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
 
  • 4101阅读
  • 12回复

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妾心璇玑》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八章

 

  “这位大姊!”文容郎急急叫住走到前头的璇玑。
  秋风大扫落叶,卷起了小小的漩涡,漫天枯叶落了他一身。上古园已是一片秋意,萧索之意渐浓。
  璇玑停步回首,躲在她身后的如敏掩嘴偷笑。
  文容郎略嫌尴尬的拍去身上落叶,拱手陪笑:“这位大姊,请间你要上哪儿?
  “璇玑福身微笑。“我跟如敏要上观戏台习字,文公子要来吗?”
  “观戏台啊……”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大姊不出上古园吗?”
  “我专伺候三少爷的,自然少出上古园。”璇玑瞧他一眼。“你要找怀安?”
  “咦?”他的脸微微泛红。“在下……在下只是纳闷前阵子还见到怀安姑娘在三公子身旁伺候,怎么这一阵子却换了人而已,并无他意。”
  “元总管让她到府里其它地方做事了。”她捧着笔墨往前走。文容郎见状,连忙跟上前。
  “在下逛过府里四周,就是没有瞧见过她。请问大姊,她究竟在府里哪个地方做事?”
  “那可要去问元总管了。”璇玑心不在焉的说,举步走上观戏台。“你找她有急事的话,方才元总管才出上古园,要追就得快点哦。”
  “我……我没什么事……”犹豫了下,忽然抓住璇玑的衣袖。“这位大姊,可否请你帮我转告怀安……三公子!”跟着这丫鬟上观戏台,才发现聂封隐早坐在里面。一见到他,心里就忐忑不安,立刻将美貌的怀安抛诸脑后。
  “三少爷,你也在这儿?”她脱口,十分惊讶。
  “怎么,这儿就准你来吗?”聂封隐瞥了眼她被扯住的衣柚。“若不是还有个小丫鬟,我还真当你们在此私会呢。”
  “不不不……我没有!三公子千万别误会!”文容郎迅速放下手,如被灼伤似的。
  待在上古园也有好一阵子了,虽然只跟聂封隐设过短短的几回话,但他还懂得察言观色--这大姊绝对是这聂封隐的女人。
  他实在不明白高格调的聂封隐怎会着上这样的女人?至少有怀安这样的美色当前,谁会注意到这大姊的容姿?怀安啊……一想到她的美颜,心魂就移了位。来聂府,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这么美的女子,可惜是个丫鬟,以他笑世生的身分,她最多只能是妾。
  “没有就好。”聂封隐淡淡地说,转向璇玑:“你不是要教小丫头习字吗?”
  “是啊,三少爷有事要璇玑做么?”
  “没事就不能来吗?这戏台视野好,地方也不小,七、八人坐在这儿都绰绰有余,我想换至此看书,不成吗?”
  你是主子,当然成。只是太过让人起疑窦了,璇玑瞧了他一眼,将笔墨摆上桌。自上次从镜桥回上古园之后,他的性情大有改变,虽然脾气还是时好时坏,但却很少怒骂她了,甚至时常在她面前谈论起书来。是为什么呢?连她的工作量也忽然减轻不少,所以才会趁着午后教如敏习字。
  他必定知情,也知道观戏台是她教字的地方,却未加干涉,这真的实属难得。
  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要结束了吗?
  “璇玑姊,我是不是要磨墨了呢?”如敏小声的问,将纸摊开。
  “磨吧。”回答的是聂封隐。“我倒想瞧瞧夫子之女是如何教人习字的。既然文公子在场,也请坐吧。我正要向文公子讨教讨教。”他上了(孽世镜),他身后的元朝生将它收回木匣之中。
  “这……也好。”文容郎挤出笑,跟着坐下。“说是讨教不如说是互相切磋,我对三公子慕名已久,能在三公子门下出书,实是在下的荣幸。若不是为杜绝其他冒充之人及杜绝其它书肆仿刻〔孽世镜〕,在下实在不愿站出来。”
  “啊?”璇玑抬首,脱口道:“还有仿刻?”
  “是啊,你不知道吗?”聂封隐扬起眉。“我忘了你养在深闺,难出大门一步。有不屑小书肆在偏远之地仿刻(孽世镜),不论刻法、上墨都十分的粗糙,放不上一年,墨汁便已脱落。他们竟还坚持笑世生授予他们权利刻印的。”
  “喔,原来如此……”她垂下脸,漫不经心的挥毫。
  文容郎看了看他们,说道:
  “我会写(孽世镜),还是受社会风气影响。我朝皇帝多昏庸无道,若单是这样也就罢,偏偏纵情声色到今人发指的地步。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放眼我朝,臣子文客更是毫无顾忌的狂嫖滥淫,美其名是艺林佳话,实则不过是堆烂泥。
  我就是瞧不下去,才出这部警世之作。”
  “哦?”聂封隐目光如炯地注视他,瞧得他不由自主的调垂了目光。“文公子,你的写法真实而入骨,我还真以为你是以周遭人为范本,将其写下,才会如此生动而令人震撼。”
  璇玑挥毫一时不稳,滑了出去。
  “璇玑姊,怎么三少爷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如敏小声地询问,悄悄地看了元朝生一眼。
  她漫不经心的微笑。三少爷跟文公子在谈正事呢。他们谈书,我们习字。你瞧,这是什么字?”
  “是……是……前两天璇玑姊教过我的,是……是韩?”
  “是朝。记得吗?我们先从附近的人名开始学起,这样才好记,以后你看见这个字,就想到元护院。”
  “朝……是元……元大哥吗?”如敏的脸垂得低低的,声如蚊蚋。
  “是啊。”如敏脸红了,那表示她的意中人就是元朝生吗?若对象是元朝生,那么就是如敏的福气。
  “现在,学字是不是慢了点?”文容郎抓住机会岔开话题。他转向璇玑:“女人家学读书,可找不到什么好婆家的,尤其又是一名丫鬟,有哪个家丁愿意娶比自己聪明的女人呢?”
  璇玑皱皱眉头,微笑说:“多学点总是好的。”
  他摇摇头。“娶妻当娶贤德女,当一名女子无貌而有才时,那怕是婆家难找了。”
  “那是世间男子一般的想法,谁说在这世上就没有一个跳脱俗见之外的男人呢?”璇玑淡淡地说。
  “就如同文公子所撰的(凤凰传)?”聂封隐扬起眉。“若不是一睹文公子的真面貌,我还真以为笑世生是个女人呢,你说是不?璇玑。”
  她含糊的应了声,脸蛋垂下,乌黑的长发遮掩了她的半张脸,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直到文容郎咳了一声,他才不太高兴的调回视线。
  “那不过是梦幻之说而已。”
  “我以为是撰者跳脱现实之外的梦想。”聂封隐抹上诡异的笑,注意到她的耳根子微微发红。
  “三公子说笑了。(凤凰传)以女性为主线,我乃堂堂男子汉,怎会有这样的梦想呢?老实说,这本(凤凰传)只是一个尝试而已,我是不怎么喜欢的,毕竟男儿震四方,又岂能如书中人一般,教一名女子拖累。”
  “哦--聂封隐拉长了语音。“璇玑与你看法不尽相同,她倒以为(孽世镜)
  是本淫书,并无其它用处,是不?璇玑。”他难得有微笑,目光不离她,像在密切注意她的反应。
  “我……”
  “三公子!”文容郎有些不悦的打断璇玑的起头。“在下虽不才,但也知女子多误事,何况是个丫鬟,在下不得不劝,虽宠丫鬟,还是得要有所分寸,可别教她凭着几分墨水,爬上了主子的头。”
  聂封隐爱才是众所皆知,但未免太过头了。每回与聂封隐谈书写诗,虽然带给他极大的压迫感,总觉得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可他也实在忍受不了聂封隐每回必带着这ㄚ鬟,还频频询问她的意见。
  没错,她的字写得是不错,人看起来也颇为斯文又有几分气质,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年岁大的丫鬟,在地位上远远不及他这个文人,却似乎颇受聂封隐的重视,让他十分的不平衡。
  聂封隐眯起眼,沉吟了会,眼角觑到她的嘴角抿起,薄薄的唇 露出她些微的恼怒。“文公子说的是。璇玑,你们下去吧,可别坏了文公子的兴致。”
  璇玑掀了掀嘴,终究没冲口而出,她福了福身,收拾笔墨。
  “不不,不要收,你们先退下去。”
  “奴婢遵命。”她的牙在磨,发出的“奴婢”多刺耳难听。
  有多久没听见她自称“奴婢”了?刺耳依旧,她的倔性未减,他的唇上扬,拿过方才她胡乱画的纸。
  上头是一朵朵的白梅。她气恼时,都是这样发怒气的吗?
  璇玑快步走下观戏台,如敏急急跟上。
  “璇玑姊,等等我嘛,你在生气吗?”
  她深吸口气。“没,我没有。”她放慢脚步。
  “没有就好,璇玑姊,那文公子说的是真的吗。如果……如果我学字了,是不是会嫁不出去?”
  “那得看你的夫婿是否有容才的雅量。”如敏似乎颇为紧张,璇玑露出安抚的笑:“你自个儿想想,若是你喜欢识字,那么改天我再继续教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迫你。你说好不好?”
  如敏点点头,脑海不期然的浮现元护卫的身影。
  “如敏,”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个用锦布包裹住的小东西。“这东西你帮我保管,好吗?”
  如敏接过,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啊?”
  “是我老家的钥匙。我老迷迷糊糊的,会弄丢,所以你帮我收好,好吗?如果我不在了,除非是你信任的人,否则不要交给任何人。”
  “好……”就算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没有问出口。璇玑姊对她来说,就像是天,没有什么不可以为她做的,何况只是收藏一支小小的钥匙而已。
  行至中途,忽闻一声:
  “章小姐!”
  章姓让她怔了怔,抬首,瞧见年轻的男子正热切的瞪着她。
  “你……柳公子?”她惊讶道。他不上北京了吗?怎会在这里遇上?
  “是我!聂老板说找到笑世生了,我本来不信,连夜赶回南京城,没想到你真在此……我……我……”
  “等等!”璇玑虽不安,但脑袋飞快运转。“柳公子,三少爷在等你吗?”
  “是,正是他要我兼程赶回。”兴奋过后,理智稍为跳回他的脑中,他上上下下看了璇玑一眼。“对了,章小姐,你怎会在此?”
  “说来话长。如敏,你先回去,我带柳公子去找三少爷。”
  如敏看了他们一眼,点头:“好,璇玑姊,我先回去了……”她离开时频频回首。
  柳苠激动地上前一步,说道:
  “章小姐,数月一别,你……你更……更漂亮了……”他结结巴巴的,红晕冒上脸。他原本想说得顺畅些的,可恶!他的大舌头!
  “柳公子说笑了。”璇玑微微笑道,退三步。“柳公子,你可记得你的承诺?
  ““当然!这三年来,我从未告诉任何一人,章小姐正是撰写[孽世镜]的笑世生。”他慷慨激昂,生怕她不相信。
  “那,请柳公子继续遵守当日诺言,槐安感激不尽。”她引他至拱门前。树丛后有人微微一闪,无人发现。
  “可……可是聂老板不已知情了吗。”频频回首看她站在拱门前,她的容姿一直难忘,虽然并不令人惊,每回她也只是来去匆匆,但在谈吐之间总令他为之倾倒,也许单身数年是因为拿她当心中的标准。
  而如今,再次相见,却发现她更美了。浑身上下沾染了女人味,让她平凡的脸蛋显得韵味而魅人……
  “我几乎要以为你的脸是长在身后的!”聂封隐的暴喝声让他吓得连忙回头,他最怕见聂封隐了,每回不把他严刑拷打问笑世生的下落,是绝不轻易放他走的,吓得他宁愿远赴北京也不愿回南京。他忍不住再回头,却瞧拱门后的她不见了。
  他苦着脸正要面对聂封隐,身边忽然刷的一下闪过人影,定晴一看,是元朝生疾步走过,正向聂封隐附耳说些什么。
  “聂老板……”
  “我让你来,是来让你认人。现在,你得告诉我,为何一名冒充者会知道(凤凰传)的内容?笑世生的印章为何会在他身上?”
  “冒充者?是谁……”柳苠终于注意到坐在观戏台的角落,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的一名男子。“是你?”
  他的好朋友--文容郎。
  ※        ※         ※
  黑色的身影静静守在仆房外,已有月余光景。
  入了夜的上古园静悄悄的,下弦月隐在乌云之后,显得十分鬼魅。
  二更天的时候,仆房的烛火被吹熄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皆是如此,自从林怀安被调回了聂府,在元夕生手下做事,而如敏则睡在另一间的仆房,这一间就只剩伺候聂封隐的璇玑了。
  说是伺候,不如说是陪着聂封隐。她几乎只负责推动轮椅在聂府里走动,偶尔听聂封隐提起家族史,也偶尔在观戏台教如敏习字,聂封隐就坐在那里看书,两不干涉。她大概也发现了因为柳苠的指证,而文容郎不再在聂府出现,她却不动声色的。
  不得不佩服一个女人可以冷静到这种地步。不过他也看得很清楚,秦璇玑除了看书外,泰半眼神是跟着聂封隐走的。当局者迷,旁观者任谁也看出她的仰慕已变质生情,如果她没有爱上聂封隐,那必定有鬼。
  每晚回到仆房,必经汲古书斋,她总会从那里顺手带了几本书回去,读到二更天才歇息。
  他上眼暂歇,轻微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倏地张开眼,耳听八方。那是踩断树枝时所发出的声音。他的右耳动了动,透过风听见微浅的呼吸声。
  他锐利的注视四周。在无月色的夜晚里,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地方,再扫回来时,左侧的树叶不自然的晃了下,从树后冒出入影。
  那人飞快的疾走向仆房,几乎足不点地的,似乎想要一气呵成,不留任何空隙。
  是赏金杀手!
  唯有要钱不要命的杀手才有如此俐落而无洞隙的作法。在推开门的刹那,他出剑挡人。
  双剑在空中撞击,漫天秋叶飞舞,忽然那人逼退了他一步,直接破门而入,黑蒙蒙的一片,忽然迎面扑来的气压让杀手有所警觉。是什么?
  香气逼人,以剑护在身前,却发现罩下来的是棉被。
  “是谁?”女人呼吸沉重,似乎十分疲累。
  “是我。”后来奔进来的男子手脚极快,隔着棉被点了对方昏穴,才露出他的惊讶。”秦姑娘,这是你做的?”
  “你的声音好耳熟,是元护卫吧?”璇玑点燃桌上蜡烛,屋内露出元朝生的身影。“方才,我听见外头有打斗声,我怕有人闯进来,所以就搬着棉被守在门口了。”
  “这样……很好。”元朝生瞪着那团棉被。她的反应还算灵敏,懂得自保。
  不过先进来的若是他,难保不会被那杀手趁机砍杀。
  “他是……”
  “是小偷吧。”
  是吗?璇玑瞧了他一眼,走上前一步,棉被几乎被砍成两截,若不是元朝生及时点住他昏穴,只怕她也要横死当场了。棉被外露着半截锋利的剑面,是小偷吗?
  不如说是杀手,是来杀她的。
  等这一刻等了许久,章家人终于雇人来杀她了。这里已非久居之地,是该走了,不走,只会连累聂封隐……
  “你安歇吧。”他一把抓住那名汉子,欲往外退。
  “元护卫!”她叫住他。“你怎会在此出现呢?”平日他都守在聂封隐门外,没过三更天,是不会回去的。是聂封隐出了事吗?
  “三少爷要我将书收回汲古书斋,我远远瞧见有人影晃过,便追了过来。”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喔。元护卫,今晚多蒙你相救,璇玑感激不尽。”她温婉苦笑。下回怕是没有这么好运了。
  元朝生并未多说什么,拎着那汉子就往外走。
  她站在那一会儿,才麻木的走回床铺,收拾起几件衣裳。
  真要走了,反而舍不得。
  舍不得如敏、舍不得聂府,舍不得聂封隐……她并非独生女,下有几个妹妹,但从来不知手足之情可以如同聂府兄弟们,即使分离各地,感情仍比石坚。
  曾听聂封隐谈及家族史时,提到聂 阳年幼身弱,几回难逃鬼门关,是元巧守在他身边陪着,因为他格外疼元巧;元巧会在街口不要命的救她,也是家族教育下的观念。
  是怎样的家族教出这些手足情深的兄弟们呢?她叹了口气。为何最近他老爱提他的家族故事?她迟早要离开,现在却对这样的感情深深迷恋……以及好奇,那样的感觉就像是她与如敏吗?
  她家族的人口并不比聂家来得简单,但却从未感受到任何的温情,所以特别向往这样的情感。
  等到三更天,她环视了下仆房,便静悄俏地推开房门。外头万籁俱静,倘若她的家族得到了风声,应该不会再雇人来聂府了吧?
  她点着灯笼,朝上古楼走去。上古楼亦是一片黑暗静默,她吹熄了灯笼,轻轻推开门,依着记忆往床铺走去。
  原来,她的心也会痛呢。她苦涩的微笑,从黑暗之中,勉强瞧见躺在床上的聂封隐。他像是已沉沉睡去,看来朝生并没有惊扰他。
  这些日子的聂封隐好相处得很,甚至偶尔可以看见他的笑容。他不知她对他的笑深深着了迷,如同对他渊博学识的迷恋。
  “我要走了,”她喃喃的,几不可闻。“将来,你还会记得我吗?我以为我只是仰慕你而已,但……”她迟疑了下,收住了口,微微俯身轻触他的唇。
  他的唇温热而熟悉,难忘啊,他的一切都难忘。她又碰触了下,才低语:
  “不知道这一辈子是否能再见你的双腿康愈,但是,我衷心期盼你能再复光采。”
  逃逃逃,要逃到哪去呢。天涯海角,逃了她家族人的追踪,却也找不回她的心了。
  再瞧了一眼他模糊的轮廓,她依依不舍的往门外走去。依稀有股药草味,就像是每天天一亮,端着洗脸水过来推开房门时,扑鼻的一股味道。
  她没再深究,便悄然离开。
  “朝生,跟着她吧。”
  “是。”窗外的元朝生静静离去。
  聂封隐摸着唇,露出诡异的笑。“你能上哪儿呢,秦璇玑?”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三个月后,章府——
  “我可受不了啦,娘--”章娴如才推开房门,就听见里面章五娘斥喝一声:
  “把门关上,不准进来!”里头隐隐约约混合着男人的喘息。
  她杏眼一瞪,用力上了门,便走到凉亭。“大白天的,净干一些龊龌事!”
  她喃喃自语,坐在石椅上,倚在栏杆旁瞧见花园那儿有家丁在做事。
  家丁是背对着她的,身形看起来似乎高大年轻。
  “喂!你!”她叫道,见他不为所动,再拉开点嗓门叫道:“就是你!过来!”
  那家丁依旧不动如山,弯着身埋在花园之中。
  “小姐!”
  “赫!”她失声惊叫,立刻回过头,瞧见一名扮相家丁模样的高魁男子。“你……你谁啊?”
  “小姐,您不是叫我吗?”他静静的说。
  她回头,看见花园里那名家丁仍然蹲在那儿,心惊肉跳的转过身瞪着这高大男子。“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我方才在扫地,小姐没瞧见吗?”为表证明,原本敛于身后的手变出一支扫把。
  “是……是吗?”他人这么高大,她怎会没有看见呢?要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会以为遇上鬼了。
  “小姐有何吩咐?”他一板一眼的问道。
  “去……去瞧瞧那下人在做什么,本小姐在叫他,他都不理!”
  “他在诵经。”
  “诵……诵经?”
  他点头。“这是他的慈悲心,五夫人上午摘了几朵红花,他在超渡花魂,这也算是为府里积功德。”
  有病啊他们!她瞪着他。“你们是怎么进府的?”
  “咱们是签下卖身约进来的。怎么?小姐要去瞧瞧咱们的卖身契吗?”
  “不……我瞧你们的卖身契有何用处?你下去厨房吩咐准备用饭了。”
  “是。”他静静的退下。
  她抚着胸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从没注意过府里家丁,但有这么高魁而又无声无息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啦?瞧你吓得魂不守舍的,见鬼了啊。”章五娘披了件外袍走上凉亭,迟暮的脸隐约有年轻时候的貌美。“你若见鬼了,可记得要叫娘一块来看看啊。”
  章娴如嗤了一声。“娘的心情倒好。”想都不必想是她的姘头取悦了她。自从爹去世之后,槐安又失了踪,章府上上下下便开始由娘主掌大权,就算跟她的姘头玩上几天几夜,府里都不会有人敢吭声的。
  “心情好什么好?槐安那儿套不出钥匙在哪儿,进不到你爹的宝库一天,你娘就一天心不安稳。”
  “我就不懂娘为何待她那么好,干嘛不直接问钥匙下落究竟在哪儿……会不会她藏在聂府里?”
  五娘沉吟了会。“不太可能。有谁会将自家的金银财宝放在其他人的家里?槐安出聂府时是带着包袱的,她岂会将钥匙留在聂府。”她叹了口气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事你都不懂,槐安是硬脾气的人,跟她来硬的,只会在套出钥匙之前,折磨死她。”
  她怎么能说,看了槐安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怕了起来,怕到以为是……亡魂来找她了!
  “那……那我跟元巧……”章娴如的脸颊泛了点红。
  “聂家这门亲事你还是死心吧。南京城里多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没必要为了聂府毁了咱们的计画。你可别忘了槐安当过聂家丫鬟,要是让他们认出了槐安,你要怎么解释?”
  “可是元巧他……”
  “你当他对你真看上眼了吗?人要掂掂自己的分量,他们聂家的家族史可以追溯到我朝开国功臣,咱们不过是富商,高攀不上。”
  章娴如抿了抿薄薄的红唇。聂元巧的容貌一见就难忘,即使孩子气重了点,即使他的外貌让女人生妒,但,就是只想要他成为自己的夫婿,这样出色的男孩没得到,会遗憾一辈子的。
  “登门求亲的有好几个,你不能把握的,就把他给忘了吧。女人一生的幸福可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就像你吗?章娴如有些气呕,撇开脸不愿再见章五娘,却瞧到花园里的那名家丁不知何时移了过来,仍是背影相对,像是忙着收集附近掉落的枯树、枯花,他好像在喃喃念着些什么。
  一时好奇,她站起身,走到凉亭的另一边更为接近他,似乎混杂着梵音,听不太清楚。
  好一会儿,他的嘴像不会渴似的,不断的重复,再重复——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
  ※        ※         ※
  门咿呀的打开——
  “大小姐,奉五夫人之命,送饭来了。”
  秦璇玑迅速抬起脸,微微吃惊。送饭的是一名家丁,她没见过。据说她离开章家之后,五娘便将府里老一批忠于爹爹的家丁辞退,如今在府里看到的净是一些陌生的脸孔。
  但,负责送三餐及监视的不是春屏吗?
  那家丁显然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大小姐不必紧张,春屏她没空过来,所以奴才代她送饭来。”他将饭菜端上来,注意到她收起了笔墨纸张。“大小姐在写字?”及时瞥到了三个大字『璇玑记』,他暗暗记在心头。
  她没应声,黑瞳跟着他的身影游移。
  他微笑,点头,眼睛稍稍收刮了下她的全身,停在她颈上的疤痕一眼,才道:
  “大小姐请用饭,待会奴才再来。”他垂首,安静的退出。
  璇玑轻吐了一口气,眉头皱起来。
  那人的感觉不像是章府奴才,五娘也不曾让男人进她的屋子,唯一的一回是刚被章家抓到时,为了逼出钥匙的下落,才叫人伤她。
  她摸了摸白皙颈项上的淡淡伤痕。那一回,才教五娘见识了什么叫硬骨头,把她折磨待快死了,她也不曾吐露出钥匙的下落,吓得五娘几乎以为宝库里的宝物就此无缘,忙请大夫连夜过府救治。
  如果说,金银财宝对五娘真这么重要,那就让她得到那些金银财宝吧。
  她拿起竹筷,怔了下。端来的饭菜似乎与以往不同,五娘并未在饭菜上虐待她,但也没有这般的丰盛精致过。她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将饭菜推至一旁,继续写起她的『璇玑记』。
  “既来之,则安之。”她低低吟道,唇瓣抹笑。看似温婉,实则倔脾气,这句话是聂封隐所说,现下可真应了他的话。
  门再度推开,原以为是收拾碗盘的那名家丁或春屏,倒没想到另有其人。
  “姊姊?”进来的是七娘的女儿,章凤珠。从小就圆圆胖胖的,好不可爱,长相虽然讨喜,却始终未得过她的真心。
  “凤妹,你用过饭了吗?”难得见她在中午之前出现。
  “早用过了……咦?”章凤珠走到桌前。“姊姊还……还没用吗?”
  “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那……那多浪费啊!”不由自主的坐下,喝了口鸡汤。五娘偏心!是特别叫厨房熬的鸡汤吗?怎么方才她的午饭里没有呢?娘究竟是把槐安当上宾招待还是软禁啊?
  璇玑微笑。“你爱吃就吃吧。”
  “谢谢姊姊,我就说姊姊最好心呢,咱们姊妹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槐安姊姊了。瞧你成天躲在屋里看书,会闷死人的,我今天就是特别带姊姊出去走走的。”
  “我的书全给五娘拿走了。”璇玑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是吗?”章凤珠的眼睛微微飘移了下,挤笑道:“五娘也真是的,又不识字,拿书过去又没用。”
  “拿去作研究了吧。”她莫测高深的说:“你平常最懒得动了,真有心陪我?
  ““那当然!”她拍着胸脯保证。“我连马车都准备好了呢。”她激动的咧嘴笑道。好几次邀槐安都没成功,这回五娘会给她什么奖赏呢?给她许配一个供她吃不尽的男人吗?
  璇玑静静的拭去脸上她喷来的食屑,说道:“我可没打算出去呢。”
  “槐安!你答应要出去的,反悔了吗?”
  “没,我没反悔。只是我不想出府,我在府里走走就好,凤妹陪我吧,省得五娘担心。”
  “只在府里走走?”五娘的吩咐可不是这样的。“那多不好玩!咱们可以到外头玩啊!”
  “外头可没啥好玩的。”
  “好玩的可多了……像……像你失踪前曾经去过的地方啊,我……我也很想去呢。”
  “我只想在府里走走。”她不容反驳的说道。
  章凤珠拿着鸡腿的手僵在半空中,圆圆的眼睛瞪大如铜铃。这是槐安吗?以往的槐安只懂埋首书堆,平常看她不知在写些什么,只觉女书呆一个,但现在似乎有所不同了。槐安看似温驯,话也不多说几句,可是现下……她了口水,将目光调开。
  “我……我去问问看五娘,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她仓皇而逃,究竟是槐安今非昔比,还是以往她的本质就是如此,却从未表露过?
  槐安漫不经心的推开窗子。这三个月来能走动的范围就只有在院子里,就算能到府里其它地方走走,她也不甚愿意。
  她随意扫了一眼,除了附近监视的家丁外,还有方才那名送饭来的家丁在砍柴……她轻轻呀了声,连忙撇开目光。
  天气已转凉了,那家丁却赤着上身砍柴。她将窗关上,不知聂封隐如何了?聂家老六可有医治好他的双腿?
  他的家族史似乎颇为有趣,兄弟间情深似海,而她的家族只是一堆烂泥,连个知心人也找不到。她沉思了会,回到桌前摊开纸张,继续写起『璇玑记』。
  ※        ※         ※
  章家,是一块气味秽乱之地。
  除去五娘外,章老头其他名媒正娶的女人皆死于非命,或以上吊或以在章家女人内斗之下被迫自尽,不管哪一天死了哪一个女人,始终没有人过问。
  他在世时,百无禁忌。即使六十岁之身依旧纵欲过度,不但买妾,还在章府建屋藏男童,抢家丁之妻,殴死家仆而无罪。章府几乎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国家,他是个皇帝,而他死后,淫乱风气未曾稍减,在章家无王的情况下,章五娘成为掌管章府的王子,她抛弃了原先的卖油郎姘头,光明正大的另找了一名年轻男子。就因为如此,所以那名卖油郎将恨转到她身上,欲杀她而恨吗?
  她曾经看过五娘买来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几乎能当五娘的儿子儿子……也许是抢人妻女的报应,她爹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男丁,只有七个女儿;而七个女儿其心各异,自幼身处这样的环境里,近墨者黑,多少都有她爹卑劣的行事作风。
  她的体内也流有章老头的血,遗传了他邪恶的心思。若不是她吃斋念佛的娘亲将她带在身旁教养,也许今天会跟娴如、凤珠一般。
  “姊姊……你……你在笑什么?”章凤珠有点紧张地问。
  “我在笑吗?”璇玑摸摸唇,唇是上扬的。她扬眉:“那我就是在笑了。我在笑,现下我才发觉我真是爹的女儿。”
  “你……你又在说笑了。”她乾笑,胖胖圆圆的可爱食指随意指了下人工湖泊。“姊姊,你要来我陪你来了,这里有什么好瞧的?我天天向五娘请安,都得经过这里的,是不是有哪里比较特别呢?她的眼睛稍稍又飘移了下。她就是不懂为何五娘答应槐安在府里逛,还要她一一把地方记下来。
  “小姐……”忽然有名家丁插了嘴。“厨房送来糕点,奴才就放在弄月亭里。”
  “咦?什么时候厨房这么懂事了?”一听见有糕点,肚皮就在打鼓,腿也觉得了。她了口水,在任务与糕点之间挣扎了好久,她困难的开口:“姊姊……
  你,你不会去太远吧?”
  “我就在那棵杨柳树下坐一坐。”
  “好……那……那我先去亭里歇歇。”才说完话,她拔腿就往坡上的弄月亭跑。
  找她来探钥匙下落是找错了人。璇玑没再看她,就在杨柳树下找了块地方坐下。
  “大小姐不开心?那奴才来说说笑话好了。要说什么呢?说个丫鬟私逃的故事好了,,那可苦了她的主子们了。”
  活泼耳熟的男声让她抬起头。又是一个陌生的家丁,年纪很轻,黑炭似的脸,眼如璨光,露齿而笑时十分似曾相识——
  她脱口低叫:“元巧!”
  “是我是我。”他俊美的脸露出苦瓜似的表情。“我真扮得不像吗?连章家小姐都认不出是我呢,你一眼就认出我,我好伤心好难过唷。”
  “真是你吗,元巧?”她不敢置信,伸出手摸了摸他漂亮的脸庞。
  “就是我,天下独一无二的聂元巧。”他的脸色正经了些,柔声笑道:“瞧你要喜极而泣似的,见到我,真这么高兴?”
  岂止高兴!若不是男女有别,真想抱抱他,确定他是在这里的。以往往聂府里他三不五时的冒出来,当时只觉他这样的少年活泼而有趣,回到章家来,越发的想念聂府的一切,即使是亲姊妹也得彼此斗上心机,这样的生活令人生厌。
  “这笑,才是璇玑丫头的笑嘛。这几天我听人说,你老笑得不开心,活像戴了面具似。”看了她吃惊的表情,元巧回头看了一下凉亭的方向,见那名家丁比个手势,他便大剌剌的在她身边坐下,弯身捞起湖水泼,说道:
  “早几天前,我就混进来啦,是你成天关在房里,才见不到我。瞧见对面那个老弄花圃的家丁没?那是七哥,正忙着处理花的体,现下你只瞧见他的背影,没关系,改天你只要听见成天把菩萨挂嘴上的家伙就是他了。”没说出口的是,唯有三哥才能拖得动七哥这个“出家人”,要他潜进红尘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实在瞧不出七哥来又有何用?成天在那超渡花魂,简直跟废物没两样!
  “喔。”
  “瞧你还回不过神的样子。大武、朝生,还有七哥的护卫都来了,是来保护你的,你大可放心,没人敢伤你一分一毫。”他瞧了一眼她颈上的伤痕,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说:“至少,将来是没人敢伤你了。”
  他的语气相当愤慨,几乎隐藏不住情绪。不得不说,她是很感动又觉熟悉,在聂府才待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这么习惯他们说话的方式,但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他的笑容有抹邪气。“你姓章,不回来这儿,能去哪呢。难不成投靠张家还是李家?”
  “我宁愿我只是个秦璇玑。”她抬眼,迟疑了下:“你三哥好吗?”
  “这个嘛……”他沉吟了下,见她开始蹙起眉,才故作玄虚:“三哥他啊,少了一个丫鬟,还不就是那样,易怒易燥的,偶尔顶着一片火骂人。”
  是这样吗?她掩不住失望的。对他来说,她就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吗?他的腿可有让聂家老六看过?有没有按时用饭呢?
  “章家也算有好玩的地方,等我回去了,也要四哥给我弄一个像这样的人工湖泊,虽然深,但清可见底,旁有杨柳树,最后再建个树屋。”
  “这是我娘淹死的地方。”
  “嘎?”聂元巧惊叫一声,连忙把手抽回来,猛往身上接。“璇玑丫头,你吓人吗?”
  “是不小心或者有人谋杀都已成谜。”她静静说道:“她的首就浮在湖面上。章家就是如此,能乾乾净净活着出去的几乎没有了,等明儿个五娘便会将这里坟平,她以为她想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聂元巧沉默了会。他的生活里可没有这么可怕的事发生过,平常兄友弟恭,虽然三哥时常向他咆哮,七哥诵经的声音让人发火,但何时有过家人内斗的情况发生过?是未见完璇玑的所有妹妹们,但就见过的几个,实在令人没有信心再往下看去。难以想像像她这样良善的女子会出于章家,若不是三哥的吩咐及对璇玑的情谊,待在这里多一刻都觉弄脏自己。
  他拍了拍她的背,认真说道:“你若当我是弟弟,那么我就当你是姊姊。以后三哥要骂我,你可要挡在我面前,为我说好话啊。”
  “啊!”才要开口细问,章凤珠突然一路从斜坡上杀下来,气喘吁吁的。
  “你们在聊什么?”她大声问,怀疑地在璇玑跟元巧间来回看着。
  “奴才刚刚见到大小姐有点不舒服,所以过来瞧瞧。”聂元巧苦着脸,作呕的把喷到他脸上的糕点屑擦一擦。
  根据他的观察,这一家人笨又贪钱,只会耍狠,真想看看她们的下场如何。
  “是这样吗?”章凤珠不太相信。“我怎么没看过你?”
  “奴才刚进章府做事,凤珠小姐。”他露出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虽然脸若黑炭,但漂亮的轮廓明显可见,他的眼睛闪啊闪的,章凤珠脸一红,不由自主的垂下头。
  这孩子将来再大点,只怕要让许多人家的父母担心。璇玑咳了一声,掩去唇畔的笑花,心头备感温暖起来。他的出现纵然还是谜,但知道章家中尚有她所信任的人,那就够了。
  聂元巧朝她促狭的挤挤眼。“大小姐还是不舒服?瞧你咳的,还是趁早回去休息,要是半夜咳醒了,说不定会遇见鬼呢。”
  “鬼?”章凤珠惊声尖叫,差点震破了元巧的耳膜。
  “凤珠小姐不知道吗?前几天我半夜上茅房,瞧见了一抹白影在附近飘啊飘的,还有青色的火球……”
  璇玑微微一笑,任元巧在那里说得天花乱坠,吓得凤珠连连失魂尖叫。
  她凝视一片清澈湖泊。再度回到章家,从无心到有心,从鬼门关回来的那一天起,她便开始计画。她并非不能为,而是不愿为,不愿自己的心被弄脏,但现在,……脏了也无妨,是五娘逼的。
  如今,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人工湖给填平,让它千年万年都不再有女人在此枉死。
  ※        ※         ※
  又是恶魇!
  她猛然张开眼睛,混沌的神智被吓醒,映进眼的是一片黑暗。烛火灭了吗?
  每晚睡前不灭蜡烛,任由它燃尽,她不怕黑,只怕有人忽然进来。现在是几更天呢?今晚月色全无,捉摸不定现下的时辰,也睡不着了,便摸索起床。
  书被五娘收尽,怕也被她翻尽了。她以为钥匙藏在埋头,她要走自然是带走了,哪里还会留下呢?
  她的脸颊有些发热,是下午吹的风吧。困盹的眼在黑暗里瞧不见什么,往桌上摸索一阵,才摸到了打火石跟备好的蜡烛。
  点燃后,屋内淡淡的光影,映出桌上一叠纸张——
  “啊?”她的『璇玑记』不收起来了吗?怎么还放在这里?她四处张望,门窗皆是紧闭的,难道是自己记错?
  她迟疑的回到床铺上,才爬上床,忽然有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她直觉脱口要叫,却被人捂住了嘴,整个人往床内侧拖去。
  “小心晚上遇鬼呢。”下午元巧别有用意的言词滑过心底,对方的气味就飘了过来,她睁圆了眼,挣扎的往上看。
  “是我。”
  她拉下他的手,发颤地脱口:“聂封隐?”
  “你以为还会有谁爬上你的床?”
  她怔愣,双手摸上他的脸庞。“你……你怎么来了?你……你的腿呢?不是……不是还不能行走吗?”
  “你猜。”
  “你……怎么到这儿的?”急急忙忙把手移到他的双腿上上下下的抚摸,却摸不出所以然来,是好了吗?有可能吗?
  “你究竟想摸我哪里?”他抓住她的手。
  一天的惊喜一个就够,却连来了好几个。
  “我……还在梦里吗?”
  “你只会作恶梦,而你以为我就是你的恶梦?”
  “不……就因为是好梦才不敢相信。”
  “是这样的吗?”他的脸俯近她的。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得瓜子脸的消瘦。
  他蹙起眉。“你瘦了。”他的手滑上她的胸口触摸,她倒抽口气。
  “怎么?你不是仰慕我,甘愿把身子献给我吗?你现在紧张什么?”他的语气颇酸。
  “聂封隐,你……”那一夜的记忆让她脸如火烧。“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为什么要来?我的女人在这里,我来,是为了要回她。”他的手掌不停的隔着衣衫抚摸她浑圆的胸脯。“你在颤抖?连你的初夜你都不曾如此害怕,你现在在怕什么?”
  “我……”
  他俯头含住她张口欲言的唇。
  他的嘴野蛮的磨蹭她的,他的手臂狠狠地搂住她的腰,让她不得不完全贴上他的身躯。他的身体似乎比过去更为结实,心跳似鼓而杂乱,还是在梦里吗?她竟作起春梦来了,也许是因为白天遇上元巧,所以连想到他……她怔了怔,章府里太多的聂家人,连他也来了?为谁?真的是为她而来吗?
  “想不想回聂府?”他抽离她的唇,问道。
  “想,但……”
  “为什么想回聂府?为了汲古书斋?我要听老实话。”他的气息紊乱,高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染给她。
  她的脸发热,有些不太自然的红。“我……我想汲古书斋,想念聂府每一个人,想再听聂家人的家族史……”还有想你,天知道她有多想他,已非单纯的仰慕之情可以解释了。
  如果五娘没有穷追,她会一辈子受到他的吸引,而留在聂府里。
  “只有这样?”他的唇撇下,显然有点恼怒。“现在连家族史也在你心里占有地位了?”
  那他算啥?排在汲古书斋之后也就算了,现在被挤往家族史之后,退到第三顺位,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他敬陪末座?家族史她已听了三遍有余,还想再听?
  “我喜欢聂家的家族史,那让我十分感兴趣。”她担忧的看着他。“你的双腿到底好些了没?六爷看过了吗?有希望吗?你是怎么来的……”
  “朝生在外头。”他打断她的废话。
  “噢。”她掩不去脸上失望的神色。
  那表示--是朝生抱他来的吗?可能吗?章府并非无人之地,元护卫要抱着他进章府,不是件易事。
  “原本,我是来带你走的。”他轻轻拉扯她的外衣。她连睡觉也穿得厚厚实实,是怕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吧。她不知道在章家多数已是他派来的人手,没有人再敢侵犯她,没有人再敢将她伤成这样!
  “你要带……带我走?”
  “我用惯了一个丫鬟,就难以更改。我要你回来继续伺候我。”
  “不可能的……”
  “为何?你当初隐姓埋名进聂府当丫鬟,不就是为了看我一眼?如今我让你的仰慕继续持续下去,你该感谢我,或者,你不再仰慕我吗?”
  “你……”他令人又气又恼。他的个性本就如此,不是吗?能来找她,已是十分惊讶。她以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失了踪,他不会在乎的。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元巧他们……是你让他们混进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有谁会保护你?章槐安,你当我双腿已残,世事皆不知吗?或者,我该称呼你另一个名字?”
  “啊!”她的心跳漏一拍。他的脸庞又隐藏在阴影之后了,看不出表情。她的眼睛垂下。“还是……还是叫元巧他们回府吧,这里太过肮脏,不适合他们久待的。”
  “挺聪明的,懂得转移话题,笑世生。”
  她双唇微启,脸颊一下刷白了,嘴蠕动了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你……
  笑……笑世生不是文公子吗?”
  “冒充之人何其多,他不过是个潦倒书生,骗饭吃而已。他是柳苠的朋友,曾经瞧过笑世生的手稿本,连『凤凰传』他也仿写一份,倒背如流,印章是从柳苠身上偷走,趁着柳苠北上,来聂府骗吃骗喝,差点他连聂府的丫鬟也一块骗了。”
  “噢……”终究被他发现了,但是……但是……
  “不是柳苠违背对你的承诺,他也倾慕你很久了,你动心吗?璇玑。他死都不肯说笑世生究竟何人,你的破绽不多,若不是瞧见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小丫鬟的璇玑笺,也许一辈子我都不会发现笑世生是谁。”
  “你……你失望了吗?”她有点紧张。
  “不如说,我不曾想过笑世生是个女人,『孽世镜』是章家的翻版,而『璇玑记』则是你入聂府的故事。”
  “啊……”他看见了方才摆在桌上的『璇玑记』?噢!天啊!这已非惊喜,而是惊吓了!
  她的密在一夜之间全给揭露。他究竟是在何时发现她是笑世生的?当她在聂府伺候他时,他就已经知道了?难怪有一阵子他老在套她口风,当时并不觉得,如今一想,他是早知情了。
  既然知情,为何不明说?是为了捉弄她吗?他的个性反覆无常,难以捉摸,就算他恶劣至此,也不足为奇。但是他看见了『璇玑记』,那一本她不打算交给柳苠的小说,她只想将它尘封箱底,作一辈子的回忆啊。
  “瞧你的样子,像是吓坏了。难有见到你吓坏的样子,我是你手稿本中的尹若云吗?不解风情,脾气又火爆,偏偏喜欢上他的丫鬟……”
  “那……那是虚构的!”只是一个梦幻而已。期望他也有喜欢上她的一天,他这么残忍,连她的梦也要打碎!
  “而那个叫璇玑的丫鬟由仰慕生情,结局会如何呢?”
  她胀红了脸,喃道:“我……我不知道。也许,我还没有命活到结局……”
  在他面前已无任何密可言了。
  “我喜欢这个故事,我会让你活到结局的。”
  “啊?”
  他摸上她颈上淡淡的疤痕。“现在,我要知道你还仰慕我吗?”
  “是……我仰慕你。”
  “那就得听我的话。如果你想回到聂府,想进汲古书斋的话,我或者可以让你在里头待上一年都不止;更甚者,你喜欢听家族史,我会让你听到生厌。要是让我瞧见你身上再有任何的伤痕,那么,你就别想进书斋了。”
  他在威胁利诱,这已是他惯常的方式了,但却是他最真诚的关心。双腿受了伤之后,他的脾气暴躁而难以控制,过去她所仰慕的那个斯文、好脾气的聂封隐已成为过往云烟,如果她依旧仰慕他,那就得连现在的聂封隐也一块仰慕,必须适应这样的聂封隐。
  原本,他还不到出现的时候,若不是听见七弟护卫的报告,他会给她足够的保护,直到她解决章家所有一切的那一天。
  但现在,他来了。亲眼目睹了章五娘在她身上加诸的伤痕。这样令人作恶的家庭里怎能教养出像璇玑这样的女子?
  如果她没因躲藏而隐身聂府,也许一辈子就错过了璇玑,她死在章家里也无人为她出头。
  “你……是为了笑世生?”她迟疑地问。
  “你够聪明,自个儿去想想吧。”他恶劣的性情依旧。“『璇玑记』我来收着,当你有了下文时,再来跟我讨,我会让你写的。不过,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你究竟如何打算解决那把钥匙所带来的困扰?”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事情急转直下,章五娘甚至来不及萌生杀机,她的下场就已经教人设计好了。
  一早就见宫大爷驾临章府,让她从销魂夜里惊醒过来。
  “赵大人到!”
  “赵大人?”她连忙带着一家子女人急急忙忙地上厅恭迎。
  “娘,你脸色好白呢。”章娴如低声问道:“娘,咱们跟赵大人素来不相识,怎么突然上咱们家来了?”
  “我要是知道,早说了。”章五娘心头隐约不安。这样的不安已经持续好几日了,尤其每每见了槐安……
  又是那一双眼睛惹得她心神不宁吗?若不是为了宝库的钥匙,早将她杀之灭口,又岂会留她一条贱命至今?
  “章夫人不必多礼,快请起。”赵大人年约五十开外,笑脸弥勒。“本官远从北京而来,是专程为章夫人的义行而来。”
  “我……”章五娘的不安扩大,就如同害死槐安她娘,也是她亲姊的那一夜。“赵大人请上座。”
  “章夫人,你的义行已传遍朝廷,本官可真要恭贺你。”
  “义行?妾身何德何能,何来义行之说?”
  他的身后跟了几位仆人及一名须靠 杖行走的男子。
  “章夫人谦虚了,几十万两的黄金可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得出来的……”
  “赵大人。”他身旁跛脚的男子轻轻提醒。
  赵大人朝他笑了笑,说道:“本官差点忘了重要事。章夫人府中千金都在这儿?”
  “是,都在这儿。”
  “那,谁是章槐安?”
  章五娘的心忽然成了石头,沉下无底深渊。“她……她身子不舒服,在后头休养呢。”果然与槐安有关。
  她怕槐安,不止因为那一双眼睛,还有槐安承袭她娘的聪明才智。今天赵大人会来必定与槐安有关,但她整天都关在房里,如何能与外界联络?
  “章槐安不舒服啊……”赵大人看了男子一眼,露出弥勒笑容:“可我有要事得说,能否请她出来呢?”
  章五娘抿了抿唇。“当然。”向角落一名年轻家丁使了使眼色,那家丁迅速离开了。
  “章夫人您的义行,朝廷皆知,皇上也十分赞扬的下了圣旨,本官除了特来恭喜外,还来报你好消息。”
  章五娘的额在冒汗了。
  “赵大人……妾身究竟做了什么义行,让皇上下旨?”
  “哦?我还没说吗?聂贤弟,你不告诉我,那庞大的财宝全是由章夫人与章家小姐所捐献?”
  “正是。”那跛脚的男子扬眉傲笑:“那钥匙确由章夫人托我转交给赵大人的。”
  “钥匙?”章五娘失声道。
  赵大人笑眯眯的,未察觉她的失态。“传闻聂、章两家并称南京首富,章老爷去世后,留下的虽是女流之辈,却也不逊上阵杀敌的男儿汉。你将章老爷的宝库捐献给朝廷,皇上龙心大悦,念你将入佛门长伴青灯,特赐你法号彗空,赐庵一座。
  待会公公就会领圣旨来到。章夫人,你可不能像现下一样惨白着脸,那会让公公跟皇上不高兴的。”
  “入佛门……赐法号……”章五娘腿一软,跪在地上。
  “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章娴如害怕得扑到章五娘身边问道。在一刹那之间,金银财宝化为乌有,连娘亲也得遁入空门。是在作梦吗。等梦醒了,她会笑,笑自己的蠢梦。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好……我……”身后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缓慢地转身,瞧见槐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派去找她的家丁是她的姘头,如今躺在地上,槐安的身后站的是另一名家丁,是曾经填湖的家丁之一。
  从方才就心神不宁,使眼神要他痛下杀手,他也失败了吗?
  “是你搞的鬼?是你!我就知道不能留你!”章五娘爬起,伸出利爪扑向她。
  璇玑没料到,急急退了几步,她身后的那名老实貌的家丁义勇地挡在她面前,利爪抓上他的脸、他的胸,他惨叫一声,连忙推开她,自己也跌了大跤。
  “元总管!”璇玑低叫。
  “我好惨……”元夕生发抖地摸着几乎翻出肉的抓痕。他要不是为了在三少爷面前抢功劳,就不会要朝生把机会让给他。
  好痛!早说秦璇玑是危险的,从他第一眼就看出她危险的本质,只是没想到自已被她的危险所害。好痛!尤其一想到以后极有可能得尊称她一声“三夫人”,他的脸更痛了!痛啊,以往他对秦璇玑不坏,但还不够好,指使她做这儿做那儿的,三少爷不知道会不会责怪他?痛痛痛啊!
  “你好歹毒!章槐安!我早该知道不能留下你!”眼里的槐安与她的亲姊影像重叠了。她与她的亲姊共侍一夫,亲姊因看不过去她偷汉子,想暗示章老头,她才推她落湖的。
  她早就怀疑槐安在旁窥伺了一切。她的眼睛太像她娘,有时几乎要以为是槐安她娘在看着她,看到她毛骨悚然,一直看、一直看着——
  “留我,就像瞧见了娘,不是吗?”璇玑蹙起眉。“我并未要复仇,只想找一块安静之所静静地生活,是你不愿放过我。”
  章五娘喘气,低低呻吟起来。
  “娘……”章娴如害怕地摇她。想要回头向姊妹求助,却发现凤珠她们睁圆了眼,躲得远远的。
  “聂贤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大人一脸茫然。
  听到“聂”字,璇玑抬首,搜寻赵大人身旁的男子。她扫了一圈,忽将目光放在那个拿着杖的男子,她的朱唇微启,十分惊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是她的眼睛看错了吧?
  她眨了眨眼,看他依旧站在那里。是用站的,而非坐在轮椅上……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有点呼吸不太顺畅,眼眶热热的。
  他终究能站起来了……
  “我瞧章大小姐快晕了,不如赵大人将好消息说出来,让我先带她回聂府去。
  ”聂封隐颇具耐心的建议。
  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她的目光不离他。
  “对对!聂贤弟说的对。章小姐,你与章夫人共同将钥匙捐献朝廷,原本你身守孝,须过两年之后方可成亲,但皇上念你年岁已不小,聂家长子又功在朝廷,特别通融,倘若聂三少爷不嫌弃你守孝,择日完婚。”
  择日完婚?是谁决定的?她张口欲问。
  她看着聂封隐的眼,他的眼睛像在说“你舍不得我的”。她是百般舍不得,但那又能如何呢?
  他的双腿已复原大半了,她还能留下吗?她的身子有些软了。
  “哦,你瞧起来像要晕了。”聂封隐只手及时扶住她的身子。“赵大人,请容在下告退,章姑娘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惊喜,一时晕了。”他笑道。
  “好好好!我……本官也一块走,一块走!”有点奇怪,这个章家真有点奇怪,满库的金银财宝不是她们捐的吗?怎么在那儿哭天抢地的?不管了,先走为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咦?这又是谁啊?赵大人出了门,看见一名年轻男子背对着他。章家的人真的有点病态,聂贤弟真打算要娶那个章家小姐吗?
  有点同情他,真的!
  ※        ※         ※
  马车在奔驰。窗上的布幔偶尔飘起,传来元巧的歌声。他的歌声清朗而淘气,像回到了聂府的感觉——
  “你醒了?正好,我的腿痛。”
  “喔。”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她眨了眨眼,看见放在一旁的 杖。不是梦,是真实的。“你……你的腿……能走了吗?”
  “能走几步,不过容易腿 。”他状似抱怨。
  她爬起来,不由自主地推捏他的双腿,有信心地安慰他道:
  “才几个月,你的腿就能行走,难保将来不会健步如飞,就像平常人一样。”
  她感到莫大的高兴。
  “也有可能一辈子拿着杖行走。”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不……不会的……啊!那天晚上,你是走进来的?”却没告诉她,一迳要她猜。这男人,真是恶劣得紧。
  “那可是费尽我千辛万苦走进去的。倒是你睡了一觉,挺安稳的。”他随意说道,闭上眼。出入章家后,她的身子还是有纸香味,没染上章家秽乱的气味。
  璇玑垂下脸,有他在身边,自然是睡得好了。隔天一早起来,他就不见了,当时以为是梦,直到方才事情发生了,让她措手不及,才有真实感。
  将钥匙捐献给朝廷虽是她的主意,但逼五娘出家、她出阁都非她预料中事,是他暗中弄了手脚吧?
  “为什么要让五娘出家?我以为失去了钱财对她是最重的惩罚。”
  他哼了一声:“她处心积虑让你备受折磨,不是吗?”朝生是保护她出聂府的。
  她一出聂府就被章家人抓走。朝生晚到一步,她便已伤痕累累。章五娘与槐安她娘是姊妹,算起来多少是有血缘的,却为财而丧失了良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可没要她死,不过是出家赎罪而已。”
  璇玑垂目。“我没想那么多,只要安静生活就够了。”
  他搂住她的腰,让她靠过来些。又叹了口气:
  “我这几个月虽然恢复神速,但最近总觉半夜疼痛剧烈,往往痛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蹙眉。“六爷没说什么?是不是要敷上什么药?”
  “他走了,半年后才会回来。进聂府为我治腿,已破了他的誓言,现下他要去找地方躲起来。”他又扬眉--“你想知道家族史中属于他的部分吗?”
  她点点头。他是一肚子故事的人,听他说故事是十分有趣的,但是事有先后-“那……那赵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出家当尼姑?或是你嫁入聂府?”
  “你为何要娶我?”她疑惑地问。
  “我到了娶妻的年纪,你瞧我这双腿,谁会嫁给我?”他玩弄她的发丝。
  “你能走了。”今儿个他为何老贬低自己?
  “得靠着杖走。这样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认为有谁会嫁给我?我只好强娶你了。”他的话似是捉弄似是真实,教人摸不透。“或者,你就看在汲古书斋的分上?”原是玩笑话,看她一脸认真,她倒真当真了!
  自个儿的女人该由自己保护。若不是她,他不会让老六治愈他的双腿。当年,他的双腿并非完全无救,而是难以承受从云端上跌下时,众人看他的目光。
  她是个特例,仰慕他仰慕过了头,甘愿献身,守着自己的密而不肯求助。吸引他的,究竟是她的哪里呢?
  她貌色中姿而无特别之处,她有些倔强,却又能逆来顺受,她博览群书,却在小地方显得迷迷糊糊的。依她的背景不可能会造就这样性情的女子,而她是个奇迹,就像七弟所说的,迟早会有个女人来救赎他吗?
  “汲古书斋……”她舔了舔唇。
  “是的,你不一直很想待在那里头吗?”他很不是滋味地说道。
  她忽然抬起脸来。“你不在乎我的背景吗?”
  “你不在乎我永远得倚着 杖吗?”
  她摇头。“我不在乎你是否得靠着 杖,你的言谈弥补了你的缺憾。”
  他微笑。“是吗?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一身皮相竟无法吸引你,反倒是我的言谈让你仰慕。”她的话肯定了他的自信。
  他是有自信,然而这分自信多少被残废的双腿打击了。倘若他的双腿未治愈,他仍然会来,会来接她。因为在她眼里,他的腿健康与否并无差别,这样的心结花了他三年的时间才解开。
  他的手指滑进了她的颈项,沿着她的颈子挑开外衣。不愿在章家那样的地方与她缠绵,所以抱着她睡了几刻钟。她的气味教人心痒难耐,他渴望她,渴望得连心也痛了。
  他三年未碰女子,并非是想要她的主因。她本身的身子令人渴望,他想让她再沾上他的气味,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你要的是章槐安或者笑世生?”她蹙眉问。
  “你曾看过我以断袖的目光看着文容郎吗?笑世生绝对不是一个原因,我要的是秦璇玑,不是章槐安或者是笑世生。”他忽然讥道:“或者,你宁愿要柳苠?”
  她怔楞,瞧他似乎不太高兴。“柳苠?为何突然提到他?”
  她够迟钝,也够仰慕他,所以他才能轻易得到她的身体,而未遭抗拒。他该感激她的迟钝才是。
  “他对你挺仰慕的。”
  “他仰慕的是笑世生,而非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秦璇玑。”
  “那么,我就要这个秦璇玑了。”他拨开她的外衣,露出凝脂玉肤。他俯脸轻轻咬了她的肩一口。“你已经是我的人,逃不掉了。”
  她的脸微微发红。“我没要逃。”他的亲密让她还不太习惯。
  他真要娶她吗?难以想像啊!长久以来仰慕的男子会倾心于她。她的手悄悄环住他的腰,在他的怀里感受安全及温暖。
  “是的,你不会逃,你喜欢汲古书斋喜欢得紧,没道理逃开的。”
  她张口欲言,却被他堵住唇,双双翻滚在马车里。
  “我现在就想要你,璇玑……”他亲吻她的眼、她的眉。貌色虽然中姿,却足以撩拨他的情欲。
  她身上的气味无可取代。旁人即使染了她的纸香味,依旧勾不起他的注意。
  “聂封隐……我……我……”想要告诉他,汲古书斋或许重要,却远远不及他。
  他应是喜欢她的吧!即使没有明说,但回溯以往他的举动及言词,她敏锐的个性告诉她,他是喜欢她的,否则不会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在章家的钥匙上。
  拜写小说之赐,对于观察人多了一份敏锐之心,才注意到了他的真心,不然依他狂傲而又恶劣的个性,也许再过三年,也没法发现他爱人的方式是出自于举止之间。
  “我要加入『璇玑记』,左右它的结局……”他喃喃道。
  她尝试地回吻他。他怔了下,唇畔带笑,热烈索求……
  马车忽然停下。
  “三哥、璇玑,咱们回到家啦!”元巧兴匆匆地跳下马,翻开马车的布幔。他吃惊地叫了一声:“啊……啊……对不起!三哥……我不是故意……我马上走、马上走……”
  他急急把布幔拉回去,转过身瞧见朝生他们正看着他。
  他的脸化为火红,急忙摆摆手。
  “没事、没事!三哥他……他……他被璇玑弄得腿软了……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的腿不太能走……”
  “聂元巧!”
  马车内传来暴喝声,似乎欲杀他而后快。他怎么这么倒楣,破坏了三哥的好事……
  死了?“四哥,救命啊?”他大喊,去讨救兵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5
尾声

 

  春暖花开,上古园的凉亭里摆了几叠厚厚的手稿本,上头有镇石压着,亭内并无任何人。
  手稿本上是眼熟的字体,最右边写着璇玑记第八十五回——
  尹若云……五年后双腿行走如常人……与妻璇玑云游四海……时而秉烛谈书,时而温存缠绵……若云性情依旧喜怒无常,唯对妻无辙……某日,若云问璇玑,曰:“你尚仰慕你相公吗?”璇玑答道:“这是自然。”若云面色未变,再问;“那么,汲古书斋与你相公,你择谁而舍谁?”璇玑沉吟良久,直至若云脸色怒变,方才答道:“择相公也。”若云虽脸色稍缓,却又问:“何以思量良久?
  ”璇玑答:“两者之间的情感难以比较,自然思量一阵。”若云道:“怎生的难以比较?”璇玑柔声答道:“汲古书斋是数年的仰慕,而对相公则由仰慕生情,情深似海,但盼生死同日,这又要如何比较?”从此若云释怀。唯书出炉送至上古园时,当日若云必遭冷落………我朝言情小说里,纯情才子佳人多属虚构,为女子带来梦想,璇玑不意有此机缘,实该珍惜……
  “璇玑,书肆送来新书。现下,我与新书,你要哪个?”
  “噢……能不能……一块要?”
  故事,未到结局。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5
后记

 

  故事的灵感来自于一本中国言情小说研究史,这是去年某日上书局看到,而临时起意所构成的一本小说,但却也拖拖拉拉隔了快半年才将这本小说成形。如果要问我,真有『孽世镜』吗?那当然是没有的,『凤凰传』、『璇玑记』都是虚构,其它的大部分就有依据资料了。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再要问我,最难写的在哪里,大概就是怕资料与故事融合得不太美满吧。
  小说的形成,说难也不太难,除了大纲外,只要对了味,动起笔就快;但,为什么于晴总是出书这么慢呢?总是有读者会来信询问,我在此一并告知。
  就是--我懒了。
  故事成串成串的都成了形,却没有动笔的动力,理由至今尚未找到。也许是因为更年期提早三十年来,让我成天精神不济,活像老了三十岁的女人,所以前一阵子把头发剪了,恢复到国中小妹的时代(一笑)。
  我是一个相当喜欢家族史的人,从我的小说里很容易就发现动不动就牵扯了一堆家族进来,可能是我的家庭人口简单,所以特别喜欢庞大的家族。只是很可惜的,在聂阳与元巧之间感情并未着墨大多,连其他兄弟也没有特别几页的形容,以免抢戏抢得太过火。唉,配角就要有配角的格调,虽然我是十分喜爱其他角色的,好比夕生……写完时,我顿时捶胸顿足,真巴不得专门写一本聂元阳跟聂元巧的兄弟史……请原谅我怪异的癖好,自从写完了“相公爱我吗”之后,我的怪癖日渐严重,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现在正是十分喜爱年轻小伙子的周期,所以你们可以在书里注意到一些年轻的角色,像向阳啊、元巧啊,还有望日,既年轻又聪明的男孩……呜呜,谁来一拳打醒我,克制我这种老牛吃嫩草的心态吧。
  至于书里聂家的其他十一个兄弟哪……请不要误会我打算出他们的系列书,真的,截至目前为止,他们的故事就像是遥远的山,懒懒的于晴永远也不会想要往上爬,要真爬上去了,怕是我一头黑发换白发,每日呕血呕到体虚。
  当然啦,以后的事难以预料,也许在某一刻有了点子,就会提笔去写;不过目前来说,我还没有包粽子的打算,但下一本也是聂家人物之一,虽不写完十二个聂家兄弟,但下一本是聂老五的,终于下定决心预告了。
  在五月底以前,有关聂家兄弟的,我只写两本,不知道算不算系列,但彼此是独立故事。还记得吗?聂老五是在海上的那一个,这两本是原先就设定好的,也是十二个粽子里挑出比较有兴趣的两个……换句话说,下一本还是古代小说。
  这似乎是我少有的预告之一,算是狠了心,作了预告就得完成它。这对懒懒又常变动故事的我来说,确实是一项考验。不过目前书名未定,请祝福我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友情提醒:社区是一个大家庭,请注意文明回复。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