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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戏潮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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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第一章

 

  他占岛为王,拥有部属无数,俨然自成一小国家。岛上居民大多是汉人,定居的番人仅有沙神父及一名旅行者。另外,有学堂、有农田、有商街、有造船厂,也有制兵器厂;这是一座自给自足的海岛,海岛以中线分隔,骑马往南是属岛民的家园,而北方则是海上走私贸易的最佳交易之所。
  如果说,在中国海贼中谁足堪为其代表的,那当然非狐狸岛上的狐狸王莫属。叫他狐狸,也非因他的个性狡猾多诈,而是他终年戴着一张狐狸面具,遮掩掉了他的半边容貌。
  传说中的他,面具拿下后,有兰陵王的俊美;相传他年过半百,却拥有年轻的身骨及容颜;相传他虽无后宫,拥有的女人却遍及中原,连皇帝也逊他三分……所有有关他的故事大多是他的风花雪月,却从来没有人敢谣传他在海上的事迹。
  因为他的事迹皆属事实,而事实则成了一则则不可磨灭的传奇。而传奇如星星之火撩原,这厢有人起了个头,那厢已传到了大明朝之外的世界。
  中国海贼之王啊,有多少人嫉妒得红了眼。一个坚守海禁的国家,竟然也出了一个海贼之王,连双屿的葡萄牙海贼都追不上他窜红的速度。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再多,只会累你。”小船上,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抬了抬手,示意船夫将船停靠在岸。小船上有数人,个个是精瘦的汉子,一名与狐狸王同高的男子踏过跳板,走上岸。
  岸上已有快马一匹等着。男子回头,微微皱了眉头。
  “这样……可好?我向来不过问咱们兄弟间的事,你爱做什么没人会阻拦你,但若是危害了朝廷,我不会袖手不管。”他窜红的速度太快,只会让朝廷心生警惕,原以为他占据狐狸岛只为拯救海禁下牺牲的百姓,料不到他却成了举世皆知的走私海贼王。
  “这是警告吗?”狐狸王的唇畔在笑,笑得有几分邪气,让正要跨马而去的男子蹙深了剑眉。
  “这是警告。”他加重语气,意味深长的盯视狐狸王半晌。即使容貌被遮在面具之下,依然能感受到狐狸王浑身上下散发的邪气,就算有一天他领着那群狐狸岛的武人攻上皇城,他也不会惊讶。
  “啊,为了那个昏庸的皇帝,你竟然警告我了。”狐狸王轻柔地说,唇畔的笑是那种会教人毛骨悚然的笑。“好,你这个警告姑且听之,我不主动招惹朝廷,至少现在不会。”
  “谢了。你快回去吧……用狐狸王的身分踏上大明国土,只会让你遭灾。”
  狐狸王依旧在笑,黑眸稍稍暖和了点。
  “我等随玉。”
  男人抚上怀里的珍贵船图,露出淡淡的叹息。“我原以为这回来能见到她,没想到捡日不如撞日,竟错过了。”
  “你要的东西到手了,见她又有何用?”
  “她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想会会她是人之常情。”
  “你可以为那个昏庸皇帝揽尽天下人才,但不包括我狐狸岛上的人。”狐狸王的异眼危险的眯起。
  男人深深注视他的眼,点点头。“除非她自愿,否则我绝不动她,多保重。”拉起缠绳而去。
  “自愿?等着吧。”狐狸王撇了撇嘴角,冷淡的轻哼了一声。
  “爷,先进船舱里等,算算时辰,随玉也快到了。”
  “嗯。”
  狐狸王走进船舱。小船之中并无任何武器火炮,几名汉子站在船尾,船首则站了一名娃娃脸的男子,双臂环胸的逡巡四周,偶尔回头瞧进船舱,瞧见狐狸王正翻阅书册。
  未久,马蹄声起,混着杂沓的脚步声,娃娃脸的男人才征了征,狐狸王便已神出鬼没的站在他身边,目凝前方。
  “再武。”
  长年累月的跟着狐狸王,还不了解他的意思吗?娃娃脸的方再武一跃过跳板的同时,已瞧见树林之中马匹现形,马匹之后是……忍者?他的眼睛一眯,凶狠之情立现。
  忍者的速度极快,方再武脚力也不弱,起步飞前的同时,手往腰间一抽,软鞭挥向马背上的随玉。
  “再武兄,接着!”樊随玉旋身避开了软鞭,将趴在马后的人卷进鞭中。
  方再武虽微感惊讶,仍是将鞭抽了回来,没仔细瞧是卷着了谁,便直接将人抛在小船前,再迅速跃进打斗之中。
  忍者的黑衣上沾了血渍,是谁的?随玉的?不,她的武功虽不长进,但对付几名忍者尚绰绰有余,那……就是别人的血了?是……东南一带海村的百姓?方再武的娃娃脸充满肃杀之气,鞭极快挥出,形成束束银光。
  “出来,随玉。”冷冷的话出自狐狸王的嘴里。虽在打斗之中,他的声音仍清楚可辨。
  樊随玉点了点头,提棍挡暗器,飞跃了几步,又迟疑了下,回首。
  银鞭沾血飞舞,方再武又杀红了眼。每每遇到矮寇,他就失了理智。不帮他,好吗?
  “我叫你过来,樊随玉。或者,你是想违抗我。”
  她缩了缩肩,不再犹豫,跳出圈外,跑向狐狸王。她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狐狸王的黑眸冷淡的巡视她一身,才说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五哥……他们骚扰海村,死了好几个老百姓……”随玉用力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痛恨的喘气。
  “我也说过,你可以动任何人,唯独日本人不行。”他的语气很轻,并不暴怒,但这通常表示他开始不悦了。
  能惹他不悦的事非常少,几乎不曾见过,但一旦见了,就表示将有人要倒大楣了。
  “为什么?你允许我杀任何人,却不能杀掉任何一个倭寇?”她咬牙抗议。
  “你问过很多回了,而可以确定的是你得不到任何答案。”狐狸王冷眼看着方再武猛攻不守的杀法,举起手招来小船上的汉子,冷着音调说道:“过去解决,一个不留。把那个莽夫给我抓回来,伤了他也无妨。”
  几名汉子领首,身手矫捷的闪身过去,加入混战之中。
  “你不服?”面具下的黑眸连看也不看她。
  “我……我……五哥的话,我不得不服。”她气呕,却不敢反抗他。一辈子的恩人、一辈子的五哥,他的话就等于圣旨,要真反抗他,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眯了眼,注视前方的一团混战。这边的兄弟们显然占了上风,再武却居于劣势。又是被家破人亡的情仇给蒙了眼吗?
  “如果有火枪,就不必动手动脚了。”她低语。
  “他们如果有枪,现下死的就是你了。”他转身走回船舱。“过来坐下。”
  她不情愿的跟着他坐下,目光不时转向混战之中。
  “你上徽州查清楚了吗?”他懒洋洋地问,随意的拾起一本书册翻阅。
  “嗯……”勉强回过神,她认真答道:“多亏十哥帮忙调查,跟咱们接头的张大郎将货全交给了汪氏兄弟。”
  “哦?”
  “自从汪氏兄弟跟双屿合作以来,老抢咱们的行商,抢得令人不得不怀疑……啊!”她抓起棍棒跳了起来,因见一名黑衣忍者往小船奔来。
  “坐下,这里还轮不到你出头。”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黑衣忍者被再武一鞭分尸,她撇过头咽了口口水,坐下。一辈子都学不来五哥的沉稳,也一辈子都看不惯再武兄凶残的手段。
  “他杀红了眼,不是吗?”他状似随意地说:“你也想跟他一样?”
  她动了动唇,恼道:“不,我学武只为保护五哥。”
  他轻轻哼了声。
  “保护我?我的身边净养一些莽撞之辈,能活下命实在该谢天谢地。”他厌烦的合上书,闭目养神。
  过了会儿,几名汉子抓方再武上船。
  “五爷……”方再武喘着气,鞭收进腰间,狂乱的杀人气息并未敛尽,但已开始有了不安。不用狐狸王说出口,他也知道回去狐狸岛之后又得受罚了。
  “开船。”狐狸王没看他,冷淡说道。
  “啊,等等!”她忽然跳起来,奔到船首及时抓起方才被丢到小船前的人。她回头,叫道:
  “五哥,咱们带他回去吧,这佛朗机人是从双屿逃出来的,刚刚要不是他,我早不敌那些矮寇了呢。”
  狐狸岛地牢。
  “你不适合练武。”
  方再武重重叹了口气,回音空汤汤的响在冷冷清清的水牢里。他的下半身浸在水里,双手被铐在墙上,顺着墙的四周往上看,是一间间的地牢;樊随玉就关在他对面上头的地牢里,没有手铐脚镣,躲在冰凉的地板上皱起一双细眉。
  “随玉,我在跟你说话呢。”他放大了嗓子。他一向话多,无时无刻都在说话,若没人跟他说话还不如死了算。
  “我在思过。”
  “思过?”他啐了声,哈哈笑道:“你要真懂得思过,今儿个就不会被爷给关进地牢里。”
  随玉扮了个鬼脸,翻身起来,隔着铁柱往下望。
  “再武兄,说人不如说己,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才要懂得思过,才能让五哥快快放出去,泡在水里的滋味不好受。”
  “我何过之有?倘若你的家人皆因倭寇而亡,你说,你会不会动手?”他痛怒道,一想起当年天外飞来的横祸,眼中就充满杀意。
  也唯有此刻,原本随和的娃娃脸会染上悍戾之气。他的恨扭曲了他的心智,她不明白五哥为何从不开导他,从小跟再武兄一块长大,知道他这辈子最心服的就是五哥;如果五哥肯说话,说不定他会放弃复仇,为何五哥从不阻止他的复仇之心?
  “杀了那些倭寇,你心里真会好过?”她轻声问。
  “是的。”他目光炯炯的对上她的。“我说过,你不适合练武,随玉,因为你的心太软。我练武除了保护五爷,余下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尽日本人。我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我死。”他的眼睛是红的,先前杀人的情绪尚残留在血液中。
  她瑟缩了下,转过身,靠在铁柱子上。“我可不愿意再瞧着你了。”
  “什么?”方再武怔了怔。
  “你的脸真丑,我认识的再武小哥,可不像你一样的丑八怪。”
  他丑八怪?方再武嗤了一声。
  “你当你是谁?啐,连厨房里小春丫头的姿色都胜你三分,你也有资格说我丑?我呸。”
  她又扮了个鬼脸,唇畔露笑,看见地牢里的大门忽然被轻轻推开来,走进来的是沙神父。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
  地牢分二层;一层是现在关她的地方,另一层则是关再武的水牢,他看不见沙神父,除非沙神父主动走进其中一间牢房。
  “不说话?那就算了。”
  方再武哼了一声。看样子他起码得关上好几天,随玉就比他幸运了。五爷虽然罚她的不听话,但仍然手下留了情;她本就不适合习武,女人的心软是其一,另方面是她的身子并不适合受太大的伤害。
  从他被捡回来的时候,狐狸岛上就已经有随玉了。据说,她也是让五爷给捡回去的,过程细节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捡回去时,她正在养病,瘦瘦小小、干干巴巴的,活像随便附近一个村里营养不良的小丫头。而后,经五爷授权岛上武师开始教他学武之后,她也出现了,被五爷伶来跟着练武强壮筋骨。
  他学武,原先的目的是想报仇,后来却成了五爷的死忠护卫。曾经,他被人背砍双刃而拚死让五爷全身而退,那时想都没去想过这一生能不能报家破人亡之仇,只想保护五爷。而随玉练武的目的呢?除了强壮筋骨外,五爷让她练武是为了再造一个死忠的护卫吗?
  曾记得听过五爷是来自南京城的聂姓人家,家中兄弟众多,每个人身边必定有一名死忠护卫,不能再多,因为该名护卫得守护主子到老到死,而五爷却破格收了两个。谁才是他一辈子的护卫?
  他并无意抢狐狸王身边护卫之名,但从小两人对狐狸王的称谓已表明了五爷看待他们的态度。但为何还要随玉练武?她是真不适合啊,再练下去也未必能及得上他现在的功夫。
  “再武兄。”
  “怎么?想说话了吗?那也得看本大爷有没有心情陪你。”
  “我是想劝你思过。一进岛,五哥就把我们丢进牢里,要不思过,怕一辈子也别想走出去了。我在思过,我已经在思过了,下回绝对不莽撞行事,思过思过。”她双手合十,隐住笑。
  “啐,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孬了?“我一辈子都不原谅那些倭人,我见一个杀一个,不会有任何一个倭人从我眼下逃过,我迟早杀他个片甲不留……咦?沙……沙神父。”他的眼晴瞪得大大的,几乎跳出了眼眶,看着不知何时走进地牢的沙神父正站在随玉身边。
  她笑咪咪的,因为她爱笑嘛。从他被捡回狐狸岛后,就知道她爱笑了,可她笑得好贼,连眼睛都弯了起来。这种笑容多可怕,足够让他心跳一百、悔不当初了。
  “沙神父……是五爷叫你来的。”他试探的询问这个待在狐狸岛多年的葡萄牙神父。
  近三十岁的沙神父微笑点头。
  “狐狸王要我过来瞧瞧谁愿意忏悔。”待在狐狸岛多年的结果就是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几乎盖过了他原来的葡国腔调。
  方再武凸起来的眼珠瞪着他好一会儿,才迟缓的移向随玉。“你知道他来了?”他的牙缝开始紧密。
  “我知道啊。”她露笑。“而且我思过了,沙神父要放我出牢了,再武兄,晚上我会带牢饭来探你的。”
  沙神父认真的蹙眉,但眼里净是笑意。
  “随玉姑娘,狐狸王的命令是关在水牢里的一律不准进食。”
  “喔,我忘了。”
  “樊随玉!”
  摆明了就是放水!明知沙神父一进地牢,从随玉那个角度定能瞧见他的,混帐!明知爷的心本就偏了,但——就是气不过。
  “随玉,先去换下一身脏衣吧。这地牢的寒气别吸太多,会伤了身子骨的。”沙神父关切地说。
  “好。”她随和的笑了笑,朝方再武摆了摆手。“再武兄,我先走了。思过思过啊,要思过才能脱离苦海。”
  “樊随玉……”混帐家伙,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方才若是给他一点提示,他也能脱离这冰冷的苦海啊,没义气!
  他向前动了动,手铐脚镣扯动了他的粗骨。该死!他的铜筋铁骨是熬得过这牢里的寒气,也确实他该受罚。有多久没有尝到那股杀人如麻的感觉了?杀到忘了五爷,忘了家恨,只想要沾血,这就是五爷将他关在牢里的原因?他咬牙,腰间的软鞭被暂时没收了去,上头尚沾着血。没了武器就像被剥掉一层皮似的,要他这样一个人度过几天,没有任何人可以拌嘴,那肯定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
  “该死的樊随玉。”他垂着头,咬牙道。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男人推开“藏春”的门,轻微的吱呀声显然并末惊动屋内的任何人,他无声无息的闲踱进来。
  屋内的摆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圆桌、两张梳背椅再加一个柜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床旁有个屏风,屏风上头倒挂着男装,断续的泼水声从屏风后头传出来;男人的嘴畔泛起诡异的笑,拿下狐狸面具,露出了邪气阴柔的脸庞。
  他的脸应是好看的——英挺而俊秀,没有斯文味,却极具江南潇洒男儿的特质,瞧过去的第一眼就是赏心悦目的;但当他的视线从圆桌上的纪录册抬起时,他善恶难辨的黑色眼眸改变了原本无害的脸庞。
  他随意翻了翻纪录册,纸张翻动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惊动了屏风后的人。
  “谁?”
  男子冷冷哼了声,随意踢起了个椅子,往屏风打去。
  “呀?!”稀呖哗啦的水声溅起,铁棍将屏风打回,顺势向他击来。他的双手敛后,侧了侧身,轻松闪过,棍随他的身形转移,劲风打在他的身侧,他有些厌烦的抓住铁棍一抽,同时,提步向前扶住重心不稳的持棍者,手顺着她赤裸的腰间一滑,将她压进澡盆之中。
  “五哥!”她倒抽口气,忙不迭的将雪白赤裸的身子滑进水里。
  “不是我,还会有谁?才一个半月不见,你倒忘了在岛上谁有胆子敢未经通报进‘藏春’?”
  “是……是啊。”脸上火热热的。她怎会忘了五哥的老毛病呢?随玉的眼瞪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注视聂泱雍用脚拐起倒地的梳背椅,泰然自若的坐下:“五哥……你有事?”
  屏风是倒了的,他没避嫌的就坐在正前方的窗前,离澡盆仅几步的距离……她的肩抽动了下。五哥不避嫌,但……但她避啊!混蛋……不不不,不能骂他,五哥是天地间她最尊敬的男子,怎能骂他?但,该死的,从她十三岁起,五哥就没再犯过这种毛病了。
  “怎么?我在场,让你尴尬起来了?”
  废话,男女有别啊。
  “不……”她气虚地答道,在他面前就是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那就好。”他的眼睛随意地扫了她一圈。
  “我……我以为五哥会待在房里,等我过去。”她的身子再往清澄的水里滑了滑,暴露在水面上的肌肤因他的视线而发麻。
  “我是在等你,可没想到等了大半天,你还慢吞吞的在洗澡。”
  “我……我就要好了……”
  “什么时候开始,你说话也结结巴巴,话不成话了?”
  “是……我改进……”不敢抬眼直视五哥炯炯的目光。真他妈的王八羔子……不,不该骂五哥啊,他生来就很随性,几乎是为所欲为的;在狐狸岛上他是主子,在她心里,他的地位尊贵如天皇老子,就算要她为五哥死,她也不会吭一声……但,可不表示他可以老玩这种把戏啊。
  从小就是这样。从她的记忆之初,就已有了五哥的存在;他养她、教她、磨她,呃,也许还有一点点的疼她,让她从一无所有到身怀多技之长。小时候的日子是苦的,全拜他之赐。当再武兄专精习武时,她得读书识字,学绣花刺绣、学武与学棋琴书画,学得几乎比五哥还多了。是很累,但老实说,她是感谢他的,甚至跟再武兄一样,对他死忠一辈子都心甘情愿。可是……五哥就是这一点不好,也许是随性之故,他对……男女之别并不是很计较,时常“玩”她——有时候半夜三更醒来,以为见鬼了,在朦胧月色之下,她瞧见五哥双臂环胸地注视她。比较惨一点的,会在醒来之后发现自个儿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枕边人。
  男女授受不亲的禁忌让他给打破。虽然在她过十三之后,五哥便守起男女之防,但她也知道这一辈子是清白不再了。
  “你的脸圆了点。”聂泱雍说道,飘飘然的端了茶过来,再坐下,像在自个儿的房里。
  “我……”单眼皮的细长黑眼眨了眨,有些欲哭无泪。“是啊,我胖了,是十哥照顾得好。”
  他啜了口茶,对着茶皱起眉。
  “这一个半月能把你养成这样,十弟果然照料得好。倘若不是我懂你,我还真以为你上徽州只顾吃不做事。”
  瞧五哥说的,好像她胖得有多离谱似的。她瞪着他,水有点冷了,想起身又不敢,五哥的样子怕是要闲话家常了。过分!就知道她没有这么好运,放她出牢,只是要换个折磨方式。
  “我在同你说话呢,怎么?上徽州一趟,连话也不懂得说了吗?”他又喝了一口茶,眉头愈皱愈深。
  “我……五哥要骂就来吧,随玉在等着呢。”
  “骂?”他扬眉,阴邪的黑眸注视她。“我要骂谁?骂你吗?要骂什么?你上徽州办事,原以为跟在十弟身边多学着点人情世故,瞧你学了什么?又带了什么回来?佛郎机人呢,你当狐狸岛是什么?是开慈善堂的?还是胡同里的大杂院,净收一些无用之人?我怎会骂你呢?从小到大,你可曾听过我骂你一句?”
  原来是为那个红发的佛郎机人。
  “他……他救了我。五哥,若不是他瞧不过,从那群倭寇手中救下我,我怕再也不能回到五哥身边了。”
  “哦?那就是你学艺不精了?”他的眼眯了起来。“学艺不精也敢去打倭寇?你是要救人还是要顺便赔上一条人命?”
  “五哥,他们杀人哪!”她动了动,激动的想起身,溅了水,瞧见他的目光往下移,才又慌张的缩了回去。“五哥,他们又骚扰沿海渔村,只要是汉人,都会拔刀相助的。”
  “又是汉人情结吗?”他的表情是冷淡的,黑眸虽增添了几抹邪味,但透露出来的也是冷淡。
  “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汉人情结,但倭寇侵占骚扰无辜百姓,就是不对。”即使跟在他身边十年,也永远学不来他冷淡的性子跟对“人”的见解。
  “喔,你会说大道理了,连我的话也忘了,所以你动手了,还带了个人回来,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我……他回不去双屿了,也许……他可以留在狐狸岛?”她期盼的看着他。
  他的眉拱起,注视她半晌。
  “五……五哥?”
  “你要他留下?”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我……他出了狐狸岛,必定会遭双屿的人追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希望他留下。”
  “好,这是你说的。”他承诺。“你要他留,就让他做你的跟班,现在他是你的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自个儿负责。”
  这种语气似曾相识,就如同过往她提出了什么,五哥都会同意,前提是她必须承担后果,这就是他对她的教育方式。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但下场自理,而他确实也不曾出过什么援手,即使她跌了大跤,即使她伤痕累累,他也只在旁冷冷的看着而已。
  她迟疑了下。“谢谢五哥。”
  “你即使学一辈子,怕也学不到我本性的十分之一。”他自言道。
  “啊?”她的鼻头痒痒的,掩嘴打了个小喷嚏。
  他状似惊讶的站起身。
  “受了风寒吗?我倒说你贪泡,当然水早凉了,要洗再去烧水,先起来吧。”
  她的唇微启,心跳漏了一拍,细长的眼瞪得圆圆地,瞪着他慢步走过来。
  “五哥……”
  “嗯?”他像在笑,笑得好邪好坏。
  “我……我……我要更衣了。”更往下缩了,直到下巴抵在水面。她敬他、仰慕他,清白也毁在他手上了,但那可不表示真得让他为所欲为了,可恶!
  “我知道,快更衣吧,着凉就不好了。”他停下,就差一步,便可窥进盆中全貌。
  “五哥。”她的脸皱起。五哥是存心跟她耗上了吗?如果五哥是猫,那么她就是只小老鼠,永远逃不出五哥的手掌心。
  “随玉?”
  她认了命,脸也胀红了,刷的起身。她紧闭起眼,宁愿不看五哥,至少他邪里邪气的眼在瞧着她时,她不要看着他。
  “随玉!你在里头吗?爷没待在他房里——”方再武的人嗓门还没响透“藏春”,门就被莽撞的推开了。
  她吓了跳,还没来得及摸到衣服,就瞧见五哥一脚踢飞了她的铁棍,棍尾打起屏风,屏风翻了个身,适时的立在她裸露的身子前,像从未被移开过似的。
  她单眼皮细长的眼还是睁得圆圆的。五哥的功夫肯定高过再武兄,虽然鲜少儿他出手,但方才五哥随意的一脚,就已够让她惊叹不已了。
  “谁准你未经通报就进来?”
  “咦?爷。”方再武听见声音,就在屏风之后,想再踏前一窥究竟,聂泱雍闪身从屏风后头闲踱出来。
  “爷,原来你在这儿,我还当你上北边去了呢。”
  “你以为我放你出来,处罚就会结束?”他挑起了眉,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方再武的笑容隐没了。
  “不,我没这么想。”他的脸开始发苦。方才还真以为继随玉之后,好运也降临到他身上呢。他有些奇怪地看着聂泱雍拾起地上的男装往屏风后头丢去,他怔了会,才讶道:
  “随玉在后头?”举步正要往前,忽听一声:
  “这是女孩家的闺房,你想胡乱闯上哪儿?”
  “咦?……爷,我跟随玉就像是哥儿们,她的闺房我哪一块地方没踏过?”
  “哦?”淡淡的一声,听似与平常一般,但总觉得心里起了一阵哆嗦。
  他说错话了吗?五爷的心思总是难捉摸,也根本追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爷……随玉!”他眼一亮,瞧着随玉的脸蛋从屏风后头探了出来。她出现,他就心安了,起码她是女人,是女人就是朵解语花,可以将五爷的话揣摩得一清二楚,就算不能,也会有个同伴一块受难,真好。
  “你……你在干嘛啊?”他皱起浓眉。“头发还是湿的……”迟了半怕才惊觉刚刚她是在沐浴……他又呆了呆,目光转向五爷。
  五爷……方才不也在屏风后头吗?
  他的人虽粗枝大叶,可也清楚若看见一个女人裸体的感觉是什么……他咽了口水,不知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不是要替随玉出头。
  “再武兄,我还以为你得再关上个三五天,方能重见天日呢。”随玉笑道,端来梳背椅让聂泱雍坐下,她湿漉漉的长发遮了半边容貌,虽然穿着男装,但女儿之态毕露无疑。见他没应声,她抬脸笑道:
  “再武兄?”
  “啐……啐!谁说我还得关个三五天,你少咒我,别以为有爷给你撑着,你就什么也不怕了。”方再武回过神来,对着她骂道。
  她走至聂泱雍的身后,朝他扮了个鬼脸。
  方再武凶狠地瞪着她。“真他妈的王八羔子,有种咱们出去打上一架,别躲在爷身后。”方才是眼花了吧?他还真以为这丫头……有点女人味了。
  “关了一天,你的莽撞倒还在。”聂泱雍眼眉一挑,黑瞳露出诡异的神采。“也该让你去磨磨。你觉得换个方式如何?去接船好了。”
  “接……接船?”这是处罚?
  “五哥说的可是接每回聂家送书来的商船?”随玉猜道。这对再武兄是轻轻松松的一趟任务,算不上处罚的。
  “正是。”奇特的笑浮在他唇畔。“如何?换不换?若是不愿,我让你再关上个三天,你便可出来。”
  “我……我当然选接船。”方再武双拳合抱,忙喜道:“多谢爷的罚,奴才保证将书一本不漏的接回来。”
  “五哥罚这么轻,肯定有鬼。”随玉低喃。
  狐狸岛暗礁多,不常进岛的船通常会有引路船接回;而狐狸岛什么都有,就是无法自己生产书籍、纸张。据说五哥的兄弟中有人开书肆,每个月会将新出版的书送往狐狸岛。送来之后,谁都可以看,谁也可以不看,唯独她,五哥残忍的要将她每一本都读完。
  “好,你自个儿允诺了,可别再教我失望。”聂泱雍别有深意的说完,将箭头转了向。“随玉,你的徽州之行呢?”
  “喔。”随玉忙上前,怔了怔,圆桌上除了茶壶,便空无一物,她是放在哪儿了?是方才五哥踢倒屏风时也一块弄翻了吗?她弯身钻进桌下。
  “随玉,你找什么啊?”
  “我……”
  “找你的纪录册子?”聂泱雍状似无意地问道。
  随玉闻言,“咚”的一声头撞上圆桌。她吃痛的抬起头:“五哥……册子在你哪儿?”
  他笑了,笑得很邪气,笑得让人不相信他说的话。“你什么时候交给我了?或者,你是指,我‘拿’了你的东西?”
  “但五哥知道我在找什么啊。”他又想玩她了吗?宁愿跟再武兄一块去接船,也不愿老被他耍着玩。
  “谁会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他眯眼起身,显然有些不悦。“你若用心记事,岂会用得到着以册子记事?”
  “我……”随玉脸微微胀红。
  他随意摆了摆手。
  “不必再说。不管多久,我要你把徽州之行口述出来,不准照册子念。”
  “五哥……”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去。
  “对了,”他忽然回首,看着她满脸的期待。“待会儿你亲自去泡壶茶来,我还真喝不惯其他人泡的茶。”语毕,悠闲的离去。
  “不用说,你的册子是教五爷拿去啦。”就算莽夫如方再武,也知道是五爷摸了那把册子。他摇摇头,有些幸灾乐祸的瞥了她一眼。“你好自为之吧,随玉小妹,我只要接船即可,只要接船啊,哈哈哈哈。”
  没有了册子,她的下场会很惨,比他还惨唷,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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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尾声

 

  “醒了?”
  刺眼的光唤醒查克的记忆。
  “这是哪里?”他虚弱地问。
  “双屿。”
  是吗?又回到双屿了吗?梦里,是在狐狸岛上。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以任由他选择天堂的去处,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肮脏污秽的双屿。
  “你带回来的那一个女人是谁?”
  查克的眼逐渐移向床边的人物。“二当家,你在说谁?”
  “不要给我装傻,恶鬼。那个女人是樊随玉吗?就是你嘴里说的狐狸岛之宝?”
  “二当家想怎么做?双屿吃了个大瘪,她是谁,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
  “狐狸岛足足烧了数日才燃尽一切。”日本男子精悍地看着查克错愕万分的脸。“从此以后,不再有狐狸岛了。”
  是吗?这就是他始终不知道的最后一计吗?烧了狐狸岛,从此一了百了,他们的世界里不再有双屿,而他活了下来,永远是恶鬼。
  “二当家不想再追究吗?”
  “狐狸岛已灭,他们存心自毁,就是割断了与东洋一带的连系,我何必追究?双屿不需多久便可重振声威。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
  “二当家请问。”
  “那个女人在狐狸岛上过得可好?”
  查克怔了下,搜寻他的眼,迟疑了下才道:“她比待在双屿的任何女人都幸福。她不像一般女人无知,狐狸王并不会封住她的耳朵,他让她了解所有的事情后,任由她自己作主决定。她……让人感到充满希望。”
  “是吗?”日本男子的唇掀了掀。
  “二当家怎么突然问起?”
  日本男人面无表情的。“她长得像日本女子。”
  “她确实是日本女子。”莫名的,查克脱口而出:“二当家应该知道三年前船工山口死于船难。虽然貌不相同,但我怀疑他们之间……”
  “够了。”日本男子阻止他再说下去。“我再问一句,她快乐吗?”
  “是的,每一天,我都可以看到她的笑脸。”这才忆起二当家占岛数年,从未跟山口说过半句话,山口看见二当家时也时常绕路而行。
  日本男子沉默了会,说道:
  “好。你好好休息吧,等你复原之后,我要你助我重建双屿。”他离开前,冷冷又抛下一句:
  “对了,大夫治你伤的时候,发现你怀里放了一个冷馒头,都已发霉了,我让人丢了,”他发觉查克怔了怔,似有些怅然。撇唇道:“还有,你听清楚了,等你复原之后,我要的是恶鬼,把你那颗查克的心收回去。”
  查克目不转晴地送他离去,而后,他的脸化为恶鬼。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这个汉女我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大当家终于说了话,双目淫淫发亮,一连串的葡国语震翻厅内。“恶鬼,你做得好!除了这个女孩外,地牢里的女人任你挑,等你玩完了,再卖回欧洲。”他的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体态肥胖而魁梧。他的腰间系了把手枪,防身用的。
  查克厌恶的撇了撇唇。
  “我不是让你挑女人,我带来的是樊随玉。”
  “樊随玉?这么美的女人是你说的狐狸岛之宝?嘿,那我可更要她了,要了她,她从此就忠心不贰,离不开双屿了。”他迫不及待的从龙座上走下,色迷迷的逼近元巧。真美,从没见过汉女里有这么样的美女,甚至葡萄牙人也没有像她这样美得勾人心魂的女人。
  “她不是樊随玉。”
  “不是……”从一进厅里,目光就留在这个漂亮女人身上,直到现在才愕然发现她身边站了另一名女子。“就是她?她几岁?瞧起来像小女娃儿,这样的女人会设计船?我看她躺在床上让男人享受还有点用处……”话还没说完,查克的飞刀划过他的脸颊。
  “不要侮辱她。”查克凶狠地说。“你可以玩任何一个女人,就是不准你碰她。我引她来,是为了双屿,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
  “好……好好……”大当家的脸汗湿了。“她留下来,她留下来,没有人敢碰她,但是她得造出像狐狸岛一般的战船。”
  “这是当然……”查克迟疑了下。“我要见二当家的。”
  “他?他不知到哪个女人那儿窝着了,要他来?他对汉女没有兴趣。”
  “那么,你现在可以下令,将今天送人来的船夫擒住,他们全是狐狸岛的人。”查克咬牙道,撇开脸不去看随玉迷惑的眼。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五哥说的没错,双屿的大当家早已名存实亡,”默不作声的随玉忽然开了口,是一连串的葡国语。“真正的实权在二当家的日本人手里。”
  “玉姑娘!”查克猛然抬头,心凉了下。
  她叹了口气,苦笑。
  “我会说你们国家的语言,沙神父留在狐狸岛除了传教外,也教我识葡萄牙及西班牙语,罗杰爹教我义大利语,我的五哥教了更多国家的语言。”唯独不曾教她日本语言,但有时听见倭寇之间的喊叫,她隐约能了解其意。是因为在八岁之前,一直以日本语沟通的原因吗?
  “你欺骗了我!”查克怒道。
  随玉弯眼笑道:“我可不记得何时跟你提过我只会说汉语了。”她改用汉语。“五哥教育我的,不只是知识,还有观念。我的观念里只有改过向善,没有一辈子的恶人。在双屿的是红发恶鬼,在狐狸岛上的却是查克,查克,五哥让我赌,赌你究竟会是恶鬼或是查克,现在我真的赌输了吗?”
  “你早就知道了?你对我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查克怒吼,飞刀射出,元巧灵巧挡在随玉面前,将双手间的结绳迎上。夹住刀柄的同时,刀锋也割开了他的束缚。
  “真是麻烦!查克,这还有什么好选择的呢?双屿迟早会完蛋,不如跟我上南京玩吧。”元巧有点不耐。
  “我是红发恶鬼!”查克咆哮道:“你不知道吗?我是人人惧怕的恶鬼!你们早知道我的身分,这么说来,你们的安排是假的?刺杀大当家也是假的?”他一惊,炮声隐隐约约的混在暴风雨中。先前没注意到,现下才发现,人呢?双屿的人都醉死了吗?
  “不得了了,火药库爆炸了!”有人跑进大厅叫道。
  查克眼明手快地将飞刀射出去,是狐狸岛上的人!那人叫了一声倒地,大当家的惊叫,抽出手枪,对准他:
  “你想背叛我?说了一堆汉语,是怕我听懂?那个日本人说派恶鬼潜进狐狸岛是必赢的,他说错了!”他紧张的把下板机。
  “查克!”
  最后一把飞刀射出,只擦过大当家的手臂,枪走了偏,击中查克的左边胸口,再发第二枪时,已有枪声先响。
  大当家的葡萄牙人缓缓倒下。查克惊讶的抬起脸,是随玉开的枪,厅内几名守卫感受到混乱之后,纷纷上膛。
  “不要开枪!”查克回头怒叫。没人要听,皆开始瞄准了他们。
  元巧哼了一声。“要瞧瞧是汉人的功夫好,还是枪子儿快吗?随玉!”元巧将椅凳踢飞了过去,乱枪齐发的同时扑向查克与随玉,滚进柱子后头。
  “快快快!你快给我想办法!”元巧快速的解开随玉身上的绳索。“我承认我的功夫没有那枪眼快,你要保证我平安无事啊。”
  随玉笑道:“元巧,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打人我是在行,可要玩番人的武器我就不成了。咱们俩的功夫在伯仲之间,偏偏五哥从小教你用各种兵器跟洋枪,这我就差了一截了……”元巧叹了口气。
  查克的胸口失血过多,他模糊的眼里仍然是她的笑。
  “为什么……你能笑得这么开心呢?你逃不出去了啊。”他虚弱地问。
  随玉皱眉看着他的伤,将衣角撕了下来,抿着嘴浅笑:“我会笑,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最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呢。”
  是狐狸王吗?他不是已经死了?拥有一个重要的人,真能让人变成春天吗?即使明知不争气,查克仍然缓缓的合上眼皮。
  “我没见过你啊。”爆炸连连之间,方再武忍不住问了这个疑惑。这个船夫是跟着他们一块来双屿的,也就是说他是打狐狸岛来的,可他怎么没有印象?
  他的脸……坑坑巴巴的,有点丑,但是眼神似曾相识。
  “我见过你,方护卫。”他低哑的说,将最后一批火药设下。“地牢里的人呢?”
  “全……全将他们送往小船了。”不由自主地回答他。
  “好,那就去保护你的女主人吧。”
  “是……”才应声好,就觉得头皮发麻。为何对这丑男人无法抗拒呢?天下间能让他心甘情愿听从命令的,只有一个男人啊,该死的!
  “还不快去?”
  “那……你要做啥?”
  “这里有你询问的余地吗?”丑男人疾言厉色地说:“小船子时开,我要你在那个时候将随玉跟元巧带过来,他们走不出来,你就在里头跟着他们陪葬吧。”
  “等等……”本想脱口骂他无礼的.可是……可是骂不出口啊,他的心里不服气,可是本能却屈服在这丑男人的命令下……可恶!是他的奴性过重吗,没了五爷这主子,他的本能就在找另一名主子,啐!瞧见丑男人转身离开,还来不及叫住他,在这爆声连连之中,他还想做什么?
  隐约的,在爆炸声中有炮声。“飞鸟”在海外等着了吗?“飞鸟”吃水太重,无法近岸,只得放下小船过来,而小船上是随玉改长过的佛郎机炮,能用于车上、小船上的武器……
  想到随玉,他的双足开始狂奔。狂风大雨之中,仓惶的佛郎机人与日本人四散,压根儿不及注意到他,纵是如此,他的手仍抚上软鞭。
  双屿也会有今日吗?曾经毁掉他家园的日本人也是双屿里的海贼吧?海贼有妻有女,也许里头有个像随玉的小姑娘,也正因爆炸而四处逃逸……他猛然摇了摇头,摇清了自己的神智。
  跃进厅里,瞧见开枪的佛郎机人跟躲在一角的随玉。
  他直觉地抽出软鞭一挥,虽鞭长未及,但鞭气划过了佛郎机人的胸口,狂喷出血。
  “你们敢拿枪打死爷,我也要让你们尝尝汉人的软鞭!”他怒言道,转身瞪着随玉。如果让她留在这儿,她必死无疑,如果让她留在这儿……
  “走啊,要在这儿等死吗?”方再武脱口叫道。
  “再武兄,查克他……”
  “他是内奸,留不得他的!”方再武一把将她抓了起来,对着元巧叫道:“元巧,快走!船在等着!”
  “可是……”
  “你不要浪费你的仁慈了,随玉!五爷在世时,曾告知我,如果有一天查克危及你的性命时,就得把他除掉,你要我再补他一鞭吗?”他厉言说道,看了查克一眼。查克虚弱的抬眼,朝他苦笑了笑。
  他撇开头,抓住随玉奔往门口,沿路快手快脚的解决几名佛郎机人。
  “再武兄……”跨过门口的刹那,枪声响起,方再武一凛,旋过身。
  双屿的大当家持着枪缓缓倒地,然后露出查克的枪。
  “你们走吧,快走吧……”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隐约有人在笑,是随玉在笑吗?她的笑脸是他毕生以来所遇过的第一张笑脸,他的怀里尚放着初遇时,她给的冷馒头。
  也许,就是这个馒头让他心软了吧,让他没有及时说出船夫是来自于狐狸岛。那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红发恶鬼啊。
  “查克!”
  方再武一把拉了随玉,一把扯着元巧,跳出门外。
  白色的人影挡住了他,武士刀落下,他直觉避了开。他的身后是随玉,功夫极差的随玉,他避开,刀就砍到她……砍了她,他就自由了,不必在情感与家仇之间挣扎,不必夜夜酗酒,不必再害怕对不起爹娘。
  “再武兄!”随玉惊叫道。
  方再武手脚极快的抽出软鞭,鞭被刀气震断,他将离开的那一步缩了回来,翻身抱住随玉。
  “方再武!”
  刀砍进方再武的背后。他死不肯放开随玉,元巧见状,一掌击向那身穿白衣的日本武士。
  击向的同时,方再武反踢了一脚,让那武士退开几步。
  “快走!”他叫道,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仍拉着随玉往外走。
  随玉回过头,望向那日本武士。那日本武士是年轻的,面貌陌生却有几分熟悉感,他的脸是锁钥,打开了过往的记忆。她轻轻啊了声,八年前的回忆猛然如潮水般涌来。
  八岁之后,她是跟五哥在一块的。八岁之前,她有爹有娘还有……
  那日本武士原本举起的刀,在看见她后停住了。同样的惊讶、同样的眼神……他的目光错愕的跟着她的身影。
  “二当家的,大当家被恶鬼打死了。”日本忍者低叫着,敏锐的眼在雨里瞧见随玉的身影。“是他们吗?属下立刻召集人马,封锁港湾……”
  “不必了?恶鬼呢?”日本武士终于收回了视线,问道。
  “还活着,但是怕只有一口气了。”
  “把他救活,尽所有力量把他给我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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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鸟号”上——
  “好……好痛啊。”方再武哀叫连连。他的最高纪录是为五爷背砍双刃而面不改色,现下虽然只有一刀,却又狠又重,能活下来是奇迹了。
  舱房的门敲了敲,他连忙趴在床上忍痛,咬住牙关。
  “再武兄?”她推开门试探地叫道:“要用饭了。”
  “好……”他有点尴尬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死都没想过会用自己的身体救她……这,用词是有点夸大了,但对她真是爱恨交织;虽恨她是日本人血统,但在刀落的瞬间,他想的不是血海深仇,想的不是她体内的血,他只想着喊着他再武兄的随玉,想着他不救她,他会后悔一辈子的,就如同他后悔极了当初在狐狸号上没救她,而让五爷……
  “我喂你,可好?”她笑道,坐在床沿。
  “我……我可以自己用。”
  “真的吗?可你一动手,会牵动背后的伤,要再裂了,连船医都没法子了。还是,你要我找元巧过来?他也快下船了,到时要他喂饭,就是不可能的了。”
  “不不不,我不要他见我这狼狈样,你……你喂我好了。”热气从他脸上冒出来。
  将他抬上船的那一天,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他又没死,她哭个什么劲……哭得他心慌意乱,哭得像小时候。她一哭,他就想哄她。是仇人啊,真的是仇人啊,如果不忆起那复仇之心,他会融化,会将她当妹子看待,他的爹娘在九泉之下不会瞑目啊!
  如果他没有杀尽天下间的日本人,如果他连跟前的日本人都下不了手的话……她的笑颜是这么的可爱……爹娘……
  “倘若我妹子还活着,必定跟你一样大了……”他喃喃地说。
  “那,我就当再武兄的妹子,好吗?”她有点脸红。“如果再武兄不介意我的血统的话……”
  看得出她相当的紧张。
  “我……”他张口欲言,视线却越过她,瞧见他妹子小小的身体与幼时的随玉重叠了。又是虚幻的影像吗?每每他挣扎时,总会瞧见幼时的随玉,她天真烂漫而纯净,现在却历经了生离死别……她最重要的五爷走了,她的身边再无亲人,只剩他了……
  “也许,是我的妹子怜惜我,投胎成了你……”他忽而低喃。声音虽低,却教随玉听见了。
  她双目一亮,急急放下托盘,抓住他的手,难掩婆挲泪光的说:“再武兄,你愿意再当我是妹子?”
  方再武不自然的撇开头,却没有抽回他的手。
  “我……我很痛苦,你应该知道的,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那些倭寇……可是,可是现在你没有爷了,我也舍不下你,即使你体内流有他们的血,我仍然忘不掉你我相处的情景。也许沙神父说的对,那是上帝给我的考验,过去的痛苦与现在的生活,我得选择一个,遗弃了过去,就等于抛下我九泉下的爹娘……”
  “不是,不是!”随玉哽咽道:“不是这样的!再武兄没抛下你的爹娘,他们也希望你快乐啊,再武兄,如果你真的无法……无法忍受我……”
  “你……你怎么这么爱哭啊。”他回头,吓了跳,瞧见她泪流满面。“你是怎么啦?你长大后我可没见你哭得这么厉害过,别……别哭,别哭。”哭得他心慌意乱,他最怕女人哭了。爬不起身,只得握紧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尚有当日为他挡暗器的疤痕,这么赤裸裸的映进他的眼瞳。是为他伤的,是敬他为兄的随玉为他伤的,她是个日本人,却为他受过伤啊!
  如果……只是如果,他放弃了复仇,九泉之下的爹娘会不会原谅他呢?
  “我也不知道自个儿这么爱哭,”她只手用力抹去眼泪,破涕为笑。“自从五……”她忽然掩嘴停了下来。
  “好好,你不是要喂我吗?”方再武以为她又想起了五爷之死,连忙转移了话题。啐,他就是这么好心啦。
  随玉点了下头,捧起稀饭。“都有点凉了呢,再武兄介意吗?”
  “我饿坏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吃。”
  汤匙迎至他的嘴,忽然舱房门外响起——
  “随玉?”
  “我在这儿呢。”她欲起身,却被方再武一把拉住。那低低哑哑的声音分明是那丑男人所有。
  “你给我进来!”方再武凶狠的叫道。
  “哦?有人在命令我呢。”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方护卫说要进去,我就得要进去吗?”
  “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这样说话!”就是瞧这个男人不顺眼!
  “再武兄,你受伤时,是他将你扛上‘飞鸟’的。”随玉小声说道,想给再武兄暗示,可他平常就挺鲁钝了,现在火冒三丈,连瞧她一下都不瞧了。
  “怎么?我可没求他扛我上船,真他妈的王八羔子,这家伙敢命令我!随玉,他竟然命令我做这做那,他自个儿净干一些轻松事!”最可恶的是他还真乖乖的一件一件去做了,想来就有气。
  “你在抱怨,方护卫。你以为没有狐狸王,就可以目中无人了?”门外依旧是低低哑哑的男音,这分明已是在挑衅了。
  方再武猛然起身,随即大叫一声,倒回床上。痛……痛死了!
  “再武兄!”
  “随玉,你待在里头够久了,出来吧。”
  “不准!”方再武紧紧抓住她的手。“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他这个没名没姓的男人,忽然之间冒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趁虚而入!那男人怎配得上你,随玉!将船靠岸,我要亲手赶这男人下船!”丝毫不觉随玉诡异的神色。
  “来不及了,方护卫。”声音是懒洋洋的。“现下,她跟我已同住一间,名节已毁,你说,我怎能下船?”
  随玉有点恼怒地瞪了舱门一眼,床上忽然动了动,吓了她一跳。
  “再武兄!你跳起来干嘛?你的伤还没好呢。”随玉叫了一声:“你的背又渗血了,快躺下啊!”
  “有种你给我进来!”方再武跨了两步,满头冷汗,背部痛彻心扉,硬是咬牙撑了起来。他挥开随玉的手,瞪着舱门。“你敢欺负她,咱们来斗上一斗,我倒要看看你这丑男人有没有命下船!”
  “哦?或者是我丢你下船呢。”
  被丑男人傲慢狂放的语气给激怒了,他狂叫:“你这王八蛋,敢碰我妹子,我跟你拚了!”话说得很满,又勉强走了两步,碰的一声,终于不支倒地。
  “再武兄!”随玉眼泪汪汪的连忙上前。他叫她妹子,是承认了她吗?舱门打开了。
  “喔,这是在向我行五体投地的跪拜之礼吗?你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在痛楚中,方再武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那丑男人的双足就在他跟前,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没有方才的低哑,有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磁性嗓音。
  “五哥,别再逗再武兄了,他伤重呢。”随玉叫道。
  五……五爷?方再武忽然一僵。他是下地狱了吗?若真下地狱了,随玉怎么也一块也下来了?
  “怎么?方再武,你是不准备认我这个主子了?”
  他缓缓的撑起受伤的身体,抬起头顺着看上去。
  “五……五……爷!”他眼若铜铃,吓得差点昏倒。原本以为是丑男人的脸却成了五爷俊美的脸庞。
  是易容吗?不下下,那种狂傲野蛮之气岂是一般人学得来的?爷……是怎么活下来的?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么吃惊?我还当你不爱我活下来呢。”
  “五哥!”
  聂泱雍邪气地微笑,拉起随玉。
  “方再武,你可以把你的嘴闭上了。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瞧得一清二楚。我不管你体内究竟还有多少复仇的因子,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日在狐狸船上你罔顾了什么。”他抿了抿唇,扬眉。“就看在你为她背砍一刀的份上,我原谅了你,没有下次了。”
  “五爷……”犹在震惊之中。曾经这么想过,如果爷能活下来,他宁愿忘掉血海深仇,现在他的奢想实现了……
  “随玉,走,别打扰方再武休息了。”聂泱雍反身转外。
  “五哥,再武兄伤在背部,爬不起来呢。”随玉急急叫道。凭她一人之力,是扶不起他的。
  “不必扶他。他若要上床休息,得自己爬上去,这已是他最轻的惩罚了。”声音愈飘愈远。
  五哥的命令一向就是铁则。随玉瞧了再武兄一眼,小声叫道:
  “再武兄,我晚点再来看你唷。”
  舱门静静的关上。
  方再武的眼依旧如铜铃。良久之后,他忽然轻笑,而后狂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在挣扎什么啊,明明心早偏向随玉,明明五爷都已回来,明明这世间还有这么多事等着他去做……
  “哈哈哈……”泪流不止,但过了会,他开始呜咽起来:“爷,不扛我上床可以,但起码把饭菜移过来吧,我饿了啊。”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出了舱门,五哥的背影衬着光,随玉怔了怔,跑上前抓住他的衣角。
  “五哥,别走这么快。”
  他停下,转身。“好,我等你。现下,我有的是时间等着你追上来。”他意味深长地说。
  “嗯。”她弯眼笑着,随即又皱眉。“这样好吗?五哥,再武兄的伤口又裂了呢。”
  “这点小伤还弄不死他。”聂泱雍邪气地说,注意到海风吹得她脸颊红扑扑的。他侧了侧身子,将海风挡在他身后。他探出手缠上她的腰,让她贴上他的身体。“随玉,你不必担心我会再自你眼前消失,现在你不就感受到我活生生的躯体吗?”
  啊,五哥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吗?她松开他的衣角,却有点脆弱,连忙环住他的身体。
  “五哥,我……不是存心的,只是被吓怕了。我一辈子也不要再经历那样的痛,那像是……我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我想补,可是补不起来。”她打了个哆嗦,埋进他的怀里。即使现在,仍然不安心,怕那样的回忆又再度回来。
  “我以为经过昨晚之后,你该体会我是货真价实的丈夫了。”他调笑,玩弄起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小巧而红润,是脸红了吧?
  “五哥。”她抬起脸,呐呐道:“你在笑我吗?我……我……昨晚可是很怕你胸口上的伤又犯了呢。”五哥亲密的言辞让她有点无法适应,以往虽爱笑她逗她,却从没有这么的亲密,这就是夫妻吗?
  她也许还太年轻,所以对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必须五哥一路慢慢的引导她向前走,她很期待这样的日子。与五哥朝夕相处,似同以往又不同以往,在生活上有他相陪,是她一辈子的梦想,可是……心里还是会怕,得碰着五哥才有安全感。这样的她……与过去的她大不相同,多了一份脆弱与无助,是因为五哥,他真把她吓坏了,可恶!
  “你眼里的五哥真这么虚弱吗?”他露出故作沉思的样子。“也许,在你眼里真是如此,你才会在半夜下床。”
  “啊,五哥,你发现了啊!”原不想惊醒他的。他的伤虽已大致好了,却还是让她担心,怕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我只是睡不着,下床写日记而已。”她想学罗杰爹,将旅行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他扬起眉,嘴角有抹坏坏的笑,几乎有抹淘气。“我以为我做得够好了。”
  噢,可恶的五哥!她的脸如火烧,不由自主的忆起昨晚的温存。这就是闺房私语了吗?五哥的大胆已让她惊讶万分了,他完全不像以往那个自私而冷血的五哥……他对她的态度与旁人有了明显的区分。在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意气飞扬而目中无人的狐狸王,但那是对其他人;对她,他却是聂泱雍、她的五哥、她的丈夫。
  丈夫啊……曾经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五哥会成为她的丈夫,而现在听来又是这么的理所当然,她爱五哥爱得连心也痛了,这不是作梦……啊!
  她叫了声,瞪着他。“五哥……你……你既然知道我下了床,那……你也知道我多久以后又爬上床?”
  “这是当然。我向来浅眠,你上床之后瞧了我很久,不是吗?我几乎要以为你欲求不满,打算叫醒我了呢。”
  “五哥!”她放了手,退开他的身体几步远。这样的闺房私话只会让她不断的忆起昨晚的温存,那是个很……新奇的体验,亲密的行为几乎让她一想起,就有点不太自然,尤其环着五哥的身体时,只会让她的身子敏感起来。
  她忽然眯起眼,瞧着阳光下五哥邪气的笑容。五哥又在逗她了,想试试看她会有怎番的反应吗?噢,这个坏心的家伙!
  “我以为你爱贴着我、靠着我、搂着我呢。”他眨眨眼,显然也乐在其中。
  抛弃了狐狸王,他似乎并不以为憾,反而有其他的目标存在。
  “五哥,你就没其他事了吗?”她有点气恼地说。
  “哦?要赶我了?也好。快到岸了,我让舵工在此抛锚,放下小船让泱阳跟元巧上岸。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你去告别吧。”聂泱雍逼近她几步。“火长等着听命令呢,你说你要走这七大洋,你要从何走起?”
  “我……”一提到梦想,就兴奋莫名。“我想先照着郑和的航海图走一遭,补其不正确或遗漏之处,再一一将世界地图补齐。将来若是经过义大利时,罗杰爹爹可以回家乡一趟。他写了一本有关狐狸岛的书,想改成汉文,这一路上我也可多加帮忙。”
  “好,就听你的。”聂泱雍弹了弹手指。
  “五哥……双屿并未完全铲除,咱们真能一走了之吗?”
  聂泱雍微笑。
  “咱们已尽力,我也不想再参与历史之中。双屿虽已元气大伤,但二当家不死,未来必定能重振其鼓,届时朝廷要付出的心血恐怕是难以计数,我们无法动,也不能动了,随玉。”
  她沉思了会,点头。
  “五哥,我不想再设计战船、火药了。我不要有因我而受伤害的百姓,不管是汉人或是其他国家的百姓。”
  “你要怎么做,我都不干预。”
  “嗯,”她眯眯眼笑了,忽然之间也学着他扬起眉。“五哥,你倒说,昨晚你发觉我瞧着你之后,你做了什么呢?你忽然抱住我,让我入睡了呢。我还当你是无心,原来你是故意的。”她眨眨眼,又跃上甲板两步,回首:“五哥,要不要试试看?我找四哥送书来的XX戏图,咱们可以研究研究啊。”她嗤笑一声,向甲板走来的沙神父跟罗杰招招手。
  “想玩我,以为我不敢?”聂泱雍拱起眉,目送她离去。身后忽然有了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爷……我爬不起来啊……”
  他回首,瞧见方再武气喘吁吁的一路爬到舱门口求救。
  “哦?这样好了,我去找元巧来帮忙吧。”
  “不,爷,不要啊……我自己可以起来,我可以自己爬起来。”要让聂元巧瞧见他这狼狈样,不如一脚踢他下海。
  “这样吗?好吧,就听你的吧,等你爬起来了,我瞧你也不能送元巧下船。你好自为之吧。”
  方再武愕然,瞪着聂泱雍双手敛后,悠闲的转身离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方再武有点吃惊的转过身瞧她。“早……”
  “用过饭了吗?我好饿,跟我一块上饭厅吧。”年轻的脸庞神采飞扬的,充满淘气与活力,像……回到了五爷未死之前的随玉。
  方再武楞了楞,一时之间只能痴傻的瞪着她的笑颜。
  “再武兄?”她跳到他的跟前来,露齿而笑,笑容里有点稚气,有点开心……不不,岂止是有点,她简直是开心透了。
  是被悲愤伤透了心,以致物极必反了吗?昨日的随玉,仍然是让他有点担心的,可今天她虽在笑,眼笑眉笑连唇都在笑,但更让他不安起来。她的眼晴是通红的,像哭了整晚,脸颊也是自然而有血色的,却显得有点伤痕,像是不断的抹脸留下的,她……是哭了多久、流了多少泪啊?
  原先是有点担心她不哭,把泪压在心底只会害出病来,但……真他奶奶的,他担心什么?她……她是日本人啊……可是,可是……可是见到她这些时日以来的复仇心、看到她不再像以往那样活泼可人,他的心口像破了个洞,宁愿回到不知她是日本人之前,跟随着五爷,偶尔跟她打打闹闹的时候。
  随玉深吸了口气。“好天气,走吧走吧,我可饿傻了呢。”她的步伐轻松而积极。
  是哭傻了吧?方再武默不作声的跟随在后。现下,她是五爷守寡的未亡人,不得不听她的命令,可不是他心甘情愿的跟着走。
  “沙神父!”随玉瞧见神父远远走来,轻步慢跑过去。
  神父微笑。“瞧你的心情不错。”
  “是不错。”她有点不太高兴的瞪了他一眼。“神父将我这份快乐给延迟许久呢。”
  “咳,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为了你着想。”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汁。“这是我带来的,你的嗓子听起来都哑了,喝了它,下午声音就好了。”他狡黠的眨眨眼,用眼神传递了某种方再武看不懂的含意。
  “神父……你……怎么知道她嗓子哑了?”方再武再笨,也起了怀疑之心。
  “是上帝告诉我的。”沙神父淡淡的微笑,慢步跟着随玉一路往饭厅走去。
  “啐,上帝真这么万能?倘若他是万能的,就不会连爷都救不回来!”他激愤地说道。
  随玉回头,瞪了他一眼。
  “再武兄,可别这样说神父的上帝,那是不敬的。”
  “啊……”方再武一时哑口。这……这丫头真是哭呆了吗?她不也不信沙神父的上帝?
  “神父,待会儿用完饭后,我可以上教堂吗?”她期待地问。
  沙神父挑起眉,提出条件:“当然可以,不过你得上教堂祷告,并且听我念一回圣经。”
  “那当然,现在要我听上百回都不是问题呢。”她笑道。
  方再武眼尖的发现他们的“眉来眼去。”“等等!”
  “怎么啦,再武兄?”
  “你……”你怎么看来这么的快乐、这么的积极?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她原先也是积极的,却是积极的想为爷复仇,现下她像……身轻如燕,把肩上的重担转移了……他是有点高兴,不不,他怎会高兴?他正期待她毁掉双屿的一切,最好自相残杀,将里头的日本人也一并杀尽,那是她活该……可是为何他现在松了口气?
  如果是以前,他会当她是妹子,即使是爷死了,他也盼她能快乐,但现在……现在……
  “四哥。”进了饭厅,随玉打声招呼。元巧正躲在聂泱阳身后。
  “早,今儿个看来心情不错。”聂泱阳似乎见怪不怪,执起扇来轻摇。
  “随玉做了个梦,是好梦呢。只是四哥,”她有点不悦地噘起唇:“从现下起,我对你得敬重可少掉了那么几分呢。”原以为四哥是正直的,跟五哥聊了一整夜,才发现四哥跟元巧也瞒了她。
  “哦?那真是我的不是了。”聂泱阳不甚在意的笑说,敲了下身后元巧的头。“还不出来吃饭,是想饿肚子吗?”
  “是,四哥。”元巧朝随玉露出讨好的笑:“我是没希望了吧?随玉啊,将来你要是受了气,或者觉得他不管用了,尽管来找我好了,我的胸膛永远为你而开唷。哎呀,四哥,别打这么重,我只是说说笑笑而已,我怎敢动随玉。”事实上,他从小到大连个女人都没动过,让他耍耍嘴皮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管用?他是谁?”方再武机敏地问道,充满怀疑。
  “他自然是再武兄啊。”随玉仰头笑吟吟的。“你老爱摆脸色给我瞧,当然就在你这儿受气啊,你也坐,我好饿呢。”
  见她热切的用起饭来,更觉惊诧。她的食量不多,尤其在这一阵子……昨晚,是发生了什么比五爷死更重要的事吗?
  “方再武,你不吃吗?”元巧随意问,没瞧见方再武连忙坐下来,看了他一眼才狼吞虎咽。
  饭用至中途,随玉轻轻啊了声。
  “四哥,你不说过人口贩子那档子的事吗?有人将咱们大明百姓卖至其他西洋国家。”
  “是啊。”
  “前两日我便收到消息,有一批人口送至双屿去拍卖,我想藉机混进双屿。”
  “哦?”
  “什么?”方再武跳起来,溅了一身汤汁。
  “再……再武兄,你怎么啦?”
  “你想孤身一人闯双屿?”
  “不成吗?难道你要我带领战船,将双屿击破?”见他正有此意,随玉笑道:
  “再武兄,咱们狐狸岛至今未有朝廷或双屿领船前来,是因岛易守难攻,相对双屿亦是如此,花上数百条人命不如我只身前往。”
  “你在胡扯!你以为凭你一人就可以毁掉双屿?!”他暴跳如雷。她是不要命了吗?还是想随五爷余地下?该死!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这个该死的日本女人会死在她自以为是的聪明才智之下,他该笑啊!
  “这是五哥放任我做的。”她补了一句:“在梦里,他允许我去做的。”
  “你……你疯了!”
  她的神色柔了。“再武兄,你在担心我吗?”
  “我……我……”混蛋混蛋!他踢飞了椅凳,转身怒走出去。
  “天啊,他蛮牛吗?”元巧瞪着那椅子四分五裂。“我可真庆幸那夜他只让我脱臼而已。”
  随玉叹了口气。若不是五哥没死,差点她也成了第二个再武兄。
  聂泱阳瞧了一眼查克。
  “随玉,你的计画倒说来听听,能帮上的,我必定帮忙,毕竟这世上已没有了狐狸王制衡双屿,我身为大明百姓,是该出点力。你说是不是?查克?”
  查克怔了怔,看着众人的目光望向他。
  “是……是啊,玉姑娘若有需要我帮忙的,查克必定尽全力帮忙。”
  “不好,不好,真他妈的王八羔子,凭什么我得穿上女人的衣服?!”
  “元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嫌我功夫不好,要被发现,准给打死,所以你甘愿负责保护我之职啊,难道你忘了?”
  “啐,我是说像男人一样的保护,喂喂,太紧了太紧了,我快没有办法呼吸了……我的天老爷啊,这就是女人穿的衣服吗?我会活活被折腾死!”
  “再武兄跟五哥虽会暗中保护,可是终究怕来不及。”随玉住了口,在系紧元巧的腰带后,退了几步楞了楞。“元巧……你……你……”
  “我什么我?”元巧没好气地说:“好了吗?这笔帐就当我瞒你五哥没死的代价好了。”他拎起裙摆,将告解室门推开,嘴里嚷道:“四哥,我会被五哥活活害死。”
  教堂里的男子抬起头。
  聂泱阳怔住,一时半刻之间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我是不是很怪?男不男女不女的?四哥,你的脸色像被雷劈中,焦了一半啦。”元巧上前走了一步,聂泱阳的目光随他转。
  聂泱雍冷冷地插了一句:“你们可是兄弟。”语气虽轻柔,但足将聂泱阳震醒,他的脸色有点白,勉为其难的笑道:
  “不怪不怪,怎会怪呢。”
  “当真?”元巧的眼珠子转了下。
  “当然啦,我还怕那佛郎机人将我抛下船,直接要你呢。”随玉走向聂泱雍,轻轻碰触他一下。
  聂泱雍瞧了她一眼,并未作任何反应。
  聂泱阳咳了下,将扇子合上,撇开眼:“我……我……我去瞧瞧再武乔装好了没?”
  “四哥,等等我啦,啐,这什么裙啊?”
  “五哥,四哥好像……好像不太对劲呢。”目光虽是瞧着奔出去的元巧,但又不由自主的贴近聂泱雍。
  “随玉,你想亲近我?”他邪气地笑着。“在上帝的眼下,你可不能乱来。”
  “嗄?”她的脸红了红,连忙退了几步,双手敛后。“不,五哥,我没这意思……只是……只是……我怕你突然间不见了。”
  “你真被我吓坏了,是不?”他扬眉。“你过来,你不一直想瞧瞧我的伤口吗?”
  “嗯。”
  “那你得自个儿动手了。”
  “我……”她瞪着他。“五哥,你老耍逗我。”她迟疑了下,将他的衣衫拉开了点,绷带依旧,却没有血渗出来。“一定……很痛吧?”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绷带。“难道,咱们大明的功夫真抵不过佛郎机人的火枪吗?”
  他撩起她的发丝,露出她耳垂上新结成的疤。“时代在变,海禁一日不除,总有一天,即使大明有再多长才,也敌不过世界的进步。”他弯身,亲了下她的疤,在她耳畔低语:“不管灭不灭得了双屿,以后都是大明的问题了。你是真的被吓坏了,随玉,以往那个天地不怕的随玉到哪去了呢?”他笑道,瞧了眼十字架。
  她的身子是软的、是香的,混合女人与孩童的味道。伤重之时,有多少次是被这样的香味惊醒,以为她就在周遭。
  而现在,她就在跟前。想要她啊,是真真切切的想要这个自己教养出的女人。他的手滑过她的腰际,她以为他想抱住她,怯怯的笑了,环住他的背,枕在他的心跳之上。
  “我愿一辈子就这样聆听五哥的心跳声。”她低喃。
  未经死别,不知其痛。不必多言,也不曾察觉自己究竟付出了多少情意给他教养出来的这个女人,而那一枪足够他了解了。他再聪明、再神算,也算不出自己的感情会失了控,会从百密不漏的心墙给踢了出去。
  “你这么爱聆听,我就让你听一辈子,届时你可别受不了。”
  “嗤,五哥愈来愈爱说笑话了。”她温暖笑道,闭上眼。“如果让再武兄知道五哥还活着,他必定会高兴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咱们这样瞒他,好吗?”
  “那是他自讨苦吃。我得要他明白什么叫作原谅,他一辈子不了解,他就一辈子不得快乐,我也不再需要这样的护卫。”
  “五哥……这是谁的错呢?”她像自言自语,随即抬首:“五哥,你当真放得下狐狸王之名吗?”
  “你说我放不放得下?外传狐狸王已死,这正是我打算的,落海只是提早了我的计画。”聂泱雍随口说道,又瞧了眼墙上的十宇架。
  香气袭人,她的身子已是完全的女人了,而她似无自觉。她只是凭着本能抱着他,怕他随时不见。那个在破庙里的随玉的心是脆弱的,他花了多少的心血才一点一滴建构了她的笑、她的另一颗心,而现在恐怕又得重来了。
  但,又何妨呢?
  未来多的是时间,总有一天她会了解他不再离开,不再自她跟前消失。
  “五哥,现在你在想什么呢?”她低问。
  “现在我在想……我还有多少的克制力来尊敬沙神父的上帝。”他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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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蒙的天色微亮,一艘小船缓缓驶进了双屿的范围之内。船内是二十名左右的少男少女,双手皆绑于身前。船首尾各两名船夫,红发的查克跟海商则坐在船旁,不时地瞧随玉一眼。
  在小船之前,有一艘引路船,缓缓的将他们带进双屿之内。
  “到了到了!”船夫将船靠了岸,催促着年轻的少男少女爬起来,一个一个步上岸。
  脚是赤裸的,踩在沙滩上。
  “好痛!”元巧低低叫了声,龇牙咧嘴的。“真他妈的王八羔子,脱了鞋要我怎么走路啊?”侧头望了下闭着眼走路的随玉,他低声问:“随玉,你在干嘛?”
  随玉张开眼,淘气地笑了笑。“我在记路子……”赫然闭上嘴,瞧见陆地上来了数名佛郎机人跟日本武士。
  她从未到过日本,只在东南沿岸瞧过一些骚扰百姓的忍者。这就是五哥从不让她动手杀日本人的原因吗?怕她将来会后悔莫及?她始终没有像再武兄有这么深刻的家仇血恨,即使知道了自己体内流有日本人的血,也因为长居岛上而当自己是汉人。现在,她仍然是汉人,一辈子都是汉人,为何再武兄不了解?
  佛郎机人瞧了这一批货色,转向海商不知叽叽咕咕的说了什么。
  随即海商满意的笑了,招来船夫,说道:“暴风雨就要来了,双屿大当家的准咱们留在此过夜。你们以往没来过,不知双屿的女人多刺激……”他瞧了一眼中原少女们,露出淫淫的笑。“将来她们也会是其中之一呢。”
  “你……”佛郎机人在瞧见查克之后,似乎颇为惊讶,连退了好几步。“你不是……”
  “我回来了。”流利的葡萄牙语出自查克的嘴里。少男少女从他身边走过,他瞧了一眼随玉,迟疑了下,仍然用葡语说道:“告诉大当家的,我带回宝物了。”
  “你是指……”佛郎机人蓦然回首,瞪着一名名的少女背影。
  “不用担心,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先将他们关进牢里,再作打算。”
  “那么船夫呢?”
  “船夫……不知道樊随玉混在里头。”查克冷冷地说。“他们相信我,所以只让樊随玉孤身一人混进双屿。他们以为我会誓死保护她。”
  才说完,就引来葡萄牙人们的大笑。
  “他们是瞎了眼吗?竟然会相信双屿杀人不眨眼的红发恶鬼……他们难道不知杀汉人无数的千人斩就是你吗?”
  查克冷淡的一瞪,将葡萄牙人的笑声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暴风雨肆虐东南一带,即使在双屿地牢里仍然能感受到外头大雨滂沱。
  地牢里,关满了这几日由各海商抢来的少男少女。
  “有男孩呢,为何要我打扮成女人?”元巧不太高兴地说道,牢里呜呜咽咽的哭声让他不得安宁。
  他虽长在富贵之家,但也知百姓疾苦,但仅止于知而已,亲眼目睹倒是头一遭。东南沿海村民跟偏内陆地带多半是穷困的,卖女卖子不在少数,卖了之后呢?将他们送往各国作军妓作劳工……一想到就有气!
  “难道咱们汉人的命就不值钱吗?”女孩家都是宝啊,让她们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迫糟蹋,见了……就好生的心痛。
  随玉抿着唇,低声答道:“咱们能救的就救了,来不及救的……我将来跟五哥走七大洋时,会多注意一点的。”
  “嗯,”元巧有点恼怒,瞪了一眼瞧他瞧到傻的几名男子。“你们是没见过人是吧?瞧瞧瞧,连命都快没了,还瞧个什么劲?啐。”
  随玉掩嘴苦笑了下。“那是你人好看了。”比女人还美,面红齿白的,身子也不算高,手臂也有点细,虽然是有男孩子气,但扮了女装却盖住了男孩味道,也难怪四哥会瞧呆了……啊,她突然醒悟了那日五哥说了句话后,四哥为何突然匆匆离去。可能吗?四哥他……
  “我好看?这是在侮辱我吗?你发什么呆啊,随玉,方才你说什么记路子的?”元巧问道。
  她回过神,怔忡的看着元巧,直觉答道:“我在记引路船只走的路线,避过多少暗礁,划的深浅,吃水大约多少。”
  “啊……你……你记得起来吗?”夸张,他就记不住了,全赖四哥就够。
  她扮了个鬼脸。
  “我多多少少对这是有兴趣的,虽然普通事情记忆不佳,但我却能将船只的工料、木材及定额等等毫无误差的记下,也许这就是大夥称我为奇才的原因吧。方才,我走过五哥时,已经交给他了。”
  “是……是吗?”当他忙着观光时,随玉已经干了这么多事啊?相形之下,他是有点偷懒。“难怪方才你在跟五哥眉来眼去,原来是这样……你没瞧见方再武那怀疑的表情,还以为五哥想勾引你呢。”话还没说完,就见查克走了进来,看守地牢的葡萄牙人脸蓦地一白。
  “恶鬼……”
  “你先下去吧。”查克冷淡地说,等他忙不迭的跑出去后,才靠近地牢的栅栏。
  “查克,”随玉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隔着栅栏露齿而笑。“你还好吗?双屿的当家可有说话?”
  查克迟疑了下,点头。“我很好。”是汉语。“当家的原谅了我……玉姑娘,你……你真要对付双屿?就为了狐狸王了,他已经死了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五哥教我的。查克,待在双屿已久,应该知道双屿的所作所为,他们掳汉人、抢汉女,骚扰沿岸百姓,如果你的国家遭到这样的对待,你能忍受吗?”
  查克撇了撇唇。
  “那是他们无能,无能的人只能受人摆布。”他正色看她。“但你不一样,你对船只有研究,是双屿远远不及的,你既是日本人,应该留在双屿,为双屿尽忠。”
  “查克。”随玉眯着眼,低语道:“你是佛郎机人,我是日本人,在地牢里的是汉人,但咱们不都是人吗?除去体内的血,我们都是一样的,有爹有娘有姊妹。这世上也没有无用的人,只有不知悔改的人。”她的神色难得严厉。
  但即使严厉,依旧有她的积极跟活力在。她像个……春天,第一眼见到就觉得她随和而亲切,直到狐狸王死后,她才改变了,如今她又回到了那个原本的随玉,让他……松了口气。狐狸王死后的樊随玉是陌生的,是死气沉沉的,即使狐狸王的死是双屿之福,但……但……他想要瞧见那个春天似的随玉。
  “怎么啦,查克?”元巧爬了两次,才爬起来,手伸出栅栏拍拍查克的脸。“你是又被洗脑了是吧?净为双屿说话。我都跟四哥说好了呢,将来你不想回你的国家,就到聂府当一辈子的客人呢,你可别阵前倒戈。”元巧毫无心机地说道。
  查克注视着他们,忽然之间用葡萄牙说道:“我是恶鬼,我是名震东南一带的红发恶鬼,你们相信我,是你们倒了楣。我从小被海贼养大,他们教养我,让我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你怎能轻易的相信我?”
  “查克,”元巧不悦地说:“嘿,你是欺我不会说你们佛郎机语吗?啐!”
  查克点了下头,示意牢卒将地牢打开。
  “玉姑娘,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大当家的要两名汉女上去,让他过过瘾,你俩若想要了解双屿地形,就请跟我来吧。”他的唇泛起诡异的笑,年轻的脸庞充满了鬼般的凶残。
  他的恶鬼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随玉也在笑,笑得亲切。
  “查克……谢谢你,我一直没机会谢你在北京时救了我一命。”她的笑容是灿烂的,在这个腐败的双屿里,她的笑无疑是一种光。
  他终于了解为何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会产生心动的感觉。她不漂亮,也不特别有气质,他之所以心动,是因为双屿抢来的女人从来不笑。
  而她,笑了。原来,这就是汉女的笑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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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八章

 

  银白的教堂里,除了木质的简陋椅凳外,尚有十字架悬挂在墙上。砾地上跪着一女,穿着白底绿边的衣衫,铁棍搁置在脚旁。
  “随玉?”沙神父脱口叫道,快步走向十字架前。“你怎么来了?”
  随玉回过头,笑道:“怎么?我不能来?”
  “不,你当然能来,但我以为你忙于双屿之事,少有空见上一面。”
  “我倒觉得这半个月来,神父忙于教堂之事,少进南边。”她环视四周,有点困惑。“最近教堂里都没人吗?”
  “是……是啊。”
  “也是。”随玉站起来,拍拍膝裙,扬眉说道:“自从五哥落海后,岛上走了不少人,走私的海商也改往双屿进行交易。他们仍然以为女人不行,即使我是五哥的妻子。”
  “那么,你愿意放弃了吗?”
  “谁说我放弃了,神父?”她在笑,笑容可掬的,却带有几分狐狸王的语气。“我可不在乎他们爱上哪儿交易,我要的是双屿。”
  沙神父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随玉,你想任由自己的复仇之心壮大,就跟再武一样吗?”
  随玉沉默了会,走到窗边,将其推开,让微风吹进,吹动了她的秀发。
  “神父,除了上帝外,只要是人,都会有复仇之心的,我想我可以体会再武兄的心情。”何况,这份复仇是为了五哥啊。
  即便日子在走,依旧忘不掉椎心的痛楚,忘不掉五哥的身影。她从来没有想过喜不喜欢当海贼,五哥做什么,她便跟着他做,她的喜好因他而动,现在五哥不在了,唯一想做的,就是为他报仇。
  “你要报仇,报完之后呢?”沙神父叹了口气,目光移向十字架。
  “我……想将岛交给再武兄,在沿海附近造一栋草屋,等着五哥。”
  随玉瞧见他皱眉,她反而笑,笑得有点开心。
  “神父,你认为我这样等待五哥是浪费时间吗?可这却是我唯一的快乐,数着日子,也许下一刻五哥就出现在我面前。你的上帝将灵魂放进肉体的同时,他也在每具肉体上给了一颗心,这可是你说过的,所以人会有情有义,所以会有母子之爱、兄妹之爱、情人之爱,我觉得,有这颗心很好,为五哥而疼、为五哥而爱,永远也忘不掉五哥……我但愿一辈子都忘不掉他。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他再是我的五哥,而我是他的随玉……”她腼腆的笑了笑:“这些话,我只藏在心里,从没跟人说过呢。”
  沙神父沉静了会,微笑。“上帝会祝福你的。”她太过冷静,唯有在谈到狐狸王的时候才会露出她的情绪来。
  她依旧在笑,却笑得有几分邪气,说是像狐狸王的笑法,不如说是像回到了当年她初来岛上之时的随玉。狐狸王精心教养的爱笑随玉不再见了吗?
  “你可以做任何事,我都不会阻止你,但请你不要忘了,你到哪儿,都有我跟罗杰。”他温柔说道。
  “神父,你该离开狐狸岛的。你来东土,不就是为了传教?我只要派遣一艘船,你便能到大明国土,将你的上帝传给他们。”随玉低声说道,眼眶忽然有点热。除了五哥之外,还有疼她的罗杰也在那一役中失了踪,在她生命中扮演爹的角色的只剩沙神父了。
  沙神父想了会,看看墙上的十字架,露出笑容,忽然之间眨了眨眼,有些淘气的。
  “咦?神父,有人在整理你的花圃呢。”从窗外探出去,瞧见有名男子正在浇花。
  “他……”沙神父的手抚上圣经。“他是岛上的居民,闲来无事来帮个忙的。”
  “岛上的居民,我大多见过。”她起了疑心。“我可不记得曾见过他。”
  “你的记忆力不好,随玉。上回你跟五爷过来,他也在花圃浇花,记得吗?”
  随玉皱着眉想了想,随即放弃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想。她又瞧了花圃一眼,那人抬起头,略嫌凌乱的发丝在蓝天中画了个弧,泛起银色的光芒,有抹熟悉感。
  是谁呢?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随玉!”聂元巧不知打哪儿跳出来,笑眯了眼。“我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船屋……啊啊,你在烧什么?烧什么?”
  映着火光,随玉抬脸笑道:“我在烧我设计的佛郎机炮草图。”
  “啊?”元巧瞪圆了眼。“草……草图?”她疯了吗?听四哥说,她在船只跟火药上是天才,设计的草图连佛郎机人都要。
  “是啊,烧了它,就一辈子都没有人会得到它。”随玉将最后一张纸放进火炉中。“我……当海贼,从没遇过生离死别,五哥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他像不倒的山,我从没有认真的体会过失去亲人的痛,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我想烧掉这些草图,不再有经我手的火炮去害人,我要退出战争之外。”
  “是……是这样吗?”元巧蹲下来,火光在夜色里逐渐转弱。“既然如此,你要如何报仇呢?”
  “我要报仇,可我不想拿岛上人的命去换。”
  “那就是另有方法喽?”元巧挑眉,眼珠子转了转。“你……五哥的房,你睡得还习惯吧?”他试探地问。“你若随时反悔了,不当寡妇了,我的怀抱可是随时让你扑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女人了,你要为五哥浪费青春,我是万分惋惜,啊,不如随我到南京,我买个金屋给你,好吧?”他的语气是轻佻的,宛如一只小色狼,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并不淫秽,甚至他年轻的脸庞是调笑的,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这是半月多以来,首次正眼瞧他,心里莫名的起了一阵奇异感觉。元巧是活泼好动的男孩,脾气也很冲,但五哥走后,他似乎不怒不叫,反而继续过着跟之前一般的日子,他的衣着还是华丽的……这么说起来,四哥也不曾有过太激动的反应,原先她一直以为是兄弟分隔两地多年,感情淡了是自然,可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哪儿有异,却说不上口。
  “你……”
  “怎么?答应了吗?”火花一灭,黑夜里只见他露出的白牙。“我最疼女孩了,来,让我抱抱,可爱的随玉,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来,我对你有多心痛……真巴不得半夜带你远走高飞,去他的五哥、去他的狐狸岛……哎唷!好痛!”
  “元巧?”
  “玉姑娘,夜黑了,该回房了。”
  “谁?”她立刻旋过身,只能隐约看见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太黑了,她的视力不够好到足以瞧清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低哑而粗嘎,没有印象。她的兵器收在五哥房里,未曾带出来,元巧的功夫是三脚猫……
  “别防备我,日前我在沙神父那儿工作。”他像看出了她的心思。
  随玉轻轻啊了声,回忆起那名眼熟的男子。
  “喂喂喂!”元巧抚着左脸颊,痛恨又哀怨地瞪着他。“你你你来干嘛?本少爷正谈情说爱谈得快乐,你插进来是存心搅和吗?”
  “是吗?我,打扰了十二少爷吗?”语气是温和的,却让元巧的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有点不太自然。
  “其实呢……不算打扰啦。”元巧干笑。“我只是来陪陪随玉,我瞧她寂寞嘛,你不知道自从我那该死的五哥走了后,随玉有多寂寞,陪了十年哪,就算把他当爹当娘的,也会日久生情。我说这五哥倒贼,贼得让人忍不住想骂骂他,玩那一套自己教养老婆的游戏,摆明了让随玉天天看着他,看啊看的,看到最后发现其他人都不如五哥,啐,就算像我这么好的人才摆在她跟前,她也早已习惯粗茶淡饭,不知我这山珍海味的味道。”
  “你说够了没?”语气依旧温吞,却隐约有了不耐,这让随玉眯起了眼。
  “我……”元巧又退了一步,嘿笑了两声。“说够了说够了,我难得吐一次,就让我吐个爽快嘛,别气别气。”
  在黑夜里,看不见那男子的表情,却在空气中感觉到他的不悦。
  “玉姑娘,沙神父要我带你回房。你眼睛不好,又无灯笼也无油灯引路,船屋离‘藏春’有好一段距离,请跟我回去。”
  “嘿。你不知道吗?现下随玉搬到我五哥的房去睡啊……啊咳咳咳……”像忽然岔了气,元巧猛咳不已,随玉欲上前拍他,他却连忙退数步,边咳边叫:“不不,你别过来,是我多事,是我多事,你跟着他回去吧,我……咳……我替你收拾火炉吧。”呜,回头他要找四哥哭一哭,他的喉口不知被打进什么东西,辣得他眼泪直流,幸亏在暗夜里,没人瞧见,不然他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也可以准备跳海了。
  “玉姑娘?”
  随玉有些狐疑地,随手将平日削船舶模型的小刀揣进怀里。狐狸岛难进外人,就连上回欲暗杀五哥的佛郎机人都是混在海商之中,但即使是海商也绝无法进到南边的岛,而他……是她太多疑了吗?他是沙神父所认识的,她也眼熟,但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的。
  “好,你就引路吧。”她转向元巧的方向。“元巧,可要同我一块走?”
  “好,不不不,你去吧去吧,我要弄火炉呢,记得吗?何况我眼力好,一路摸回自己的房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放心,快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慢步跟着那男子一块走出船屋。
  外头黑漆漆的,他的背影依稀可见,高大而魁梧,走路的姿态不像是个花圃工人。
  “你是打哪儿来的?”她防备地问道。
  “我?我是居住在一这儿的岛民啊,玉姑娘不常见到我,是因我住南边之最,一栋小小的草屋而已,沿着海。原本负责了望的,后调来帮沙神父清教堂。”他的声音始终低哑着。
  “原来如此。你身强体壮的,该上北岛才是。”
  “我身强体壮?也还好,前一阵子受了点伤,现下好了点,因为我懂得照顾自己。可瞧瞧玉姑娘,身子削瘦而柔弱,嗤,我几乎要以为狐狸王的女人还只是个孩子。本来呢,传出断袖之癖已令外人十分错愕,现下要让人知道为他守寡的女人不过是丁点大的孩子,还需人照顾,怕又要传出狐狸王恋童的臭名。”
  “你!”她有些恼怒。“你在胡扯什么?”心头隐隐约约的感到古怪。原本心已死,至少,五哥走后,她有好一阵子,没有任何的知觉,可现在对他的话却感到相当的愤怒,却又……辩驳不出任何话来。这样熟悉的感觉涌进胸口,让她有点难受。
  “这是胡扯吗?”夜光下,他的身影有些鬼魅而邪气,那是学不来的一种气质。
  随玉怔了怔,几乎入了痴的瞪着他,即使看不见他的容貌,也能感觉当他说这话时,唇边勾起邪恶的笑。
  一时不觉,撞上拱门,她低叫了一声,捂着头。已经很久没干这种糗事了,五哥在时,她做了什么糗事,他也只是在旁不闻不问,冷冷地瞅着她,等她哭闹完,才抛下一句:自己出的问题得由自己解决。在外人的眼里,他是冷淡得紧的男人,可他对她的教养却让她培养出了独立的个性。
  她有点迷惑,心中闪过些什么。抬起脸,瞧见那男人像是转过身,双臂环胸地睨着她,冷冷的,并不说话,似乎在等着她跟上来。
  “你……”明明看不见他的容貌,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讥讽的脸庞,是俊美的,是无情的,也是最熟悉的脸庞。
  她轻轻啊了声,退了一步。她疯了吗?才会将教堂中的男人视作五哥……
  “怎么?不走了吗?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将你带到荒山野岭,让你教野狼给吃了吗?”
  嘲讽的口吻是如此熟悉,如果再联想不起,就白费了那么久的相处。十年的日久生情啊,每一天都感激当初老天爷让五哥捡到了她,就算再一个十年也忘不掉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何况只是区区几十天呢。
  “我……我……”她的脸布满痛苦,揪住衣领,弯下身。“我的心好痛……”
  “痛?怎么会呢?”他大步跨前,走到她跟前,扶住了她的身体,熟悉的触感让她眼泪涌了出来。他似乎有点紧张,像五哥又不像五哥……没见过五哥紧张过,即使幼时她练武受了伤、即使双屿击中狐狸船、即使他落海的那一刹那,都不曾见过他紧张或惊吓的神情。
  “随玉?”
  “你……你太过分了!”泪一直止不住,她抬起脸注视着他。模糊的眼仍然看不清他的脸,然而他的体温、他的身体、他的气味是这么的熟悉,熟悉到她坚信成真了。
  “五哥!”她用力地环抱住他的身体。那样的触感如此熟悉而真实,真实到以为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
  “我……”他似乎在微笑。“我有这么好认吗?”
  “五哥……你……你太过分了,既然……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躲起来……”抽噎含糊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
  他蹙起眉,想要捧起她的脸,她却死也不肯离开。
  “随玉,你先放开我,抬起头来。”
  “我不要!我一放手,五哥就不见了……”
  他微微惊讶她的反应。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我不听!我宁愿不听五哥的话,不必顾忌你我之间的差距,不管我……追不追得上你,我……我都算是你的妻子了……我……我当然可以与你平起平坐的……”她的纤肩一直在抖,猛抽了好几个嗝,让话断断续续的,却有她的坚持。
  在厚实的衣衫上几乎已能感受到她的泪浸透了。他叹了口气,抚上她的头发。
  “你的眼泪还真多。我以为我教养的女人应该跟我一样。”她像用尽一生的力气紧紧抱住他不放,揪得他的心——紧了。
  她猛然抬起脸,泪眼汪汪地瞪着他。
  “五哥可以冷血,可是……可是我不能。只要五哥能回来,我……我可以哭一辈子……咳,咳咳……”
  他轻拍她的背,剑眉依旧是蹙起的,俊美的脸庞却柔和起来。
  “瞧你,眼泪像泉水,没有办法止住吗?”
  她的泪真像海,不停的流着,流不尽似的,她轻咳了起来,抽噎得剧烈。
  “我可从来没瞧见过我的随玉哭成这样。”他俯头轻轻吸吮她的眼泪,是凉的、是冰的,但在每一滴泪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情。
  他教养她的十年来,偶尔待她的态度是在礼教之外,但多数时候他是冷眼旁观的。在不知不觉中,她敬仰他,视他的每一句话如圣旨,将他看待成天边的月亮,却从未视他如男人,即使是习惯了抱着他的身体入眠,他依旧在他眼里看见敬仰,而现在她开始懂得反抗他了……
  “五哥……我……我好痛……”抓着他背衫的指尖几乎陷进他的身体,她细致的月眉痛苦的皱了起来。
  “痛?你哪儿在痛?”
  “我的心……好痛……”死不肯松手,宁愿痛死也不要再放开五哥了。
  聂泱雍将她抱了起来,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从小五哥抱她,不像一般人的抱法,他让她坐在他的双臂之上,她摇晃了下,急忙搂住他的颈子。
  “五哥,我不要离开你了,再也不要了。”她喃喃地说。痛一次就够了,难以想像失而复得之后,再失去五哥会是怎样的情景。
  忽然之间,顿觉自己腾空起来,她吓了跳,来不及说话,下一刻已坐在树上,依在五哥的怀里。
  树枝密布而高耸,几乎掩去了他们的身影。她迷惑的:“五哥……咱们为何要待在这儿……”
  他将她紧抱在怀里,热切的索求她的唇。他的手环上她的腰际,将她完全的贴在他身上,她闭上眼,感觉五哥的温暖。
  “你的心还在痛吗?”他贴着她的唇喃道。
  “不……”苍白的脸有点血色了。
  “你的泪还在流。”他似乎有点不悦,撩开了她湿透的鬓发。
  她怯怯懦懦的笑了笑,将脸枕在他的胸口上,倾听他的心跳。
  “我爱哭嘛。”就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明知五哥回来了,明知五哥是真实的,眼泪就是如涌泉般止不住。
  她又向他靠了靠,抱住他的背。两具身体已无缝隙可言,但仍然想要再贴近他,想要揉进他的体内,想要得连心都痛了……
  “我的伤虽还没好,可也好歹是个正常的男人,你再将身子贴上我,我可是不在乎这儿是哪儿。”他下了威胁,让她抬起脸。
  “五哥,你的伤……”她抚上他胸口的地方,手指有些发颤。“我明明……明明瞧见火枪打中了你……你……你……”就算五哥是幽魂,她也不怕,就怕不能守到白首。
  “是打中了我,但那可不代表我就得丢掉命。罗杰跳海救了我。”
  “罗杰爹?他还活着吗?”她又惊又喜。能回来一个五哥已是奇迹,何况还有视她如女儿的罗杰爹。
  他缓缓点头。
  “我让他去做别的事,等完事了,他会在‘飞鸟号’与咱们会合。”他诡笑,但瞧她脸上的泪,鬼魅般的神色又柔和下来。他伸出手,抹去她的泪,新泪又生。“你是打算哭瞎吗?”
  “我……控制不了自己啊,五哥。”她的唇在颤。她只哭过一回,在五哥落海之时,事后就再也不哭了。她只想要为他报仇,想要做好他的妻子,把所有的眼泪都忍了下来,现在像是山洪一样,把这些聚集在心底的泪海一口气全涌出来。
  她仰起脸,轻轻碰触他的唇。
  “五哥,你的唇是暖的,天亮之后,你还会在吗?这不会是梦吧?”像想到什么,她忽然扯开他的衣衫,露出赤裸的胸膛。
  她朝胸口的地方摸索,碰触到了绷带,绷带缠着他的胸口,她低低叫道:“很痛吧?如果五哥不是为了救我,不会挨上这一枪,我宁愿……我宁愿被打中的是我,也不要五哥受这样的苦难。”
  聂泱雍叹了口气,让她轻轻窝在他的胸上。
  “我教养出来的,原来是个泪缸子,你要哭就哭吧,我可不管你会不会哭瞎哭坏了嗓子,自己种的恶果得自己承受。瞧瞧我种了什么恶果,我以为我教养的是一个独立而爱笑的女人,现下,我得承受你这恶果了。”
  “五哥难得叹气。”她小声说道,暖暖的身体让她有了真实感。
  “是吗?难得的事太多了,我倒也没料到会为你挨上那一枪。”聂泱雍垂下眼,瞧着她的头顶。她的侧面含笑,泪水仍是自她的眼里掉出来。她的泪像条细绳,紧紧系住他的心口。
  “我养你、教育你,是出自于自私的想法,我不愿迎合任何一名女子,所以在破庙见到你之后,起了自己教养妻子的心态,我要你当我的妻子,我要你适应我,我也能接受你,但你的个性却出乎我意料之外,可我仍然执意不变我当初的想法,天下芸芸众生间,我只要你,因为你是我教养出来的女人,这是我的固执,也是我偏心的想法。我在等你一点一滴的长大,我在等我的未来多了一个女人,而那女人是相伴终生的,而且能追上我的女人,除此外,咱们之间的情感繁杂难辨,亦师亦友亦主仆,我对你……始终谈不上爱情。”怀里的随玉缩了下肩,他笑道:
  “谈不上又如何呢?天下间的爱情能持久吗?我的亲爹有七名妻妾,我娘不过是他的四房,他能见一个爱一个,嘴里能说情说爱,可他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娶回家。我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我要什么就去得到什么,我要你的身体不再抗拒我,不再视我如神秘,我要你习惯我,这是我的私心,我要一个能与我谈得来的女人,在闺房之内也不会将我视作神秘的女人。”他叹了口气:
  “可我也没想过我竟会为你挨枪子儿。随玉,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该明白我并不会为任何人去挡那致命的一枪。”
  她又颤颤的仰起脸。
  “五哥……”此刻的五哥有点不太甘愿,在点点星光里,能隐约瞧儿他的意气风发之外,还有抹柔情。
  “你的眼泪可以停了,或者,你要我说出你我心知肚明的情感?”
  “五哥……”她用力抹去眼泪。“我不要你说。我想听,可我不要你说,我要你等十年……不不,等五十年,五十年以后,你的头发白了,再跟我说那句话。”他对她的情感已是昭然若揭。
  五哥向来不人爱解释。他要做什么,底下的人就听他的命令,不必有任何的解释,而一直以来五哥也是一直这样对待她的,直到北京之旅。
  当某日在聂宅里,五哥从外走回房时,告诉了她的身世、告诉了再武兄的挣扎,那时她惊诧痛苦,也迷惑五哥的坦白,他一向不爱说明的。后来,她发现他开始对她有了“解释”,他可以很耐心的对她说明为何要如此做,却对旁人依旧置之不理。
  他是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只为自己而活,而要他为一个人,甚至是他的亲信挨枪,那皆是难以置信的事,但他将她推开,自己挨了枪。对她,他已用行动表示了他对她的爱逾性命,那么说不说出口都是无所谓的。
  “就算五哥一辈子都不说,我也心甘情愿了。”她低喃。“可你不该在获救活之后,不来知会我,你可知我的复仇之心几乎跟再武兄一般了,那样让我很难受……可是我得这样做。”
  “我知道。”他的唇撇了撇。“所以我来了,不是吗?你的修行还不够,让你的复仇之心掩盖了你的理智,你是看到了再武那模样,你想步上他的路子吗?”
  “我不得不啊,我终于了解再武兄的心理。”她认真地说,眼泪直掉。“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像他一样,即使那得抛去沙神父口中的上帝,即使我得下地狱。十年的相处不是假的,如果没有复仇之心支撑我,五哥,你可知道我受不了再也见不到你的事实……”她闭了闭眼。“为此,我宁愿舍弃所有的一切。”
  静默了会儿,聂泱雍并未吭声,只是静静的搂住她。
  “五哥。”她枕在他怀里。
  “嗯?”
  “我……只想叫叫你,听你回应我而已。”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宁愿时光停止。“咱们该去找再武兄、找四哥、找元巧,告诉他们,你回来了,可我好想就待在这儿,跟你一辈子。”
  他轻轻哼了一声。“我可不打算见他们。再武再走不出他的魔障,我也无能为力。随玉,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迟早会出事。”
  “五哥?!”她吓了跳。再武兄是从小就跟着他的啊。
  “我不出现有诸多原因,你别怕,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就算听他说一夜的话,也心满意足。五哥活着啊,只要活着,哪怕是要她折寿十年,她也心甘情愿。
  “可在那之前,你得先答覆我一件事。”
  “五哥请问。”她悄悄抱住他的腰,唇轻轻点上他胸前的纱布。
  聂泱雍玩弄她的发丝,纵容她小小的挑逗。他的唇在笑。
  “将来,若你不再侍在狐狸岛上,你想做什么?”
  “我……”虽仍是泪眼婆挲,但她的眼晴有点弯,笑眯眯的,打了个嗝,声音哑哑的:“我以往总有个梦,倘若五哥不是狐狸王,我想跟着五哥走遍七大洋,将郑和的航海图延续为世界地图,没有任何的遗漏。”
  “好,就听你的。咱们走遍七大洋,不再参与任何国家的历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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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初六出海的走私海商由狐狸岛的武装战船一路保护至狐狸岛后,直接再转往西洋一带。
  “真是奇怪,才一个月多没在岛上,就开始想念了呢。”甲板上,旅行者罗杰微笑,拿了披风过来。“你小病初愈,狐狸王嘱我们多顾着你。”
  “谢谢。是随玉不中用,明明是手伤,偏引发了病。”随玉温驯笑道:“我也好想狐狸岛,想念沙神父、想念我的船屋。”
  “是啊,狐狸岛几乎等于我的第二个家乡,要割舍不容易。”
  “罗杰先生不曾想过回义大利吗?”随玉忽然问道。海风吹来,罗杰连忙将披风给她披上。
  “一个出外人如何不想回去呢?但家乡只有相处不来的兄弟,而这里有我喜爱的人们;再者,海上多风云,在这个争海上霸权的时代里,没有赖人保护,怕回去也得花个几年工夫,想要再回来……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
  “我……”随玉欲言又止,却临时改变了话题:“罗杰先生,听五哥说是你跟查克救了我?”
  “说救是夸大其辞。”罗杰笑咪咪的,露出了他特有的笑纹。“我跟沙神父从小看你长大,年龄上虽然差距不大,但早把你当女儿看待,出手救你之后,我才发现无私的情感可以胜过任何一种血缘关系,这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人类伟人吗?我只知道我可以为五哥而生、为五哥而死,可是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无私的吗?她不奢求五哥会以同等的心对待她,但是……但是……
  她忽然瞧见再武兄走上甲板,一注意到她,立刻撇头就走。她怔忡,随即叹了口气。
  “随玉?”
  “人与人之间为何要有国籍之分呢?”她喃喃自语。
  “若是沙神父在这儿,必定会回答你这是上帝的游戏。它将人类分成各种不同肤色、各种不同思想的个体,他们因为国家之别而斗争,因为个体的私利而互相残害。等到有一天,他们领悟了这世上的爱恨情仇不过是伊甸园里的毒蛇,那么他们就会赢了这场游戏。”罗杰望着汪洋大海而笑。
  “听起来很复杂。”
  “相信我,我也走不出这场游戏的迷宫。”
  随玉嗤的一笑,虽不是天真烂漫的笑,却也是这一天里最开怀的笑容。她偏着头,向他说道:“罗杰先生,如果我有爹,我希望他就像你或沙神父一样,在我迷惑的时候开导我。”
  “那么你可以叫我罗杰父亲了,亲爱的。”旅行者罗杰的笑变得很宁静。“我没有妻子,但我不介意有一个女儿。”
  随玉露齿而笑,咳了一声,脸也有点红。“罗杰爹爹……”
  “我的天啊!”高高的了望台上有了吃惊的声响。水手大喊:“有船!有战船靠近了!”
  战船?随玉立刻望向大海。远方一点黑,但瞧不见是什么。连忙从甲板水手处接过望远镜,镜中是放大的战船,不止一艘,船的旗帜是……双屿的!
  “双屿?”聂泱雍不知何时来到甲板上,眯起眼。
  “五哥,咱们跟他们在海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干他的海贼,却从来没有抢过咱们的船啊。”
  “今天就会是一个开始了。”聂泱雍接过望远镜,沉吟了会。“迟早是会对上的。”他原以为会再等上一阵子。
  东洋一带的霸主只能有一个,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对力迟迟不动手,除了维持双方制衡外,还需充备武力,朝廷对狐狸岛暂时收了手,也是一个原因。狐狸岛就算暂时避开朝廷的围剿,也避不开双屿的开战,就算一劳永逸的解决双屿,也难保未来狐狸岛不会因为皇帝易位而有异动。
  “爷,那咱们要开战吗?”方再武蠢蠢欲动地问道。
  “开,为何不开?”聂泱雍阴恻恻的发笑。“双屿既派人潜进北京劫随玉,那么他必定知道我跟随玉就在这艘船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一鼓作气解决,他怕迟早双屿得从沿海一带消失。”
  “好!我正想好好出出气!”方再武嗜血的笑道,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随玉一眼,随即嫌恶的撇开。
  “随玉,你跟罗杰先生下去。”
  “五哥,这艘船是我设计的,我清楚这艘船的构造,我留在上面应不成累赘。”她急急说道。
  海上开战是稀松平常之事,她也遇过几回,但对付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海贼,双屿……是头一遭应战,船只有十来艘,这会是场硬战,也披露了双屿必胜的决心。
  聂泱雍瞧了眼她,勾起嘴角。
  “好,你想追上我,我就让你追。你可以留在甲板上,这回是最后一次开战,从此以后不会再有战争。”
  “啊……”还来不及揣测五哥的心意,甲板上的水手已全员戒备。
  “接着!”
  “再武兄?”她惊喜地瞧着方再武扔给她一把鸟铳。
  方再武撇开脸,不情愿的说道:“番人的武器不容小觑,你左手不便使棍,罗杰先生可以帮你使用鸟铳,若是我不及保护五爷,你也能助我一把。”
  “嗯。”她笑得可爱,有点激动。“谢了,再武兄。”
  万里无云,海上却已风云变色。
  “开炮!”一声令下,佛郎机火弹齐发,一时间炮声隆隆。远方的炮也齐发,在晴朗的下午,炮击中了狐狸船,帆桅吱的一声倒下,聚集的水手四散。
  “该死的!去灭火,减火啊!”方再武吼道。“火长呢?该死的火长是怎么驶船的?”
  随玉迅速的盘算距离、水向,跑向聂泱雍。“五哥,放水雷!”
  聂泱雍举起手,水手在船只的尾端放下水雷。
  “干脆咱们将船靠近他们,我攀上去杀死他们!”炮生之中,方再武阴狠地说道。
  “是你杀光他们或者他们杀光咱们?一旦靠近了,这艘的胜算一点也没有。”
  “为什么?咱们一命抵一命,就不信咱们的命会少掉他们!”狐狸船摇摆着,在打了一上午后,一艘狐狸船已成弱势,即使这艘船是出自随玉之手改良,他猛然抬头,怒叫道:
  “你是什么奇才?!一艘大明船抵不过佛郎机人的火炮,这算是什么奇才?想将咱们的命赔上吗?”
  原本在算计角度、预备再度开炮的随玉吓了跳!她的脸是脏的,衣衫上也沾了不少硝炭,她怔了怔:“我……再武兄……我……”
  水雷一声猛爆,众人齐叫:“差一点!”
  聂泱雍推了随玉一把,任她代他指挥炮手,他走上船桥,身后跟着方再武。
  “你这是迁怒了,双屿的战船不容小觑,咱们虽有一流的船工、一流的火长,但海禁之后,受限许多,再一流的火长也会老,咱们需要的是新手。”他接过望远镜。
  方再武抿起嘴,瞧向一旁的火长跟舵工。他们都是年轻的、是初出茅芦的,五爷是极度愿意培育新人再起,这一艘船也因没料到会跟东南一带阵容最坚强的双屿对上阵,而且对方还不只是一艘战船,他们是存心赶尽杀绝了。
  “如果……如果是随玉手头的那艘‘飞鸟’,解决佛郎机人绝不是问题。”方再武不甘情愿地说。
  “那艘船还在试验中,再武。而将来,你也会是其中一员。”聂泱雍放下望远镜,盘算了下。“好,火长,就照再武说的,将船逼近他们。”
  “爷……?”要大展身手了吗?
  聂泱雍转身瞧他,浮在唇畔的笑是野蛮的。“迟早,双屿会看出咱们的实力远不及他们。去吩咐所有水手,等我一声令下,全员乘船腹小船返回狐狸岛。”
  “五哥!”随玉跑上船桥,查克跟罗杰紧跟在后,她跄跌了下,身后两人欲抓住她,聂泱雍伸一手,将她提起来。
  “她身子还没完全康复,不必跑快。”他有点不悦道。
  “五哥,为何要将船靠向他们?”她不解,但瞧见了他的笑意,掩嘴轻轻较了声。
  “怎么啦,玉姑娘?”查克有点紧张,似乎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海上战争。
  随玉遥望敌船。
  “他们是连环船……那……咱们就得用上子母舟?”
  “聪明的女人,”不再称呼她为孩子,也不叫她丫头。聂泱雍戴上狐狸面具,摆了摆手。“去将火药准备好,我要你算计时间,一近敌船,立刻引爆。”
  “好!”她带了几名水手下船舱,查克东张西望了下,连忙跟着她进去。
  “如果神父在此,他必定说,杀人者是会下地狱的,何况你将要做的事是毁去数百条人命。”罗杰叹了口气。
  “你被沙神父洗脑了,罗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若不来打我,我又岂会主动攻击他?跟着我的有上百条人命,你说,我能将这些人的命赔尽吗?”
  “你不会主动攻击?难道你没有想过当海上霸主?以大明的造船技术,以随玉的天分以及你的手下,你要成为七海霸主,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聂泱雍扬起眉。“七海霸主?多诱惑的名词。我二十岁之前确实是这么想过,也相信以我的能力,可以让每个国家都对我伏首称臣,可惜……”他的黑瞳眯了起来,注意到随玉跟着一批水手搬着木桶上来。“可惜,我不是只有一个人,大明朝廷中有我兄弟,大明国土中有我的家乡,我还有一个小妻子,而想要成为海上霸主,得牺牲掉多少条人命,得牺牲掉我身边人的多少梦想。让我们这么说吧,我将我的理想转移了,七海霸主任谁当都成,我得去做其他事了。”
  罗杰难以置信的。
  “你……是这一趟北京之旅改变了你的心意?”真的不敢相信聂泱雍会有这样的心态。
  “我不喜欢解释,罗杰先生。”聂泱雍掉过头去。战船已逐渐靠近佛郎机船,除炮声隆隆外,已是火箭、火枪的射程范围之内。“你先下小船,可别受了伤,随玉是会担心的。”
  “五哥,行了!”随玉在船桥下叫道。除了炮手及基本的水手外,其他人已在小船上备着。
  忽然一阵剧烈晃动,显然在极近的距离下船被打中了。随玉跄了下,身后有剧响。
  “狐狸王!”是罗杰先生的叫声。
  她欲抬首,却发觉自己被五哥给抱起来。她的轻功已是不赖,今天才真正瞧见五哥的轻功是神乎其技,教人叹为观止。
  “五哥……”在轰隆隆声中回首,发现帆桅打在方才她站立的甲板上。她惊惧的转过头,却开口:“五哥,谢……”耳畔一阵剧痛,来不及回神,就觉天地之间起了恍惚。
  “爷!”方再武的吼声压过炮声、枪声。
  像慢动作似的,血从聂泱雍的胸口喷出,溅到她脸上。她眼眨也不眨的,瞧着他往后倾倒,抓住她腰间的手松了,她错愕的回过神来,伸出手欲拉住他,左手擦过他的手,却抓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落海。
  “爷!”方再武跃上船栏,软鞭一出,不及卷住他,火枪连续打中他的肩,震得他往后跌去。
  “五哥!”她心神俱裂的叫道,查克立刻从她身后拖住她,将她拖进遮避处。
  “玉姑娘,你也想死吗?就要爆炸了,跳下去你想卷进火海之中吗?”
  “五哥等着救啊!”她叫道,挣开查克的臂力。什么为他生为他死,到头来竟让五哥为她而死……“啊啊啊!五哥!五哥!”心如刀割、心如刀割啊!她脸上湿湿的,是泪吗?如果眼泪能让时空倒转,她宁愿流尽泪、流尽血。
  “再待下去,就走不掉了!”火长叫道:“等佛郎机人登上了咱们的船,咱们连小船也不能走了!方护卫!”
  方再武的心脏猛跳,几乎跳出了他的耳,他肩上的血流不止。他瞪着甲板,耳畔是随玉的哭叫,他喃喃地,但是声音传达到附近的每一个水手耳中。
  “我身为狐狸王的护卫,他掉进海里,我该跳下去救他,即使……即使他死在海里,我也得找到他的尸首……”他抬起脸,瞪视着随玉,即使不甘心,但从今以后他会被罪恶感淹没。“但是,这艘船上还有狐狸王的妻子,如果我跳下去了,那么我将违背我的另一个誓言:保护狐狸王的妻子。随玉,现在,你是狐狸王的妻子,虽无名媒正娶,但却是狐狸王认可的,这艘船所有的性命从此刻起为你而活,你说,你还要跳海吗?”
  随玉楞楞抬首,脸上的血泪交织。她怔怔地,目光有些涣散的移向方再武。他的身后站着几名炮手,一致手足无措的望向她。
  “我……”
  炮再度击中了狐狸号,佛郎机人的吆喝声已隐约听得见了。
  她是五哥的妻子了……即使无名无实的,可是,一辈子都甘愿当他的妻子了。
  她爬起来,胸口在喘。那一枪宛如打中她的心脏,她的双腿有点虚软,海风冷飕飕的,天空万里无云的,这么美丽的海……
  她用力擦了擦泪,咬唇道:“好,走,走。听我命令,随时引爆。”她的声音是颤抖的。“迟早,我要让那些佛郎机人了解虽然他们有枪有炮,但是咱们汉人却有更厉害的武器。撤!”
  查克与众人松了口气,连忙撤下。随玉经过方再武时,抬起脸痛心地说:
  “再武兄,我总算了解你背负家仇血恨的痛了……”
  方再武一怔,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绣芙蓉2003年7月12日更新
  “落……海?”本执扇轻摇的聂泱阳停下了动作,一脸十分的惊愕。“你是说……泱雍落海了?”他的音调依旧徐缓,却显得震惊。
  他这个假狐狸王正要归回原主,拎着元巧回中原,偏偏遇上了这等事。
  “他的泳技应是不错吧?”
  “爷的泳技是一流的。”方再武换上了白衣,垂脸道:“可他胸口中弹了,番人的枪……打中心脏是没法活的。”即使他们的功夫再高又有何用?一颗子弹就足以叫他们毙命了。
  “哦?我以为你这个护卫会保护你主子。”聂泱阳微微不悦。
  “是……是奴才的错。”方再武咬牙道,已有心理准备接下四爷的责难。
  “五哥……是为了救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不会被火枪打中。”随玉语气淡淡的,脸色淡淡的,就连她的唇也是淡白色的。她的眼神有些缥缈,移向聂泱阳,恍惚之间,竟有五哥的身影。“四哥……入了夜之后,我已让精兵乘小船到那儿附近潜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是不是?我的泳技是五哥教的,他不容易被打倒的。”
  聂泱阳瞧了她一眼。
  “元巧,你将再武带出去,我有话同随玉说。”
  “好……没问题。”聂元巧点头,俊美的脸庞没有笑意,事实上是读不出任何表情。
  待他们离去后,聂泱阳走近她几步。
  “随玉,你相信你五哥没死?”
  “当然,五哥是打不死的。”她握紧双拳。
  “你的神色可不是这样说的。”聂泱阳叹了口气。“泱雍既然占岛为海贼之王,对于这一天,他早该有心理准备。他若在九泉之下,也该明白这一生他活得尽兴。”
  “四哥。”她瞪着他。他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笑容苦涩。
  “你想指责我没血没泪没心肝?你该从你五哥那儿听过我自幼有病在身,活过了今日不见得能见到明儿个的太阳。生死一事我已看破,泱雍活得虽短,却有其价值。随玉,你四哥我担心的是你的将来,泱雍既死,这消息怕难守住,朝廷、双屿早对狐狸岛虎视眈眈,你若愿意,我安排将你送往南京,帮着你三哥顾书肆,这样可好?”
  随玉眯起了眼,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我已是五哥的妻子。”
  “哦?他……动作可真快。”比起先前的惊讶,聂泱扬这回是更加的吃惊,像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点。
  “无名无实,五哥不曾碰过我,可是……我算是五哥的妻子了,狐狸岛现在是我的了。”双拳紧握,她的神色不再虚无恍惚。她下了一个决定,一个终身不改的决定。为此,她付出一生也在所不惜。
  “我要代替五哥,我要成为狐狸王,我要让双屿得到他们应得的,我要亲手毁了双屿。”她的眼里是悲愤,却含着涩然的笑说道:“我要等着五哥回来,然后原封不动的将狐狸岛还给他,这是我当妻子的本份。”
  聂泱阳轻轻啊了声,斯文的面色不变,可眼神轻轻的飘了下。
  “这若是在意气用事之下的决定,你可要好好想一想……报仇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嗯,我懂。五哥的那一枪,我要让双屿的命来赔上。”爱笑的脸不再有,亲切随和的个性已成过往,骨子里的血液在流,却成了冷血。
  多么冷的血啊,冷到连自己都会颤抖,她不喜欢这样的个性,却不得不这样去做,否则难以平息心中的痛。
  到今天才发现,她是爱五哥的,是女人对男人的感情,是自小到大的教养之情,是日久相处后难以分割的感情,是亲情是友情也是爱情,他是世上唯一的、她想要的男人。天啊!宁愿落海的是自己,宁愿中弹的是自己,宁愿在他落海后立刻跳下去,宁愿没有五哥留下来的狐狸岛。
  他可知道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像是活生生的被一块块割下来,好痛!痛到她无法言语,但她得活下来,为了五哥的狐狸岛。她的爱情还没发现之前,所爱的男人便已远去,可她的爱还没有夭折,因为五哥还在,活在这狐狸岛的每一处。
  “你……这可是守一辈子的寡啊,泱雍还没给你名份,不是吗?”
  “有,五哥给了我名份,”她低柔的说,抚上胸口。“他给的名份就在这儿。”她的唇像在笑,柔化了她冷静过头的脸。
  聂泱阳静静地,不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将扇打了开,轻轻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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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哎,我说,方再武,你的酒是不是喝多了点啊?瞧你脸红脖子粗的,待会儿我可没力扛你回去。”聂元巧噘了噘嘴,有点不太高兴的拍了下他的头。明月当空,坐在这亭里,该是美人在侧才好玩哪,偏得陪姓方的这个大老粗。
  “十二……”方再武醉醺醺的抬起脸。
  “有何贵事?”聂元巧没好气地说:“我不喝酒,偶尔呢,小酌两口,可是得在四哥面前,被他抓到了,我会挨板子的。你说,我是不是很倒楣呢?而你,喝了这么多,一、二、三……十瓶了,大哥,你再喝,喝死算了。”
  “十二,”方再武忽然抓住他的手,吓了他一跳。“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做……做错什么啊?”可恶,这死方护卫的力道大得惊人,要用力挣脱,怕下场是脱臼。混帐四哥,专差遣他做这种难事。
  “我……我没错啊,她是倭寇!她是日本人!她是我的仇人啊!我没有立刻杀了她,是我的仁慈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这么难受?为什么?”
  “你……难受啊?我也挺难受的。”聂元巧撇了撇唇,瞪了他。“你这大老粗就这么计较随玉是不是日本人啊?麻烦!依我见,你这个汉人眼小心眼儿也小,只适合一辈子背着你的家仇,啐。”
  “你懂什么?!”方再武握紧了元巧的手腕,令得他痛叫连连。“你生在富贵之家,又怎能懂得我背负多少血恨家仇?你可知道我多盼望我生在一般家庭,有爹有娘有兄弟,做粗活也好,就算挑粪也行,只要能享天伦之乐,哪怕我没有这一身武功,没有显赫的护卫之,没有三餐的温饱,我都心甘情愿,偏老天爷给了我这样的身世,你当我愿意吗?我恨不得找老天爷理论,为何旁人的家是圆满的,偏我就得一辈子见不到爹娘、见不到我妹子!”
  元巧显然被他的吼声吓了跳,他抚拍着胸膛,有点小声的说道:“方再武,你不必激动,这……你说的,我是不曾体验过,我……我也觉得你挺可怜的,可是,可是人要懂得知足啊,难道现下的你不好吗?你不快乐吗?狐狸岛上没有人值得你好好对待吗?”痛死人了!方再武是存心将他的手给捏碎吗?等碎了,就要四哥养活他一辈子好了。可恶!他龇牙咧嘴的。
  “当然有人值得我好好对待……”方再武喃喃自语着,迷醉的眼瞪着元巧的身后,不知神智飞向何处。“五爷……他将我从血泊之中带回,我甘愿当他一辈子的护卫,可现在他凶多吉少,随玉……我以前将她视作妹子……疼她疼得要死。曾经,我想过对五爷是感激是尊敬,可以为他把命抛,但只要不相抵触,我也能为我这妹子丢性命……可是……可是我没有做到……”他咬住牙关,咬得血直流,聂元巧瞪傻了。“我亲眼看见帆桅掉下来,我就在她身边,没动没救她,因为她是日本人……五爷是我间接害死的……是我!”他猛然跳起来,连带将元巧拖起来。
  “方再武,你疯了!别大吼大叫的,我没耳背,本少爷听得见你说话!”
  “你不生气吗?你不恨我吗?十二。”方再武拉近他,醉意浓浓的脸俯近他的。“你是五爷的兄弟,该恨我啊,你该恨不得杀了我!”
  聂元巧恼怒了,右手执着扇子狠狠打他的头。
  “你这个王八羔子,我的手被你拉脱臼了!”王八蛋!痛死了!四哥要负责了!
  方再武喉口秽物一涌上来,忙推开元巧,扶着柱子呕吐出来。呕了干净,神智也清醒几分,他虚弱的靠在柱子上。
  猛然,一盆水泼上他的头,他吓了下,跳起来。在月色之下,是十二的怒容,即使是怒颜,也依旧美丽,如果十二是女人……
  “瞪什么瞪?!你这王八小龟蛋!”
  “十二……”他眨了眨眼,喘气。
  “我四哥自幼病骨缠身,你未跟在他身边,不知他的情况有多恶劣,血海家仇?嗤,他压根儿连这种事情都没时间想,每天吃了药就吐,连大夫都说不准他的命何时结束。四哥跟我每日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夕阳西沉时,那表示他又活过了一日。你呢?你是有血海家仇,可你每天都健康的活着,你还奢求什么?奢求报了血海深仇,最好将所有的日本人都千刀万剐,随玉当然也包括其中,然后你会后悔一辈子,后悔你最爱的妹子被你杀了,王八羔子,啐!”
  “我……她不是我的妹子,她是日本人!”
  聂元巧横眉竖眼的,狠狠的踢了他一脚。
  “你去死吧!老子是说不动你这头大笨猪,迟早有一天你会想清楚的,那时候你付出的代价就不再只是失去你的五爷,你失去的将远比你现在失去的还多!”他气得跳了两脚,见方再武楞楞的瞪着他,他冷冷哼了一声,走出亭外,走出拱门之外。
  一出拱门就撞上肉墙。
  “谁?”元巧没好气地问道。“不懂得拿灯笼,是存心想把我撞死啊?”
  “是你四哥。”聂泱阳静静地说。
  “四……四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四哥。元巧的口气和缓:“四哥,瞧你给我的好差事,陪他喝一整夜的酒,也打不醒他的脑袋。”
  夜色中,聂泱阳微笑。“你做得已是极好了。”
  “当真?”元巧嘿笑两声。“我就说带我来是没错的,不过……”他苦起脸低低哀叫的捧起他的左手。“四哥,我要听赞美,但那是之后的事,现下,请你先帮我把手臂接回来吧,痛死了。”
  聂泱阳怔了怔,皱眉,小心的捧住他的左手。“脱臼了?”
  “被方再武那头大笨猪给拉的,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我还真怕他把我的手臂给拉下来。”
  聂泱阳抿起唇。“我倒没料到这一点。很痛,你忍着点吧……”
  “忍?我最怕忍了。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会割我心肝,痛啊!”
  “你若痛,就咬着我的肩好了。”
  “啊……四哥,你说的可是真的?”四哥什么时候变好心了?夜色中瞧不清四哥的神色,但隐约觉得四哥的脸是皱的,像对他的痛感同身受似的。是他脱臼还是四哥脱臼啊?真是。
  聂泱阳趁他将注意力另放时,猛地接回骨。
  元巧大叫:“痛痛痛痛死了!四哥,你要我的命啊!”呜,好痛!他瞪了四哥一眼,忽然狠狠的咬了口聂泱阳的左肩。
  “痛不痛?痛不痛?这痛可比脱臼痛吧?”他没好气说。
  聂泱阳连眉也不蹙一下,轻轻拍他的背,微笑道:“这样可扯平了吧?现下,你就陪四哥上教堂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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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随玉,你过来参见七王爷,这是七王爷的千金朱小姐。”聂泱雍的语气随和而平常,笑脸迎人的。
  随玉福了福身,举止规规矩矩的。
  “这……”七王爷细细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可置信的转头问道:“聂五公子,这……就是你说的文武双全的……才女?”
  “正是。”聂泱雍笑道:“虽称不上专精,却已足以唬弄一般小民,当然还是比不过王爷的千金小姐。”
  七王爷抚须点头,道:“好说好说,本王小女不管容貌上、文武上皆为上上之选,连当今圣上都笑言普天之下的男子,怕没有一个配得上小女呢。要找到一个足以匹配的男子是不容易,可也不容小女的青春一直磋跎下去,倘若有人家世、才气皆教本王满意,本王倒是不怎么介意是否有官职在身。”他的话停住,虽无明说,但已点到极限。
  随玉微微吃惊,身子颤动了下。明人不说暗话,七王爷分明是想招揽五哥为婿,她以为他是来解决狐狸王之事,怎么突然间有意缔结鸳盟?
  “怎么?不舒服吗?先下去休息吧。”聂泱雍眼尖的注意到她的反应,语气虽是怜惜的,垂下眼的瞬间却露出诡异的自负。
  她悄悄瞧了眼五哥。即使五哥刻意将狂放邪恶之气隐藏,但聪明人仍能感觉出他高雅的风度、贵族的气势。五哥倘若应了这门婚事,就表示……以后她效忠的不只是五哥了……
  “等等。”七王爷叫道。“我可有个想法。”
  “哦?七王爷请说。”聂泱雍展露出他的耐性。一向只有人听他的,倒鲜有他听人的。
  “不如让小女跟你这才女斗上一斗。小女自幼也学琴棋书画,堪称文武双全,本王花尽心思培养她,正巧你也教养了一名女子,本王倒想瞧瞧是谁教养得好。”
  “王爷。”聂沧溟皱起眉,插了嘴。
  “你别阻止,沧溟。”七王爷兴味颇浓,他虽高瘦而身轻,但却有不容忽视的权威。“如何?聂五公子,你总要叫本王知道小女是输在怎样的女子手上吧?”
  虽是谈笑,却也隐含多种意喻。聂泱雍的唇微不可见的厌烦撇了下。“随玉,你就陪朱小姐在花园里过两招吧。”
  “好……”她有点迷惑,仍然空手走进花园之中。她的铁棍留在房里,那是狐狸王身边护卫的兵器,是没法在今儿个露出来的。
  亭中的男子们皆起身,瞧着她俩互相拱手作揖,随即开打了起来。
  聂泱雍眯起了眼。随玉的功夫并不算稳扎稳打,初时教她是为防身健身,并不奢望她能练到何种地步,但她的拳法委实是弱了点。
  “聂五公子,你要教养女孩,也该好好的挑上一挑。”七王爷走至他的身边。
  “哦?”他懒洋洋地。
  “这姑娘年轻而干净,是个好姑娘,若是配上一般百姓,是绰绰有余,可若是与聂五公子这样的人才……你执意要她,这倒叫教本王十分吃惊。”
  花园中,身影纠缠,七王爷之女学的显然并非花拳绣腿,她的一招一式皆出自高人指点,相形之下,随玉打得就有点狼狈了。
  “小女是个奇才。”七王爷满意的笑。“任何一个师博见了她,都这么说。她可不是随便学学而已,女儿家会的她都行,男儿家做不到的她也都游刃有余,我说世上已少有足以匹配的男子,那可不是本王自吹咱擂。她能帮夫,能让世间女子自惭,能让世间男子惊奇,这样的女子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你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一名女子吗?教养她、培育她,让她什么都学,就为了配得上你,而现在,有一个比起樊姑娘更十全十美的少女,若是不懂得把握,那可是你自己没福气了。”话已经明得不能再明了。
  聂家十二个兄弟里,他曾见儿过四名,光是这四个兄弟,就足够教他吃惊了,吃惊到……想要招他们为婿。虽满意沧溟,但他太过老成,他的心在朝廷是好事,但女儿嫁给他,怕会长年独守空闺。老四温文尔雅,但脸色略微苍白,打听之下才知他自幼病骨缠身,近年才有起色,即使人才再好,也不敢将女儿嫁给他。他最中意的是聂三,偏偏四年前遭人暗算,至今虽能赖拐杖起身,但也已有蝉娟相伴,他叹了口气,瞧了一眼聂五。
  聂五,人中之龙。较之过去的聂家兄弟中,他多了一份气势,像与生俱来,即使隐藏在笑脸之下,也能感觉得出他的精明。这样的男人,是世间女子都想要的,也是世间女子难以匹配的。
  方才一席话让他有意将女儿许给聂五,偏他已有对象。教养的少女?七王爷眯起眼,实在瞧不出花园里的这个樊随玉究竟有哪里比得上他的女儿。
  “王爷不怕我是那纵横七海的狐狸王吗?”聂泱雍挑眉道。
  他放声大笑。“本王若是怕,也就不会有意将小女许给你。你当本王辨不明真假吗?”
  聂泱雍微微一笑。“七王爷贤明。”目光傲慢地跟在花园里的身影移动。随玉从十三岁之后,待在船屋的时间遽增,武功也弱了不少,这是一场摆明会输的打斗,他却满意的笑了。
  七王爷抚着胡子,瞧着她们,也笑了。
  “本王的手下并非无强将,要混进狐狸岛也非难事。”
  “王爷?”聂沧溟惊讶得连声音都有点哑了。
  “别怪本王,沧溟。本王知你对朝廷忠心,但倘若五公子真是传说中的狐狸王,那么也莫怪本王有几分防心。”
  “王爷怕我偏袒了五弟?”聂沧溟有点不悦,像在指责他的不信任。
  “哈哈,别气别气,现下可证实了一切,只要有人敢再密告骚扰聂家,本王必定揪出那造假之人。”
  “哦?王爷相信我的一面之词?”聂泱雍随口应道。“我在逞罗国经营书肆,王爷不去查证,仅派人潜进狐狸岛便能辨清真假吗?”
  七王爷沉吟了会,露出狡狯的眼色。“前两日,狐狸王在东洋一带劫佛郎机船,狐狸王就在船上,我这样说,你可懂吗?”
  “原来如此。”聂泱雍大笑。“不愧为七王爷。你手下强将竟能潜进狐狸岛,能近那狐狸王之身。”
  “东南一带,最忌双屿与狐狸岛,朝廷处心积虑要毁掉这两大心腹之患,偏偏因海禁,使营造船只武器方面有限,既然如此,自然得往他处小道走。”
  “难怪王爷推拖多日才见我五弟,原来是私下确定狐狸王仍在岛上。”聂沧溟有点不快地说,他的脸色是沉的,是难看的。
  七王爷哈哈大笑,似有得意之色,没注意到聂沧溟稍稍动了下眼珠。
  “本王是瞒了你,可现下不皆大欢喜了,倘若五公子中意……”话还没说完,忽见聂泱雍眼一眯,随手抓住身边仆役的腰带一抽,柔软的细长腰带往空中抛去,如硬质材料缠上了樊随玉的腰际,手腕一动,将她拉飞进亭,避开了朱家小姐凌厉的一掌。
  “五哥!”随玉喘叫道,跌进他怀里的同时,直觉搂住他的颈子,化解了冲势。
  “好功夫,没想到小小一名经营书肆的书商,竟也有一身的好武功。”七王爷惊叹。
  聂泱雍微笑,接住了随玉的腰,让她的脚着不了地。
  “聂家兄弟除了老四,皆有一身马虎功夫,尤其逞罗不似大明百姓生活安定,自然是要下点功夫防身了。”
  “依你身手,该回大明国土为朝廷效忠才是。有我、有你兄长,还怕谋不到一官半职吗?”言下之意是娶了他的女儿便有王爷当终身靠山。
  随玉仍然有些喘,脸色也有点白。七王爷真有心将他千金许给五哥吗?从来没有正视过五哥也有娶妻的一日,他狂傲、他目中无人,在他的心目中,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又有怎样的女子能够接受五哥,而五哥不会厌烦呢?
  聂泱雍一脸可惜。
  “我久居逞罗,已习惯那儿的风土民情,怕是一生难得回家乡几次,朝廷已有大哥,有我无我皆无所谓。”
  他沉吟了会,露出怜惜的笑。“再者,我要的岂非只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子呢?我要的是一个能容我、能宠我、能不畏于我、能与我谈心、能与我并行的妻子,教养只是一个手段,那只是长久相处的一个藉口。”
  随玉闻言,头皮再度发麻起来,环住她腰间的手让她格外敏感。是她听错了吗?或者她误会其意了?她迟疑了下,抬起脸。
  “我从小教养一个女娃儿,要的就是让她能适应我,我不必再去寻找,就算找到了,我也不愿忍受她众多优点中的一个小小缺点,这是我的傲慢。”他俯头,扬起眉瞅着她,她的脸是错愕的。“你就是我要的,我的妻,我的女人,我的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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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方再武眼若铜铃,满脸不可置信。
  夜色偏暗,恭送了七王爷后,厅里点起油灯,随玉乖顺的站在一旁,脸色也是有些迷惘的。
  “正是。”聂沧溟误解了他的意思。“我可没料到七王爷有心将千金许配给你。”
  “没料到吗?”聂泱雍眯起眼,啜了口茶。“或者该说,你还有多少事没有说出来?”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连王爷派人潜进狐狸岛,我也知会了你一声,对你,我是仁至义尽了。”
  “你在七王爷面前演戏演得倒好,让他瞧不出丝毫破绽,以为普天之下,只有皇族拥有无尽人才。”聂泱雍露出诡笑。“不必你知会,我也知道有谁潜进了狐狸岛。他只是搬不上台面的走私海商,要命要钱就得照我的规矩来。我与七王爷,你说,谁能带给他们保障呢?”
  就是如此。聂沧溟抿了抿唇。在大明江山里到底还有多少像泱雍这样的人?不必特意表露,就有众人来投靠,他手底下人才济济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若再出一个聂泱雍,只怕不是大明朝廷之福。
  开战是迟早的事。
  “你……何时起程?”他问。
  “明儿个清早吧。”聂泱雍随意道,又啜了口茶,皱起眉。“直这茶泡得真难喝,我还是习惯随玉泡的茶。”
  “好……五哥,我马上去泡。”她忙不迭的离开,差点弄翻了椅子。方再武瞪着她的背影离去。
  “你吓坏她了。难道你之前都没跟她提过,你教养她的目的吗?”聂沧溟说道。
  “我没有吗?那倒真是我的疏忽了。”
  “爷!你怎能娶她?!”方再武忽然脱口而出,一脸激愤。“她……她……”
  “她怎么?”聂泱雍扬眉。
  “她……不配啊。”方再武嫌恶的叫道,随即发现聂家两个兄弟注视他的怪异眼神,他清了清喉咙。“随玉她只是个……小小的孤儿,配不上爷,爷你就像是天边的月,她只是地上的……的烂泥,我宁愿爷娶的是七王爷的千金,随玉不配,她怎配!”他几乎失了控。
  聂泱雍注视他长久。“你有事瞒我?”
  “不……再武没有。”不由自主的垂下脸,五爷的目光如炯,几乎逼出了他心底的挣扎。
  “没有吗?”他淡淡地说:“那是最好。你跟她情同兄妹,为她着想是理所当然,但从今以后她是我的妻子,那么你效忠的对象也包括了她。”
  方再武猛然抬头。这是警告吗?五爷看出了他的不服吗?那样的女人怎配得上五爷。那样的女人……他瞪着五爷,视线却越过了五爷,瞧见年幼的随玉。她自小身子骨不好,她的武打基础几乎有一半是他教的,她哭,五爷不会哄,只会在旁等她哭完,会哄的只有他。那样的……贱女人,他怎会曾经将她当作妹子看待!
  “我明儿个赶早走,”聂泱雍说道:“再武跟随玉大半时间在岛上,不曾好好玩过,咱们花点时间走几个热闹的城镇,再于下月初六跟着保护走私海商的武装船回岛。”
  聂沧溟点头,几乎是惋惜的。惋惜的不是兄弟难再见,而是随玉这个人才。
  “本来我想多留你们几天的。”
  “是留我呢?还是留随玉?”
  他叹口气。
  “她是个奇才啊,泱雍,而你则是天地间最幸运的男子,不必三顾茅芦,也有众多人才宁在你的手下做事。”日前手下船工将一张撕碎的草图拚凑而成交给他。
  那是一艘战船的基本图形,上有火炮数字、工料成分等等,是随玉画的,也是失败之作,但已是超出现有船工的水准。她虽在此与船工切磋数日,却只针对河运上的船只,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始终避开战船不谈。
  聂泱雍但笑不语。
  “幸而这回泱阳代你出海,你俩身形一般,又有随身护卫大武在旁,才能掩人耳目,但再这样下去……”他又叹气了。“我并非不赞同狐狸岛的存在,相较双屿的骚扰,朝廷又只重内陆防御,狐狸岛无异是制衡的最佳武器,可皇命在身,只怕你我再见之时,是在战海之上。”他忧心忡忡的,年不过三十出头,两鬓已有银白细丝。
  聂泱雍笑得邪极了,目光对着聂沧溟,挥了挥手。“再武,去瞧瞧随玉,泡个茶何需泡这么久?”
  “是……”方再武领命而去,临走前隐约听见爷跟聂沧溟说了一句:“我有话要说,保证你不必攻打狐狸岛便能覆命。”
  他心不在焉,花头脑的事通常交给爷,他只需动手。
  夜风袭人,方再武视而不见的往厨房走去。他的眼是凶红的,心思是混乱的,他是完全信了查克的话。莫怪记忆中他刚到狐狸岛时,随玉的汉语生硬而不自然,偶尔夹杂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即使在之后陆陆续续的几年,她也在哇哇大哭的时候说着番话,他原以为那是小孩子哭闹时的杂音,没有特别注意,时值多年之后回想,才愕然发现那是倭寇的语言。
  倭寇……杀他父、杀他母、杀他姊的凶手!曾经许下诺言,杀尽所有的日本人,方能消除他骨子里的血海深仇。
  他恨之入骨了!恨尽日本人、恨骚扰沿海的日本人、恨双屿的日本人、恨……任何一个拥有日本血的人!
  “喀”的一声,惊醒了他的神智。他茫茫然的抬首,是聂宅的后院,明月当空,花香撩人,还有股……麻药的味道?
  他怔了怔,疾步向前,当目光辨清来人之后,防御的本能令他在柱子后停住。
  刀光剑影之中,瞧见随玉被困其中。她没带兵器,只以拳法相敌,黑衣人是浪人倭寇的手法。他一惊,什么时候日本武士也到了北京?
  他的手抚上腰间软鞭,凶狠地欲出死招,却举步不前。
  随玉若是日本人,那不就是自相残杀吗?
  他的唇露出残酷的笑意。日本人杀了这么多大明百姓,毁了多少人的家园,自相残杀是他们的报应。他目不转睛地跟着随玉移动,她的身影有些不自然的迟缓,是……中了麻药吗?日本人不杀她,让她中了麻药,是要带走她?
  “带不走,就杀了!”黑衣人带有口腔的汉语,刀法杀气十足。“这是二当家的命令。”
  “二当家?双屿吗?”随玉的眼有点模糊了。她对药性很敏感,容易吸收,已经头昏脑胀了。
  她闪了下神,刀落。方再武吃惊的叫了声,握紧了软鞭,却无任何的动作。
  黑衣人抬头。“有人!”暗器射来。
  随玉循声望去,叫道:“小心,再武兄!”
  他茫然地看着她疾步飞来。她的轻功极佳,是由樊老亲手教的,当年他专攻软鞭,轻功算不上好,就算做了坏事也不及她逃得快。
  “再武兄!”他动也不动地,随玉伸手欲接暗器。她痛苦的叫了声,暗器力道极猛,嵌进了她的肉骨。
  她倒向一动也不动的方再武。事情像在刹那间发生,黑衣人持刀砍来,忽然间有人用义大利语及葡萄牙语怒喊:
  “小心!!”
  前者扑上前挡住了随玉的身子,后者用十足的爆发力推开了黑衣人,震落了他的刀。
  黑衣人显然吃了惊,瞪着其中一人,怔了怔之后,丢下烟雾弹消失。
  “方护卫,你这是干什么?看不见有人欲杀你们吗?”罗杰怒道,及时抱住了随玉的身子。查克也相当不悦的瞪着他。
  “我……”方再武惊吓的回过神,茫然地瞧着随玉惨白的脸,他的嘴张开,想发出声音,却试了好几回——“啊……啊……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他低低地叫着,双手抓着头。“啊……啊啊啊啊!”他狂叫,连退数步。原本的娃娃脸化为凶残,困惑及痛苦。
  他转身跑了,怒吼的悲叫声回荡在聂府后院,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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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武兄!”猛然惊醒,一身是冷汗。
  “醒来了?也该是时候了,你中的麻药让你睡了一天一夜。”聂泱雍说道,起身拧干了毛巾。
  “五哥……”她喘息,心跳不已,试图爬起来,却发觉身体不受控制。
  “你就躺着吧。”他拭了拭她脸上的汗。
  “五哥……再武兄呢?”
  “他好得很。”他虽讥诮地说,但抚上她雪白脸庞的手却异常轻柔。她的脸是白的,几乎可见肤下血管,昏迷中不断的冒冷汗,几乎要以为她的身体失水过多。
  “那就好了……”神智有点飘浮,仍然得警告五哥:“他们像是从双屿来的,五哥,你可要小心……”
  “嗤,这话也会从你口中说出?”
  “五哥……”她有点恼,就恨五哥老爱揪出她的弱点笑她。“我不是存心,他们下了麻药,我动不了,不然我……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哟哟哟,你这话是跟谁学的?再武吗?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懂得杀人不眨眼了?”他扶她坐起,端碗药汁过来。“张开嘴,把药喝完了。”
  “我……可以自己来,五哥……”五哥像没听见,碗到唇畔,不得不喝。药汁是苦的,她疲惫的脸皱起来。“好苦……”
  “那是当然,药是原汁,没加甜水。”他放下碗。
  “五哥……你这是在惩罚我吗?”她欲哭无泪的,明知她怕苦怕死了,喉口像是被苦水给淹没了,有点想吐。五哥坏透了,任何时候都爱欺负她。
  “这样算是惩罚吗?”嘴畔勾起坏坏的笑容,俯脸啄了下她的唇。“你的药汁,我也尝了,你说,这算不算惩罚?”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瞧见她呆楞了下,她的脸色依旧是白的,却已不再惨白。
  他微笑,又低头吸吮了她的唇瓣。他不再扶她,只是抓住她的双手环过他的背,他的舌热切的钻进她的唇齿之间,恣意逗弄她,站着她的唇低语:
  “你说,你中了麻药还没恢复,那么你感觉得到我吗?”
  她的脸已逐渐酡红起来,气若游丝的。“五哥……”
  聂泱雍趁她放手没力时,扶住她的背让她躺回床上,散乱的发丝衬着她的迷惑。
  “五哥……我……你……是说真的吗?捡回我,真的是为了自己养育一个妻子?”她配吗?配吗?看看她,有哪一个地方适合匹配完美的五哥?
  “如果我说是呢?”他的双手抵在她的两侧,身体轻压住她。
  “我……”她撇开眼,不敢看他。“那五哥一开始就该让我知道。”那么她会努力去学习一切,去做一个世间最适合五哥的妻子。
  五哥的妻子哪……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拥有这样的身分……啊啊,她迅速调回目光,五哥俯头吻住她的耳垂。
  “五哥!”她心跳一百的。
  “我要的可不是一个只听从我的女人,倘若我要那样的女人,南京城里多的是。你该知道我的,我向来不爱忍受自己不要的人或事物,我有习惯去培养自己喜欢的事物,狐狸岛即是一例。我想当海贼,所以我当了,我想要纵横七海,所以我要了这座狐狸岛,我想要一个配得上我的女人,所以我亲自教育了你。”
  即使再重复一次,仍然是处在震惊之中。她是当真连想都没有想过五哥是将她当妻子来教育的,他就像天边高高的月,她一直找不到天梯上去接近他。他虽然疼她,虽然教养她,可是却从来没有那种亲近之感。
  她一直当他是伟人的男子,甚至足以跟沙神父嘴里的上帝相比。可是,可是一趟北京之旅,却让她起了非分之想,她想要亲近五哥,喜欢与他同睡一床的感觉,甚至亲她的时候,她有种想抱住他的感觉,偶尔他仍是讥讽的,却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她究竟想要五哥的什么呢?
  “我得承认,有一阵子我以为我的教养失败。”他自嘲地说,眼里却有笑意,他的唇滑过她胸前的单衣,勾起她的轻颤。
  “我……我是失败了……”她期期艾艾地说。可恶,没有事先知会她,她当然没有尽心尽力的学啊。
  “是真的失败了吗?我不停的问自己,我并没给你最好的,我要给的是我想给的,我要藉着这些事物激发你的潜在力量,我要你尽你所能的去学习,我就是要这样的女人,偏偏我轻忽了一点,”他野蛮的轻笑,玩弄起她的胸前单衣来,像慢不经心。“人的个性及遗传是不变的。你的个性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的才华亦然。我要的原本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我要的是一个天地间唯一能配得上我的女人,却被你这爱笑爱哭爱闹的个性给打破了。但,那又何妨呢?你是能够追得上我的女人,我就要了你这样的个性,我就要了你这样的才华,我要你的身体,我要你的心,我要你所有的一切,我要得理所当然,毫不迟疑,我看不上旁人了,再十全十美的女人也比不过我教养出的女人。随玉,你说,我这样的要法,可会太霸道吗?”
  霸道?连说也不说一声的,就这样平地一声雷,不是霸道吗?她略带恼意地注视他。五哥的脸依旧是俊美的,黑眼里的光是精明的,她从来没有将这样的男子当丈夫看侍啊。
  “你吓坏了,随玉。”
  “我……”
  “你需要想想?”他微笑,状似试探地问。
  她连忙点头,他却摇头笑,笑得坏极了。
  “你没有时间想了,随玉。你是我的女人了,你是聪明,可惜年纪尚轻,我这样碰你,你不认为事有诡异?”他挑开了她的单衣,若隐若现的乳沟一览无遗。
  她胀红了脸,连忙举起手要挡,却发现她的左手掌被包扎了起来。
  “五哥!”她吓了跳。
  聂泱雍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拆绷带吗?”
  “五哥,我的手……我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麻药的关系,所以一直没有发现任何疼痛或者……或者……暗器打来,她不知量力而为,只想及时抓住它,却被打穿了,火烧的疼痛在如今却没有任何的感触。
  “没有废,但也差不多了。”他的语气稍稍严厉起来。“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场。你幸运,聂宅里有名医,否则从此后你左手就只能当好看的了。”
  她松了口气,但胸口依旧在喘,是真被吓坏了。五哥要她已经是霹雳连天了,倘若连手都废了,她就更配不上五哥了。
  “对不起,五哥……”怀里有点空虚,想抱着他。在聂宅的这些日子来,五哥是睡在这儿的,时常拉着她抱住他的身体,久了就习惯了。这也是五哥算计过的吗?让她习惯他的身体?会有什么事是没有在五哥的算计之中的?
  “对不起?再有下回,你还有命说吗?”
  她内疚的垂下眼,随即抬起,渴求地问:“五哥,我可以……抱着你吗?”
  “哦?”他扬眉,原本的疾言厉色化为几分趣意。“你想抱着我入睡?当然可以,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你爱怎么玩我就怎么玩我,可我也得要有点甜头尝。”他笑了,笑得胸无城府的,让随玉一时之间看傻了。
  从没看过五哥这样笑过。他的笑通常很贼、很冷、很淡、很精明、很诡异、很阴森……太多的“很”了,却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轻松而自然,与下午他泰若自然的笑法不同。面对七王爷,他掩饰了自己原本的一面,他虽笑得轻松而魅惑人,却显得有些假意;那不是她的五哥,她的五哥够坏,却从不掩盖他的邪恶。在她眼里,这样的笑法是不存在的,因为他将她看作是妻,所以她有幸得见这样的笑容吗?
  他的妻子啊……总觉得与她是不搭的。
  她悄然的将双手环住他的背,让他的身体贴上她的。他的体温逐渐袭进她的体内。
  “五哥,我……真是造船的奇才吗?”她小声地问。
  “你说你是吗?”她显然遗忘了她半裸的胸是贴上他的。她身子的气味纯真而惑人,柔软的身躯即使是虚脱苍白的,仍然有让人心猿意马的能力。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却从来没有发觉她独特的女人味,是他轻忽了或者是她为他而散发这股女人香?
  “如果我是,那至少我有了这项长才能配得上五哥,如果五哥认定我……是你的妻子,那么起码我希望能对五哥有所助益。”她困眠道。
  聂泱雍微笑,挪了挪身体,让她舒服地抱着他入眠。啊,何时他也开始会为女人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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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房门轻声打开,他慢步走出来。
  “怎么?躲在柱子后不敢出来吗?是为了等罚或者是关心里头的人?”聂泱雍关上门后,走进庭中冷言问道。
  柱后走出方再武。他一脸倦容,胡髭未修,发丝凌乱的披在两鬓。
  “爷,她……她醒了吗?”喊不出她的名字,怕又忆起了家仇血恨。
  “醒了又睡了。”
  “那……那有没有哪儿不对劲?”他跟着聂泱雍走进花园之中。
  “除了左手掌差点被废了外,她什么都好。”聂泱雍依旧冷言冷语的,双手敛后。“你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
  “是。”
  “怎么不进去瞧瞧?”
  “我……”他迟疑了下,咬牙道:“我守在门外,是为了保护五爷。”
  “哦?你保护得还真彻底。”聂泱雍的眼在注视着天上的月。月被乌云遮掩了,夜色迅速弥漫大地,几乎瞧不见任何的东西,只能隐约听见蛙鸣虫叫声。
  他转过身,面对方再武,在黑暗之中锁住那双挣扎的眼。
  “你为了保护我,茶饭不思,弄得一身狼狈样,我倒从没瞧过你这般的尽忠职守过。”
  方再武忍了又忍,终于冲上前,怒问道:“爷!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收养一个倭寇之女?为什么?”
  足足欺骗了他十年的感情,他当她是妹子啊!如果让九泉之下的爹娘知道他当一个倭寇之女是妹子,将来他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聂泱雍的脸色未变,眼微微眯了起来。
  “就是这个原因,你并未出手救随玉?”他的语气轻柔到令人头皮发麻。
  “这原因已是天大地大的了!她是杀害我爹娘、我妹子的仇人,我为何要救她?为什么?”他的声音略大,却不敢嘶吼。他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大吼出来?吼出来了,让聂府上上下下都听到她的身世,让她从睡梦中惊醒,让她忏悔、让她懊恼她的身世!他该这样做的,可是……他喊不出来!
  “她亲手杀了你爹娘?”
  “不,但是她爹是日本人,她既被遗弃中原,那么她爹甚至她的亲人都有可能参与那一场屠杀。即使没有,咱们多少百姓何辜,遭了他们的屠杀,为他们报仇是我毕生的愿望。”
  “那么你就去杀了她吧。”
  “我……”方再武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爷……只要你告诉我,她不是日本人,我……我可以相信,我还是以亲子待她。”
  “然后一辈子永远质疑?一辈子抱着你的仇恨之心?”
  “爷!”
  “我可以告诉你实话。”聂泱雍走近他,冷淡道:“我捡回她的时候,她身穿日本服饰,她的娘死在破庙里多日,时值夏日,已是腐败尸首,我让樊老草草埋葬了她娘,便带她回狐狸岛。她不言不语达半年之久,因为她的娘是给汉人打死的。”他探手揪起方再武的衣衫。“你现在可以知道,这上头的血是汉人的血抑或日本人的血。”
  “爷!”方再武退了两步。随玉的血是淌在他衫子上,但他爹娘的血呢?他爹娘的血是活生生的淌在他的心口上。如果没有目睹那场屠杀,他可以忍受随玉的出身,但他目睹了,他亲眼看见一条条的性命死在倭寇刀下,甚至没有任何理由的,村里百姓的血淌了他全身……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爷,你既然知道她是日本人,为何要捡回她?她是咱们的仇人啊。”
  “仇人?我教了你多少年,你放不开你的眼界,你将所有的日本人都当你的仇人,那么倘若有一日汉人杀了你爹娘,那么你是要杀尽天下间的汉人吗?”
  “没有倘若!事实已经发生!如果我不曾同她相处过,在第一眼我就将她杀了!这是我的誓言,杀尽天下间我所看见的日本人!”当年五爷不是救他,是在折磨他,是爹娘跟亲子要考验他的复仇之心。“如果……我妹子没被日本人杀死,她会跟随玉一样大,也许她一辈子就只是村姑,但她活着;也许有一天我仍然当了爷的护卫,她会见到爷;也许是随玉占了我妹子的地位……”他喃喃地,几近疯狂的。
  聂泱雍冷淡地笑。“是我高估了你,再武。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个凡人,你要怎么做?辞去护卫之职?”
  “不!”他怎能离开对他恩重如山的五爷!他是许了誓一辈子保护五爷的,要他离开,无异要他去死。
  “那么你能忍受一天到晚看到一个日本人?随玉是我认定的女人,而她就是一个日本人,你会一辈子都看到她,你也一辈子都不能动她。当然,除非你舍弃了你的护卫之职,我无话可说。”聂泱雍微微不悦起来。
  “我……爷,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当年你为何要捡回我?既然收留了她,就不该收留我啊!”他的眼眶泛红,拳头捶向庭柱。
  聂泱雍轻轻哼了两声,双手再度敛后。
  “过去你将随玉视作妹子,现下却当成了仇人,你可真容易遗忘过去啊。你要报仇,可以,先去让你自己冷静冷静,你只要下得了手,我不会阻止。但你不要忘记,随玉是我的女人,你动了她,那表示你的性命来日无多了。”他转身往花园外走,显然要回随玉的房间。
  方再武眼神涣散的,喃喃道:“当年既然誓言复仇,又岂会在意烂命一条呢?”一个日本女人啊,甚至她的爹是极有可能参与那一场屠杀的……
  “再武兄,你猜咱们爹娘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的,所以才这么快就走了?”稚气的声音响起,是随玉的。
  他迅速回首,花园中空无一人,只有摇曳生姿的牡丹。
  “那还用说,等我杀尽日本人后,我爹娘一定会下来接我的。”身后又响起男童的保证。
  他猛然再转身,仍是一片夜景,黑蒙蒙没有半个孩子。
  “一定要杀尽吗?义父说,杀人不是件好事,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你爹娘接了你,那我呢?我喜欢五哥,也喜欢你。你不要走吧,咱们一块留在岛上跟着五哥,好不好?”
  “可是,我答应我爹娘了啊,只要日本人都死光了,就不会再有像咱们这样的孤儿了……”童稚的声音回响在夜色之中。
  “啊……啊……”方再武闭上眼,捂上耳朵,痛恨地叫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要怪,就怪你爹娘,这是你的命,你的命啊……啊啊啊……”他的神经一时错乱,一掌打向自己的胸口。
  血汁从嘴角滑下,沾上了衣衫,血渍迅速覆盖在她的血之上。
  “我不欠你了……我不欠你了……这一生一世里,我们只有仇,只剩仇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五章

 

  “我等你们许久了。”聂家兄长站在大门前,显然等候已久。他的目光停在聂泱雍身上,说道:“我原以为上次一别,怕又要有数年不能相见,没料到你会答应泱阳来北京一趟。”
  他的年岁差不多三十出头,说话沉稳而老成。聂家虽然有十二个兄弟,但因娘亲不同,所以年岁极近的不在少数。以聂四泱阳与聂五泱雍来论,只差半岁,甚至聂七与聂八只差在时辰上。
  “我若是教你猜中了心思,只怕你将来在领船围攻狐狸岛上称便不少。”聂泱雍随口应道。
  聂沧溟只是微笑,将他们引进宅里。他回过头说道:“罗杰先生奔波劳苦,我立刻让人带你进房休息。”
  罗杰报以了然的笑容。
  “这倒不必,不过聂公子若是能请熟知北京的仆厮领我跟查克绕上北京一圈,我感激不尽。”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不打算漏掉任何一个时辰逛北京。
  “我……”查克怔了怔。他有说他要逛北京城吗?瞧了眼众人神色,这才发现,聂沧溟的用意是排开他们,有私事欲谈。他有点不甘愿,但也懂得见人眼色,只好接受聂沧溟的安排,随仆厮而去。
  “上回去岛上,倒没见到罗杰先生身边那名男孩,他是……佛郎机人吧?”即使头发染黑了,近看之下还是能发觉他肤色及眼色的不同。
  “他是随玉救回来的,楞头楞脑的,除此外,倒还是个不错的佛郎机人。”方再武插嘴,跟着大夥走进大厅。
  提到随玉,聂沧溟将目光移向聂泱雍身边的女孩。
  “你就是将平底浅船作改良的随玉姑娘吗?”
  “是。”她眯眯眼笑道,笑得可爱,笑得让聂沧溟有些吃惊,但他掩饰得很好,他沉稳的说道:
  “原本上回我想亲自见你一面,可惜阴错阳差。若是知道那时你在徽州,我必定转向。”原以为泱雍教育的女孩会在气质上神似泱雍,倒没想到是全然的不同,看不出一点海贼的影子。
  “大哥是有事找我吗?”
  他的笑不显轻浮,也无五哥的邪气,他的笑很沉稳,瞧起来就让人信赖,让她不由自主的喊他声大哥。
  他看了聂泱雍一眼,摇头笑道:“我本想将你骗到北京,为大明朝廷设计船只,可你五哥不放人,我只好放弃。不过……你在北京这些时日,可有兴趣见见我手下的船工们?”
  “啊!大哥手下也有船工?”她的双目流露兴趣。
  “是有啊,只是海禁关系,转而改良河运的船只,好比你上回平底浅船的草图,他们对那张改良的草图颇有兴趣,也许你可以跟他们切磋切磋。”
  “好……”迟疑了下,才想起聂泱雍。她转头瞧着迳自坐在椅上的五哥,徵询他的意见。
  “你要去便去,不必问我。”聂泱雍傲慢地瞧着聂沧溟说道:“我们可以瞧瞧你的船工们可以从随玉身上偷学到多少。”不必点明也知道聂沧溟的用意。
  聂沧溟只是含笑,并无尴尬之意。他摒退了厅内家丁,面容稍稍正色起来。
  “本来,你们远来是客,该让你们休息几日再谈,可现下事态紧迫,不得不谈。”
  “哦?倒有什么事可以让你失去平日的沉稳?”聂泱雍漫不经心的。他的态度十足的高傲且无所谓。
  随玉安静地走到他身后,跟方再武并站。
  “你也坐吧。”聂泱雍说道。
  “啊?”是指她吗?除了在南岛外,她都是跟再武兄守候在五哥身边的。
  “我让你坐,你就做吧。”
  “喔。”她瞧了耸肩的方再武一眼,乖乖坐下,也有点不安。
  “随玉的身分已变了吗?”聂沧溟忽然间,发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如他所想像的。
  “变什么?我是护卫。”随玉眯起弯弯的眼笑道:“我是五哥的护卫。”
  “哼,毙脚护卫吗?”聂泱雍嗤鼻道,这让随玉红了脸。
  “还只是护卫?”四弟捎来的讯息可不止如此。“那么,我还有机会挖角了?”
  “你的心已经完全倾向了那昏庸皇帝。”他懒洋洋的讽刺道。
  “我若完全倾向了,也就不会冒背叛皇上之罪,要你来京了。”他叹了口气,笑容不复见。
  聂泱雍抿了抿唇,面容不变地说道:“你是说,皇上打算派兵围剿狐狸岛吗?”他此话一出,随玉立刻震吓起来,方再武也瞪眼倾听。
  “你知道了?”吃惊之后,是可笑的叹息。“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可笑啊,论人才、论武器,甚至……论主事者,大明朝皆比不上一个狐狸岛,泱雍本身就是一个岛王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岛,但偶尔流露出来的气度却远胜那个终年求道的皇帝。
  大明皇帝留不住好人才,即使是留下了,也是因为见不得大明江山就此毁在这皇帝手上。但狐狸王本身吸纳了不少长才,不只是因狐狸岛的威名,而是他本身的魅力,想跟着他试试自己的才能能发挥到何种地步,这样的“留”才是真正的留住好人才。难以想像如果他有心,要蚕食江山并不是难事。
  他的眼从泱雍漫不经心的神色移到随玉身上。而她,就是一个人才,如果能抢下她……
  “海禁之后,律令定下不可建造超过规定的船只,造成了沿海一带的弱势。”聂泱雍随意的弹弹手指。“要建一艘战船不是件小事,更何况是数艘战船,我要真不知道,就不必再当狐狸王了。”他露出诡异的笑,笑得邪极了。“要不要试试,试试看随玉的战船与你手下船工设计的战船之间,究竟有多少差距?纸上谈兵只是空谈,实际演练才分得出高下。”
  “泱雍!”
  “五哥!”她造船可不是为了毁掉同胞汉人。她造船,只为兴趣,为——为保护狐狸岛而已。
  “不然你要我如何呢?”聂泱雍眯起眼,带有薄怒。“你要开战,我就迎战,难不成你要我竖白旗降那皇帝?降了之后呢?依旧海禁,沿岸一带居民依旧衣食不保,走私依旧,双屿依旧,那么,这一切有什么改变呢?少掉一个狐狸岛,什么都没有改变。”
  “是的,我知道。”聂沧溟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打狐狸岛呢?咱们虽亦商亦盗,可从不伤害沿海一带的居民。他们以走私为生,我们便保护他们出海,骚扰百姓的是双屿出来的倭寇跟佛郎机人,朝廷为何不派战船对付他们?”随玉皱眉,纳闷问道。
  “这正是问题所在。”聂沧溟斟酌着开口:“我怀疑双屿之中有人知道了你的身分,处心积虑的想要毁掉狐狸岛以及狐狸王。那人必定认识朝中大臣,所以才有一连串的消息传出,说咱们聂家出了一名海贼,所以我才要你上北京见七王爷。他与咱们的长辈是世交,自然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可人都是要顾自己的,他得先确保你不会为他带来麻烦。”他又沉吟了会。“你可还记得四年前,三弟外出之际被人弄断双腿?”
  话不必点得太明,聂泱雍便已猜到了大半。原本闲散的心思集中起来,他眯起的眼流露出残暴。“我以为那是不肖书商所陷害的。”他的声音沉了下来,随玉有点惴惴不安地瞧着他。
  “咱们都是这样以为,可凭兄弟们的能力却始终抓不出这名书商。出事那天,他要见的是名官老爷,事后,那官老爷死了,据说是暴毙。”
  “有人是专冲着我来,是吗?”聂泱雍喃道,随即狠狠的发笑:“好,就让他来,我倒要瞧瞧他要如何毁我后路,想动手,我就等他来。”他的眼落在随玉身上,随即皱了皱眉,稍稍缓和。
  他的个性恶劣到已是无药可医,即使对着自己的兄弟,虽有几分感情,但也不愿因此克制自己邪恶的因子作崇。时常,在阳光下能隐约感觉他的血是冷的、是黑的,充满了野蛮,这是天性所致,兄弟里没有像他这么诡邪的个性,他不克制,因为连他自己都喜欢这样的个性,但随玉会畏惧,所以他稍稍收敛了。
  她不说,但可以感觉得到她对于他这样的一面有着不安,她还年轻,正直而纯洁,盲目的接受他所有的一切,当她再继续成长时,也许就会否定他邪恶的个性。他嗤了一声,会顾及她的情感,是因为他要一个心甘情愿的妻子。
  他亲自教养,却忘了灌输感情,拜泱阳之赐,他及时发现了她对他的感情在男人与女人之外。他要她——爱上他,就算不能,也要她懂得对他起非分之想;他要的除了一个他教养出来最适合他的女人之外,也要这个女人不要冷若冰霜,这是他所认定的夫妻间最基本的情感。
  他要的也是能够分享他想法、分享彼此间感情的女子。即使那份感情并非爱情。
  聂沧溟将一切尽收眼底,又叹了口气。看来,想要挖走这个船工不易,得冒着跟狐狸王面对面作战的危险。
  “休息个两天,我让你跟七王爷见上一面。他是个好人,但也是个聪明人,如果你能让他瞧不出你是块当狐狸王的料,那么他会在皇帝面前说话,咱们也不必忧心有人密告了。”说是不忧心,他的神色仍然忧心忡忡。
  伴君如伴虎,他要烦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一件。
  门吱呀的打开——
  想都不必想,随玉立刻跳上床,翻了被埋头就睡。
  “怎么?这么早睡?”懒懒的声音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我我不认床。”埋在棉被里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好想睡,好想睡……如果没有事……”床轻轻震动了下。
  在棉被里的眼睛大睁。不——不会吧?她咽了口口水,眼眶有些泪。
  “五……五哥,你若要聊天,明儿咱们再聊,好不好?”
  “谁说我要聊天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有手臂横过来放在被褥之下。五哥……躺在她身边了吗?呜,太过分了,孰可忍孰不可忍!
  五哥是随性的,是不在乎他人的目光的,而自小多少耳濡了他的想法,她可以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却无法不在乎她曾读过得书。
  “五哥,我快十八了。”她小声抗议,单眼皮的眼瞪着内侧的床。
  “我知道。”
  “我……”可恶!她翻身起来,转头瞪着他。“我长大了。”
  聂泱雍斜眼睨她,不为所动。“我发现了。”
  “既然发现了,就不该再玩小孩子的把戏,以往你爱躺在我床上,可我那时候小啊,将你视作大人、视作……爹一般的长辈,现在我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啊。”
  “你以往将我视作长辈,那么现在你将我视作男人了吗?”他随意问道。
  她怔了怔,眯起眼。
  “五哥,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太聪明,而我甚至追不上你的千分之一,倘若你不说明白,我是永远也不清楚你究竟在想什么。”她恼道,圆圆的脸恼得十分逗人。
  “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何我会将你拾回来吗?”
  “啊!”五哥专注的眼神教她有些心慌。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捡了再武,不是吗?从小培养再武兄成为他的护卫,她……她算什么呢?
  聂泱雍探出手,略略使劲拉下她。
  她不防备,因为他是五哥。当身子压在五哥身上,才惊觉不妥。她穿着单衣,脸贴在他的肩上,胸口也压在他的身上,从来没有这么敏感过,只觉害怕跟……心跳加速。
  “五哥……”
  “你吓坏了吗?”
  “我不懂……”她嗫嚅道。他的身体应该是温暖的,应该能像在破庙中那样让她入睡,但此时此刻却只感觉到他像……像她开始画船形草图的时候,充满刺激紧张……有些未知,但想要……想要去完成它。
  这就是所谓的非分之想吗?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可是现在已不知该将他定位在何处,她想要钻进他的脑海里得知他在想什么,她想要听他稳定的心跳,想要……她的脸胀红了,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就真的是非分之想了。
  “我以为你该保护我。岛上净是亲信,我可不怕有人动手,可现下是在北京,难以确保我的安全,所以我要你随时随地的保护我。”
  “那……该找再武兄,我的功夫没有他来得强……”
  “你认为男人的身躯好抱抑或是女人的?”他调笑,当随玉迷惑的抬起脸来,他的笑敛住了。
  圆圆的脸讨喜而有些孩子气,红唇微微颤着,细长的眼里流露太多的困惑跟……些许的情欲。也许她并未发现,但他逐渐挖掘这年轻躯体下潜藏的情欲。一直被她的娃娃脸给误导,以为她年纪尚小,没想到转眼间她的模样已非当年的小娃儿……
  “我一直参与你的成长,却始终未正视你已长大的事实。”他喃道。
  “五哥……”不知该答些什么。在她眼里,五哥始终没有改变,或许该说,在她印象中,他一直就是这样傲慢而野蛮……还来不及将惊讶溢出唇,聂泱雍的嘴就吻住她的。
  她的眼圆睁,双手拉紧他的衣衫。这回五哥的亲吻不若上回仅仅是贴住,并没有进一步的冒犯。他的嘴唇缓慢而残酷的摩挲她的,充满刺痛与火热,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拱向他,迷蒙的眼流露难解的迷惘。
  “五哥……”她轻轻喘着气,潮红一片。
  “别折磨自己。”他低喃,将她紧握的拳头打开,拉向他的背后,让她环住他。“你可以抱住我。”
  “五哥……我不懂……”欲张的檀口忽被闯进,他的舌纠缠吸吮,让她有点退缩,有点恐慌。这样的亲密好陌生,她的神智混混沌沌的,环住他背的双手忍不住使劲。
  他邪笑,收回这个吻,随意的舔着她的唇形。“你是个好学习者,随玉。而我,期待你的学习。”
  “我……五哥,我……有点难过。”全身很不舒服的。
  “哦?”他让她依旧环住他,将衣衫敞了半开,让她的脸贴上他赤裸的胸壑之间。
  避不得嫌了,她有些发抖的在聆听他的心跳之后,身子的不舒适逐渐缓和。五哥的体温影响了她,她又拱了拱身,完全贴上他的身体。
  “五哥……”她的声如蚊蚋。
  “怎么?好些了吗?”他随意问道。
  “我……我是怎么了?”她结结巴巴的。
  “你够聪明,会知道原因的。”
  是啊,她知道她开始眷恋起五哥的身体来。天啊,方才的那一瞬间,五哥竟像里着蜜糖的毒素,让她毫无抗拒的能力。
  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她的反应就像是四哥运来的言情小说里的那种……烧透的情欲。天啊,五哥就是五哥,她不该有这种冒犯的想法,可刚刚的颤抖依旧残留在她体内,让她好生害怕,怕……她的身体爱上了五哥。不对啊,五哥是五哥,不是她会爱上的男子啊。
  她缩了缩肩,更往他身上靠去。
  聂泱雍野性十足地笑着,手环过她的身子,而她没有任何的抗拒行动。他拉过棉被盖住两人,邪气的眼并没俯视她,而是往屋顶瞧去。
  屋顶上有人。
  他抿着嘴阴恻恻的笑了笑,闭起眼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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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武兄。”
  “啊,吓人吗?先去戴张鬼面具再来吓人,我相信效果会更好。”方再武没好气地说。
  随玉抿着唇瞪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移向七月亭;亭中,是五哥、大哥跟据说是七王爷的中年男子。待在北京城十来日,她也想起家了,可大哥似乎总有意无意的留下他们,五哥应看出来了,却不作任何表态,放任她与聂沧溟的船工们互相切磋。
  “我以为依王爷跟大哥的身分,应该是五哥上王爷府里,怎会让七王爷专程过来呢?”她疑惑。
  方再武显然没听进去,目光炯炯地望着亭中。“随玉,你瞧,那王爷身边的少女是不是挺像十二爷的?”
  随玉再一细看,轻轻嗤了声。
  “再武兄,你当真是走火入魔了。她不像,一点也不像,她只是一名美丽的少女。”沉吟了会,她又说:“她气度雍容,衣饰华贵,我倒猜她与七王爷有七成是父女。”
  方再武的脸胀红,粗声说:“你说谁走火入魔了?我……我只是觉得她的眼晴像极了十二爷。”
  “我不爱你这样,再武兄。明知不可为而为,是愚蠢人的作风。”她点到为止,实在看不下去再武兄心中的迷惑。
  “我……”方再武闭了闭眼,气恼道:“我……既然甘愿当爷的终身护卫,便有决心独身一辈子,既是如此,我不必对不起妻子,那么……那么……”
  “再武兄。”她叫道。
  方再武怔了怔,放声大笑道:“逗你的,逗你的!就算我想干什么,人家十二眼里也没有我啊。”他跟随玉一样是娃娃脸,心中的道德准则却是标准的海贼,他可以杀尽倭寇而面不改色、可以在五爷允许的范围内为所欲为,放浪的个性偏偏对随玉就是收敛了几分。
  他叹口气,拍拍她的肩。
  “甭说我,我呢,是一辈子光棍到底了。从我当爷的终身护卫起,我便有了认知,在这世上不能再有比爷更重要的人物。倒是你,随玉,爷的心思,我摸不透,他近来改变甚巨,让我……觉得不妥。”他是聂泱雍的贴身护卫,不会不知道这几夜聂泱雍的去处,他无立场说话,但却不得不对她耳提命面。
  “你……就像是我妹子,这点你是知道的。”他略嫌尴尬的搔搔头,像不习惯说这么恶心的话。“我应该为你出头,可爷是我的主子……如果不是爷,我一鞭就将他杀了,要不我就逼他娶你……该死的!爷也疼你,我瞧得出来,真的,在这世上他可以罔顾任何人的感情,可以罔顾我的,但我真的感觉他是疼爱你的,可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他出身富贵人家,应该明白女子的清白有多重要,我以为他会将你养大……为你找一个好的夫婿,但现在……现在……”可恶!良心在挣扎,多想冲上去狠狠的揪起五爷,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待她?这么一个美好的随玉,她是狐狸岛上最纯净的孩子,五爷这样做不是存心毁了她吗?他甚至……甚至连嫁妆都给随玉准备好了。
  “再武兄……”美目含了泪,又笑又恼的:“你想多了。五哥只是同我睡一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知道他就爱逗我啊。”
  他迟疑了下。“真的没有了他没有对你……对你……”
  “没有啦。”最多只是亲亲她、抱着她睡而已。她感动地笑一笑,拉住他的手。“我喜欢再武兄,你当我是妹子,我也早当你是兄长,五哥跟你都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人。”
  方再武有点尴尬的,胡乱说道:“这种话搁在心底就好,不要说出来了。”忍不住又瞧了她的容貌一眼。
  他是个男人,自然看得出随玉开始有了女人味,尤其在北京这几天,她变得柔美而像个女人,他一直以为是五爷碰了她。没有吗?五爷不是一个会克制自己的男人,他要的,除非长时间计画,否则会在最短时间内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随玉的眼笑眯眯地凝望着他,她不会骗人。就算如此,五爷也不该跟她同睡一床啊,那照样会毁掉她的清白。难道五爷是要一辈子留随玉在岛上?可恶!他的武功高强,但那并不表示他的脑袋瓜跟武术是同等成长,五爷的心思让他捉摸不定。
  愉快浑厚的笑声隐隐约约传来,随玉循声瞧去,正巧望儿五哥跟七王爷在笑。她可从来没有见到五哥放声大笑过,笑得这么自然,这么的随和。
  忽地,五哥从亭中抬起脸,望向这儿看来,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他在笑,眼瞳却是没有表情的,他不知向仆厮说了什么,那仆厮立刻往这儿走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方再武立生警觉,跨前一步。
  “五公子请樊小姐过去。”
  “啊,叫我吗?”她有必要出场吗?她回头,对着方再武说道:“我过去瞧瞧。”
  他点了点头,放开她的手。放开的刹那,怔忡了下,有点不安,像此一别成永远。啐,何时他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
  “方护卫?”查克小声叫道。
  方再武立刻转身,微微惊讶。“你这小子怎么突然出现了?”他的警觉性太低了。
  查克怯懦的笑了笑。“我刚到……瞧见五爷跟七王爷还在聊,所以有事想请教方护卫。”
  “你说。”对查克既无好感也无恶评,但如果能对随玉效忠,那么他可不在乎他是不是佛郎机人。
  查克迟疑了下,像挣扎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你跟玉姑娘是五爷捡回来的吗?你知道玉姑娘是在什么地方被捡回去的吗?”
  方再武的浓眉拱了起来,怀疑地睨着他。
  “你问这事干嘛?你玉姑娘从哪儿捡回来,也不干你的事,你只需好好的效忠五爷、效忠玉姑娘就够,旁的事不必多管。”
  “不不,我不是多管!”查克的脸激动起来,他双拳紧握,低叫道:“我听见她是打破庙被捡回去的!她今年近十八,往回推,正是当年那一日在山神庙里……如果我猜测不错,上回我们避雨的山神破庙便是当年捡回玉姑娘的破庙。”
  方再武眼眯了起来,注意力被吸引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打哪儿听来的?若不说清楚,我就揪你去见五爷。”
  查克有点语无伦次的:“在双屿……双屿有个男人,他也是个船工,十八年前约妻女在那间山神庙中,延了几天去,什么也没了,什么也不见了,我怀疑玉姑娘就是他的女儿。瞧瞧看,他跟她真有几分神似呢,在容貌上、在说话的语气上,还有玉姑娘的造船才能……我想说不定就是她呢。”
  “你没造假?”嘴里虽仍在怀疑,但眼神已经发亮。随玉跟他皆是孤儿,如果能找到亲人……
  “上帝为证,查克不敢造假,可惜那人在我逃出来之前就死了……”
  “死了?”欲往亭中奔去的身躯停下,想了想:“死活都算有了消息,起码她不再是孤儿之身。”主意一定,决定告诉她跟五爷这个好消息。
  查克的下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打进了他的脑里。
  “他……那人是个日本人……曾经参与骚扰汉人的活动,方护卫,这消息能说吗?”
  方再武的身体猛然一震!
  晴朗的天依旧,隐约的笑声也断续从亭中传来,然而空气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但愿是错听,但愿是醉梦,方再武瞪着泥地,泥地上的裂缝长出了一朵小白萼,一阵风将它吹弯了,有些摇摇欲坠的,他的眼顺着白萼往上望,瞧见了方才握住她的手掌,指间尚有余温,尚有她又笑又哭的感激,现在却映着当年家破人亡的景象……
  手,一旦放开了,就再也握不起了。他只觉得脏。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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