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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妾心璇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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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楔子

 

  静静的走进封隐书肆里,迎面扑鼻的是浓浓的墨味及纸香。她原本紧张的心情稍稍平稳,唇畔隐隐含笑的挤进人群里。
  人群在鼓噪、激动些什么,她没仔细听,只是挤了个身到台子前;台面上摆着的是最新出炉的小说、诗词。
  “可以翻吗?”她开口问道,声音低低哑哑的,并无特别之处。
  柜后的伙计顶着大大的笑脸。“当然可以,小姑娘尽管看,咱们货色齐全,绝对不会找不到你喜欢的。”即使惊讶于她识字,也没有说出口。
  “谢谢小哥。”她没抬眼,迳自翻起了一本小说。字是翻刻宋本,墨色匀,没看内容,就觉读来必定轻松而悦目,比起其他书肆脱落的煤粉、质地不佳的纸张要来得精美许多。
  “伙计,给我百张薛涛笺送往醉月楼!”忽然有人挤到她身边喊道,酒味四散,不用瞧也知是个刚从醉月楼里出来的文人。
  伙计应了声,连忙记下,顺手点了点剩余的薛涛笺。在大明朝里,多的是放浪形骸的文人墨客,以狎妓宿娼为终生职志。伙计虽顶着大大的笑容,却轻轻哼了一声。
  封隐书肆算是南京城里最具规模的书肆,分号遍布全国上下,卖的不是名气,不是服务态度良好的噱头,而是质地精美、墨色均匀的书籍,它拥有独自的纸坊及六十万以上的铜字,超越了其他书肆是理所当然,但,偏偏得卖书给这些瞎了狗眼的文人。
  “哟,这不是韦兄吗?”另名男子挤了过来,笑道:“半个月前不才见到你跟王家公子下赌,瞧瞧谁先出醉月楼一步,怎么?才几天的工夫,就见你破了功,走出来啦?”
  “嗤!那种赌算什么!我宁愿输钱也不输面子。”打了个酒隔,满面倦容的隔着她对那男子笑道:“谁都知道今儿个是封隐书肆出新小说的时候,要落人一步过来瞧瞧,不被人笑话死了?”
  “亏你还记得。”转了头,向伙计叫道:“替我将今儿个出的书全包一份送到东巷江府去。”
  “是是,马上就会送到。”伙计的记忆力奇好,但还是记在纸上,眼角却不由自主的瞄到那看书的女子。她就夹在这两个酒鬼之间,却一点反应也没,只是静静的,像根本没被干扰到般的翻阅小说,是聋了吗?今儿个是封隐书肆出书的日子,有出小说、戏曲本,还有重新翻刻的经史子集,因而涌来的人潮胜过平常数倍之多。当然理由还不仅于止。
  整个书肆吵翻天的主因是聂老板来了。
  老板哪,难得见他来书肆一趟。绝大部分他是幕后推动的那一双手,一般时候则都交给柳苠坐镇书肆。
  “那儿怎么这么热闹哪?”姓韦的男子醉眼迷蒙的瞧了下另头鼓噪的人群,他摇晃了下,碰到了她的手臂。
  他低头,眨了眨眼。“是……女人?”这地方也有女人?他是回到醉月搂了吗?或者……他露出笑容,忽然抓住她的手臂。“你是等不及了?我都答应来替你买笺写诗写词了,你还主动跟过来,是舍不得跟我分离几刻钟吧……”又打了个嗝,见到她抬起头,怔了怔。”什么时候,你的脸变丑啦?”
  神游在书里,她尚未回过神来,只瞪着抓着她手臂的男子。“公子……请自重。”他的酒气很重,几乎破坏了原有的纸香味。现在才发觉身边多了两个醉客,她皱眉,暗地想抽回手,却被紧抓不放。
  “嘿,韦兄,她当然丑啦,正所谓一日不见你,便面目可憎嘛。”姓江的往她的腰际一摸,引她低叫了声。“小蛮腰呢,还挺香的,我猜是芙蓉花的味道,韦兄,你倒闻闻看,她身上是什么味道?”
  她吓了跳,显得莫名其妙,没有惊慌,只是微微的惊讶。当她身边的醉客俯头下来时,状似亲她,她睁圆了眼,急急缩回脸。
  “这是在干什么?当着我的书肆调戏良家妇女吗?”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吃了一惊,眯眼瞧见伙计正拿木板条欲帮她,却在半空停了下来;他的嘴大张,视线越过她,脱口叫了声:
  “老板!”
  老板?是……聂封隐吗?这个封隐书肆的老板?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忐忑地回头,看见了大手及时挡住那醉客浮肿的脸,再往后一点瞧,是名高大的男子,身穿淡蓝袍子,谈不上俊秀,但斯文刚毅兼具,眼底眉梢尽是傲放之气。
  她怔了怔,再瞧了瞧他的四周,并无其他注意这里的男子……那么,他就是聂封隐了?
  这么的年轻?她以为……聂封隐该是个老头子才是。
  “你,你……”姓韦的拍开他的手,怒叫:“你好大的胆子!本公子在跟姑娘谈天,你也插上一脚……”他气得瞪向来人,随即啊了声:“你……好眼熟……”
  “忘了吗?韦公子,我是聂封隐,曾在醉月楼里跟你喝上两杯。”
  “是……是啊。”眼睛一亮,酒醒了七分。“聂兄,好久不见了。”他堆起笑脸。
  “是好久不见了。”聂封隐微笑道,不动声色的将她往柜前推了推,避开江、韦的魔掌。“我听说你跟王家公子打了赌,是赢了吗?”
  “肯定是输了,为了来光顾你这书肆,我那白花花的银子算是全赔给那姓王的家伙。”他啐道,想来是有点不甘心了。
  “那可难说。”聂封隐招了招伙计。“我这里除了女人外,什么都有,瞧你们要纸要墨还是要书,只管跟伙计说,不必花分文。”他嘴角是淡淡的微笑,读不出他的神色。
  “那怎么好意思?”江、韦喜形于色。是曾经在妓院里跟聂封隐撞上几回,也套过交情,但毕竟依聂家的背景跟聂封隐的傲气,多少是不太搭理他们这样的文人,难得唷。他瞄了一眼那女人,吓了跳,醉醒来之后才看清她的容貌。什么时候他开始饥不择食了?
  “韦公子,方才我还瞧见王家公子露了面,我还没去打招呼,你说,这赌究竟是谁嬴谁输了?”聂封隐轻轻的提醒他。
  “咦?他来了?”也对,封隐书肆的出书就等于文人的大日子,谁要没来走过一回,看看新的小说,准被人嘲笑一顿。他爱面子所以来了,那姓王的当然也会来。“不成不成,我要走了,说不定我赶回醉月楼,还能不被发现。”他挥挥手,随口告别,便手忙脚乱的挤出人群。
  聂封隐连瞧也没瞧他们,正欲离开时,瞥到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他。
  “小姑娘被吓到了吗?他的唇含着淡淡的微笑,与先前对江、韦二人敷衍的笑有所不同。
  “不……”她低语:“多谢公子及时相救。”
  他摆了摆手,状似随意且不经意。“在我的书肆,容不得调戏良家妇女的醉汉。你若无事,就快快回去,别在外头胡乱逗留。”
  “老板,她是来看书的。”伙计说道,真巴不得把那两个醉鬼乱棒打死。虽然时下文人多在妓院消磨时间,老板也不能免俗,但就没见过他上女人上到外头来。
  “哦?”聂封隐扬了扬眉,扫了她一眼。“是替主子来买书的?”不像。她虽貌色中等,引不起任何人注意,但细看之下倒有几分书卷味。他皱了皱眉,微不可见的倾身嗅了嗅,她身上并无芙蓉花的味道,而是……淡淡的纸香味,先前他以为是书肆里的纸香味,但今天人潮过多,纸香混着汗味酒味脂粉味,已微微变了质,但一亲近她的身边,就闻到了淡雅的纸香味。
  “我……我是来看看而已。”
  “看?那就是为你自己了?小姑娘爱看些什么?”他依旧是随口问着,拿起(如意君传)随便翻览。
  “我……都看。”
  “那倒是不得了了,”他笑道,像在打趣。“你年纪轻轻便遍览经史子集,将来说不得可是一名女文人呢。”他摆明了不信。即使他亲切有礼,但在不经意闲总是流露几分狂傲。
  “女文人!我还不爱当。现下文人多爱狎妓笙歌却又视为理所当然,”她瞧了一眼他拿的(如意君传)。“聂老板以为,女文人能同武则天一样,堂而皇之养了一群面首而无需介意他人眼光?”她略略大胆的说着,黑瞳锁住他的侧面。原以为聂封隐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从没想过他是这么的年轻……今天来书肆,能在见识封隐书肆外,还能一睹聂封隐的面貌,跟他谈上几句话,是她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记忆了。
  该知足了。
  聂封隐原没在看她,停在这里只为消磨等候柳苠的光阴,但现下他的目光从(如意君传)调回到她的脸上。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不出色的脸嵌着热情的黑眼,稍稍点燃光采,但依旧是不引人注意的。
  “你的话倒像在抗议--”他颇具玩味的开了口。“你看过了这本小说?”
  没等到她的答话,忽然身后有人撞了来;聂封隐回身,及时抓住来人的肩头。
  “柳苠?”他双眉微蹙,看清来人的脸。“你去哪儿?我等你老半天了。”他的口吻已显不悦。
  “老……老板!”斯文高瘦的男子抬头,充满惊喜的。“你还没走!”他的唇在轻颤,四肢在发抖,聂封隐的眉褶打得更深。柳苠是他的手下大将之一,看中他的原因是他不似一般放浪形骸的文人;他是迂腐了点,但老实正直得教人欣赏,倒难得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是没走,若是误了跟官大人的约,我就把帐算到你头上。”他斥道。
  “老板……你瞧,我找到了好宝物!”柳苠兴奋叫道,压根儿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聂封隐瞥了一眼他怀中物。“是新手稿本?”
  “正是!”不愧是老板,一眼就看穿。
  “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他摆了摆手,回首想跟那女子聊话,她却不见踪影了。
  “老板,等你看了这小说就明白了!”柳苠激动的说道:“您……您不知道这小说会引起怎番的风潮……该怎么说呢?那……那可真不知从何说起……”过于兴奋的下场是说话结结巴巴。
  “哦?那你把它搁着,我回来再看吧。”
  “啊?可是……可是……”
  “怎么?你要替我赴约吗?”聂封隐走出封隐书肆,翻身跃上备好的马匹。那女子就像一股泉,曾经流过心里,但从她离开后,他就忘了她的长相,聊天的兴致也消失殆尽了。
  “老板,你一定要赶快回来看啊!”
  聂封隐淡淡笑着摇头,一拉绳,马匹慢步跑开。
  “老板!”柳苠追了出去,大声叫:“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来啊!”
  “别再目送啦。”伙计走了出来,真难得见到柳苠激动得像是刚娶了老婆、又死了老婆的样子。“你再瞧下去,人家还当你董贤再世呢。”伙计随意看了一眼他紧抱在怀里的稿本。“那叫什么书名哪?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孽世镜』。”柳苠回过头,两眼熠熠发光,足以跟能够照亮夜间的夜明珠媲美。他相当骄做的说:“它叫『孽世镜』,看遍众生丑态的『孽世镜』,现下我为它大惊小怪的,等它出版之后,大惊小怪的会是全天下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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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5
后记

 

  故事的灵感来自于一本中国言情小说研究史,这是去年某日上书局看到,而临时起意所构成的一本小说,但却也拖拖拉拉隔了快半年才将这本小说成形。如果要问我,真有『孽世镜』吗?那当然是没有的,『凤凰传』、『璇玑记』都是虚构,其它的大部分就有依据资料了。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再要问我,最难写的在哪里,大概就是怕资料与故事融合得不太美满吧。
  小说的形成,说难也不太难,除了大纲外,只要对了味,动起笔就快;但,为什么于晴总是出书这么慢呢?总是有读者会来信询问,我在此一并告知。
  就是--我懒了。
  故事成串成串的都成了形,却没有动笔的动力,理由至今尚未找到。也许是因为更年期提早三十年来,让我成天精神不济,活像老了三十岁的女人,所以前一阵子把头发剪了,恢复到国中小妹的时代(一笑)。
  我是一个相当喜欢家族史的人,从我的小说里很容易就发现动不动就牵扯了一堆家族进来,可能是我的家庭人口简单,所以特别喜欢庞大的家族。只是很可惜的,在聂阳与元巧之间感情并未着墨大多,连其他兄弟也没有特别几页的形容,以免抢戏抢得太过火。唉,配角就要有配角的格调,虽然我是十分喜爱其他角色的,好比夕生……写完时,我顿时捶胸顿足,真巴不得专门写一本聂元阳跟聂元巧的兄弟史……请原谅我怪异的癖好,自从写完了“相公爱我吗”之后,我的怪癖日渐严重,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现在正是十分喜爱年轻小伙子的周期,所以你们可以在书里注意到一些年轻的角色,像向阳啊、元巧啊,还有望日,既年轻又聪明的男孩……呜呜,谁来一拳打醒我,克制我这种老牛吃嫩草的心态吧。
  至于书里聂家的其他十一个兄弟哪……请不要误会我打算出他们的系列书,真的,截至目前为止,他们的故事就像是遥远的山,懒懒的于晴永远也不会想要往上爬,要真爬上去了,怕是我一头黑发换白发,每日呕血呕到体虚。
  当然啦,以后的事难以预料,也许在某一刻有了点子,就会提笔去写;不过目前来说,我还没有包粽子的打算,但下一本也是聂家人物之一,虽不写完十二个聂家兄弟,但下一本是聂老五的,终于下定决心预告了。
  在五月底以前,有关聂家兄弟的,我只写两本,不知道算不算系列,但彼此是独立故事。还记得吗?聂老五是在海上的那一个,这两本是原先就设定好的,也是十二个粽子里挑出比较有兴趣的两个……换句话说,下一本还是古代小说。
  这似乎是我少有的预告之一,算是狠了心,作了预告就得完成它。这对懒懒又常变动故事的我来说,确实是一项考验。不过目前书名未定,请祝福我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5
尾声

 

  春暖花开,上古园的凉亭里摆了几叠厚厚的手稿本,上头有镇石压着,亭内并无任何人。
  手稿本上是眼熟的字体,最右边写着璇玑记第八十五回——
  尹若云……五年后双腿行走如常人……与妻璇玑云游四海……时而秉烛谈书,时而温存缠绵……若云性情依旧喜怒无常,唯对妻无辙……某日,若云问璇玑,曰:“你尚仰慕你相公吗?”璇玑答道:“这是自然。”若云面色未变,再问;“那么,汲古书斋与你相公,你择谁而舍谁?”璇玑沉吟良久,直至若云脸色怒变,方才答道:“择相公也。”若云虽脸色稍缓,却又问:“何以思量良久?
  ”璇玑答:“两者之间的情感难以比较,自然思量一阵。”若云道:“怎生的难以比较?”璇玑柔声答道:“汲古书斋是数年的仰慕,而对相公则由仰慕生情,情深似海,但盼生死同日,这又要如何比较?”从此若云释怀。唯书出炉送至上古园时,当日若云必遭冷落………我朝言情小说里,纯情才子佳人多属虚构,为女子带来梦想,璇玑不意有此机缘,实该珍惜……
  “璇玑,书肆送来新书。现下,我与新书,你要哪个?”
  “噢……能不能……一块要?”
  故事,未到结局。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事情急转直下,章五娘甚至来不及萌生杀机,她的下场就已经教人设计好了。
  一早就见宫大爷驾临章府,让她从销魂夜里惊醒过来。
  “赵大人到!”
  “赵大人?”她连忙带着一家子女人急急忙忙地上厅恭迎。
  “娘,你脸色好白呢。”章娴如低声问道:“娘,咱们跟赵大人素来不相识,怎么突然上咱们家来了?”
  “我要是知道,早说了。”章五娘心头隐约不安。这样的不安已经持续好几日了,尤其每每见了槐安……
  又是那一双眼睛惹得她心神不宁吗?若不是为了宝库的钥匙,早将她杀之灭口,又岂会留她一条贱命至今?
  “章夫人不必多礼,快请起。”赵大人年约五十开外,笑脸弥勒。“本官远从北京而来,是专程为章夫人的义行而来。”
  “我……”章五娘的不安扩大,就如同害死槐安她娘,也是她亲姊的那一夜。“赵大人请上座。”
  “章夫人,你的义行已传遍朝廷,本官可真要恭贺你。”
  “义行?妾身何德何能,何来义行之说?”
  他的身后跟了几位仆人及一名须靠 杖行走的男子。
  “章夫人谦虚了,几十万两的黄金可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得出来的……”
  “赵大人。”他身旁跛脚的男子轻轻提醒。
  赵大人朝他笑了笑,说道:“本官差点忘了重要事。章夫人府中千金都在这儿?”
  “是,都在这儿。”
  “那,谁是章槐安?”
  章五娘的心忽然成了石头,沉下无底深渊。“她……她身子不舒服,在后头休养呢。”果然与槐安有关。
  她怕槐安,不止因为那一双眼睛,还有槐安承袭她娘的聪明才智。今天赵大人会来必定与槐安有关,但她整天都关在房里,如何能与外界联络?
  “章槐安不舒服啊……”赵大人看了男子一眼,露出弥勒笑容:“可我有要事得说,能否请她出来呢?”
  章五娘抿了抿唇。“当然。”向角落一名年轻家丁使了使眼色,那家丁迅速离开了。
  “章夫人您的义行,朝廷皆知,皇上也十分赞扬的下了圣旨,本官除了特来恭喜外,还来报你好消息。”
  章五娘的额在冒汗了。
  “赵大人……妾身究竟做了什么义行,让皇上下旨?”
  “哦?我还没说吗?聂贤弟,你不告诉我,那庞大的财宝全是由章夫人与章家小姐所捐献?”
  “正是。”那跛脚的男子扬眉傲笑:“那钥匙确由章夫人托我转交给赵大人的。”
  “钥匙?”章五娘失声道。
  赵大人笑眯眯的,未察觉她的失态。“传闻聂、章两家并称南京首富,章老爷去世后,留下的虽是女流之辈,却也不逊上阵杀敌的男儿汉。你将章老爷的宝库捐献给朝廷,皇上龙心大悦,念你将入佛门长伴青灯,特赐你法号彗空,赐庵一座。
  待会公公就会领圣旨来到。章夫人,你可不能像现下一样惨白着脸,那会让公公跟皇上不高兴的。”
  “入佛门……赐法号……”章五娘腿一软,跪在地上。
  “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章娴如害怕得扑到章五娘身边问道。在一刹那之间,金银财宝化为乌有,连娘亲也得遁入空门。是在作梦吗。等梦醒了,她会笑,笑自己的蠢梦。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好……我……”身后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缓慢地转身,瞧见槐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派去找她的家丁是她的姘头,如今躺在地上,槐安的身后站的是另一名家丁,是曾经填湖的家丁之一。
  从方才就心神不宁,使眼神要他痛下杀手,他也失败了吗?
  “是你搞的鬼?是你!我就知道不能留你!”章五娘爬起,伸出利爪扑向她。
  璇玑没料到,急急退了几步,她身后的那名老实貌的家丁义勇地挡在她面前,利爪抓上他的脸、他的胸,他惨叫一声,连忙推开她,自己也跌了大跤。
  “元总管!”璇玑低叫。
  “我好惨……”元夕生发抖地摸着几乎翻出肉的抓痕。他要不是为了在三少爷面前抢功劳,就不会要朝生把机会让给他。
  好痛!早说秦璇玑是危险的,从他第一眼就看出她危险的本质,只是没想到自已被她的危险所害。好痛!尤其一想到以后极有可能得尊称她一声“三夫人”,他的脸更痛了!痛啊,以往他对秦璇玑不坏,但还不够好,指使她做这儿做那儿的,三少爷不知道会不会责怪他?痛痛痛啊!
  “你好歹毒!章槐安!我早该知道不能留下你!”眼里的槐安与她的亲姊影像重叠了。她与她的亲姊共侍一夫,亲姊因看不过去她偷汉子,想暗示章老头,她才推她落湖的。
  她早就怀疑槐安在旁窥伺了一切。她的眼睛太像她娘,有时几乎要以为是槐安她娘在看着她,看到她毛骨悚然,一直看、一直看着——
  “留我,就像瞧见了娘,不是吗?”璇玑蹙起眉。“我并未要复仇,只想找一块安静之所静静地生活,是你不愿放过我。”
  章五娘喘气,低低呻吟起来。
  “娘……”章娴如害怕地摇她。想要回头向姊妹求助,却发现凤珠她们睁圆了眼,躲得远远的。
  “聂贤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大人一脸茫然。
  听到“聂”字,璇玑抬首,搜寻赵大人身旁的男子。她扫了一圈,忽将目光放在那个拿着杖的男子,她的朱唇微启,十分惊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是她的眼睛看错了吧?
  她眨了眨眼,看他依旧站在那里。是用站的,而非坐在轮椅上……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有点呼吸不太顺畅,眼眶热热的。
  他终究能站起来了……
  “我瞧章大小姐快晕了,不如赵大人将好消息说出来,让我先带她回聂府去。
  ”聂封隐颇具耐心的建议。
  他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她的目光不离他。
  “对对!聂贤弟说的对。章小姐,你与章夫人共同将钥匙捐献朝廷,原本你身守孝,须过两年之后方可成亲,但皇上念你年岁已不小,聂家长子又功在朝廷,特别通融,倘若聂三少爷不嫌弃你守孝,择日完婚。”
  择日完婚?是谁决定的?她张口欲问。
  她看着聂封隐的眼,他的眼睛像在说“你舍不得我的”。她是百般舍不得,但那又能如何呢?
  他的双腿已复原大半了,她还能留下吗?她的身子有些软了。
  “哦,你瞧起来像要晕了。”聂封隐只手及时扶住她的身子。“赵大人,请容在下告退,章姑娘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惊喜,一时晕了。”他笑道。
  “好好好!我……本官也一块走,一块走!”有点奇怪,这个章家真有点奇怪,满库的金银财宝不是她们捐的吗?怎么在那儿哭天抢地的?不管了,先走为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咦?这又是谁啊?赵大人出了门,看见一名年轻男子背对着他。章家的人真的有点病态,聂贤弟真打算要娶那个章家小姐吗?
  有点同情他,真的!
  ※        ※         ※
  马车在奔驰。窗上的布幔偶尔飘起,传来元巧的歌声。他的歌声清朗而淘气,像回到了聂府的感觉——
  “你醒了?正好,我的腿痛。”
  “喔。”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她眨了眨眼,看见放在一旁的 杖。不是梦,是真实的。“你……你的腿……能走了吗?”
  “能走几步,不过容易腿 。”他状似抱怨。
  她爬起来,不由自主地推捏他的双腿,有信心地安慰他道:
  “才几个月,你的腿就能行走,难保将来不会健步如飞,就像平常人一样。”
  她感到莫大的高兴。
  “也有可能一辈子拿着杖行走。”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不……不会的……啊!那天晚上,你是走进来的?”却没告诉她,一迳要她猜。这男人,真是恶劣得紧。
  “那可是费尽我千辛万苦走进去的。倒是你睡了一觉,挺安稳的。”他随意说道,闭上眼。出入章家后,她的身子还是有纸香味,没染上章家秽乱的气味。
  璇玑垂下脸,有他在身边,自然是睡得好了。隔天一早起来,他就不见了,当时以为是梦,直到方才事情发生了,让她措手不及,才有真实感。
  将钥匙捐献给朝廷虽是她的主意,但逼五娘出家、她出阁都非她预料中事,是他暗中弄了手脚吧?
  “为什么要让五娘出家?我以为失去了钱财对她是最重的惩罚。”
  他哼了一声:“她处心积虑让你备受折磨,不是吗?”朝生是保护她出聂府的。
  她一出聂府就被章家人抓走。朝生晚到一步,她便已伤痕累累。章五娘与槐安她娘是姊妹,算起来多少是有血缘的,却为财而丧失了良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可没要她死,不过是出家赎罪而已。”
  璇玑垂目。“我没想那么多,只要安静生活就够了。”
  他搂住她的腰,让她靠过来些。又叹了口气:
  “我这几个月虽然恢复神速,但最近总觉半夜疼痛剧烈,往往痛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蹙眉。“六爷没说什么?是不是要敷上什么药?”
  “他走了,半年后才会回来。进聂府为我治腿,已破了他的誓言,现下他要去找地方躲起来。”他又扬眉--“你想知道家族史中属于他的部分吗?”
  她点点头。他是一肚子故事的人,听他说故事是十分有趣的,但是事有先后-“那……那赵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出家当尼姑?或是你嫁入聂府?”
  “你为何要娶我?”她疑惑地问。
  “我到了娶妻的年纪,你瞧我这双腿,谁会嫁给我?”他玩弄她的发丝。
  “你能走了。”今儿个他为何老贬低自己?
  “得靠着杖走。这样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认为有谁会嫁给我?我只好强娶你了。”他的话似是捉弄似是真实,教人摸不透。“或者,你就看在汲古书斋的分上?”原是玩笑话,看她一脸认真,她倒真当真了!
  自个儿的女人该由自己保护。若不是她,他不会让老六治愈他的双腿。当年,他的双腿并非完全无救,而是难以承受从云端上跌下时,众人看他的目光。
  她是个特例,仰慕他仰慕过了头,甘愿献身,守着自己的密而不肯求助。吸引他的,究竟是她的哪里呢?
  她貌色中姿而无特别之处,她有些倔强,却又能逆来顺受,她博览群书,却在小地方显得迷迷糊糊的。依她的背景不可能会造就这样性情的女子,而她是个奇迹,就像七弟所说的,迟早会有个女人来救赎他吗?
  “汲古书斋……”她舔了舔唇。
  “是的,你不一直很想待在那里头吗?”他很不是滋味地说道。
  她忽然抬起脸来。“你不在乎我的背景吗?”
  “你不在乎我永远得倚着 杖吗?”
  她摇头。“我不在乎你是否得靠着 杖,你的言谈弥补了你的缺憾。”
  他微笑。“是吗?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一身皮相竟无法吸引你,反倒是我的言谈让你仰慕。”她的话肯定了他的自信。
  他是有自信,然而这分自信多少被残废的双腿打击了。倘若他的双腿未治愈,他仍然会来,会来接她。因为在她眼里,他的腿健康与否并无差别,这样的心结花了他三年的时间才解开。
  他的手指滑进了她的颈项,沿着她的颈子挑开外衣。不愿在章家那样的地方与她缠绵,所以抱着她睡了几刻钟。她的气味教人心痒难耐,他渴望她,渴望得连心也痛了。
  他三年未碰女子,并非是想要她的主因。她本身的身子令人渴望,他想让她再沾上他的气味,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你要的是章槐安或者笑世生?”她蹙眉问。
  “你曾看过我以断袖的目光看着文容郎吗?笑世生绝对不是一个原因,我要的是秦璇玑,不是章槐安或者是笑世生。”他忽然讥道:“或者,你宁愿要柳苠?”
  她怔楞,瞧他似乎不太高兴。“柳苠?为何突然提到他?”
  她够迟钝,也够仰慕他,所以他才能轻易得到她的身体,而未遭抗拒。他该感激她的迟钝才是。
  “他对你挺仰慕的。”
  “他仰慕的是笑世生,而非我。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秦璇玑。”
  “那么,我就要这个秦璇玑了。”他拨开她的外衣,露出凝脂玉肤。他俯脸轻轻咬了她的肩一口。“你已经是我的人,逃不掉了。”
  她的脸微微发红。“我没要逃。”他的亲密让她还不太习惯。
  他真要娶她吗?难以想像啊!长久以来仰慕的男子会倾心于她。她的手悄悄环住他的腰,在他的怀里感受安全及温暖。
  “是的,你不会逃,你喜欢汲古书斋喜欢得紧,没道理逃开的。”
  她张口欲言,却被他堵住唇,双双翻滚在马车里。
  “我现在就想要你,璇玑……”他亲吻她的眼、她的眉。貌色虽然中姿,却足以撩拨他的情欲。
  她身上的气味无可取代。旁人即使染了她的纸香味,依旧勾不起他的注意。
  “聂封隐……我……我……”想要告诉他,汲古书斋或许重要,却远远不及他。
  他应是喜欢她的吧!即使没有明说,但回溯以往他的举动及言词,她敏锐的个性告诉她,他是喜欢她的,否则不会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在章家的钥匙上。
  拜写小说之赐,对于观察人多了一份敏锐之心,才注意到了他的真心,不然依他狂傲而又恶劣的个性,也许再过三年,也没法发现他爱人的方式是出自于举止之间。
  “我要加入『璇玑记』,左右它的结局……”他喃喃道。
  她尝试地回吻他。他怔了下,唇畔带笑,热烈索求……
  马车忽然停下。
  “三哥、璇玑,咱们回到家啦!”元巧兴匆匆地跳下马,翻开马车的布幔。他吃惊地叫了一声:“啊……啊……对不起!三哥……我不是故意……我马上走、马上走……”
  他急急把布幔拉回去,转过身瞧见朝生他们正看着他。
  他的脸化为火红,急忙摆摆手。
  “没事、没事!三哥他……他……他被璇玑弄得腿软了……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的腿不太能走……”
  “聂元巧!”
  马车内传来暴喝声,似乎欲杀他而后快。他怎么这么倒楣,破坏了三哥的好事……
  死了?“四哥,救命啊?”他大喊,去讨救兵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三个月后,章府——
  “我可受不了啦,娘--”章娴如才推开房门,就听见里面章五娘斥喝一声:
  “把门关上,不准进来!”里头隐隐约约混合着男人的喘息。
  她杏眼一瞪,用力上了门,便走到凉亭。“大白天的,净干一些龊龌事!”
  她喃喃自语,坐在石椅上,倚在栏杆旁瞧见花园那儿有家丁在做事。
  家丁是背对着她的,身形看起来似乎高大年轻。
  “喂!你!”她叫道,见他不为所动,再拉开点嗓门叫道:“就是你!过来!”
  那家丁依旧不动如山,弯着身埋在花园之中。
  “小姐!”
  “赫!”她失声惊叫,立刻回过头,瞧见一名扮相家丁模样的高魁男子。“你……你谁啊?”
  “小姐,您不是叫我吗?”他静静的说。
  她回头,看见花园里那名家丁仍然蹲在那儿,心惊肉跳的转过身瞪着这高大男子。“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我方才在扫地,小姐没瞧见吗?”为表证明,原本敛于身后的手变出一支扫把。
  “是……是吗?”他人这么高大,她怎会没有看见呢?要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会以为遇上鬼了。
  “小姐有何吩咐?”他一板一眼的问道。
  “去……去瞧瞧那下人在做什么,本小姐在叫他,他都不理!”
  “他在诵经。”
  “诵……诵经?”
  他点头。“这是他的慈悲心,五夫人上午摘了几朵红花,他在超渡花魂,这也算是为府里积功德。”
  有病啊他们!她瞪着他。“你们是怎么进府的?”
  “咱们是签下卖身约进来的。怎么?小姐要去瞧瞧咱们的卖身契吗?”
  “不……我瞧你们的卖身契有何用处?你下去厨房吩咐准备用饭了。”
  “是。”他静静的退下。
  她抚着胸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从没注意过府里家丁,但有这么高魁而又无声无息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啦?瞧你吓得魂不守舍的,见鬼了啊。”章五娘披了件外袍走上凉亭,迟暮的脸隐约有年轻时候的貌美。“你若见鬼了,可记得要叫娘一块来看看啊。”
  章娴如嗤了一声。“娘的心情倒好。”想都不必想是她的姘头取悦了她。自从爹去世之后,槐安又失了踪,章府上上下下便开始由娘主掌大权,就算跟她的姘头玩上几天几夜,府里都不会有人敢吭声的。
  “心情好什么好?槐安那儿套不出钥匙在哪儿,进不到你爹的宝库一天,你娘就一天心不安稳。”
  “我就不懂娘为何待她那么好,干嘛不直接问钥匙下落究竟在哪儿……会不会她藏在聂府里?”
  五娘沉吟了会。“不太可能。有谁会将自家的金银财宝放在其他人的家里?槐安出聂府时是带着包袱的,她岂会将钥匙留在聂府。”她叹了口气说:“你年纪还小,很多事你都不懂,槐安是硬脾气的人,跟她来硬的,只会在套出钥匙之前,折磨死她。”
  她怎么能说,看了槐安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怕了起来,怕到以为是……亡魂来找她了!
  “那……那我跟元巧……”章娴如的脸颊泛了点红。
  “聂家这门亲事你还是死心吧。南京城里多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没必要为了聂府毁了咱们的计画。你可别忘了槐安当过聂家丫鬟,要是让他们认出了槐安,你要怎么解释?”
  “可是元巧他……”
  “你当他对你真看上眼了吗?人要掂掂自己的分量,他们聂家的家族史可以追溯到我朝开国功臣,咱们不过是富商,高攀不上。”
  章娴如抿了抿薄薄的红唇。聂元巧的容貌一见就难忘,即使孩子气重了点,即使他的外貌让女人生妒,但,就是只想要他成为自己的夫婿,这样出色的男孩没得到,会遗憾一辈子的。
  “登门求亲的有好几个,你不能把握的,就把他给忘了吧。女人一生的幸福可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就像你吗?章娴如有些气呕,撇开脸不愿再见章五娘,却瞧到花园里的那名家丁不知何时移了过来,仍是背影相对,像是忙着收集附近掉落的枯树、枯花,他好像在喃喃念着些什么。
  一时好奇,她站起身,走到凉亭的另一边更为接近他,似乎混杂着梵音,听不太清楚。
  好一会儿,他的嘴像不会渴似的,不断的重复,再重复——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
  ※        ※         ※
  门咿呀的打开——
  “大小姐,奉五夫人之命,送饭来了。”
  秦璇玑迅速抬起脸,微微吃惊。送饭的是一名家丁,她没见过。据说她离开章家之后,五娘便将府里老一批忠于爹爹的家丁辞退,如今在府里看到的净是一些陌生的脸孔。
  但,负责送三餐及监视的不是春屏吗?
  那家丁显然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大小姐不必紧张,春屏她没空过来,所以奴才代她送饭来。”他将饭菜端上来,注意到她收起了笔墨纸张。“大小姐在写字?”及时瞥到了三个大字『璇玑记』,他暗暗记在心头。
  她没应声,黑瞳跟着他的身影游移。
  他微笑,点头,眼睛稍稍收刮了下她的全身,停在她颈上的疤痕一眼,才道:
  “大小姐请用饭,待会奴才再来。”他垂首,安静的退出。
  璇玑轻吐了一口气,眉头皱起来。
  那人的感觉不像是章府奴才,五娘也不曾让男人进她的屋子,唯一的一回是刚被章家抓到时,为了逼出钥匙的下落,才叫人伤她。
  她摸了摸白皙颈项上的淡淡伤痕。那一回,才教五娘见识了什么叫硬骨头,把她折磨待快死了,她也不曾吐露出钥匙的下落,吓得五娘几乎以为宝库里的宝物就此无缘,忙请大夫连夜过府救治。
  如果说,金银财宝对五娘真这么重要,那就让她得到那些金银财宝吧。
  她拿起竹筷,怔了下。端来的饭菜似乎与以往不同,五娘并未在饭菜上虐待她,但也没有这般的丰盛精致过。她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将饭菜推至一旁,继续写起她的『璇玑记』。
  “既来之,则安之。”她低低吟道,唇瓣抹笑。看似温婉,实则倔脾气,这句话是聂封隐所说,现下可真应了他的话。
  门再度推开,原以为是收拾碗盘的那名家丁或春屏,倒没想到另有其人。
  “姊姊?”进来的是七娘的女儿,章凤珠。从小就圆圆胖胖的,好不可爱,长相虽然讨喜,却始终未得过她的真心。
  “凤妹,你用过饭了吗?”难得见她在中午之前出现。
  “早用过了……咦?”章凤珠走到桌前。“姊姊还……还没用吗?”
  “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那……那多浪费啊!”不由自主的坐下,喝了口鸡汤。五娘偏心!是特别叫厨房熬的鸡汤吗?怎么方才她的午饭里没有呢?娘究竟是把槐安当上宾招待还是软禁啊?
  璇玑微笑。“你爱吃就吃吧。”
  “谢谢姊姊,我就说姊姊最好心呢,咱们姊妹里头,我最喜欢的就是槐安姊姊了。瞧你成天躲在屋里看书,会闷死人的,我今天就是特别带姊姊出去走走的。”
  “我的书全给五娘拿走了。”璇玑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是吗?”章凤珠的眼睛微微飘移了下,挤笑道:“五娘也真是的,又不识字,拿书过去又没用。”
  “拿去作研究了吧。”她莫测高深的说:“你平常最懒得动了,真有心陪我?
  ““那当然!”她拍着胸脯保证。“我连马车都准备好了呢。”她激动的咧嘴笑道。好几次邀槐安都没成功,这回五娘会给她什么奖赏呢?给她许配一个供她吃不尽的男人吗?
  璇玑静静的拭去脸上她喷来的食屑,说道:“我可没打算出去呢。”
  “槐安!你答应要出去的,反悔了吗?”
  “没,我没反悔。只是我不想出府,我在府里走走就好,凤妹陪我吧,省得五娘担心。”
  “只在府里走走?”五娘的吩咐可不是这样的。“那多不好玩!咱们可以到外头玩啊!”
  “外头可没啥好玩的。”
  “好玩的可多了……像……像你失踪前曾经去过的地方啊,我……我也很想去呢。”
  “我只想在府里走走。”她不容反驳的说道。
  章凤珠拿着鸡腿的手僵在半空中,圆圆的眼睛瞪大如铜铃。这是槐安吗?以往的槐安只懂埋首书堆,平常看她不知在写些什么,只觉女书呆一个,但现在似乎有所不同了。槐安看似温驯,话也不多说几句,可是现下……她了口水,将目光调开。
  “我……我去问问看五娘,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她仓皇而逃,究竟是槐安今非昔比,还是以往她的本质就是如此,却从未表露过?
  槐安漫不经心的推开窗子。这三个月来能走动的范围就只有在院子里,就算能到府里其它地方走走,她也不甚愿意。
  她随意扫了一眼,除了附近监视的家丁外,还有方才那名送饭来的家丁在砍柴……她轻轻呀了声,连忙撇开目光。
  天气已转凉了,那家丁却赤着上身砍柴。她将窗关上,不知聂封隐如何了?聂家老六可有医治好他的双腿?
  他的家族史似乎颇为有趣,兄弟间情深似海,而她的家族只是一堆烂泥,连个知心人也找不到。她沉思了会,回到桌前摊开纸张,继续写起『璇玑记』。
  ※        ※         ※
  章家,是一块气味秽乱之地。
  除去五娘外,章老头其他名媒正娶的女人皆死于非命,或以上吊或以在章家女人内斗之下被迫自尽,不管哪一天死了哪一个女人,始终没有人过问。
  他在世时,百无禁忌。即使六十岁之身依旧纵欲过度,不但买妾,还在章府建屋藏男童,抢家丁之妻,殴死家仆而无罪。章府几乎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国家,他是个皇帝,而他死后,淫乱风气未曾稍减,在章家无王的情况下,章五娘成为掌管章府的王子,她抛弃了原先的卖油郎姘头,光明正大的另找了一名年轻男子。就因为如此,所以那名卖油郎将恨转到她身上,欲杀她而恨吗?
  她曾经看过五娘买来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几乎能当五娘的儿子儿子……也许是抢人妻女的报应,她爹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男丁,只有七个女儿;而七个女儿其心各异,自幼身处这样的环境里,近墨者黑,多少都有她爹卑劣的行事作风。
  她的体内也流有章老头的血,遗传了他邪恶的心思。若不是她吃斋念佛的娘亲将她带在身旁教养,也许今天会跟娴如、凤珠一般。
  “姊姊……你……你在笑什么?”章凤珠有点紧张地问。
  “我在笑吗?”璇玑摸摸唇,唇是上扬的。她扬眉:“那我就是在笑了。我在笑,现下我才发觉我真是爹的女儿。”
  “你……你又在说笑了。”她乾笑,胖胖圆圆的可爱食指随意指了下人工湖泊。“姊姊,你要来我陪你来了,这里有什么好瞧的?我天天向五娘请安,都得经过这里的,是不是有哪里比较特别呢?她的眼睛稍稍又飘移了下。她就是不懂为何五娘答应槐安在府里逛,还要她一一把地方记下来。
  “小姐……”忽然有名家丁插了嘴。“厨房送来糕点,奴才就放在弄月亭里。”
  “咦?什么时候厨房这么懂事了?”一听见有糕点,肚皮就在打鼓,腿也觉得了。她了口水,在任务与糕点之间挣扎了好久,她困难的开口:“姊姊……
  你,你不会去太远吧?”
  “我就在那棵杨柳树下坐一坐。”
  “好……那……那我先去亭里歇歇。”才说完话,她拔腿就往坡上的弄月亭跑。
  找她来探钥匙下落是找错了人。璇玑没再看她,就在杨柳树下找了块地方坐下。
  “大小姐不开心?那奴才来说说笑话好了。要说什么呢?说个丫鬟私逃的故事好了,,那可苦了她的主子们了。”
  活泼耳熟的男声让她抬起头。又是一个陌生的家丁,年纪很轻,黑炭似的脸,眼如璨光,露齿而笑时十分似曾相识——
  她脱口低叫:“元巧!”
  “是我是我。”他俊美的脸露出苦瓜似的表情。“我真扮得不像吗?连章家小姐都认不出是我呢,你一眼就认出我,我好伤心好难过唷。”
  “真是你吗,元巧?”她不敢置信,伸出手摸了摸他漂亮的脸庞。
  “就是我,天下独一无二的聂元巧。”他的脸色正经了些,柔声笑道:“瞧你要喜极而泣似的,见到我,真这么高兴?”
  岂止高兴!若不是男女有别,真想抱抱他,确定他是在这里的。以往往聂府里他三不五时的冒出来,当时只觉他这样的少年活泼而有趣,回到章家来,越发的想念聂府的一切,即使是亲姊妹也得彼此斗上心机,这样的生活令人生厌。
  “这笑,才是璇玑丫头的笑嘛。这几天我听人说,你老笑得不开心,活像戴了面具似。”看了她吃惊的表情,元巧回头看了一下凉亭的方向,见那名家丁比个手势,他便大剌剌的在她身边坐下,弯身捞起湖水泼,说道:
  “早几天前,我就混进来啦,是你成天关在房里,才见不到我。瞧见对面那个老弄花圃的家丁没?那是七哥,正忙着处理花的体,现下你只瞧见他的背影,没关系,改天你只要听见成天把菩萨挂嘴上的家伙就是他了。”没说出口的是,唯有三哥才能拖得动七哥这个“出家人”,要他潜进红尘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实在瞧不出七哥来又有何用?成天在那超渡花魂,简直跟废物没两样!
  “喔。”
  “瞧你还回不过神的样子。大武、朝生,还有七哥的护卫都来了,是来保护你的,你大可放心,没人敢伤你一分一毫。”他瞧了一眼她颈上的伤痕,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说:“至少,将来是没人敢伤你了。”
  他的语气相当愤慨,几乎隐藏不住情绪。不得不说,她是很感动又觉熟悉,在聂府才待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这么习惯他们说话的方式,但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他的笑容有抹邪气。“你姓章,不回来这儿,能去哪呢。难不成投靠张家还是李家?”
  “我宁愿我只是个秦璇玑。”她抬眼,迟疑了下:“你三哥好吗?”
  “这个嘛……”他沉吟了下,见她开始蹙起眉,才故作玄虚:“三哥他啊,少了一个丫鬟,还不就是那样,易怒易燥的,偶尔顶着一片火骂人。”
  是这样吗?她掩不住失望的。对他来说,她就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吗?他的腿可有让聂家老六看过?有没有按时用饭呢?
  “章家也算有好玩的地方,等我回去了,也要四哥给我弄一个像这样的人工湖泊,虽然深,但清可见底,旁有杨柳树,最后再建个树屋。”
  “这是我娘淹死的地方。”
  “嘎?”聂元巧惊叫一声,连忙把手抽回来,猛往身上接。“璇玑丫头,你吓人吗?”
  “是不小心或者有人谋杀都已成谜。”她静静说道:“她的首就浮在湖面上。章家就是如此,能乾乾净净活着出去的几乎没有了,等明儿个五娘便会将这里坟平,她以为她想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聂元巧沉默了会。他的生活里可没有这么可怕的事发生过,平常兄友弟恭,虽然三哥时常向他咆哮,七哥诵经的声音让人发火,但何时有过家人内斗的情况发生过?是未见完璇玑的所有妹妹们,但就见过的几个,实在令人没有信心再往下看去。难以想像像她这样良善的女子会出于章家,若不是三哥的吩咐及对璇玑的情谊,待在这里多一刻都觉弄脏自己。
  他拍了拍她的背,认真说道:“你若当我是弟弟,那么我就当你是姊姊。以后三哥要骂我,你可要挡在我面前,为我说好话啊。”
  “啊!”才要开口细问,章凤珠突然一路从斜坡上杀下来,气喘吁吁的。
  “你们在聊什么?”她大声问,怀疑地在璇玑跟元巧间来回看着。
  “奴才刚刚见到大小姐有点不舒服,所以过来瞧瞧。”聂元巧苦着脸,作呕的把喷到他脸上的糕点屑擦一擦。
  根据他的观察,这一家人笨又贪钱,只会耍狠,真想看看她们的下场如何。
  “是这样吗?”章凤珠不太相信。“我怎么没看过你?”
  “奴才刚进章府做事,凤珠小姐。”他露出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虽然脸若黑炭,但漂亮的轮廓明显可见,他的眼睛闪啊闪的,章凤珠脸一红,不由自主的垂下头。
  这孩子将来再大点,只怕要让许多人家的父母担心。璇玑咳了一声,掩去唇畔的笑花,心头备感温暖起来。他的出现纵然还是谜,但知道章家中尚有她所信任的人,那就够了。
  聂元巧朝她促狭的挤挤眼。“大小姐还是不舒服?瞧你咳的,还是趁早回去休息,要是半夜咳醒了,说不定会遇见鬼呢。”
  “鬼?”章凤珠惊声尖叫,差点震破了元巧的耳膜。
  “凤珠小姐不知道吗?前几天我半夜上茅房,瞧见了一抹白影在附近飘啊飘的,还有青色的火球……”
  璇玑微微一笑,任元巧在那里说得天花乱坠,吓得凤珠连连失魂尖叫。
  她凝视一片清澈湖泊。再度回到章家,从无心到有心,从鬼门关回来的那一天起,她便开始计画。她并非不能为,而是不愿为,不愿自己的心被弄脏,但现在,……脏了也无妨,是五娘逼的。
  如今,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人工湖给填平,让它千年万年都不再有女人在此枉死。
  ※        ※         ※
  又是恶魇!
  她猛然张开眼睛,混沌的神智被吓醒,映进眼的是一片黑暗。烛火灭了吗?
  每晚睡前不灭蜡烛,任由它燃尽,她不怕黑,只怕有人忽然进来。现在是几更天呢?今晚月色全无,捉摸不定现下的时辰,也睡不着了,便摸索起床。
  书被五娘收尽,怕也被她翻尽了。她以为钥匙藏在埋头,她要走自然是带走了,哪里还会留下呢?
  她的脸颊有些发热,是下午吹的风吧。困盹的眼在黑暗里瞧不见什么,往桌上摸索一阵,才摸到了打火石跟备好的蜡烛。
  点燃后,屋内淡淡的光影,映出桌上一叠纸张——
  “啊?”她的『璇玑记』不收起来了吗?怎么还放在这里?她四处张望,门窗皆是紧闭的,难道是自己记错?
  她迟疑的回到床铺上,才爬上床,忽然有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她直觉脱口要叫,却被人捂住了嘴,整个人往床内侧拖去。
  “小心晚上遇鬼呢。”下午元巧别有用意的言词滑过心底,对方的气味就飘了过来,她睁圆了眼,挣扎的往上看。
  “是我。”
  她拉下他的手,发颤地脱口:“聂封隐?”
  “你以为还会有谁爬上你的床?”
  她怔愣,双手摸上他的脸庞。“你……你怎么来了?你……你的腿呢?不是……不是还不能行走吗?”
  “你猜。”
  “你……怎么到这儿的?”急急忙忙把手移到他的双腿上上下下的抚摸,却摸不出所以然来,是好了吗?有可能吗?
  “你究竟想摸我哪里?”他抓住她的手。
  一天的惊喜一个就够,却连来了好几个。
  “我……还在梦里吗?”
  “你只会作恶梦,而你以为我就是你的恶梦?”
  “不……就因为是好梦才不敢相信。”
  “是这样的吗?”他的脸俯近她的。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得瓜子脸的消瘦。
  他蹙起眉。“你瘦了。”他的手滑上她的胸口触摸,她倒抽口气。
  “怎么?你不是仰慕我,甘愿把身子献给我吗?你现在紧张什么?”他的语气颇酸。
  “聂封隐,你……”那一夜的记忆让她脸如火烧。“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为什么要来?我的女人在这里,我来,是为了要回她。”他的手掌不停的隔着衣衫抚摸她浑圆的胸脯。“你在颤抖?连你的初夜你都不曾如此害怕,你现在在怕什么?”
  “我……”
  他俯头含住她张口欲言的唇。
  他的嘴野蛮的磨蹭她的,他的手臂狠狠地搂住她的腰,让她不得不完全贴上他的身躯。他的身体似乎比过去更为结实,心跳似鼓而杂乱,还是在梦里吗?她竟作起春梦来了,也许是因为白天遇上元巧,所以连想到他……她怔了怔,章府里太多的聂家人,连他也来了?为谁?真的是为她而来吗?
  “想不想回聂府?”他抽离她的唇,问道。
  “想,但……”
  “为什么想回聂府?为了汲古书斋?我要听老实话。”他的气息紊乱,高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染给她。
  她的脸发热,有些不太自然的红。“我……我想汲古书斋,想念聂府每一个人,想再听聂家人的家族史……”还有想你,天知道她有多想他,已非单纯的仰慕之情可以解释了。
  如果五娘没有穷追,她会一辈子受到他的吸引,而留在聂府里。
  “只有这样?”他的唇撇下,显然有点恼怒。“现在连家族史也在你心里占有地位了?”
  那他算啥?排在汲古书斋之后也就算了,现在被挤往家族史之后,退到第三顺位,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他敬陪末座?家族史她已听了三遍有余,还想再听?
  “我喜欢聂家的家族史,那让我十分感兴趣。”她担忧的看着他。“你的双腿到底好些了没?六爷看过了吗?有希望吗?你是怎么来的……”
  “朝生在外头。”他打断她的废话。
  “噢。”她掩不去脸上失望的神色。
  那表示--是朝生抱他来的吗?可能吗?章府并非无人之地,元护卫要抱着他进章府,不是件易事。
  “原本,我是来带你走的。”他轻轻拉扯她的外衣。她连睡觉也穿得厚厚实实,是怕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吧。她不知道在章家多数已是他派来的人手,没有人再敢侵犯她,没有人再敢将她伤成这样!
  “你要带……带我走?”
  “我用惯了一个丫鬟,就难以更改。我要你回来继续伺候我。”
  “不可能的……”
  “为何?你当初隐姓埋名进聂府当丫鬟,不就是为了看我一眼?如今我让你的仰慕继续持续下去,你该感谢我,或者,你不再仰慕我吗?”
  “你……”他令人又气又恼。他的个性本就如此,不是吗?能来找她,已是十分惊讶。她以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失了踪,他不会在乎的。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元巧他们……是你让他们混进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有谁会保护你?章槐安,你当我双腿已残,世事皆不知吗?或者,我该称呼你另一个名字?”
  “啊!”她的心跳漏一拍。他的脸庞又隐藏在阴影之后了,看不出表情。她的眼睛垂下。“还是……还是叫元巧他们回府吧,这里太过肮脏,不适合他们久待的。”
  “挺聪明的,懂得转移话题,笑世生。”
  她双唇微启,脸颊一下刷白了,嘴蠕动了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你……
  笑……笑世生不是文公子吗?”
  “冒充之人何其多,他不过是个潦倒书生,骗饭吃而已。他是柳苠的朋友,曾经瞧过笑世生的手稿本,连『凤凰传』他也仿写一份,倒背如流,印章是从柳苠身上偷走,趁着柳苠北上,来聂府骗吃骗喝,差点他连聂府的丫鬟也一块骗了。”
  “噢……”终究被他发现了,但是……但是……
  “不是柳苠违背对你的承诺,他也倾慕你很久了,你动心吗?璇玑。他死都不肯说笑世生究竟何人,你的破绽不多,若不是瞧见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小丫鬟的璇玑笺,也许一辈子我都不会发现笑世生是谁。”
  “你……你失望了吗?”她有点紧张。
  “不如说,我不曾想过笑世生是个女人,『孽世镜』是章家的翻版,而『璇玑记』则是你入聂府的故事。”
  “啊……”他看见了方才摆在桌上的『璇玑记』?噢!天啊!这已非惊喜,而是惊吓了!
  她的密在一夜之间全给揭露。他究竟是在何时发现她是笑世生的?当她在聂府伺候他时,他就已经知道了?难怪有一阵子他老在套她口风,当时并不觉得,如今一想,他是早知情了。
  既然知情,为何不明说?是为了捉弄她吗?他的个性反覆无常,难以捉摸,就算他恶劣至此,也不足为奇。但是他看见了『璇玑记』,那一本她不打算交给柳苠的小说,她只想将它尘封箱底,作一辈子的回忆啊。
  “瞧你的样子,像是吓坏了。难有见到你吓坏的样子,我是你手稿本中的尹若云吗?不解风情,脾气又火爆,偏偏喜欢上他的丫鬟……”
  “那……那是虚构的!”只是一个梦幻而已。期望他也有喜欢上她的一天,他这么残忍,连她的梦也要打碎!
  “而那个叫璇玑的丫鬟由仰慕生情,结局会如何呢?”
  她胀红了脸,喃道:“我……我不知道。也许,我还没有命活到结局……”
  在他面前已无任何密可言了。
  “我喜欢这个故事,我会让你活到结局的。”
  “啊?”
  他摸上她颈上淡淡的疤痕。“现在,我要知道你还仰慕我吗?”
  “是……我仰慕你。”
  “那就得听我的话。如果你想回到聂府,想进汲古书斋的话,我或者可以让你在里头待上一年都不止;更甚者,你喜欢听家族史,我会让你听到生厌。要是让我瞧见你身上再有任何的伤痕,那么,你就别想进书斋了。”
  他在威胁利诱,这已是他惯常的方式了,但却是他最真诚的关心。双腿受了伤之后,他的脾气暴躁而难以控制,过去她所仰慕的那个斯文、好脾气的聂封隐已成为过往云烟,如果她依旧仰慕他,那就得连现在的聂封隐也一块仰慕,必须适应这样的聂封隐。
  原本,他还不到出现的时候,若不是听见七弟护卫的报告,他会给她足够的保护,直到她解决章家所有一切的那一天。
  但现在,他来了。亲眼目睹了章五娘在她身上加诸的伤痕。这样令人作恶的家庭里怎能教养出像璇玑这样的女子?
  如果她没因躲藏而隐身聂府,也许一辈子就错过了璇玑,她死在章家里也无人为她出头。
  “你……是为了笑世生?”她迟疑地问。
  “你够聪明,自个儿去想想吧。”他恶劣的性情依旧。“『璇玑记』我来收着,当你有了下文时,再来跟我讨,我会让你写的。不过,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你究竟如何打算解决那把钥匙所带来的困扰?”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八章

 

  “这位大姊!”文容郎急急叫住走到前头的璇玑。
  秋风大扫落叶,卷起了小小的漩涡,漫天枯叶落了他一身。上古园已是一片秋意,萧索之意渐浓。
  璇玑停步回首,躲在她身后的如敏掩嘴偷笑。
  文容郎略嫌尴尬的拍去身上落叶,拱手陪笑:“这位大姊,请间你要上哪儿?
  “璇玑福身微笑。“我跟如敏要上观戏台习字,文公子要来吗?”
  “观戏台啊……”他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大姊不出上古园吗?”
  “我专伺候三少爷的,自然少出上古园。”璇玑瞧他一眼。“你要找怀安?”
  “咦?”他的脸微微泛红。“在下……在下只是纳闷前阵子还见到怀安姑娘在三公子身旁伺候,怎么这一阵子却换了人而已,并无他意。”
  “元总管让她到府里其它地方做事了。”她捧着笔墨往前走。文容郎见状,连忙跟上前。
  “在下逛过府里四周,就是没有瞧见过她。请问大姊,她究竟在府里哪个地方做事?”
  “那可要去问元总管了。”璇玑心不在焉的说,举步走上观戏台。“你找她有急事的话,方才元总管才出上古园,要追就得快点哦。”
  “我……我没什么事……”犹豫了下,忽然抓住璇玑的衣袖。“这位大姊,可否请你帮我转告怀安……三公子!”跟着这丫鬟上观戏台,才发现聂封隐早坐在里面。一见到他,心里就忐忑不安,立刻将美貌的怀安抛诸脑后。
  “三少爷,你也在这儿?”她脱口,十分惊讶。
  “怎么,这儿就准你来吗?”聂封隐瞥了眼她被扯住的衣柚。“若不是还有个小丫鬟,我还真当你们在此私会呢。”
  “不不不……我没有!三公子千万别误会!”文容郎迅速放下手,如被灼伤似的。
  待在上古园也有好一阵子了,虽然只跟聂封隐设过短短的几回话,但他还懂得察言观色--这大姊绝对是这聂封隐的女人。
  他实在不明白高格调的聂封隐怎会着上这样的女人?至少有怀安这样的美色当前,谁会注意到这大姊的容姿?怀安啊……一想到她的美颜,心魂就移了位。来聂府,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这么美的女子,可惜是个丫鬟,以他笑世生的身分,她最多只能是妾。
  “没有就好。”聂封隐淡淡地说,转向璇玑:“你不是要教小丫头习字吗?”
  “是啊,三少爷有事要璇玑做么?”
  “没事就不能来吗?这戏台视野好,地方也不小,七、八人坐在这儿都绰绰有余,我想换至此看书,不成吗?”
  你是主子,当然成。只是太过让人起疑窦了,璇玑瞧了他一眼,将笔墨摆上桌。自上次从镜桥回上古园之后,他的性情大有改变,虽然脾气还是时好时坏,但却很少怒骂她了,甚至时常在她面前谈论起书来。是为什么呢?连她的工作量也忽然减轻不少,所以才会趁着午后教如敏习字。
  他必定知情,也知道观戏台是她教字的地方,却未加干涉,这真的实属难得。
  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要结束了吗?
  “璇玑姊,我是不是要磨墨了呢?”如敏小声的问,将纸摊开。
  “磨吧。”回答的是聂封隐。“我倒想瞧瞧夫子之女是如何教人习字的。既然文公子在场,也请坐吧。我正要向文公子讨教讨教。”他上了(孽世镜),他身后的元朝生将它收回木匣之中。
  “这……也好。”文容郎挤出笑,跟着坐下。“说是讨教不如说是互相切磋,我对三公子慕名已久,能在三公子门下出书,实是在下的荣幸。若不是为杜绝其他冒充之人及杜绝其它书肆仿刻〔孽世镜〕,在下实在不愿站出来。”
  “啊?”璇玑抬首,脱口道:“还有仿刻?”
  “是啊,你不知道吗?”聂封隐扬起眉。“我忘了你养在深闺,难出大门一步。有不屑小书肆在偏远之地仿刻(孽世镜),不论刻法、上墨都十分的粗糙,放不上一年,墨汁便已脱落。他们竟还坚持笑世生授予他们权利刻印的。”
  “喔,原来如此……”她垂下脸,漫不经心的挥毫。
  文容郎看了看他们,说道:
  “我会写(孽世镜),还是受社会风气影响。我朝皇帝多昏庸无道,若单是这样也就罢,偏偏纵情声色到今人发指的地步。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放眼我朝,臣子文客更是毫无顾忌的狂嫖滥淫,美其名是艺林佳话,实则不过是堆烂泥。
  我就是瞧不下去,才出这部警世之作。”
  “哦?”聂封隐目光如炯地注视他,瞧得他不由自主的调垂了目光。“文公子,你的写法真实而入骨,我还真以为你是以周遭人为范本,将其写下,才会如此生动而令人震撼。”
  璇玑挥毫一时不稳,滑了出去。
  “璇玑姊,怎么三少爷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如敏小声地询问,悄悄地看了元朝生一眼。
  她漫不经心的微笑。三少爷跟文公子在谈正事呢。他们谈书,我们习字。你瞧,这是什么字?”
  “是……是……前两天璇玑姊教过我的,是……是韩?”
  “是朝。记得吗?我们先从附近的人名开始学起,这样才好记,以后你看见这个字,就想到元护院。”
  “朝……是元……元大哥吗?”如敏的脸垂得低低的,声如蚊蚋。
  “是啊。”如敏脸红了,那表示她的意中人就是元朝生吗?若对象是元朝生,那么就是如敏的福气。
  “现在,学字是不是慢了点?”文容郎抓住机会岔开话题。他转向璇玑:“女人家学读书,可找不到什么好婆家的,尤其又是一名丫鬟,有哪个家丁愿意娶比自己聪明的女人呢?”
  璇玑皱皱眉头,微笑说:“多学点总是好的。”
  他摇摇头。“娶妻当娶贤德女,当一名女子无貌而有才时,那怕是婆家难找了。”
  “那是世间男子一般的想法,谁说在这世上就没有一个跳脱俗见之外的男人呢?”璇玑淡淡地说。
  “就如同文公子所撰的(凤凰传)?”聂封隐扬起眉。“若不是一睹文公子的真面貌,我还真以为笑世生是个女人呢,你说是不?璇玑。”
  她含糊的应了声,脸蛋垂下,乌黑的长发遮掩了她的半张脸,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直到文容郎咳了一声,他才不太高兴的调回视线。
  “那不过是梦幻之说而已。”
  “我以为是撰者跳脱现实之外的梦想。”聂封隐抹上诡异的笑,注意到她的耳根子微微发红。
  “三公子说笑了。(凤凰传)以女性为主线,我乃堂堂男子汉,怎会有这样的梦想呢?老实说,这本(凤凰传)只是一个尝试而已,我是不怎么喜欢的,毕竟男儿震四方,又岂能如书中人一般,教一名女子拖累。”
  “哦--聂封隐拉长了语音。“璇玑与你看法不尽相同,她倒以为(孽世镜)
  是本淫书,并无其它用处,是不?璇玑。”他难得有微笑,目光不离她,像在密切注意她的反应。
  “我……”
  “三公子!”文容郎有些不悦的打断璇玑的起头。“在下虽不才,但也知女子多误事,何况是个丫鬟,在下不得不劝,虽宠丫鬟,还是得要有所分寸,可别教她凭着几分墨水,爬上了主子的头。”
  聂封隐爱才是众所皆知,但未免太过头了。每回与聂封隐谈书写诗,虽然带给他极大的压迫感,总觉得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可他也实在忍受不了聂封隐每回必带着这ㄚ鬟,还频频询问她的意见。
  没错,她的字写得是不错,人看起来也颇为斯文又有几分气质,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年岁大的丫鬟,在地位上远远不及他这个文人,却似乎颇受聂封隐的重视,让他十分的不平衡。
  聂封隐眯起眼,沉吟了会,眼角觑到她的嘴角抿起,薄薄的唇 露出她些微的恼怒。“文公子说的是。璇玑,你们下去吧,可别坏了文公子的兴致。”
  璇玑掀了掀嘴,终究没冲口而出,她福了福身,收拾笔墨。
  “不不,不要收,你们先退下去。”
  “奴婢遵命。”她的牙在磨,发出的“奴婢”多刺耳难听。
  有多久没听见她自称“奴婢”了?刺耳依旧,她的倔性未减,他的唇上扬,拿过方才她胡乱画的纸。
  上头是一朵朵的白梅。她气恼时,都是这样发怒气的吗?
  璇玑快步走下观戏台,如敏急急跟上。
  “璇玑姊,等等我嘛,你在生气吗?”
  她深吸口气。“没,我没有。”她放慢脚步。
  “没有就好,璇玑姊,那文公子说的是真的吗。如果……如果我学字了,是不是会嫁不出去?”
  “那得看你的夫婿是否有容才的雅量。”如敏似乎颇为紧张,璇玑露出安抚的笑:“你自个儿想想,若是你喜欢识字,那么改天我再继续教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强迫你。你说好不好?”
  如敏点点头,脑海不期然的浮现元护卫的身影。
  “如敏,”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个用锦布包裹住的小东西。“这东西你帮我保管,好吗?”
  如敏接过,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啊?”
  “是我老家的钥匙。我老迷迷糊糊的,会弄丢,所以你帮我收好,好吗?如果我不在了,除非是你信任的人,否则不要交给任何人。”
  “好……”就算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没有问出口。璇玑姊对她来说,就像是天,没有什么不可以为她做的,何况只是收藏一支小小的钥匙而已。
  行至中途,忽闻一声:
  “章小姐!”
  章姓让她怔了怔,抬首,瞧见年轻的男子正热切的瞪着她。
  “你……柳公子?”她惊讶道。他不上北京了吗?怎会在这里遇上?
  “是我!聂老板说找到笑世生了,我本来不信,连夜赶回南京城,没想到你真在此……我……我……”
  “等等!”璇玑虽不安,但脑袋飞快运转。“柳公子,三少爷在等你吗?”
  “是,正是他要我兼程赶回。”兴奋过后,理智稍为跳回他的脑中,他上上下下看了璇玑一眼。“对了,章小姐,你怎会在此?”
  “说来话长。如敏,你先回去,我带柳公子去找三少爷。”
  如敏看了他们一眼,点头:“好,璇玑姊,我先回去了……”她离开时频频回首。
  柳苠激动地上前一步,说道:
  “章小姐,数月一别,你……你更……更漂亮了……”他结结巴巴的,红晕冒上脸。他原本想说得顺畅些的,可恶!他的大舌头!
  “柳公子说笑了。”璇玑微微笑道,退三步。“柳公子,你可记得你的承诺?
  ““当然!这三年来,我从未告诉任何一人,章小姐正是撰写[孽世镜]的笑世生。”他慷慨激昂,生怕她不相信。
  “那,请柳公子继续遵守当日诺言,槐安感激不尽。”她引他至拱门前。树丛后有人微微一闪,无人发现。
  “可……可是聂老板不已知情了吗。”频频回首看她站在拱门前,她的容姿一直难忘,虽然并不令人惊,每回她也只是来去匆匆,但在谈吐之间总令他为之倾倒,也许单身数年是因为拿她当心中的标准。
  而如今,再次相见,却发现她更美了。浑身上下沾染了女人味,让她平凡的脸蛋显得韵味而魅人……
  “我几乎要以为你的脸是长在身后的!”聂封隐的暴喝声让他吓得连忙回头,他最怕见聂封隐了,每回不把他严刑拷打问笑世生的下落,是绝不轻易放他走的,吓得他宁愿远赴北京也不愿回南京。他忍不住再回头,却瞧拱门后的她不见了。
  他苦着脸正要面对聂封隐,身边忽然刷的一下闪过人影,定晴一看,是元朝生疾步走过,正向聂封隐附耳说些什么。
  “聂老板……”
  “我让你来,是来让你认人。现在,你得告诉我,为何一名冒充者会知道(凤凰传)的内容?笑世生的印章为何会在他身上?”
  “冒充者?是谁……”柳苠终于注意到坐在观戏台的角落,畏畏缩缩、遮遮掩掩的一名男子。“是你?”
  他的好朋友--文容郎。
  ※        ※         ※
  黑色的身影静静守在仆房外,已有月余光景。
  入了夜的上古园静悄悄的,下弦月隐在乌云之后,显得十分鬼魅。
  二更天的时候,仆房的烛火被吹熄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皆是如此,自从林怀安被调回了聂府,在元夕生手下做事,而如敏则睡在另一间的仆房,这一间就只剩伺候聂封隐的璇玑了。
  说是伺候,不如说是陪着聂封隐。她几乎只负责推动轮椅在聂府里走动,偶尔听聂封隐提起家族史,也偶尔在观戏台教如敏习字,聂封隐就坐在那里看书,两不干涉。她大概也发现了因为柳苠的指证,而文容郎不再在聂府出现,她却不动声色的。
  不得不佩服一个女人可以冷静到这种地步。不过他也看得很清楚,秦璇玑除了看书外,泰半眼神是跟着聂封隐走的。当局者迷,旁观者任谁也看出她的仰慕已变质生情,如果她没有爱上聂封隐,那必定有鬼。
  每晚回到仆房,必经汲古书斋,她总会从那里顺手带了几本书回去,读到二更天才歇息。
  他上眼暂歇,轻微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倏地张开眼,耳听八方。那是踩断树枝时所发出的声音。他的右耳动了动,透过风听见微浅的呼吸声。
  他锐利的注视四周。在无月色的夜晚里,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地方,再扫回来时,左侧的树叶不自然的晃了下,从树后冒出入影。
  那人飞快的疾走向仆房,几乎足不点地的,似乎想要一气呵成,不留任何空隙。
  是赏金杀手!
  唯有要钱不要命的杀手才有如此俐落而无洞隙的作法。在推开门的刹那,他出剑挡人。
  双剑在空中撞击,漫天秋叶飞舞,忽然那人逼退了他一步,直接破门而入,黑蒙蒙的一片,忽然迎面扑来的气压让杀手有所警觉。是什么?
  香气逼人,以剑护在身前,却发现罩下来的是棉被。
  “是谁?”女人呼吸沉重,似乎十分疲累。
  “是我。”后来奔进来的男子手脚极快,隔着棉被点了对方昏穴,才露出他的惊讶。”秦姑娘,这是你做的?”
  “你的声音好耳熟,是元护卫吧?”璇玑点燃桌上蜡烛,屋内露出元朝生的身影。“方才,我听见外头有打斗声,我怕有人闯进来,所以就搬着棉被守在门口了。”
  “这样……很好。”元朝生瞪着那团棉被。她的反应还算灵敏,懂得自保。
  不过先进来的若是他,难保不会被那杀手趁机砍杀。
  “他是……”
  “是小偷吧。”
  是吗?璇玑瞧了他一眼,走上前一步,棉被几乎被砍成两截,若不是元朝生及时点住他昏穴,只怕她也要横死当场了。棉被外露着半截锋利的剑面,是小偷吗?
  不如说是杀手,是来杀她的。
  等这一刻等了许久,章家人终于雇人来杀她了。这里已非久居之地,是该走了,不走,只会连累聂封隐……
  “你安歇吧。”他一把抓住那名汉子,欲往外退。
  “元护卫!”她叫住他。“你怎会在此出现呢?”平日他都守在聂封隐门外,没过三更天,是不会回去的。是聂封隐出了事吗?
  “三少爷要我将书收回汲古书斋,我远远瞧见有人影晃过,便追了过来。”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喔。元护卫,今晚多蒙你相救,璇玑感激不尽。”她温婉苦笑。下回怕是没有这么好运了。
  元朝生并未多说什么,拎着那汉子就往外走。
  她站在那一会儿,才麻木的走回床铺,收拾起几件衣裳。
  真要走了,反而舍不得。
  舍不得如敏、舍不得聂府,舍不得聂封隐……她并非独生女,下有几个妹妹,但从来不知手足之情可以如同聂府兄弟们,即使分离各地,感情仍比石坚。
  曾听聂封隐谈及家族史时,提到聂 阳年幼身弱,几回难逃鬼门关,是元巧守在他身边陪着,因为他格外疼元巧;元巧会在街口不要命的救她,也是家族教育下的观念。
  是怎样的家族教出这些手足情深的兄弟们呢?她叹了口气。为何最近他老爱提他的家族故事?她迟早要离开,现在却对这样的感情深深迷恋……以及好奇,那样的感觉就像是她与如敏吗?
  她家族的人口并不比聂家来得简单,但却从未感受到任何的温情,所以特别向往这样的情感。
  等到三更天,她环视了下仆房,便静悄俏地推开房门。外头万籁俱静,倘若她的家族得到了风声,应该不会再雇人来聂府了吧?
  她点着灯笼,朝上古楼走去。上古楼亦是一片黑暗静默,她吹熄了灯笼,轻轻推开门,依着记忆往床铺走去。
  原来,她的心也会痛呢。她苦涩的微笑,从黑暗之中,勉强瞧见躺在床上的聂封隐。他像是已沉沉睡去,看来朝生并没有惊扰他。
  这些日子的聂封隐好相处得很,甚至偶尔可以看见他的笑容。他不知她对他的笑深深着了迷,如同对他渊博学识的迷恋。
  “我要走了,”她喃喃的,几不可闻。“将来,你还会记得我吗?我以为我只是仰慕你而已,但……”她迟疑了下,收住了口,微微俯身轻触他的唇。
  他的唇温热而熟悉,难忘啊,他的一切都难忘。她又碰触了下,才低语:
  “不知道这一辈子是否能再见你的双腿康愈,但是,我衷心期盼你能再复光采。”
  逃逃逃,要逃到哪去呢。天涯海角,逃了她家族人的追踪,却也找不回她的心了。
  再瞧了一眼他模糊的轮廓,她依依不舍的往门外走去。依稀有股药草味,就像是每天天一亮,端着洗脸水过来推开房门时,扑鼻的一股味道。
  她没再深究,便悄然离开。
  “朝生,跟着她吧。”
  “是。”窗外的元朝生静静离去。
  聂封隐摸着唇,露出诡异的笑。“你能上哪儿呢,秦璇玑?”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聂府,汲古书斋——
  “章槐安?那是谁?”聂封隐抬起头,微微惊诧。
  “那还会有谁?自然是璇玑了。”聂元阳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汁。“不是我有心抱怨,她既是你的女人,这事就该由你去做才是。(凤凰传)大致就这样喽?”纸上密密麻麻的,上头说明笑世生的纯情才子佳人之作要用何刻本、花栏、版画、字体等等。
  “章家?就是那个跟我们在生意上有过节的章家吗?”聂封隐只手托腮,沉思道。
  “是啊,就是那个章家。她是章家长女,章老爷二个月前去世,当晚长女槐安就告失踪,到如今都还没个影。她的长相形容跟璇玑一样,虽然没什么特色,不过都饱学诗书。”
  “哦?”一名富商之女潜进聂府,会有何目的?
  “你专注的样子像回到了从前。”聂元阳微笑,将纸张卷了起来交给身后的大武。“我还以为笑世生会比璇玑引起你的注意呢。”
  聂封隐轻轻哼了声,没发现如敏小心翼翼的端了茶进来。章家也会有这般爱书的女儿吗?曾经见过章老爷几面,是个纵欲过度的老头,风声不是挺好……如果璇玑是章槐安,为何进聂府当丫鬟?
  “她有目的?或者她想对付府里的谁?”
  “不。”聂封隐立刻否决了。“她不会是玩心机的女人。”就算有目的,最多也只是偷书。单瞧她抢下(如意君传),就知道书对她来说比人还重要……他轻轻抿了抿唇--她失去贞操怕都没有失去一本书的心痛。
  一夜未眠,看着她睡,除了偶尔发出的梦呓外,她睡得相当的熟,而他在等待天亮之后,她会有怎生的反应?她没有太大的激动,他几乎算是强夺了她的贞操啊!该死的秦璇玑,她怎会如此的仰慕他?仰慕到连女人的贞节都愿意奉献?
  “我以为璇玑这事,足够你暴跳如雷了,倒没想到你不动如山,像以往那个思绪翻转尽藏于心的聂封隐。”聂元阳眯起眼笑,话锋忽然一转:“怎么样?文公子正等着与你上镜桥品茗谈心,那里可是你第一次看见(孽世镜)手稿本的地方,你们必定有许多话要谈。”
  “谁说我得邀他上镜桥了?”
  “哦?我以为他有幸得以上镜桥,毕竟(孽世镜)可是他所着,而你这些年来不都积极在找寻他吗?想当初,你双腿受伤,原本不再问书肆之事,直到偶然瞧见(孽世镜)的手稿本,才为它写跋,不是吗?如今人终于找到了,不好好招呼,未免太对不起人家。”
  他哼了一声。“我没空见他,你就代我招呼吧--”粗糙的双手颤抖的供上茶茶,衣袖沾有墨汁,他才注意到如敏的存在。
  他眯眼,怒道:“谁准你进来的?”
  “是我。”聂元阳说道:“听朝生说,你把璇玑赶出上古园一天,我就随手在府里抓了个丫头过来暂时侍候你。”
  “不必,叫她出去。”他顿了顿:“去把璇玑叫来。”
  “她跟元总管出门了……”如敏语调发抖:“元总管说……说……璇玑姊既然空闲一天,那就跟他出门上书肆拿……拿什么镜子的,那是四少爷要的东西……”
  “谁让夕生带她出去的?”他没好气地说:“我终年住在上古楼,聂府就当我一直不存在吗?”
  “可能夕生不知道璇玑对你的意义吧。”聂 阳笑道,遭来一记杀伤力十足的白眼后,仍然谈笑风生:“三哥你呢,有什么真心话老藏在心底不说,是没人知道的。夕生这人虽然对总管之职游刃有余,但对一些事情倒挺粗心的,你什么都不说,夕生当然以为她就是个丫鬟,既然是个ㄚ鬟,要怎么使唤都由他啊。”
  “啊……三少爷……喜欢璇玑姊吗?”
  “这里有你多话的余地吗?”
  他斥道,吓得如敏立刻噤若寒蝉。
  元朝生看了一眼她,只觉她抖如秋风,挣扎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作了一个”
  我入地狱”的表情。她了好几回口水,才说:
  “三少爷,璇玑姊人很好……如果您喜欢她,把她留下也就罢了,可是……
  可是……如果您想欺负她……请……请饶了她吧!如敏很想……很想赶紧瞧见璇玑姊嫁人……她不小了……再晚些,府里一些好汉子都娶了妻,那就来不及了……”她的圆脸白白的,终于一睹府里闻名的阎王,让她吓得腿都软了,但还是得鼓起勇气说,为了璇玑姊的将来。没道理得要她赔一生给这个阎王大爷啊!
  聂封隐的脸色沉下来。“谁敢娶她?”瞪了一眼发笑的聂元阳。
  聂元阳耸了耸肩,打开扇子轻掩,适时遮掩住一脸的笑。
  “有,有……怎么会没有?璇玑姊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她懂很多事,连我这不识字的都懂了好几个字……”她急急忙忙从腰间掏出一张折叠的小笺,摊开来捧到聂封隐的面前。“这上头都是府里不错的家丁……璇玑姊待在上古园,没有办法去遇见他们,所以……所以我把那些人都画在纸上……啊!”突然纸被三少爷抢去,吓死她了!
  聂封隐瞪奢那张小幅的高丽纸,右上方是一枝白梅,梅花素雅而化真。
  “你是从哪里拿来的?”他怒问。
  “我……我不会写他们的名字,所以照他们的样子昼的……”她知道画得很丑,但三少爷也不必这样凶,她是真不会画画啊!
  “我是问你,这张笺是从哪里拿来的!”
  他怒喝,吓得如敏两眼翻白,往后仰倒。
  元朝生及时扶住她圆润的身躯,她的圆脸立刻注入几抹红晕,赶紧往前几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是璇玑姊给我的……”
  “璇玑?”太过惊讶,以致他的脑子空白了下,随即向朝生说:“去把(孽世镜)拿来。”
  “三哥,这笺有点眼熟。”聂元阳拿下扇子,好奇的靠过来研究:“不是书斋里贩售的吧。看起来素雅简单,没有任何香气,是粗糙了点,应该是自个儿所做的。”
  聂封隐并未答话,将(孽世镜)打开,在首页摆着一张笺,有些淡黄老旧了,但纸张是高丽纸所裁,两相比对之下,所裁大小相似,笺头有枝白梅,画法一般,唯一不同是,夹于[孽世镜]首页的笺纸下盖有笑世生的印。
  “啊……三少爷也有璇玑笺吗?”
  “璇玑笺?”
  “是啊,是我替璇玑姊做的笺所取的名字。”如敏老实说道,虽然不太清楚为何三少爷这般惊讶,不过他瞧起来并无愤怒之色。“璇玑姊跟元总管要了几张不能用的纸,当场作了几张笺给我,她说这是她自个儿做着好玩的……”
  “是她亲手做的?”聂封隐喃喃道。脑海快如闪电的晃过几个画面她是个爱书人,鲜有她讨厌或者连一眼也未看的书,唯独对(孽世镜)并不热中……莫怪柳苠这般老实过头的人会这么死守承诺,因为笑世生是个女人吗?
  她才二十二岁,三年前不过是十九芳华,这么的年轻,年轻到教人不敢置信这样举国闻名的一本书,会是出自她的笔下,但他就是多少相信了,比起拥有更多物证的文容郎,他的心偏袒了璇玑笺。
  他早该知道才是!
  撇开性别,她浑身上下的举止就是合了他对笑世生的感觉。以往没注意到,是因为始终没有想过笑世生原来是名女人——
  孽世镜,一本历代以来唯一以平实的白描方式,暗讽一个家族里的淫乱无道--何守生以黄金买下官职,淫他人之妻女,杀其家仆,纳回的妻妾十之八九皆抢来淫来买来,文中虽然勾勒出活色生香的情欲场面,但它难能可贵的是,在尘俗生活中勾勒出众生丑态,灵活的刻画出多种人的性格,与以往的传奇小说是完全的不同风貌。淫来的妻妾偷汉,与卖油郎私通,最后下场颇有警世作用。何府家破人亡,死的死,逃的逃,何守生之女遁入空门长伴青灯,以赎其父之罪……
  他眯眼,脑海一晃而过……
  “这可有趣了。倘若璇玑真是笑世生,为何不愿承认?宁见冒充者冒她的名义行拐骗之实,却不愿出来指认?”聂元阳问道。
  “你,你这丫头,暂时别跟璇玑谈起今儿个的事,要让我知道这事漏出去,你就可以回老家另谋生路了。”
  “奴婢……奴婢遵命!”如敏紧张的福了福身。
  他们在说什么,她全听不懂啊,要如何说出去。只知道三少爷看见璇玑笺似乎很震惊,至于震惊什么,就不知道了。她还不够聪明,做不到察言观色,就算想警告璇玑姊,也无从开口啊。
  未经通报的,门忽然咿呀的被推了开。
  “四少爷,总算找到您了!”某个在方才如敏的画里出现的家丁急急叫道:”
  十二少爷负伤回来……”
  聂元阳立刻起身,笑脸已不复见。“在哪儿?谁让他出去的?”他要凶起来,可不比聂封隐逊色。
  “就在府里大厅里,随行的还有元总管跟一名丫鬟……对啦,我曾经瞧过她在三少爷身边侍候,不是怀安的那一个。”
  “璇玑!”聂封隐眯起凶狠的眼,咆哮道。
  如敏吓了一跳,往后跃进元朝生的怀里。
  ※        ※         ※
  破天荒的,三年不曾在聂府里出现的三少爷,一路从最偏东的上古园推出来。
  沿路瞧见的家丁虽然在忙自个儿的事,也忍不住斜眼偷偷瞄了这既陌生又熟悉的主子。
  未进大厅前,就听聂元巧又笑又逞强的说道:“不疼不疼!才挨了几棍,我要是受不住,就不算男子汉大丈夫……哎哟,璇玑丫头,你就不能稍为轻上一点吗?万一揉断了我的骨头,你要负责照料我一生吗?”
  聂元阳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快步走进大厅。“元巧,你又跟谁惹事生非了?
  ““四哥!”聂元巧见老鼠就变猫,见了猫就自动转为老鼠脸。“我哪有!这可不能随便赖人的。我不过是跟璇玑在书肆的街口逛,谁知道莫名其妙就有人拿匕首杀人,是不?璇玑。”他寻找站在己方的同伴,免得被四哥狠狠扁一顿。
  璇玑只是轻轻应了声,垂着脸。
  “是你那票狐群狗党的把戏吗?”他收起扇子,抓起聂元巧裸露的一双手臂,臂上虽无明显的伤痕瘀青,但轻轻一压就瞧见元巧痛得龇牙咧嘴的。
  “才不!四哥不要瞧轻我的朋友,我才不认识那人,浑身脏兮兮,又是一身的油味,要不是我抱着璇玑闪开,现下回聂府的搞不好是两具体……唉哟,好痛!”可恶!四哥好狠,明知他怕痛的,还故意用力压他被打中的地方。
  “油味?”聂封隐心神闪过。是卖油郎吗?
  “三哥!元巧失声叫道,瞪着聂元阳身后的三哥!……他不是死都不肯出上古园吗?是看错了吧?
  他揉了揉眼睛,再一张眼,三哥依旧坐在那儿,目光炯炯的越过他,瞪着璇玑。他悄悄的闪了闪,再闪了闪,让三哥能窥璇玑全貌。他拉拉聂元阳的衣袖,用力使了使眼神。现下他可不敢招惹三哥,他得先摆平四哥再来救璇玑。
  聂元阳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也向朝生使个眼色,一块出去。
  “你过来。”
  璇玑依言走了上来。
  她浑身湿透,昨晚才抚摸过的身子显得有些发颤。是什么原因让她颤抖成这样。.因为他的存在?还是刚历经了生死关头?
  “你冷吗?”
  “不……璇玑不冷。”
  她白皙的脸蛋有些惊吓过度,如受惊小兔,让他……很不舒服。
  “有没有受伤?”他的目光徘徊在她的身子上。
  他的拳头紧握,一脸怒气。心痛、心痛,那是此时此刻唯一的感受,幸而有元巧在身旁,倘若没有……倘若没有,现下,他见到的就不是完整无缺的璇玑了。
  是意外或者有人存心谋害她?心痛之感持续加温,揪住了浑身的意志。怎会如此晚才肯承认?他一向明白自己的喜好,在双腿未残之前,并非没有遇过饱读诗书的女子,但最多仅于尊重,从未有冒犯之想,唯有这个璇玑,赖着她的仰慕,硬要了她的身子,更想要她的心,却因为他双腿作祟,不敢表态。
  “我没受伤,三少爷……你还好吗?”
  “我好得不能再好。”他喃喃道:“推我回上古楼吧,你也得换下一身湿衣裳。”泛白的拳头打开,握住椅把。
  他一向做事有计画也有远见,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迟疑,也明白自己适合些什么,从未错过。倘若他的双腿未残,他会毫无顾忌的去得到她;倘若他的双腿未残,他会用她所仰慕的聂封隐勾引她的芳心,而非在这里妒恨那个今她仰慕的聂封隐!该死的!
  现在呢?她立于危险之时,自己却无法保护她,因为他的双腿。
  真心总要到最后才承认,因为差点失去!她能毫发无伤的回来,是万幸!
  “外头好玩吗?”他问,语气里并无含任何的怒气或挑。“我倒挺久没有出去了。”
  “啊!三少爷想外出吗?”她惊喜的问。
  “也许。”他顿了顿,问道:“怎么这么高兴?今儿个不才差点被人伤了吗?
  ““那是小事。”她微笑道,原先的惊慌已去了大半。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但想要多留一刻,想要瞧着他的双腿康愈,想要跟他和平共处多说说话,她愿为这些小小的奢望冒一些风险。
  “小事?”他嗤了一声,只手托腮。只有她这种性情古怪的女人才会认为是小事,她究竟把她的安全置于何地?”那伤你之人,你可识得?”
  “不……我不认识他。”
  他的嘴角撇了撇。那就是认识了。她对于说谎很不在行,也没有多少心机,成天就着想着进汲古书斋。在她眼里,书比他还重要……他哼了一声,或者该说,在她的世界里第一顺位是书,而第二顺位……就是他了,是有点恼怒,但跟书争有什么意义?活着的人才是一切。
  他几乎要怀疑,她之所以潜进聂府是为了汲古书斋。
  路经府里某一处,他忽然说道:“咱们上镜桥吧。”
  “镜桥?好。”她推他上桥。
  桥建构在湖之上,愈到中央桥愈发拱高,在最高处有个亭。平常没人敢上来,因为元总管曾说在聂府里,这块地是属于其中一个主子的,谁也不准上去。
  桥是走梯上去的,但显然有人在聂封隐出事后,细心的将梯改成一半斜坡式的,即使是坐轮椅的也能上去,就是推的人累了。
  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推上去,已是气喘吁吁了。
  “很累吗?”他的样子有些恶意。“这可是最后一次了,去把四周的布幔拉下来。”
  最后一次?她拭去额上汗珠,总觉今儿个他言行举止间充满神 。怎样的神却说不出来,但与过往似乎有些了差别。
  将凉亭四周的布幔放下,遮掩了些许的凉风及雨丝,造就一个半密闭式的空间。
  “年少时,我极爱在这儿念书,尤其下雨的时候,将幔放下,随着风扬,别有一番风味,凉亭下有小舟,若是想泛舟,便跳了下去。”
  “喔。”少年时候的聂封隐吗?难以想像他的少年时代,但他描述的景象令她十分向往……她回身,瞧见石桌上摆了几本书跟一套衣服。聂封隐正注视着她,黑瞳有抹光采。
  “你浑身湿透,可以先换下这一套男装,这是我十七、八岁的旧衣服。”他拍了拍撑着石桌的桌柱。“你可以把惊讶的神色收起来,里头有一层暗格,是放一些书跟衣服的。是让我贪玩淋了湿,方便换衣用的。”这几年忙于封隐书肆,于是就少来了,倒是元巧那小鬼偶尔偷溜上来,夕生才留下几件衣服。
  “我……”要她在这里换吗?白皙的脸抹上红彩。“我……我回上古楼换就行了,谢谢三少爷。”
  “回上古搂?你可是要留在我身旁伺候我的,我待在这里一整天,你也要跟着我,谁准你自个儿回去了?去换上吧,得了风寒事小,要传染给我,你以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他的声音有怒气,但眼里则隐约有抹玄虚。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她不太愿意的接过那件衣服。“我……我要上哪儿去换呢?”虽然四周的布幔有足够的隐私,但他也在里头啊!
  “就在这儿啊!我不是没瞧过你的身子。”他轻轻嗤了声,拿起桌上的书翻看,像一点也不放在眼里。
  她迟疑了下,移向微微飘扬的布幔,离他离得远远的,才缓缓抽开腰间的织带。她背对着他,总觉背后有两道目光射来,是她多心吗?今天的聂封隐除了教人捉摸不定外,尚有几分奇异的感觉。
  “瞧你才上镜桥,就气喘不已。”他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状似不经意。
  “你既是私塾夫子之女,又念过不少书,令尊没教过你读书识字外,也得要有体力吗?好比说,你住乡间,出游机会应是不少。”
  “先父……先父忙于教书,璇玑泰半是待在闺房里的。”她将外衫给脱了下来,有点忐忑不安的。即使背对着他,即使他在看着书,也觉得像是在光天化日下脱衣给他瞧。
  昨晚,她紧张又不安,表面装得像没事人,实则心思一片混乱。与他肌肤之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经验,不能说是美妙,但因为是他,所以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情绪,只是有点难以面对他。
  “哦?闺房吗?”他的声音略带沙哑的:“你少出门吗?”
  “是的,女子在外诸多不便,能待在家里就待在家里吧。”迟疑了下,将略湿的肚兜拉下。
  “你既有教书的爹,门下学生应该不少,怎么你到了这年纪,还未论婚嫁呢?
  ”她的背雪白纤细滑到腰间,皆是一片凝脂玉肤。她穿上了他青色的外衫,藕臂摩擦滑过袖口,如同他抚过她的手臂。他闭了闭眼,咬住牙。
  “我……我不常出闺房门,我爹年纪也大了,不太注意我……”
  章家老头年岁上亦有一把。她不出闺门,不是害羞守分,而是怕出了那门,什么事都难以预料。
  (孽世镜)里撇开撰者警世、讥讽的文笔,再省去一些虚构外加的人物,跳脱出小说体裁之外,大体而言,活脱脱就是章家的翻版。
  他不曾发现过,因为他对章家并无任何解及兴趣,但,如果章家真如(孽世镜)里所描述:男盗女娼,女人偷汉,何守生杀其仆,淫人妻女,不难解释为何她处女之身能毫无羞涩的写出那样色情的交媾。
  “你过来。”
  “是。”她羞涩的微笑。
  “腰闲的织带可不是这样绑的。”他拉了她过来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纸香味。扯下织带重新绕过她的腰绑,她的腰细如水蛇,轻轻一搂,她便会投怀送抱。
  “少爷……”她止住在他身边脸红的感觉。“六少爷回来了呢。”
  “哦!”他心不在焉的。“你遇见了他?我倒说元巧那小鬼练武不精,怎能全身而退?是老六救了你们?”
  “是,可他不愿意回聂府来,为什么呢?那要如何治疗你的双腿?”她的柳眉蹙起。
  “他曾下过咒诅,一生不进聂府一步。你这么担心我?”
  “那是当然。”她直觉地说。
  “这倒是,为了我的双腿,你连身子都肯给我了,自然是担心聂封隐了。”
  他的语气似乎有点讽刺,也有点酸意。她怔了怔,在她张口解释前,他冷淡的阻止道:“别再拿那一套仰慕的说词。可不是每一个仰慕我的女人,我都得照单全收。”
  “喔……”她是不是该备感荣幸?他的自傲仍然紧紧的藏在他的骨子里,令人又气又恼又好笑。
  他自行推动轮椅到栏杆旁,将一面的布幔拉起,细雨飘飞起来。他转头,向她伸出手。
  璇玑怔了怔,才碰到他的手,便被他强力握住。“璇玑,倘若你有喜欢之物,却配不上它,你会如何做?”
  “我……我想它会有更适合的人选。”是指饰物吗?任何饰物戴挂在他身上,都会藉由他本身的风采而发光,会有什么东西是他配不上的?
  “假若你很想要呢?”
  她沉思了会,微笑:“我对任何东西大多是没有兴趣的。”说是无欲无求也不为过的。
  “是吗?”他扬眉:“我跟你不同。不管我适不适合她,我会费尽心血的得到她。”是的,真的下了决心要得到她。
  她确实不美,身分背景也仍然谜团重重,在某方面有些小迷糊而迟缓,不是十全十美的,但她的身影已经趁虚而入了。
  是从她抢下(如意君传)开始。
  他得承认如果当年他的双腿未废,也许她进聂府来的头几个月,是连看她一眼也不会看的。但,不论花了多久的时间,迟早必定会发掘到她平凡貌色下的特别之处。
  “徘徊婉转,自可成章,非我佳人,莫之能解”,璇玑唯他可解。若非她遭人追杀,只怕他还得拖上一段时日才得承认。
  “呃。”他说得……有点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为何突然跟她提起配不配的问题?
  “有时候你倒挺迟钝的。我有十一个兄弟,终年不见得能见到几回,但兄弟情依旧深厚如昔。现在我得靠他们保护属于我的东西,将来,我保护我自己的东西,用不着他们。”
  “呃……”她看着他俊朗而意气风发的侧面入了迷,虽然不太了解他话中深意,但他似乎有所改变了。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在短短的半天里……是那位自称是笑世生的文公子吗?如果他能改变聂封,让他重新再起风采,那么她不在乎那位文公子来聂府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注视着她的脸。“今天晚上开始,你不必再打地铺,回你的仆房,没有我的吩咐,入了夜不准随便出来一步。”
  他的温热手掌刹那间冷了起来。镜桥上的湖泊起了薄薄的雾气,冷冽的空气弥漫了起来。他的脸庞逐渐模糊,融进白雾之中。
  他就像是高高的月亮,即使暂时不慎坠进水里,也依旧有回去的一天,而她也只能永远站在地面痴痴的仰慕着他而已。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夜凉如水,月隐遁。风飘扬,行路难——
  “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了呢?该死的丫头!”府里灯火通明,是忌中。但在树林里是一片幽黑。
  她小口小口喘着气,躲在阴暗的树干后。夜如魅,掩去她纤细的身影,也遮去天下间最丑恶的事。
  “是她自知死路到了吧。”汉子的声音几乎就在她身边。她的心跳足够撼动整座竹林。“若是可以,还真想召集人马搜竹林。”他恼道。
  “召集人马?你想招谁啊?想让咱们的奸情曝光吗?”女人的乾笑声由四周传来,听起来像是睁大了眼东张西望,怕遗漏了任何一块地方。“我就讨厌她这点,不爱说话,就爱用那双眼睛看人,看得我心里都发了毛--”
  “你还怕什么?”汉子捏了一把女人的屁股,笑声有些淫乱。“等我解决了她,要钱要人,要什么有什么,你的心底快活都来不及,哪还会发毛?”
  就等解决了她——
  “秦璇玑!该死的丫头!”暴怒的吼声随着重物落地,惊醒了她。
  她倏地张开眼,低低惨叫一声,肺里的空气几乎被压光。
  “该死的你,扶我起来!”
  “啊……”迷迷蒙蒙的焦距定住,月光映进窗,隐约看见聂封隐狼狈的趴在她的身上。“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以为我饥不择食的想要侵犯你吗?”他恼怒地说道,双手撑起。
  “我……”他的身子横过她的胸前,依他的身形瞧起来,确实是有侵犯之嫌,但务实的脑袋告诉她,他对她的兴趣比对蚂蚁还小。
  “你什么你?扶我起来!”
  “好。”她迅速脱离他的身躯,爬起来。“我让元护卫进来扶你吧。”
  “如果他在外头,我还需要用得到你吗?”他的咆哮足够响彻云霄了。
  这就难得了。难得见到元朝生没守在门外,这个念头闪过脑中,但依旧扶着他的手臂,试图拉他起来。
  “床够大,怎么会掉下来呢?”她喃喃道。
  “你认为我掉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呢?秦璇玑。”她的力气跟只兔子一样,该死的丫头,试了几次仍扶他不起。
  她的长发散在胸前,几撮不乖顺的滑在他的臂上。隔着月光,她瞧起来格外的纤细柔弱,他的手臂总是不经意的碰触到她浑圆的胸部……不知该笑抑或恼怒,她竟粗线条到连她被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扶着他起来,多半还是借助他抓着床沿才撑起一些。她气喘吁吁的推他上床,他的手臂抓着她的衣袖,她连带跌向床上。
  “天!”她似乎老是被撞得头昏脑胀的。
  “该喊天老爷的是我,该死的丫头!”
  “三少爷若是肯点头,双腿自然有治愈的机会,就不必靠璇玑扶持了。”她低语,声量不大,但足够让他听进了。
  想都不必想就知是谁提的。“你该死的丫头,净爱管闲事吗?”夜凉如水,香气袭来格外浓郁,她身上的纸香味似乎成了她的体香,一夜就是被这味道所扰,才翻来覆去未成眠。
  他以为这纸香味能镇定他的心绪,到头却发现勾起了他的情欲。
  她在地上打地铺,虽然衣着如白天般保守而规矩,但披散的长发、沉静的睡容有些诱人——
  该死!三年未近女色了,他想要女人,看不上夕生特意安排在他身边的怀安,却想要这个貌色中姿女人。
  “我这可不是管闲事。”她的唇一张一的,汗如水晶,透明而晶莹。
  “不是管闲事?你是我的谁吗?”他嗤的笑了。
  “我不是三少爷的谁……但,但……”她首次有些结巴的道。
  也许是他看错了眼,透着月光,竟看见她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红。
  她淡淡的羞涩改变了她一向冷漠的脸,显得有些动人而……迷惑人心。他的胸口压了块大石,想要她的念头加重。
  究竟是他的审美观出了差错抑或太久没有女人才导致的错觉?竟觉得她的气质让她柔美起来。
  “你结结巴巴的,是要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讥道。
  “对三少爷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我可是一辈子的事。”她的神态认真而严肃,像在思考该不该说。
  过了会,她像下了决定的直视他。
  她的黑瞳幽深而今人印象深刻,然而她下一句话让他忽略了她的眼睛。
  “我曾说我有仰慕之人,而这分仰慕几乎长达十年。”
  “这话你可以留给你仰慕的男人,不必在我跟前唠叨。”他没好气地道。
  “现在他就在我面前,也就是你,聂封隐。”
  ※        ※         ※
  “我?”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是的,我仰慕你。”她照实说道。每一句话说出口了她都皱了下眉头,像是出自认真思考而又百般不情愿下的产物。“也许,我还有点喜欢上你。”她说得不太肯定。
  “喔,那可真是晴天霹雳。”他半是讥道。喜欢?喜欢上他哪里?又仰慕他何处?连她自个儿都常有迟疑之色,要如何说服他人?
  她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惑人的魅力,向他靠了靠,她过臀的长发又缠上他。他伸手抓住了一小撮乌丝,软而滑润的触感让他低低抽了口气。
  “你不相信?我仰慕你,因为你是写跋的聂封隐。也许你已经遗忘,但我还记得那一年见到你的时候,你手里拿的正是(如意君传)……”
  “上古园终年不见外人,你是哪一年见到我的?”他的声音沙哑。清纯的香气逼人,宛如处女体香。
  这些时日以来,即使是以丫鬟之身,也隐隐约约流露出她独特的气质。她的气味混合着她的行止举动,交织出魅人的诱惑。是不是曾经有人发现她这样的一面?
  忽视了她的容貌,纯凭男性的感宫挖掘出她的女人味?
  “三年前在书肆里,我曾经有幸与你说过几句话。”她吐气如兰,喷在他脸庞上的气显得冰凉而酥麻。
  然而她的字句提醒了他,她所仰慕的也不过是曾手脚健全的聂封隐。现在的他算什么?一个不会走的男人!她所着迷的,不过是虚幻的假象,现在而真实的聂封是一个凡事需要人代劳的男人。
  “三少爷?”她状似要爬起,发现他的手臂制住她的腰间。她抬脸,面露迷惑。
  他虽然无法行走,但依旧有力。他的黑瞳眯了起来。“你说,你仰慕我?”
  “是的。”
  “是独一无二的?”
  “在我心目中,是唯一的。”
  “曾经,有多少闺秀仰慕聂封隐,为了一睹我的容貌,守在书肆外头的不是没有,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在瞧见我之后会脸红心跳了。”
  她皱眉。她仰慕的并非他的容貌,在她以为聂封隐是个老头子之前,就已经十分倾心他的文采。想要解释,却觉环住腰闲的手臂将她拉近。她惊诧的睁圆了眼,隔着彼此的衣衫,她的身子贴住他温热而男性化的身体。
  “你要如何证明你喜欢我、你仰慕我?”
  “啊!”心跳遽增,是她的或是他的?他的举止已经非常明显了。“三少爷。
  ……你是要我……献身?”说出口,才发觉声音是乾涩的。
  “你说呢?”他的脸庞与她只有一寸之远。他的眼半垂,透露的黑瞳是似曾相识的欲望。
  她懂的,在她的家族里,她曾经看过这样的眼神。她厌恶这样的眼睛,充满情欲而淫秽,然而他的眼并不让她有恶心的感觉,反而像是深邃的黑洞,将任何瞧着他的人吸了进去。
  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你……想要我?”
  “我想要女人。”他低沉说道,神色复杂难读,唯一看得出的是他的欲念。
  那就是只要女人,任谁都可以喽?这样无情的话,着实有些伤害她。她垂下眼思考,他的气味混合她的,陌生又熟悉,却让她喜欢上这样的味道。
  她再抬起眼时,下定了决心。“倘若……倘若你愿意治疗双腿,那么……
  那么……我可以……可以……”
  他的眼紧眯了起来,剑眉横竖。她仰慕过去那个聂封隐,仰慕到可以为他献身的地步吗?该死的丫头,她开始自以为是牺牲品了!如果今天她仰慕的是旁人,那么,她是不是也让另一个男人要她?
  “你的身体这般廉价吗?该死的令人作呕!”他暴怒道。
  猝不及防的,她被推开,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就跌下床铺。
  “噢……”她低低呻吟一声,后脑勺传来疼痛,眯弯了的眼瞧见他似乎想伸出手抓住她,是她错看了吧?
  他的脾气反覆无常,今人又恨又无所适从。她迷恋他的文采,在乍见他以轮椅为行走工具时,不得不说是十分讶异跟……心痛,但那无损于对他的仰慕。纵然他的双腿不便,但依旧能读能写,有丰富的学识及专业能力,这就足够构成她迷恋的因素了。老实说,他的腿是不是能治愈,并不会影响聂封隐给她的观感,但如果他能伤愈而恢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聂封隐,那么她愿意一试。
  他的面容仍然恼怒着,也撑起了身躯坐直。“你给我站起来。”他的语气和缓了,似乎与那张臭脸不搭。
  她没忖思太多,扶着椅子摇摇欲坠的爬起来。
  方才摔下来,摔得头昏脑账,全身骨头痛得要命。
  乌云遮掩了月色,他的脸庞陷进一片阴影当中。老实说,她的视力并非很好,她半眯着眼,仍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过来。”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显得低沉而无怒气。
  他不再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了吗?
  她有些跛的走到床沿,忽感一双手扶上她的腰际。
  “有没有受伤?”
  “我很好……”
  “不再自称奴婢?”他的脸庞似乎抬起,眼瞳神的闪烁。“你不是一个有奴性的丫头,如果我叫你脱下衣服呢?”
  她皱眉,声音清凉如水。“你会让人治你的双腿吗?”
  “啊,你在谈条件?就为了我的双腿?我能行走,对你有何好处?你以为我同你燕好,就必须给你名分?”
  “我没想过要嫁你。”
  “假话。”她的人就在他的双腿之间,几乎能感受到她的纤细柔软,女人味十足,她的气味像魔网罩住了他的嗅觉。
  “实话。”她坚定答道。
  “你认为在经过这一夜后,有任何正经的男人会娶你吗?”最多,是他将她许给某个聂府的下人,不是鳏夫便是某个有缺陷的仆人。她的年岁不小,已在选择夫婿上有了限制,而如今失了身,又无任何富贵的背景,她能嫁的男人将会屈指可数。
  她沉吟了会,微微偏着头,说道:“我没想这么多。人们总是因想太多而遗忘了天亮后又是一个未知数,也许,明天我会死于非命呢。”她迟疑了下,解开腰间的织带。
  “我之所以仰慕你,也许是因为我是一名女子,很多事情无法去做,而你却能做到。你开书肆为大明朝创造了书册的鼎盛时期,你引进了最新的印刷技术,你为上万册古书写跋,担起为年轻的读书人作起导读的工作,你不用武,只拿一枝笔与满腹才华就能让你流芳百世,这样的聂封隐即使断了腿,光采依旧不减。”鹅黄的外衣滑落地面。她的心在狂跳,他听得见吗?他说,没有女子会为他脸红心跳,难道他看不见她的害羞及仰慕吗?
  “一次一个小愿望,只要肯尝试,愿望就会成真。这是我二十二年来所坚持的观念,我希望你的双腿能治愈,是私心也是期盼过去的聂封隐与现在的你能寻找出一个平衡点,我便心满意足了。”然后,她就要走了,在被发现之前。
  也许,她还来不及走,就被章家发现而死于非命,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倒是真没想过嫁人这一环。她的愿望在三年前就已停止,直到再见到他,他莫名的脾气源自于他的伤残,她不在乎他能否行走,但如果因为他的腿愈而能重拾过往的自信与风采,那么她的“牺牲”是微不足道的。
  她垂下眼。也许,她比想像中的更为喜欢他这个人,才会认为与他肌肤之亲并不这么令人讨厌。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肌肤,有些燥热,有些酥麻。
  “是谁让你来说服我的?四少爷?”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感。“你只不过卖身三年就这么听话?”
  “他是提过,但我是心甘情愿。”她的身子微微发颤,语气也因而有些颤抖,但她抓住他的手摸上她的心。“我看着你,我会脸红、我会心跳,你可以感觉得出来。就算你一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我对你的仰慕也不减,但如果你因为你的双腿而让你的才华就此告终,那么将是你做过最愚蠢的事,说什么我也要你的腿治愈。
  ……”她的心神不稳,有些恍惚。
  即使距离如此相近,即使她努力想要看清楚,仍然看不见他的反应;黑夜之中有的只是彼此的呼吸,他的触摸影响了她的体温及心跳。她看过一些戏图,明白将要发生的事情,她难以想像跟其他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唯有他,她尚能忍受——
  “我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将你留在身边。”他打破属于他的沉默。掌下的心跳如此快,快到他几乎以为这丫头就快昏厥了。“现在,我要看看你的仰慕能持续多久?我要留你在身边,如果你能继续维持你自以为是的观感,那么,或许我会考虑让人治疗我的双腿。”他的手移到她肚兜上的细绳,低沉的声音充满讥诮:
  “更有趣的是,或许当天亮之后,你会发现跟一个双腿无力的男人上床是多么的令人生厌,那时你会后悔今晚所说的一切。”
  “我们可以赌赌看。”
  他的黑瞳在漆黑的夜里注视着她,她的语气稳定,但她火烧似的脸颊漏出她的青涩与不安。
  他眯起眼。“有何不可呢?”他将她拉下,融进黑暗之中。
  ※        ※         ※
  张开眼,又是陌生的景象。全身痛,感觉回到了来聂府的头几天,净是劳动工作,几乎连喘气的空间也没有。
  璇玑掩嘴打了个呵欠,翻身,从眯眯眼里颅到一个男人在看着她,很眼熟的男人。他就躺在她的身边,眼瞪眼的。
  “这一定是在作梦……”她喃喃道,眼里带笑,伸出手摸上他的脸庞。
  “现在,你可以下床了。”
  “呃。”她坐起,一身纤细的赤裸提醒了她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的脸胀红,爬过他的双腿下了床。
  她动作俐落的拾起鹅黄色的衣裙,背着他往身上穿。
  “你忘了肚兜。”他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呃噢。”
  单音节的发音让他蹙起眉头。他撑起身体,靠在床柱上,眯眼注视着她被上衣遮盖住的身子。
  “你吵得我一晚没有办法入睡。”他的语气并无恼怒之意,倒像试探。
  “呃。”
  他的嘴唇撇了下,有些上扬。“你转过来,”
  她乖顺的转过身面对他。脸上没有羞赧之意,只是半垂着惺忪眼,摸索身上的饰带。
  好几次,她端着洗脸盆来,也是这个没睡醒的模样、她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显得特别听话。
  “你昨晚又作恶梦了。”他问道。就是因为半夜她打地铺,发出的梦呓声才惊醒了他。
  她的梦呓声不大,但从语调里流露出十分痛苦的模样,尤其……得到她之后。
  她在沉睡里依旧被恶梦所缠。
  “我常常作恶梦。”她顺从地说,隐忍了个呵欠。
  “什么恶梦?”
  “一屋子好臭的气味……十娘上吊了,五娘在房里偷汉子,我瞧见了,所以她想除掉………除掉……”她迟缓的住了口,似乎纳闷自己说了什么话,随即轻拍了拍白皙的脸颊,朝他福了福身:“三少爷要打洗脸水吗?”
  “你过来。”错失了得知她恶梦的来源,让他不悦。能喊得出十娘、五娘的,表示确有其人。五娘想要除掉谁?她吗?
  秦璇玑本身就如同璇玑图一般的谜样。即使反覆再读,依旧读不完她的神;她的背景绝不若她所说的是私塾夫子之女。一般的读书人多少都染有书卷味,然而因为环境的不同,所拥有的气质也有所区别。一个乡间单纯的私塾夫子之女是不会在半夜作有人杀她的恶梦。
  她走在他面前,唇畔有些笑意,纸香的气味依旧,但淡了不少,她的身上也沾了他的味道。
  “你笑什么?”
  “奴婢有在笑吗?”她摸了摸自己的嘴。
  那张朱唇在昨晚是生涩而柔软,他的眼眯起。
  “是的,你是在笑。”会称自己“奴婢”,表示她清醒了。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她恢复成那个规矩而乖巧的丫鬟时,她会自称“奴婢”。
  “那必定是因为三少爷的双腿健愈有望了。”她弯起眼,笑道。
  他注视着她,目不转睛地,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腰。
  “三少爷?”
  “你的肚兜露了出来。”他说道。是他多心了吗?方才,她的笑让她显得有些……模糊,几乎要以为她快消失。是她的恶梦引起他的错觉吧?他盯着她懊恼的翻弄上衣,外衣滑落半肩,露出雪白的凝脂肌肤——
  门咿哑的推开,是朝生一如往昔的进房来服侍他。
  他眯起黑眼,吼道:“出去!”猝不及防的,在她的惊呼声里,将她拉跌进怀里--她的身子尚有裸露……该死的,他竟然开始在乎她的身体是否让人瞧见了!
  “三少爷?”
  “把衣服穿好!”他展现前所未有的耐心等着她迟慢的动作结束,才放开她。
  “去把朝生叫进来,你抱不动我……今天不要让我瞧见你!出去!”
  她的神态似乎有些失望,但没有多言就走了出去。他的唇抿起,床铺上的血迹证明她是处子之身,清醒之后的她没有任何他所预期的反应……他可是夺去她贞操的男人,还是个双腿已残的,该死!
  元朝生静静的拿来乾净的衣衫。他的天性本就不多话,即使看见床铺上乾涸的血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少爷……”他难得打破惯例的,在每天早上服侍聂封隐的时候开了口:“昨晚六少爷进城了。”
  ※        ※         ※
  马车在向封隐书肆的道路上奔驰,雨势滂沱,聂元巧掀了角窗前布幔,笑道:
  “难得出门一趟,天老爷就下了场大雨玩我,这未免太过分了吧!不怕不怕,小美人,待会儿你办完了正事,还是照原定计画,陪我上街闲逛闲逛,你说好不好?”
  他亲热的靠近璇玑,眨了眨一双漂亮的眼睛。
  一早,秦璇玑从上古园出来,撞上了元夕生,在摸清楚了她被放逐一天之后,基于物尽其用,买来的丫鬟没有歇息一天的道理,就带她上了马车,上封隐书肆拿那一本据说是要再度发行的(孽世镜)样本。可没想到才上了马车,十二少爷就跳了上来。
  “章家小姐又来了,没办法,夕生,我就是瞧不对眼,偏偏四哥好像挺喜欢她的。我不跑,难道还留在那里让她动手动脚的吗?”
  章家小姐啊,有这么可怕吗?是在府里见过几次,但觉挺有大家闺秀样的,是个不错的小姐,不是吗?这么说来……元夕生瞧了眼安静的璇玑,今天早上,秦璇玑也是不太愿意出聂府,还是问了句:“今天章小姐有来吗?”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才跟着出门。
  “章家小姐有这么可怕吗?”他喃喃的将自己的疑惑提出。
  “倒不是可怕,就是教人见了不舒服。”聂元巧掏出扇子,顺着凉风了。
  “相信我,夕生,从小到大我的眼光何时出过错?”要他说,璇玑的气质是良善而具神性的,她是无害的,但她所说的背景应是捏造。不过不需要他说,三哥、四哥该早看出来了。
  马车停下,他高兴的直接跃下,才淋了点雨,就见书肆的年轻伙计拿着纸伞跑出来。
  “十二少爷,难得见你来!”他拉开嗓门叫道。
  “哟,我才来一回,你就记上我啦!”聂元巧笑道,接过纸伞,遮在璇玑的上头。
  “十二少爷外貌出众,要忘是挺难的,加上伙计我啊,八百年前见过的人都不会忘……咦?我没见过这位姑娘……”好生眼熟,让他想想是在哪儿见到过的?
  璇玑下了马车,抬眼温婉笑道:“我是聂府的丫鬟,你自然没见过。”
  “不对不对!我见过你的……你曾经来买过书?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三年前,你来买过书,是不?”他会记得,是因为她来的那天,正是聂老板出事的那一日,要忘也忘不了,记得老板还替她赶跑了两名登徒子呢。
  三年前的事他还记得?她的笑容未变,但眼神迟疑了下,答道:“我可不记得了。”
  “啐,你记这么多,当饭吃啊?”聂元巧摆了摆手。“夕生,你去拿那个什么劳什子的书,璇玑呢,就留在这里陪我解闷,快去快回……你这是什么脸?快去快去,待会儿我要跑了,你找不到人,可没法交差啊。”
  “十二少爷……”元夕生叹了口气,顶着哀怨过度的脸进书肆里拿书。
  “这小子才二十六岁,活像六十二岁的老头,麻烦到底了。”聂元巧哼了声,斜睨秦璇玑。
  今儿个她是过度安分了点。“璇玑丫头,是不是三哥欺负你啦?”
  “不,三少爷待我极好。”
  “是吗?他那人啊,凶如猛狮,有时候连我都怕了他。”
  他是凶,但恶劣的脾气下有颗敏感的心。正因为双腿不便,所以原有的自信化为浑身的刺。难道他不知道,就算他眼睛了、耳聋了、腿残了,他的才华依旧存在,有什么好怕的呢?
  “曾经大哥有意替他许配一名女子。”
  “啊?”她脱口叫道,抬眼看着聂元巧的脸。
  “呵,我引起了你的注意,是不?”聂元巧促狭说道:“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你吃惊到这种地步。三哥的事,你很关心,虽然我瞧不出三哥好在哪里,不过嘛,那里有卖玉饰呢!”话锋忽然一转,聂元巧贼贼笑着,过了一会儿,她才顿悟他的阴谋。
  “要知道,跟我来,就在街头而已,夕生一出来就会瞧见我们的。”他快步离开书肆,雨在下,撑着伞的璇玑只得疾步跟上。
  书肆在大街上的中央,前方有零散的摊贩与卖小吃的小店铺,聂元巧停在玉饰的摊前。“快来啊,璇玑,我要淋湿了,得了风寒,可是会告状的唷。”
  她有点不甘情愿的,但仍然压着脸上前。真的不太愿意上街,那会让她曝光,但章家小姐既然到聂府,应该没有这么巧合,连在路上也会遇上章家人。
  “你把脸垂得那么低,都快撞上人家摊子啦,璇玑。”聂元巧笑嘻嘻的拉拉她的辫子,让她的脸抬了点起来。“瞧,这样才好看嘛。”
  他的面容漂亮得活像画中人,很快就引起旁人的注意。街口来往的人潮不算多,但足够引起小小的骚动。
  在卖豆腐汤的摊子前,一名男子抬起头,循声看去,微微的惊讶流露在脸上。
  他一身的风尘仆仆,衣袖尚有几块补钉。他付了铜板,正要含笑走去,却发现另一桌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在面露惊吓后,眼底闪过一抹杀机。
  “小贩,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是谁啊?”他听见那汉子压低声音询问。
  “咦?客倌问的是聂府十二少爷吗?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儿汉啊,可别在他跟前说啊,会遭来一顿毒打的……客倌……客倌,你还没付钱呢--”
  匕首从衣袖里滑落,汉子握住把端,迅运往卖玉的摊子走去。
  “璇玑,你喜欢哪个?我买送给你,就当你今儿个陪我出来玩玩的赏赐。”聂元巧把玩几个样式特殊的玉坠子。一半以上都是假货,任凭小贩说得天花乱坠,假也不能成真,这得感谢四哥从小的教育,培养他鹰一般的眼睛。
  “谢谢十二少爷,璇玑不缺。”
  “瞧你心不在焉的,不会是在挂心我三哥吧……啊!”他的眼落在她的后方,忽然抓住璇玑的手,将她拉过来。
  刀落,扑了个空!
  “你是哪里来的家伙?”聂元巧喝道。从没遇过这等阵仗。基本上,从小到大,四哥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不曾有任何突发性的状况让他磨练,他的话还没问完,汉子又举刀扑了过来。
  他漂亮的黑瞳眯了起来,发现他的刀是刺向璇玑,便一把拉她至身后,一脚踢飞他手里的匕首。
  “还不去叫官爷来?”聂元巧朝周边的人怒喊:“想看人横当场吗?”可恶!汉子不死心的冲过来跟他对招几回,他初练身手,只觉对方横冲直撞,力气大如牛,而他仗着灵活,能不能赢很难说。
  “回书肆去,璇玑!”他叫道,推了璇玑一把。
  她怔忡了下,回过神。她双手无缚鸡之力,留下来是帮倒忙。“好,我马上找帮手来。”转过身就要往书肆跑。
  那汉子见状,就地抓起了摊子上的扁担,像往聂元巧身上击去,却临时改变了方向,打向她。
  “章槐安,你要我亡,我就要你死!”
  汉子的语调有浓厚的乡音,听得有些模糊,聂元巧无暇顾及他说了些什么,直接扑了上去,挡不住来势汹汹的长棍,乾脆抱住了璇玑。
  棍,没落下。
  等了好一会,没有预期的痛感,聂元巧张开眼睛,转身瞧见一名高大魁梧的落魄背影挡在他身前,接住了那一棍。
  “你……”那汉子抽了几次也抽不回棍,目尽裂的瞪着璇玑,狠狠的啐了一口,才趁着官爷未到,遁入人群之中。
  “好险好险!”聂元巧拍拍胸脯,拉起璇玑。“你是不是被吓到了?不怕不怕!待会儿回府,我让厨房炖个鸡汤,到时偷渡给你,你说好不好?”他笑眯眯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何止被吓到?她的心脏尚狂跳不已。终于被发现了!但他怎会如此狼狈?他不是该跟五娘双宿双飞的吗?要走要走,她真得走了,但她能逃到哪去呢?
  “瞧你吓的。不必感谢我,记得下回我不念书被三哥捉住,你要为我好好说情,就当作是报恩,懂了吗?”
  “你还是不爱念书吗,小鬼?”
  “咦--”聂元巧吃了一惊,循声看去。方才只顾着看璇玑有没有受伤,倒没有发现这救命恩人……好眼熟!
  沧桑的脸庞带有微笑,身着补钉,简单的包袱拾在身后。“你是……”眼熟眼熟,太眼熟了,他的脸是陌生的,但笑容是聂家兄弟式的笑容……补钉、落魄。
  “啊,你是六哥!”他脱口叫道。
  是聂家老六!璇玑双眼一亮,暂时遗忘了自身的危险。没想过聂家老六会这么快就回来,那表示聂封隐的双腿即将治愈了?
  “若不是认出阳的玉佩,我还真瞧不出你是元巧。”聂老六精敛的目光放在元巧胸前的玉佩。那是聂阳从小的护身玉佩,会让元巧戴上,显然阳那老小子疼元巧入骨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
  “嘿嘿!六哥,我多久没见到你了?也有三年了吧?”
  “是啊,你都大得能娶妻了。”话锋一转,聂老六打量了她一眼,精光藏于眼底。“她是谁?值得你这样卖命保护的?”
  “她是三哥的贴身丫鬟,叫璇玑。”聂元巧眉开眼笑的:“她卖给了聂府,我于情于理是该保护她的。”
  “哦,丫鬟吗?”不像不像,她身上有书墨味,如同他长年沾染了药草的味道。
  光是站在那儿,就觉她不像是个普通的丫鬟,加上他方才听见的……她应该叫章槐安,而非璇玑——
  “六少爷可要回府了?”璇玑热切问道。
  他回来,值得她这么高兴吗?聂老六沉稳的摇头,面无笑色的答道:
  “我不回聂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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