再溜到童的宿舍,即使成了情人;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溜去,但总是不敢。何时她的胆子小如鼠了?童看她的眼光总是热热的……像要吃了她,以往都没发现过,是童掩饰得太好,还是当真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过?
  在风云做了近一个月,下个星期。就是领薪日,好幸福哦。痴武堆着笑,刚被吉普车载回来,搬送木质的单刀上练习场,听陈老师下午会教单刀这项课程,她倒满有兴趣看一看。
  以往打零工,没有储蓄的习惯,都是领了就花光。现在呢?老待在山上,要花也没处可花,终于了解童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买屋又买车——童哪,最近他看她的眼神带着奇异。撇开恋爱不谈,那是另一种探索评估。探索什么?曾经这么问过他,他却闪了话题。这家伙,闷葫芦一个,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尤小姐吧?」一组娘子军叫住她。
  痴武推着搁置单刀的箱子,眯眯笑的回过头。「老师们,有什么要帮忙吗?」暗中数了数,有五、六个年轻的女老师。在风云职员里年纪最小的大概就是痴武了,这让她有点不平衡。明年有个武术老师要退休,希望有幼齿的女老师出线。
  「你是哪儿毕业的?」某个女老师开口问了。
  痴武怔楞,笑道:「我台北女高。」在作身家调查吗?满有趣的。来风云快一个月,没有多少年轻女老师愿意理她,大多是武术老师跟她处融洽,有好几次有几个武术老师路经茶亭,看见她跟童在泡茶,即使知道他们是情侣,还是厚着脸皮走过来聊天。童没拒绝过,她以为童也想借此在口头上切磋,哪知他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的泡茶,偶尔插上一、二句而已。
  「只是高中毕业啊。」另个女老师的语气扬了起来。痴武看向她,她好像是……,童教武术的某班班导嘛,看过她几次,都是在找童的时候瞧见她跟童在说话。
  「对啊。」痴武笑答:「我没高学历,所以只能当工友嘛。」还记得高中念完时,就开始打零工,被童「念」了好一阵子。他的「念」不是用嘴巴说,而是那种眼神像是——她若不念大学,就很对不起他一样。一向就没把学历看得很重,总感觉得书念得多,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帮助——嗄?好像少一把单刀,陈老师这班的学生有三十七个人,真少了一把,可恶!她低声咒骂,在风云横行无阻的吉普车申请得要有驾照,而且服务满一年的风云职员才成,方才是阿福伯伯载她过来,现在没人载她过去拿单刀,麻烦了。
  「我不太懂童老师这么高尚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你?我们真为田助教抱屈……」娘子军吓了跳,因为看见痴武圆圆的眼睛发亮,在她越过单刀跳过来的时候,忙作鸟兽散——不是没有听闻过她跟山下那几个抢劫少年打架的事迹——
  「各位老师,请问你们有没有驾照?」她笑容可掬地问。
  「驾……照?」这跟方才的话题有什么关连?
  「我少拿了把单刀,如果没事,可不可以载我去集思楼拿?」
  「谁会有驾照?风云的女老师上课都是请男老师载去的。」
  「哦——那……」现在谁有空?童的课表上有课,好几个武术老师也有课的样子。「对了,找李老师好了。」
  娘子军们又对望了一眼。「李承中?」是风云第三顺位的单身汉呢。「你跟他很熟吗?」
  「还好啦。」痴武笑眯眯的。「在茶亭的时候大家都常聊天嘛。」
  「茶亭?」是看过几次,有点羡慕但又不敢加入。「你不觉得武术老师们不太好沟通吗?」开口闭口就是武术的东西,想搭上腔又不知从何搭起。
  「唔,」痴武摸摸下巴,挤眉弄眼的。「基本的武术概念很容易懂的,可惜我不太有空,不然可以告诉你们基本观念,下回去茶亭就有话聊了。其实李老师最容易应付了,只要有人起了头,他会缠人缠到气绝都不肯放手。算啦,有机会再说,我要赶去拿单刀了,迟了会扣薪水的。」
  娘子军里有人的嘴在动了,但话含在里头,迟疑着。忽然,有人抢先了——
  「我送你过去吧。」
  痴武无辜的瞪人眼。「不好吧,你不是没驾照?」
  「不是没有,只是放在皮包里搁着而已。」女老师摆出年长者的姿态,显然把痴武看成了一国。「你年纪还小不懂,有时候女人得让点机会给男人献殷勤。有了驾照,谁会载你?不要以为现在你跟童老师在一块,就不必玩手段,男人的心容易浮动,你知道吗?」
  「哦——」痴武点点头:「受教、受教。」嘴角含笑,跟着她走出练习场。
  「还有呀,是女人就要懂得察言观色,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男人,是女人,不要连点讽刺都听不懂。」
  「是。」痴武眯眯眼笑,搔了搔头发:「我想大家都好人嘛,不然老师你也载我,是不?」第一次受人排挤,满好玩的。风云的女老师强都强在嘴皮子上,心眼倒还没多坏。
  远远的,起了车声,一辆接一辆。
  「好难得,怎么上课时间这么多车?」痴武跑了往前看。
  好几辆的货车翻起滚滚沙尘,光鲜的旅行车、跑车,货车上是各式的器具,当车辆停在痴武的跟前时,她心里有点谱了,当临时演员时常看见那些东西的。
  「你不知道吗?」女老师看了她一眼,决定像她这样单纯的女人大概栓不了童晃云多久。「有连续剧要在这里开拍,看样子,学校又会热闹好一阵子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4
第五章

 

  小小的灯火点燃了小镇的生气,痴武差点连哭带笑的跑进小超商。
  「欢迎光临——」营业员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他怔楞,看见脏兮兮的痴武。
  「有没有……」差点脱口要问电话了,好想打个电话给童,瞧她离开没多久,就想念起他了。以前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即使距离太远,离开的时间再久,总以为会有相见的一天,连系永远不断。但现在不同了,他的一句话戳破了以往她所依赖的一切。
  童说,他爱她。
  天啊,头皮依旧发麻。她真是彼得潘吗?
  「小姐!」原来是女人,还当她是衣索匹亚逃难来的难民。
  「有没有……饮料啦,好渴。」痴武从架上拿了好几包饼干结账。「小弟,这里的旅舍往哪走啊?」
  「啊,小姐是外地人吧!这个小镇唯一的旅舍正在整修中,得等一个月以后唷。」
  「嗄?」这么惨,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的理由够光明正大的打电话给童了。还记得国中的时候,兴高采烈的跟老头去露营,哪里也去了,就他们三个,后来她迷了路,找到她的不是老头,是童……可恶!不能再想,想了就鼻酸。
  「田助教,你下山啦?」大男孩语出惊人的,让痴武回过头。田晓郁从外头走进超市,看见她时显然也吃惊下少。
  「我是来买饮料的。」话是跟男孩说的,目光却锁住痴武。「你下山,这里老师知道吗?」
  痴武搔搔头发,有些尴尬的:「童……大概不知道吧。」看着田晓郁拿了几瓶汽水走到柜台结账,在走出超市之前,她回过头。
  「今晚就住我那里吧,旅舍在整修,要你睡公园,加重感冒就不好了。」
  哇,难得一见的好心人,痴武连蹦带跳的跑出去。复杂的三角关系,看她与田晓郁谁才是第三者?想来就毛骨悚然。
  「回去拨个电话给童老师吧,这礼拜他轮值待在山上,见不到你会担心的。」田晓郁的脚步很快,头也不回的。
  痴武苦着脸:「一定要打吗?」
  「童老师喜欢你,尤痴武。」
  「你也信那种三级流言啊……赫!」原本田晓郁走在前,痴武紧紧跟随在后。忽然间两公升的汽水瓶击来,来不及闪,只得用手臂挡住。「好痛!」撞到下午在山路擦破的伤口。「你干嘛?想谋财害命吗?」
  「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真想跟你好好打一场,尤痴武。」黑幕里,田晓郁娇小的身影如魅。同样的短发,同样的身材,同样懂武术的女人,却酝酿出不同的个性。
  「过份,我跟你没仇吧?」
  「是没有,是我看不惯你的行径?」田晓郁咬牙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要霸着童老师不放。别把他当作你的所有物!」
  「所……所有物?」痴武呆了呆。几天下来的冲击太大,实在消化不了。就当她是彼得潘吧。「我好累……我们先到你家休息好不好?」汽水瓶迎面飞来,痴武吓了跳,急忙闪开,另一罐汽水则依旧用手臂来挡。挡完之后,是田晓郁的拳头。
  她的基本功得不错,好几次痴武差之毫厘就被击中。痴武偏着脸,来风云才几天就成了众人攻击的目标。
  「你出手啊!」
  痴武双手敛后,连连闪跳。「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啦!」
  「你不是尤老师的入门弟子吗?露个两招出来,别老让童晃云帮你挡着。」田晓郁个头小,外表看来柔弱,不像痴武当年什么都杂学,她只专学拳法,精练了二十年,却也花了好几拳才击中痴武。
  「痛死了……」痴武眼泪差点掉不来,跌坐在地:「你把我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你可以出手的!」她的拳是重了点,没想到尤痴武当真没来挡。是想要引起她的内疚?
  「好几年没练武术了,但规矩我还懂的。」痴武全身酸痛的爬起来,极度哀怨地瞅着田晓郁:「练武者在心不在体,拿它来打架了私怨,肯定被老头抓下阴间,对不起啊,现在我还不想去见老头呢。」捶捶腰,好痛!
  田晓郁闻言,忽然安静了会儿,胸口的波涛像被泼了盆冷水。「进去吧,我拿药酒过来。」她推开了门,走进去。
  啊,她家就是这里?早知道方才先躲进去再说。痴武忙抱起在地上汽水瓶跟饼干,追了进去。
  ◇  ◇  ◇  ◇  ◇
  「刚进风云的时候,我也常被欺负。」田晓郁没头没尾的冒出了一句。
  埋首回味的痴武点头随口应和着,被卷起的报纸打了下,「你打人啊?」
  「我在跟你说话!」
  痴武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你完全变一个样子了,晓郁。你来上香的时候,温柔体贴又好心,是失恋的关系吧……哇,杀人!」连忙将盘子端开,免遭池鱼之殃。
  「住嘴!」田晓郁没好气地说。「你小声点,吵醒我爸,就要你好看?」
  「威胁啊!我好怕唷!把田爸吵起来聊天也不错,让我想想看刚刚他说了你什么糗事。」痴武笑眯眯道。从小跟同龄的异性缘就像一层薄薄的洋芋片那么脆弱,反而跟父执辈相处极好,也许是冥冥中弥补跟老头的关系吧!
  「尤痴武!」枕头击来,差点扫中田爸做的卤味。
  「你小心点,洒了卤味我就不客气了!」田爸的卤味是人间美味啊,唔,好好吃唷,半夜去偷秘方,改天做给童吃。
  「尤痴武,我看不出来童老师怎么会爱上你这种……」没有发育的女人?刚洗完澡的尤痴武穿的是她的运动服,看起来相当的……平面,这也就算了,尤痴武霸占了她的床,霸占了老爹,活像来吃霸王餐的顾客,真看不出内敛沉稳的童晃云会喜欢上这样轻浮的女人?」
  田晓郁叹了口气:「我……在镇上没什么朋友。」原本把痴武当情敌的,到头来才发现她们连情敌也算不上,童晃云自始至终就只爱尤痴武,而尤痴武的个性教人打从心底就气不起来,想要妒恨也做不到。
  「这样啊。」田爸万岁,好好吃的卤味:「看得出来唷,你的脾气改一改会比较好。」为表加强说服,痴武还用力点了点头。
  「你……尤痴武……」
  「叫我痴武吧,小武也行。」摸了摸嘴,直接倒向床上:「睡觉吧,晓郁,明天你还要当向导呢。」
  「向导?」这女人还真会物尽其用。「你跟童老师完全不一样……」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让童晃云的眼里只有尤痴武一个女人吧!忽然之间,开始同情起童晃云了。
  「是啊,童……跟我是不一样的。」刻意不想起童的。每次一想起,心头就纠结一团乱,痴武烦躁的爬起来,一脸苦瓜。「他在风云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
  「童老师在学校想当稳重。风云的武术老师向来重男轻女,我刚进去时受他照顾许多。」她不太能合群,至少没像痴武这样。即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镇上依旧没有什么朋友,上了风云遇见童晃云,那种感觉像是忽然间有了防御同盟,一颗心悄悄倾向他。她不爱当第三者,所以宁愿放弃……「啊,你干嘛?」尤痴武抱上了她的腰,靠在她身旁睡起来。
  「我们是同伴,你瞧我进风云也是受尽欺凌,呜,我好可怜咧。」
  这女人有点疯疯癫癫的,童晃云怎会爱上她呢?田晓郁有点气呕,拉过薄毯盖住两人。「风云的阶级观念很重,你只是个工友,尤痴武。如果你考上武术老师的资格,那又另当别论了。」
  听说尤痴武是童晃云的师妹,看不出来……童晃云的根基比她稳上许多,这其间有什么纠结她不清楚,但唐泽元对痴武相当感兴趣是事实。很少见到唐泽元对人这么有兴趣,他通常只对身怀武术的男人有高度的热诚,不分出胜负是绝不肯放弃,对女人则鲜有兴趣的。好比她刚进武术学校时,在课堂上只试了她一拳,就收了手,没再尝试她的底限。痴武是个例外啊,但愿她跟童晃云能一帆风顺,没有什么意外……退了一步,海阔天空,心情忽然大好。
  「我这种半调子考不上的。」痴武又搔了头发。「我很懒的,练武太累。」当初醉心武术的原因已经不存在了,这辈子只要童保护她就够了……童哪……
  一向就喜欢依赖着童,连那几天溜到童的宿含睡觉也因为他在身边而心安,已经成了一个习惯,没了童的气味就难以入眠……
  她喜欢童,是真心的,却没想到童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爱她。
  忽然想起童第一次来到尤家,瘦瘦弱弱的,有牛一般的脾气。当时怎么料也没料到在未来的路子上会如此依赖他,过往的记忆轮流跳进脑海,胸口有点喘,眼眶热热的,来到风云就成了贪哭的小鬼。
  不要了,不要再失去童了,失去他,心里永远都会破一个洞,她的过去会变得残缺不全,而她的未来会是没有生路的,因为童哪……
  痴武忽然爬了起来。
  「你……你干嘛?」不会真要去偷老爸的卤味秘方吧?
  「我……我想上山了!」痴武跳下床。想见童,想见他了,很想立刻见到他,然后,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告诉他。
  即使成长后见的机会有限,即使见面时他总不多话,但她总是贪恋那样的时刻,因为知道有一双眼睛会守着她。所以她可以到处流浪而不寂寞,难以想象有朝一日会分离,不舍得童,不舍得童哪!
  田晓郁怔楞。「你疯啦?现在都几点了?没校车的!」
  「没关系,借我外套,星期一就还你。反正我能走下山,也能爬上山。」痴武随便塞了塞背包,想了下,把卤味丢到塑胶袋里一块放进背包。「我去超商再买点零嘴。」
  「尤痴武,太晚了啦……」完全抓不住尤痴武的心思。难得有一个同为女人跟她秉烛夜谈的,心里有了点不舍。
  痴武胡乱挥挥手,笑眯眯道:「安啦,这一点山路还难不倒我的啦。」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喂,星期一你上了山,可不要对我视而不见唷,你的床让我睡过,是朋友喽,赖也赖不掉了……」说完,她蹑手蹑脚的出了田家。
  才晚上十点钟,小镇上还是黑漆一片。出了田家,痴武一路蹦蹦跑跑到超市。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压根儿没人,痴武低哼着歌,远远瞧见那家超依旧亮着,她的脚步加快,自动门一开,嘴里嚷道——
  「小弟,有没有手电筒,我要去当宁采臣赶路上山了——」话没说完,圆眼瞠目:「你们干嘛?喂,住手啊!」
  七、八个少年拿着棍棒打先前的那个收银男孩,男孩已经被殴在地连动也不动了。从痴武这个角度看去,瞧见地上一摊血,收银机是打开的,里头的钱抢了光,痴武冲上前的同时,以脚勾飞了扫把。抢了钱就算了,为何还要将人打成这样?
  连扫了他们好几棍,却也被击中二,三棍。对方人多势众,她气不过,什么样的社会啊,即使自己自律了,旁人依旧打打杀杀,痴武旋身闪了好几棍,少年在叫嚣,猛打乱打的,背部挨了好几棍,只有这种时候才恨自己没好好的习武。痴武忍痛抓住其中一人的棍子,顾不得下手有多重,前脚直勾飞出去,将他甩在门外,左手挡了棍,身子一侧,双指直点对方的气管。惊鸿一瞥的基本武术让少年开始惊呼了。天啊!才倒下了两个。在痴武还来不及动下一步,倒地少年如骨牌,在黑夜里一个个垮下了——
  「童!」痴武愣了楞,差点以为是思念过度的错觉。嘴角开始笑,眼睛湿湿的,想要跑过去,冷不防的,后脑勺被一棍击中,痴武痛叫一声,往前倾倒。
  「痴武!」童晃云及时扶住她。
  「童,我想吐——」好想哭喔,看见他的时候,一颗心安了,归位了。头昏脑痛的,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孬种,她的神智开始飘浮,眼睛没了焦距,眼皮慢慢合上,昏了过去。
  「痴武!」
  第一次昏迷……有童在,不怕……离不开他了,就算他想甩开她,她再也离不——开了……
  ◇  ◇  ◇  ◇  ◇
  雨滴顺着屋滑落,叮叮咚咚的打在地面上。
  晴朗的八月尾有了台风警报,就像他跟痴武之间的关系吧?看似无波的水镜,只需一颗小石子就毁了一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情感的路子起了岔?
  对痴武并非一见钟情,第一眼见到她是近乎抱歉的心态。尤儒生是父亲的远朋友,在一次意外里,双亲并逝,尤儒生带他回到了尤家,有心培养他成为尤家武术馆的继承人。
  他明白,痴武也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在头两年,他与痴武的关系处于僵局,谈不上好或不好,痴武总是静静的,在尤儒生的背后悄悄地,几乎闲散的打拳练武。
  那两年每当不经意窥见到她的身手,心里又气又是羡慕,在他站椿站得苦不堪言的同时,她却练来仿佛得心应手,一个小小的女孩练武练得漂亮而随意,往往让他看到痴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明白天才与平常人的区别啊,心里不服却也为她抱屈。尤儒生怎会没看到这样的好人才?她年纪还小,再练下去绝非今日的他所可比拟,因为老师的重男轻女,所以糟蹋了这样的人才。
  两年后痴武渐渐疏于练习,他却开始一步步走上武术之路,那时才几岁?十三、四岁的年纪,花下的苦功不下于过去的痴武,但依旧打不过她。
  这个傻女人,从没要跟她强争老师的武术馆,而她放弃了再练下去,从此她有点傻里傻气,爱笑爱闹的,跟他主动亲近是第三年半夜她突然闯进他的房间,有点尴尬的递给他一张纸,是母姊会的通知单。
  彼此都明白尤儒生并不参与痴武的童年生涯,当时痴武连连抱怨了一串——
  「都是你害的,在学校里品行良好得连老师都赞不绝口。才大我几岁,又没亲戚关系,你拒绝没关系啦,不过责任不要推在我的头上唷——」
  「好,我去。」应该去的,吃住都用尤家,连尤儒生全副的心血都被他抢走,为她付出这点是应当的。
  痴武的嘴尚张了一半,嚅动半响,像不知该说什么,搔了搔头发,东张西望一番,才拖了凳子坐在他面前。
  是从那一夜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改善。痴武从主动的亲热到依赖,是他一点一滴感受到的。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里,眼睛只锁着痴武,再也容不下任何人。而她,从十五岁那一年夏天,就成了彼得潘。
  甚至,她连个原因也吝于施舍给他,就这样划分了距离。不甘心是一定的,却只能静静地从旁看着她成长,而毫无插手的余地。
  拐骗她来风云,表面上是为她好,实则出于自己的妒意。难以想象当有其他男人对痴武有了兴趣时,他的妒意会有多深——即使没有表露出来,心底的纠葛却如毒蛇般紧紧盘旋,一点一滴的啃噬他的理智。痴武人本就长得讨喜,会欣赏她的容貌的男人不在少数,但全教她疯疯癫癫的个性给吓跑。是不是存心,他不清楚,只是无法想象当她二十四、二十五岁,甚至年纪更长的时候,会有一个男人如他一样,看穿了她傻气下的本质。
  所以,他带她来了,或者望能够留她到永久。
  「童——」床上的痴武呻吟,半垂着眼看他。他立刻走来,眼底透露关切。
  「痴武,这是几根手指?」
  痴武的焦距晃了下,哀怨地说:「我的头好痛唷。」
  「痴武。」难得严厉的口吻让她扁了扁嘴。
  「三根啦,你的手指头让我想到香肠,我肚子也有点饿了,童——」像隔了一辈子没看见他,好想他唷,很想爬起床跳进他怀里,却觉得全身虚弱得像只软虫。陌生的天花板、淡淡的花香扑鼻中夹杂童的气味,好舒服,又有点想睡了。
  「嗄?」什么时候回到了尤家。「不……不是啊。」这里陌生得紧。
  「我在山下买了栋小屋。」
  来不及感觉后脑勺的痛,痴武楞楞地、近乎发呆地瞪着他。「你……你什么时候买的?」没听他提过。
  「要不要坐起来?」
  「要。」软绵绵的身子让童抱坐起来,他的力气已非当日的她所可以比拟了。童晃云在她身后垫了枕头,让她舒服地靠着。
  「头还痛吗?」
  「好痛!痛死了!」停顿了下,脑中闪过一幕,急急抬头询问:「那个男孩怎么样了!都抓到了吗?」如果迟了一步,她会懊悔一辈子的。
  「送医院了,头破血流,但命还是保住了。」童晃云的黑瞳变沉了。「你只是一个女人,不该贸然动手的。」
  痴武想习惯性的搔搔头发,手臂却沉重如铅。可怜啊,有病在身还被人打得惨兮兮的,是犯太岁了吧!
  「我以为我可以的,毕竟,我的手脚灵活得很。」她吐了吐舌:「结果你瞧瞧我自不量力的下场。」
  「别再做这种事了。」那足以让他吓破一斤胆都不止。天啊!跟其他老师换了值日下山,就是怕她闹出事来。她不会闹事,看似疯癫,做事却懂轻重,但唐泽元则不然。
  他初上山的时候,就遭到唐泽元挑衅。始终没跟他正面过招,任凭他耍尽花招的。自从痴武上了山,唐泽元便转移了目标。他是个对武术狂热的男人,想测痴武的极限在何处。
  「一定要保证吗?」痴武皱皱鼻,看他端来了稀粥,肚子噜噜的叫了起来,感觉好像才吃了卤味,这么快又饿了。我睡了多久?」她张大嘴,笑眯眯的等着童晃云喂食。很久没让童喂过了,除了生病的时候。好像回到了童年,好幸福。
  童晃云在床沿坐下,一口一口的喂她。「你睡了一天了。」
  「那现在是星期一了?你不上课吗?」他的课表里星期一有三堂课哪。
  「我请助教代课。痴武,你不是三岁小孩了,理当知道轻重之分,你能应付得了七、八个少年吗?逞一时之勇被打死在那里,能救得了那个男孩吗?」
  「我……」又来了。说到底,就是要训她一顿了。「我以为我能的嘛。至少,我能防身的。」疏于练习的下场就是连自己也救不了。如果当年好好花心思去学,也许今天不会弄得这般的狼狈——
  童晃云沉默了下,忽而说道:「如果你想躲避我,不必专程下山。」
  痴武缩了缩肩,差点忘了那天下雨的事情,一心只贪恋见到童的快乐。
  「童……」痴武一咬牙,直接用尽力气跳进他的怀里,要不是童晃云及时将碗举起来,她肯定撞破头。
  痴武狠狠地抱住他的腰,就算头晕得快死了,也要好好的跟童说清楚。不要再一次如陌路人的距离,她会受不了的。
  「痴武,你在干嘛?」
  「我……」话还没说出口,胸前就开始剧烈起伏。天啊,这是在害臊吗?她什么时候也懂得在童面前害膘了。
  「我喜欢你,童,我……我赖你是赖定了。」她舌头像打结,脸蛋烧得通红,幸亏童没看见,不然丢脸丢死了:「你……不能不要我,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你了,你要照顾我一辈子。你说你爱我,那……那我也会爱你,也许我还摸不清楚其中的区别,但我一定是爱你的,这辈子我就只爱你了,所以你不能抛弃我,不能见异思迁,你要喜欢别的女人,我也要死抓着你不放,不放,一辈子死也不放。」
  终于说出口了,天知道那有多难以启齿。以往她大而化之,什么也不想的,单纯的就认定了童,但当他把爱情浮上台面,心里反而有点怕,怕……就是怕了,在记忆里,似乎有什么梗在里头,却遗忘了,只余下害怕。而现在,她把话全都摊开了说,心底某个角落也松了口气。
  就这样相依为命一辈子……不想分离,好舍不得童。
  「痴武……」上方传来的声音低低哑哑的,感到头发有人抚着。
  「你别叫我抬头啊,很丢脸的。」窝在童的怀里一向是舒服安全的,这是首次敏感的感受到男与女的区别。
  她低着头,悄悄地爬离他的身体。天啊,她也懂得害臊了。
  「痴武,你了解你所说的话吗?」
  「啊?」不够明显吗?童还听不懂?痴武连忙抬起脸,叫道:「相依为命一辈子,你说的,不能耍赖。」她这样的说法还不够吗?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她要他这辈子就只要他了。
  「就你跟我?」
  「嗯。」痴武用力点头。
  「你脸红得像蕃茄,痴武。」
  「就说你不准笑的。」可恶!
  童晃云的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语出惊人的——
  「我喜欢吃蕃茄。」
  嗄!痴武怔了怔:「你在说笑话,童!」差点吓坏了她,记忆中的童是不会说笑话的,他的这一面她从没看过,满新鲜的,像挖掘到一块宝藏。
  「我像在说笑吗?」
  痴武轻轻呀了声,童虽在笑,但神态认真的靠了过来,痴武依旧坐在那儿,直到三秒钟后,才知道童意欲为何
  亲吻她啊。她有点紧张兮兮的,温热嘴贴在她的唇上,跟上回雨里的接吻不太一样,像羽毛般的轻扫。
  「痴武,我爱你。」他的鼻息搔得她痒痒的,如果是以往,童这么接近她,她肯定会吃吃发笑的,但现在心口扑通通的跳着。
  「你……你怎么会爱上我呢?」问出了百思不解的疑问。自认没好到哪里去,也没什么女人味,有时甚至孩子气重了点,这样的女人他会喜欢吗?「而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童晃云微笑,退离床沿:「你好好休息吧,我打个电话回学校。」
  痴武微张着嘴。「童……」可恶,童在耍她,深知她好奇如猫的天性。这么了解她的人除了他,其余的都还没出生。「童,你过份!」她不敢大声抗议,头颈蔓延着痛。
  痴武皱了皱鼻,只得目送他出去。她委屈的躺下来,不太想睡,脑袋胡思乱想起来。
  这栋小屋看起来并非新的,童买了多久?没听过他提,何时童对她也有了秘密?讨厌,没见到童的时候老想着,念着他,见到了又想赖在他身边。
  爱童哪——在她眼里,童与青梅竹马逐渐有了区别。有时他像个陌生的男人,有时又像曾经有个的童年玩伴。不论是哪一个童,都有十足的魅力吸引她,只是以前对他习以为常,所以不曾注意过。她想要,贪心的两个都想要,青梅竹马跟现在的童。
  眼睛有点累了,痴武暂时合上眼休息。
  合上的眼珠看见一连串的七彩,里头是曾有过的回忆,也有童方才轻轻柔柔的小吻……
  她的恋爱之路……才要开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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