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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宿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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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冷二?”无赦眯起眼,让众醒轻靠在他肩上休息,“你跟踪我们?”
  “不,只是巧合。青慈,接下来的事你们不适听,还是出去吧。对了,以后别叫我冷二了。”缓步走进,拐了张凳子坐下。“现在就叫我冷豫天吧。”
  “冷二爷,这是你的本名吗?”青慈好奇道,头一遭听见冷二的本名。
  “非也非也。姓名不过是一个人的代称,叫我什么都好,只是这几个月,我让人叫惯了这个名字,使用了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青慈一干闲杂人出去。
  “你能入众醒梦里?”
  “那不是梦,而是事实。可别忘了我既懂卜卦,也略知一点小小法术。”冷豫天面不改色的说道:“地府之中,孙姑娘的本命灯早灭了,换言之,她是早该死去。当日破庙里她已死过一回,我助她一把回魂,今晚是第二次了。”
  无赦一惊,俊雅的脸庞沉下。“你在胡扯。”不由自主的抓紧她的肩。
  众醒虽疲累万分,但也勉强向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我已经没事了。”
  “现下是没事。”冷豫天泼了冷水,温吞吞的笑道:“无赦,你可记得我曾经说过你的身体是万恶罪孽之身,连牛头马面也不敢近你?这三个月来想必你是日日夜夜守在孙姑娘身边,否则她的魂魄早已归西,怎能还活到现下。”
  无赦目不转瞬的瞧着他。这个男人绝非常人,气度泱泱不说,眼眸间总有一股与众醒神似的静默安详气质,然而众醒浑身较多了慈悲之色……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吗?
  众醒的呼吸细碎紊乱,他的心一抽,连再自然不过的呼吸她都显得难以承受,她还能活多久?他还能护她多久?
  “你来,是来救人?”无赦试探地问,身躯已显僵硬,待等他回答之后,他便要决定下一步。姓冷的若是来救人,也就罢了,若是来带走她,也就不要怪他痛下杀手了。
  一个绝望的男人还能奢求他有什么理智!
  “无赦,不要。”众醒低语。浑身像在受焚烧之苦。是死期到了吧?已经接不下去了。
  冷豫天微笑。“我来,当然是来救人。”
  “你能救?”无赦大喜过望。
  “正是。”他将语气拖拉得长长,似要吊胃口。“我啊,当日也往西方而行,正是希望能尽绵薄之力救孙姑娘,虽然机会微乎其微,不过,好歹也让我谋上一线生机……”
  “闲话少说,你要怎么救?”
  “这么凶?”冷豫天温吞吞的说道:“这岂是对待恩人的态度。罢了,为免成你刀下冤魂,我还是直说吧。不过好歹我也辛辛苦苦的流浪在外,四处寻找救命之道,你也该谢我一声……”见无赦眼里杀气已起,他连忙归回正题,问:“你可曾听过借寿。”
  “借寿?”无赦怀疑的注视他。“借寿之说,从未有人证实过,你懂吗?”是料到他非普通人,但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诡异奇能。
  “多少懂这么一点。”
  “好,那就快将我的寿命借给众醒。”
  冷豫天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容易,说借就借吗?你是凡人,如何借寿。”
  “你在耍我?”怒眉横生,若不是让众醒紧紧抓住,早就让他一掌毙命。
  “不,我怎敢耍你。借寿要天时地利人和相配:天时地利易找,但被借寿之人可不能随便找个普通人啊。”
  “不能普通人?那……孙众善?她便行了吧?”
  冷豫天哈哈一笑。“你当一般人寿命多少?你又想借多少?借个十年、二十年,转眼便老,谁会出借?何况孙众善不过是一般人,怎能向她借?”
  “我管向谁借!旁人早死晚死干我何事!我只要众醒活下去!”哪怕死了难以计数的人,他都无谓。
  “无赦。”众醒蹙起细致的眉,低叱道:“别这样说。”
  冷豫天眨了眨眼,说道:“其实呢,我已有人选,她的寿命绵绵又非凡人,只要我开口。她必会借寿。”
  “那还不快做!”
  冷豫天缓缓摇了摇头。“要借寿也要孙小姐同意。她原就命数已尽,早该回归属于她的地方,借寿是违背天道,就算活了下来,也不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孙众醒。”
  无赦闻言一震!病痛缠身对她已是相当痛苦的事了,若要缠上一辈子……他是自私,宁愿她活下来陪着他,也不愿她离去。
  “众醒。”他深切的低喊,轻摇她的肩。“我会穷极一生爱你、护你……”真要她留下吗?她是这般的痛苦,连他也能感受那样的心痛,可是舍不掉,就算砍了他的四肢、杀了他的人,要她的心永远舍不得放。
  “你留下吧。”他在她耳畔低喃:“即使留下你,让你终日受病痛折磨,即使我因此而心如刀割,我还是要你留下,我要你陪着我一生一世。”
  “死亡并不代表最终。”冷豫天的声音响起,“你走这一遭,熬过了,回去你该属的地方,从此以后不再有七情六欲之苦。”
  无赦攸地转头瞪他,冷豫天耸了耸屑。“我得让她分清楚留下性命与死亡之间的差别。她生性淡泊,现下虽有情爱缠身,但只要她挥刀割舍,终究这人世间的事对她来说不过是过往云烟。”
  众醒呆了呆,恍憾里梦中无数的无赦与她之后的归依之处闪过脑际。死了,她不再痛苦,永远安详自在。
  “众醒!”无赦紧抱住她,凌乱的几撮过长发丝垂在她脸上,他怒言:“我不放手!我绝不放手!就算你呕血将血呕尽了,就算我立时死去,我也不再放手了!放了手,我一辈子也不原谅我自己!”他忽地软言软语:“众醒,我承认我是个恶人,你不是想要改变我、守着我不再让我为恶吗?要花短时间改变我,并非易事,你留下来吧,留下来花一辈子的时间改变我吧,好不好?我爱你啊!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移不开视线了!众醒!我不管你是否一辈子都得躺在病床上,我就只要你了!没有你,我宁一生永堕罪海!”
  他在颤抖了……也许是她在抖。她泪流不止,浑身极端的难受,先前走回这躯壳中,已费尽千万气力。如果说,真有借寿之说,而她也借来了寿命,却得饱受这样的痛苦……一想起将来得日日夜夜受此苦,心头就忍不住的害怕,可是……可是……
  “我……我……”细瘦的手臂举起,他急忙抓住。脑海中每个朝代的无赦鲜明的烙在脑中久久不去。那是每个转世间的无赦,如果她走了,今生的无赦又会变得如何?
  她注视着他,轻声许下承诺:“我不离开,我绝不离开。”他的温柔只对她,如果她走了,他要如何自处?
  无赦欣喜若狂,狠狠的搂紧她,几乎压碎了她。“你不离开,就陪着我。我们隐居山林,没有旁人,就我们两个,一生一世。”
  “嗯。”唇畔露出淡淡的笑花。“就我们两个,没有旁人的招惹,你也不再伤人,好吗?”
  “我不伤人,我绝不再伤人,众醒,众醒。”他低喃,合上激睁,眼眸里是淡淡的湿润。只要她能留下,只要能相伴一生,就算别人拿刀砍他,他都心甘情愿。众醒微微轻叹,身子如万针钻刺,她的视线落到了冷豫天的脸上。
  他的眼像在问:这就是你要的吗?舍弃了那个无欲无求的天境?
  她但笑不语。梦中的天境永远在心中,并未舍弃过。她想要陪着无赦,不单只是他一身的罪孽,还因为其它理由啊。
  ≈ ≈ ≈ ≈ ≈
  那是一个诡谲邪魅的少女。
  身穿粗衣,一头及地的黑发随意的束了起来,脸蛋是邪媚而冷然,眸子是银色的,正直视他而来。
  对于这样妖媚花娇的少女,无赦未有兴趣,也不曾停下脚步,直接转身向冷豫天走去。
  “你来了。”冷豫天瞥了他一眼。“屋内可安置好了?”
  无赦应了声,瞧见供桌在庭中,三柱香烟枭枭,直线飘上天。月夜当空,看似平静,却带股阴森气息。
  “若不成功,就算你是天人转世,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冷豫天看着他毫无表情的威胁,摇首叹息。“孙姑娘跟在你身边多月,仍然无变你骨子里天生的坏胚。你若再造杀孽,恐怕对孙姑娘有害……你要借多少寿十年?二十年?”
  “我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在生死薄上,我寿终正寝时,她也得跟着我走。”
  “那可不少呢。”
  他冷嗤了一声。“你大费周章,为众醒延续性命,绝不会没有代价,你打算要跟我讨什么?”
  “这点你也猜到了?”冷豫天微笑。“你愿意给我什么呢?”
  “随你。你要什么就拿去。”
  “就算你眼瞎了、耳聋了、双手无用、双足不能行走,你也愿意?”
  “随你拿,就算我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到了,没了双臂、没了双脚,我还是要她陪着我一生一世。”
  冷豫天虽在笑,眼中却无感情,朝他比了比手势。“你跪下吧,向上苍祈求你的愿望。”点了一柱香交由他。
  “上苍?真有上苍吗?”即使存疑,无赦仍旧撩开衫角,跪在地上,高举柱香,怒声而言:“倘若真有上苍,那么我要告诉你,你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以。”他的脸庞冷冷地,黑潭似的眼幢燃起一簇火焰,是绝望,也是仅存的希望。
  “我可以不视人命为蝼蚁,我也可以去扶持那些卑贱的百姓,只要你让她活下去,只要你让她延长寿命,我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去!”
  “连让你一生无子续香火也可以?”冷豫天在旁询问,不对他的大放厥词有任何批评。
  “我不爱孩子,要他做啥?”
  “你果然无情。”冷豫天叹了口气,按着那一柱香插到香炉之中。“你连有没有孩子承续你的血脉你都不在意了,这一生怕也只有孙姑娘能让你向善了。”恶意的微笑在他嘴角掀起。“就算成了亲,你是她的夫,她是你的妻,你也永远碰不到她,这也行?”
  无赦一愕,瞪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啊,我想你也发现了,你一接近孙姑娘,她不就受不了吗?你以为借寿之后又有何差别?我延长她的寿命,但那不表示她的身子就会换一个,你作恶太多,浑身充满血腥味,她本就不能忍受,你想要她,就得罔顾她的性命,你要或不要?”
  “为什么?”无赦厉言道:“为什么我就碰不得她?我与她都是人,我要她当我的女人,为什么还不能碰她?”
  “因为她亦非凡胎。”
  睛天霹雳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脸上一白。
  他的眼瞪着前方,双拳紧握。心里早有几分底了,但乍听之下,仍无法承受。良久,他咬牙道:“我管她是不是凡胎!我管她是不是女菩萨!我只要她活下来,一生无子也就算了,一辈子碰不得她我也认了,我还是要她陪着我,我要她一生一世,倘若真有轮回,我要追着她共赴轮回,生生世世的。”他撇开头跨步走离,走过那名少女,回到屋子里。
  那少女睨了他一眼,走上前,冷然的银眸在看向冷豫天时,充满质疑。“你没告诉我你是要救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求?她是你喜欢的女人?如果你喜欢她,我不救。”
  “不,她不是。”彷佛对少女的咄咄逼人习以为常。“她只是一个命数已尽的女人,原本她早该回归属于她的地方,他们之间的缘分只在十年前白马寺那场大火时便已用尽……”为何还会往十年后相遇?他始终未解。是因为无赦的心念所致,让他们两人的命盘乱了?“如今原本的命盘已乱,她留下来,一身已沾情爱,能不能让他这个大魔头向善是未知数……”他叹了口气。
  少女忽从他身后用力环抱住他。
  “挽泪。”
  “她跟你是来自同一个鬼地方,是不?为什么她能为爱抛弃当神仙的机会,你却不能?”
  “不要胡闹,挽泪。”他将她的双手硬拉开,一贯温和的说道:“该开始了,你收敛心神,跪于此地吧。”
  幽幽怨恨流露在银眸里。“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你要我死,我也毫无怨由,但你却如此无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会吗?会吗?”
  “会。”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会想你。”
  往往最具博爱之人,反倒更显无情。他的大爱也给了世人,却对爱他之人无情,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当真无愧。银眸眯了起,久久不再言语。
  ≈ ≈ ≈ ≈ ≈
  屋内,每一寸地都洒满了面粉,无赦跨进屋内,小心避开。
  “众醒?”眼前一亮!
  众醒原本坐着闭眼休息,闻言张开眼,怯怯的笑了,“方才要不是小福一直陪着我聊天,我差点要睡了呢。”顿了顿,说:“无赦,不论今日是成是败,我想离开此镇时,将小福留给众善或者让她回老家,好吗?”她怕她一死,无赦会祸及身边之人。
  “你决定就好。”他走到床沿,迷恋的瞧着她一身红衣。“今晚,算是咱们的成亲日。”他低喃,轻轻让她躺下。他和衣睡在外侧,双臂圈住她的身子。
  月色从窗外照进,显得诡异万分。外头是冷豫天在作法,屋内他要助他这罪孽之身护住她的神魂。
  “成亲日?”她躺在床的内侧。大红衫子是临时买来的,有些褶,但仍添几分娇艳,一头长发披在身后,整个人卷缩在他怀里。
  “是啊,我不是说要娶你为妻吗?”话虽在说,却耳听八方。“今晚的借寿若成功,就是你的重生日了,我要在你重生之时,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众醒,从此不再分离。”
  “嗯……这样好吗?”没有血色的唇轻吐:“这违背了天命、违背了自然法则。”
  “你想要反悔?”
  “不,我没有。就算违背了天命、违背了自然……我还是想守在你的身边。但是,若不成功,你得答应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难过。”她轻言道,似乎不抱多少希冀。
  “胡说,怎会不成功呢。没人能从我手里带走你,连牛头马面也不能。”冷豫天提过,借寿之时,他必须在场。
  他是一个连牛头马面也惧三份的恶人,有他护住众醒之身,会让阴曹地府的使者寻不到她。但愿那姓冷的说的是事实。
  既然给了他希望,就不要让它破灭。他想要跟她一生一世厮守白首,这样的希望牢牢构筑在心头。倘若失败了……倘若失败了……他的本性会让他有怎生的泄恨方式,他是明白的。
  “不要死。”他自言自语:“你若死,我必要大闹这世间。”怀中的人儿并未应声,似是坠落半梦半醒之间。
  忽地,远方传来狗吠。他的心在狂跳,是来了吗?
  真有牛头马面?
  不自觉的将瘦弱的妻子拥得更紧,以身覆住她大半的身子。
  是他错听了吗?竟然由远而近传来了铁链之声。
  迷蒙的夜里吹来丝丝凉意,他的额却滑下了冷汗,他的长刀就放在床下。如果她真被带走,管它是神是鬼,他第一个就不允。
  屋子的门被吠开了,他的身后有人。
  他的身躯攸地紧绷起来。不能回头,不该回头,他们看见众醒了吗?看见了吗?
  这一回,清楚的听见铁链声来自于他身后,久久不离,像是在床畔来来去去好几次。
  怀里的身子在轻颤,她也发现了吗?他的下巴紧紧抵住她的头,不让她抬起脸瞧,怕吓坏了她,也怕她被身后的鬼魂发现。
  贴在他胸前的心手冰凉透彻,几乎湿了一片。她的眸子半垂,介于清醒与昏睡之间。
  神魂彷佛似飘非飘,起先受困于无赦的束缚中,而后不由自主的飘离了自己的身躯,飘向不知名之处……她想要寻找他,眼前却出现了牛头马面。
  她一惊,吓得不敢乱加动弹。以往是不怕死,是无牵无挂,如今她怕死,是为他。
  牛头马面彷佛没有瞧见她在这里,不住地来回走着,像在找什么,却又一脸惊惧。
  过了会儿,一名少女出现在她梦里。隐约的,她明白了这是借寿给她的少女。看不清楚少女的容貌,只觉她的感觉很像邪气十足的无赦,却有些许不同……她为何会出现在梦里?
  她的银眸流泻浓浓的悲哀与怨恨,她的双手双脚似乎系着什么……啊,是那日错身而过的少女,她的怨好悲,流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浑身打颤。
  彷佛过了好几时辰,窗外昏暗的天起了淡淡的雾气,身后的铁链声逐渐离开屋内,在外头打绕了好几次,终至消失不见。
  “无赦……”微弱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
  “嘘,不要说话。”他耳语,紧紧的拥紧她,“走了……都走了……”
  “他们走了?”无赦先是错愕,而后大喜,她还活着,那表示借寿之举成了?
  “嗯……我方才像在梦里……”在他松了力量后,她抬起脸,充满迷惑。
  “梦里?你瞧见了什么?”双手微颤的扶着她起身。她的身子依旧柔弱到几乎一吹就走,真是延长了她的寿命吗?他的眼瞥到洒了面粉的地上有极淡的脚印。他一震,脚印是两对,杂乱的踏着,却始终离床边有段小距离。
  他的身体真能挡住地府之人?
  众醒迷惑了会,轻声道:“我就站在那里好久。连动也不敢动,没人发觉我……有个银眸少女在快天亮的时候被带走了……”心有些凌乱。不对啊,不该是如此,即使是借寿,牛头马面也不至于将那少女带走啊。
  当时她看着那少女像是故意取代她的身分,自愿走赴黄泉之路。她想要追上去救她,却双脚生了根,全身一颤,感觉到无赦紧紧抱住她不放。
  “我……我想出去瞧瞧。”
  无赦看了她一会儿,又迟疑半晌,确定屋外真的没有铁链声,便答道:“好,”一抄手将床底的长刀握在手中,小心抱起她住屋外走。
  屋外除了供桌,空无一人。
  无赦眯起眼。“冷豫天呢?为什么人不见了?”他在意的不是人在不在,而是他要肯定的答覆。他低头看她依旧雪白的脸上仍有病容,没有姓冷的答覆,他心难安。
  “冷二爷是去追那少女了吧,但愿及时救回来才好……”
  “借寿真的成了吗?”他问,目光停在已燃尽的香烛上,黄纸亦烧尽,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他放下她,细细观望她的印堂,已无黑气,她给他的感觉也没了死气,他略略松了口气,用力抱住她。
  “众醒,你当真活下来了。”就算将来下地狱,要受刀山油锅之苦,他也不以为意,只要她活下来。
  “嗯。”浅浅的弯眉笑着,暂时将那少女抛诸脑后,说道:“我活下来了,就陪着你一生一世,不管贫贱、不管你是否为恶,我只是要告诉你,倘若你为恶,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
  “会有多难过?”他取笑道。
  她想了一会儿,温和答道:“会像你为我的病痛难过一般。”
  修长的睫毛半垂,轻轻在她额上印一个吻。“那可真是连千刀万别的痛也不及万分之一了。”顿了顿,忽而想到既有供桌,既是上苍救了众醒,那么干脆以天为凭、地为证,在今晚让她成为自己的妻,让她一生一世都烙了他的印。
  拉了她跪在地上。“我这一辈子只向天跪这么两次。”
  “无赦?”不明他意,仍跟着他跪下。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断指无赦今娶孙众醒为妻,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夫,她是我的妻,我甘愿为她放下屠刀,不再为恶,我甘愿终生茹素,重新积下功德,只为孙众醒。”我管她是什么女菩萨,就算她是天上仙女转世,也不会放开她,就此生生世世两相依,他在心头补述了这一段。
  先是孙众善,后有冷豫天,虽皆有点明,但也能猜出她这样的慈悲心肠岂是一般百姓所会有的。以住便隐约觉得她是个异常的好人,好到不可思议、无欲无求,让他害怕迟早她会看破红尘。所幸,她有几分的爱怜他,甘心待在他身边。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一生也不放手了。
  她微微一笑,双眸充满柔情,合掌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孙众醒今嫁无赦为妻,从此以后,夫妻相扶相持,相守不分篱,但愿一生平凡,积功德偿还过去种种错,不再有血腥。”她忽地低喘了几口,身子倾靠向他。
  “怎么啦?”他一惊,连忙将她抱住。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暗呼了口气,挤出笑。“你折腾了大半夜,自然是累了。”对她延长寿命的事实,仍有不真实感。将她抱了起来,步往屋子。
  赖在他的胸前,她虚弱的合上眼,低语:“无赦,但愿冷二爷能及时救回那姑娘。”
  他无奈一笑。“你还是慈悲心肠。”就算成了亲,她还是有一颗善良过度的心。即使明知她是爱怜他的,但,在她心中,他究竟占了多少分量?比得过她那颗与生俱来的菩萨心吗?
  ≈ ≈ ≈ ≈ ≈
  沉睡到正午,他忽而惊醒。惊醒不是因人声,而是烟火味。他怀里尚躺着众醒,两人熬了一夜,和衣而眠。终于得到她的人,让他一时松懈,竟睡足好几个时辰。
  他翻身而起,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烟火味微微薰鼻,有抹黑烟飘近,他一怔,“众醒,起来!”
  疲累万分的众醒张开眼,撑起虚弱的身子,“怎么了……”
  未等她说完,他搂抱她的腰,抄起长刀,疾步向外。外头,青慈、青仁及小福迎面而来,吓叫道:
  “爷,失火了。外头失火了,咱们快走吧,我怕再不走,火势延烧到这儿就来不及啦。”
  “是哪儿失火?”飞步奔出屋外,外头不远黑烟浓飞。
  “是寺庙!”众醒脱口惊道。黑眼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甚大的火势撩烧,火星四窜,百姓逃走。“庙里人都逃了吗?”
  “怎么逃?突来大火,听说好几人在挣逃之时活活被踩死!爷,快走吧!”
  大火吞噬了寺庙大部分,开始往四周延烧,人来人住,听见的是惨叫,混着生人与枉死之魂魄。
  众醒不由自主的倒抽口气,掩嘴颤抖。
  “众醒,你怎么了?”
  “不能救吗?”她抬起脸,身子骨微寒,耳畔是人临死前的叫声,好惨。
  “要怎么救?救不了了。”无赦冷言道,对这场大火并无任何感觉。
  “可是,可是……”全身在抽搐,冷汗冒出。
  “啊,孙姑娘的妹子住的地方也近寺庙,孙姑娘是担心他们吗?”
  无赦的脸庞冷硬下来。瞧她迷悯的模样,压根没记得孙众善住在寺庙附近,那么她害怕担心什么?害怕担心众人?
  “爷,快走吧……又是莲花香味,好浓……”青慈忽地道。
  无赦一怔!鼻间仍只有浓烈烟味。看向众醒,她似是神智不清的往前走去,他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火里也许还有生者啊……”她恍憾道,眼睛不由自主的瞧向大火。大火愈烧愈炽,扩张的速度十分快,附近浓烟愈发的呛鼻。
  最忌看她又露菩萨心肠,他忽感心一凉,咬牙道:“我们得离开了,再过不久,连这里也遭灾。这也好,我们本来就要离开,另觅隐居之所,这里烧成灰烬,也不干咱们的事。”
  “不不不……咱们怎能就这样放下呢?”众醒又痛又难过的环抱自己,低语:
  “不救他们,我怎能离开?”她的身躯像火烧,耳畔惨叫不断。
  “你要怎么救他们,众醒!”无赦抱住她的腰,想要拖她走,却发现她开始在挣开他的力道。
  他的心攸地沉到谷底。这就是地无意间的表态?正因无意,所以真实。
  “爷,得走了,不走来不及了!”
  回忆过往总总,昨晚成亲时的甜蜜犹在心头,那时尚私许诺言,若是能相爱白首,永不再伤人。
  相爱?他是爱她啊,爱得入骨、爱得心痛,这一辈子就只爱她了,天地之间再无比她更重要的人,甚至她的命都远胜于自己的,但她呢?
  她的眼里再怎么有他,却仍抵不过千千万万的众生。这就是一个身为菩萨心的女人所无法割舍的?宁舍他,也要救这些愚民?
  “众醒,你是不走?”他咬牙问。
  “我……”死魂在呼唤她,她茫茫然的跨向大火一步,低语:“我怎能走?我怎能舍弃他们而一走了之?”
  “就算成了亲,你依旧将众人摆在你心底最重要的那一处吗?”他的声音流露出心灰意冷,勾起了她的注意,恍憾的眼瞧向他。他在笑,却是苦涩的笑。“就算我为你付出性命,就算我将自己的心掏出,就算你甘愿延寿,但在你眼里,我还是比不过其他人……”
  “无赦——”不,不是这样的。向他走了一步,他却寒心的住后退。
  他的双目是绝望,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期望被浇熄了。“就算我要到你的人、要到你的一生一世、要到你部分的心,那又有什么用?你的爱呢?你真的爱我吗?我是个恶人,不是吗?在你的心里,究竟是以女人爱我多点,或是菩萨心爱我多一点呢?”他的脸庞忽地愤恨起来,怒道:
  “我要一颗菩萨心做什么?我还在执着什么?我还在奢求什么?”他又笑,哭得凄厉,眯起了眼注视着她,将她深深烙在他的心底。再启口的语气已平稳而无情许多。
  “你要救人,我却舍不得你赴死;我要带你走,你也不肯离开,宁愿与旁人共死。好,我就代你救人,为你积下这最后的阴德。我只是一个恶人,也许死了对你最好……你放心,我的寿命本就绵绵长长,你不会恨着我死,这是我心甘情愿自赴死亡……我们相识在寺庙大火里,它终究……还是带走你的心……从此以后,你……照顾自己吧,”再瞅了她一眼,转身疾步走向大火。
  “无赦,不要啊!”众醒枪跄跌的奔了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狠狠的挥了开,惨跌在地,再要爬起追上,已见他走进大火之中。
  她猛然抽口气。“无赦!”心碎成千千万万片。
  “小姐!”小福叫道。
  “孙姑娘,你要做什么?你一进去必死无疑啊!”回过神的青慈连忙抓住她又爬起的身子。
  泪水不知不觉的滑落。她看着大火焚烧了他的背影,心思乱成一团,纠结难受那样的痛苦比起徘徊生死间更让人难以忍受,犹如万箭穿心,他的赴死让她极欲发狂。
  她怔忡的喃喃自言:“我若不爱你,又为何要跟你成亲?若不爱你,我又岂会与你长相厮守?”缓慢地,她转过身,一一瞧了青慈、青仁跟小福一眼。“现下,我还要什么菩萨心”
  她的唇畔溢起笑,泪流满面。“当年,如果在那场大火之后,我能跟着你一块走,今天你也不会成了这样的人;当年,我跟着你进大火里救人,抱的是慈悲心肠。而现在……那算什么呢?我要它还有什么用?我为了你,舍弃众人,不是慈悲而是我的自私。”要她独自活在世间,纵然能行善,对她却是万般的痛苦。他太狠心,难道不知道她心中的天秤早为他崩溃了吗?
  破庙里,她要他逃命,罔顾了杀人偿命的道理,难道他不知为什么吗?再多的人,再多的寿命也抵不上他啊。过往云烟一一浮现。他待她的好、待她的爱,让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他若死了,她还活着,世间一切又有何意义?上天要她走来这一遭,也许是为尽她所能普救众生,然而她却宁愿选择了和他生死与共。
  人活相依,人死,魂亦然。
  “孙姑娘,你……你要做什么?”青慈与青仁脱口问道,小福早吓得无法动弹。
  她起身,回头绽了个温暖的笑。“保重了。”如今不再难过,因为心意已定。众生比起他来,她宁舍众人。
  而后,她转身投进大火之中,不曾再回过头。
  大火焚烧了七天七夜,无数的生魂尽毁于此。几年后,有人传说寺庙有灵,烧死万恶的断指无赦,陪葬了诸多人命也值得。于是重建寺庙,大开香火,此后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每有恶人现世,乃来此拜佛以救众生。
  “可笑愚民,不靠己,尽求佛。”青慈嗤道。从此以后,他与青仁路过寺庙而不进,见佛而不参拜。
  漫漫岁月流转,人世间却少再有人闻到那股莲花香味。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昏暗的天,夜笼罩山间。
  山下有栋小屋,外观看似破旧,但连着好几次的大风大雨都不见毁损半分,连着屋的右边,又有一栋较为矮小新建的小屋屋后,花花草草外,有一块小药圃。男人在寒气十足的夜里劈完了明天要用的柴,便走进屋里。屋虽小,却样样俱全,一椅一桌皆出自他手。他视若无睹的走过厅内,轻轻推开右边的门板,门后,是简陋干净的睡房,靠着微弱的烛光与窗外月光照亮了房内。床亦是木板搭成,最近几日他有空,弄上了床帐,虽然略嫌粗糙,但也勉强能看。
  进门的男主人举步如猫,无声无息的褪了粗布外衣,静站了下,注意屋内尚属温暖,便走至床沿,瞧着睡梦中的妻子,原本他毫无表情的脸庞化为淡淡的温柔。
  他轻轻坐下,长茧的手掌微触她冰凉的脸颊。几乎是立刻的,她张开了迷蒙的眼。
  “无赦?”
  他叹息低语:“吵醒你了?”早该知道她浅眠,但就是想要碰触她,渴望她的心始终末变,然而相守的几年里却不敢再侵犯她。
  因为怕她离他远去,宁愿一辈子有名无实,宁愿一辈子就以这样纯洁的方式守着她,也不愿因为他一时的冲动,让她失了性命。
  白首偕老啊,就这样让他们共偕白首,他便心满意足了。
  她露出温柔的笑,住内侧移了点,轻声说道:“你没吵醒我,我本来就睡不多。”
  他上了床,睡靠在床的外侧,迟疑了下,探出手将她楼近胸前。“这样会不舒服吗?”他问,小心观望她的神色。每一天入眠时,他都是如此问她。
  “不会,我很好,没有不适之处。”她也照实答道。他的体温如暖气袭来,让她备感温暖。
  他将她身上的被褥盖得仔细。蹙起眉。“你很冷吗?瞧你的脸凉得像冰。”连她的双手也是。
  她的寿命虽然延长了,却老让他提心吊胆的,怕她在他转头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担心受怕每每让他半夜心痛得惊醒过来。
  是恶果报应吗?
  报应他曾经残杀过许多父母之子、妻子之夫、夫之妻,所以日日夜夜给他这样的折磨,让他一夜看着她微不可见的呼吸到天明。
  “我的身子本就属寒性,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赦。”众醒微笑,冰凉的双手下意识的采进他衣内取暖,他的胸膛微微一震,冷静的将她的无骨柔荑捉住,手掌包着她的小手。
  他的声音略嫌低哑:“你若好好养胖身子,我又岂会担心?”棉被下她的玉足也是冰凉透彻的,他轻轻让她缩起的冰足搁进他的双腿间。
  她的脸微微红了下。“谢谢。”
  他失神了会,魔性的眼泄露微微的激情,包着她小手的双掌不由自主的缩紧。
  “都是夫妻了,还说什么谢。”多想狠狠的攫取她的柔软,让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多想不顾一切让她的身子属于他,偏偏他们是天与地,永远地无法碰触的。
  该知足了,只要她的寿命绵绵,只要她活着与他相伴,只要她爱着他,他该知足了。
  “是夫妻,才要说谢。”她露出浅浅的笑,仰脸瞧他。“我明白你珍惜我甚于你自己,现在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但盼我能时时刻刻珍惜你的情。”一头长发顺动,露出了雪白颈前淡淡的烧疤,每每看到,总心如刀割。
  那是她奔进火场里不慎烧伤的疤。那样的恐惧一次就够了,难以想像他若没有瞧见她,没有及时带她逃出,她会有怎番的下场……
  “我不要你珍惜什么,我只要你一直爱我,爱到天荒地老。”他咬牙道。
  “我……”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众醒的话。她微微一愕,低语:“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迅速起身,欲往高柜上抽刀。
  “不要,无赦。”她连忙坐起来,淡淡寒气袭来,让她猛咳了两声,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肩上。“你答应我的……”
  “我只是防身。”妖魅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难读。“这有什么不对?我容不得任何人来伤害你。”
  “无赦,等等。”她爬下床,尽快的穿上外衫。这五年来,他们离群索居,除了一年前收容两个孩子外,从未有外人拜访。
  会是谁?但愿……不是会让无赦动刀的人。她怕极了他再杀人,心知肚明他不再杀人是为了她,倘若哪一天他动刀,必定也是为了她。
  他爱她,却从不爱她之外的任何人,即使是对收养的那两个小孩亦然。她不担心,因为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互相影响;在她眼里,他不是极恶的坏蛋,为了她,他可以甘于平淡的生活,就这样相守白首……
  “这里不借宿,你请吧。”卧房的门匆匆推开,瞧见无赦对着厅外的人冷言冷语。
  只是借宿吗?她松了口气,慢步轻移。“无赦,若是借住一宿,倒也无妨。”
  “大嫂,这位大嫂!”来人探头探脑,才瞄见众醒的半面脸,就被无赦给挡住了。“谢谢大嫂,外头天寒地冻的,好不容易才找到民家,不然肯定会冻死,谢谢大嫂,谢谢大嫂!”不迭的道谢,想要再看她一眼,眼前的黑衣男子让他不敢动弹。
  方才虽只见那大嫂半面脸,却也能瞧出她眉清目秀,一脸慈善之意,她的容貌并不特别出色,白的脸是年轻的,黑眸是温柔的,看起来就格外的舒服,跟眼前这男人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就去睡柴房吧。”无赦冷言道,忽而将门关上,转过身,面对她时,收敛起先前的阴沉,只略为不悦道:“你不该出来,会着凉的。”
  她温婉笑言:“咱们是夫妻,若有什么事,应该一块承担,我的身子骨虽然没有你好,可也比当初健康许多,你则要老当我是病恹恹的妻子。”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忽而狠狠抱紧她一下,低喃:“但愿生生世世是夫妻,生生世世不分离。”对她的爱,已经淹没了一切,理智、情感甚至他的性命,都只为她而活,本以为延绩她的寿命之后,再无惊无怕,但现在惊怕仍旧存在,究竟要何时才能停止?
  “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赦。”她低语。他的挣扎、他的痛苦,她何尝不知?
  他松开手臂,怕压痛了她。开了闭眼,点起灯笼,温柔说道:“你先回房睡吧,我带他上柴房,去去就回。”看她欲言又止的,他的唇撇了下。“回来的时候,我会顺道去瞧瞧你收留的那两个孩子。”
  “那是咱们一块收容的孩子,无赦。”她温笑,不厌其烦的提醒他。
  他轻轻哼了一声,并未应声。
  ≈ ≈ ≈ ≈ ≈
  半夜下了大雨,狂风呼啸袭来。
  她沉睡的神情安宁而柔弱。他的手臂微微缩紧,让她清凉的脸颊贴上他的衣间取暖,她细碎的呼吸让他心安。
  妻子,妻子,让他心痛至极的妻子。每夜翻覆难眠。每夜心痛至醒,他是众人眼里的恶鬼,她是众人眼里的女菩萨,是天地之别,是云泥之差,他从未在乎这些,只要她爱他的心胜过那菩萨心,他什么都不在意。
  如今。她爱他,他是该知足了……但心里总有一个疑虑:他们的夫妻缘分能有多久?
  天与地的差别,让他无法得到她的身子、无法有夫妻之实,这也不打紧,他只怕他与她之间不正常的夫妻关系来自于上苍的惩罚,在的眼里她依旧不属于他。终有一天,她原该归属的地方会有人来带走她。
  “唔……”她的细眉微微皱了起来,靠近些他温暖的身体。
  “冷吗?”他低柔的自言,不惊醒她的让她完全靠在他身上,小心注意她是否因为他的气息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又要一夜无眠了吗?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肯爱他,就算一夜无眠又如何?怀着心痛到天明,他柔柔地注视她的睡容。
  未久,喀的一声,忽地惊动了他,温柔的神色在刹那化为妖诡,全身紧绷起来。
  轻轻的,门被推开了。他合上眼,右手护住了众醒的身子,来人脚步虽轻,却还只是半调子。
  “啐,先前我还当你不是好惹的人物呢。”是方才借住的男人在床畔低语,众醒在他怀里动了动,呼吸猛地杂乱起来,他立刻像是睡熟似的,将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壑里。
  一抹怒火在胸腔燃起。众醒一向浅睡,好不容易睡了,却被这人给惊醒,那场大火之后,他与众醒逃出火场,不再回去。另觅了山脚下居住,已有五年光景,五年来他不曾杀人伤人,不再惹红尘俗事,只求能与她相守,偏这贼厮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破屋一栋,找不到什么好宝。”脚步声踏来踏去,最后又停在床畔,灼热的眼越过他。停在他怀里的众醒。
  这样放肆的眼光让他无法抑止体内跳跃的魔性,他的眼半垂,泄露出森冷的气息。
  忽地,他的衣襟被扯动了下,隐约感觉到缩在他衣襟内取暖的小手在轻颤。她怕他又杀人了吗?
  这样的人死了又如何?不过少了一条烂命而已。
  “真是可惜了,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给这种男人糟蹋了。”那人像在自言自语,声量极低,甚至有些含糊,却让他听得一清二楚。“岂能空手而回呢?将这大嫂卖到妓院,虽非完璧之身,但好歹也有钱赚。”
  无赦俊雅的脸庞被黑暗笼罩,露出邪诡的眸光。
  过了会,椅脚被搬动。显然,这是一个瞥脚的梁上君子。无赦料到了他下一步,让自己漏洞百出,伸手护住她的头。
  “我可没打算要你的命,不过你运气坏了点,见上了阎王也别怨我。”话才说完,椅子对准他的头砸下。
  无赦动作极快,手臂击出,将木椅打得四分五裂,迅速翻起身踢他一脚,那一脚又重又狠,只闻一声巨响,那人被踢到破门飞出。
  “无赦。”众醒连忙爬起,叫道。
  无赦回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身形追出门外。
  那寒气十足的目光是许久未见的,像极了五年前那个为所欲为的断指无赦。
  ≈ ≈ ≈ ≈ ≈
  救……救命啊!
  大雨倾盆而下,白光闪电似在眼前。从那破屋跌出来,就狂奔不已,胸口在痛,血从嘴里流出。
  那男人下手极重,存心要他的命。几乎以为他五脏六俯都移了位。痛啊……虽痛,也不敢停下脚步,跄跄跌跌的有路就跑,跑上了山,只求那男人不要追出来,雨中视线不清,应该不会瞧见他往哪儿逃吧。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等他逃出生天后,他发誓不再当小偷,不再招惹这对夫妻!
  猛地一束白光闪电照亮了半边山影,强烈的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巨大的树身被映了影子在地上……还有一个人影?
  他错愕的抬头,清楚地瞧见树身旁站了一个黑衣男人。
  脸是妖邪的,诡魅的眼眸一瞬也不离的正注视着他,风雨打乱了他凌乱的黑发,吹掀黑衣的一角,一股邪魔的气息袭来,几乎要以为他遇上的是山妖。
  薄薄的血唇野蛮的轻吐:“你是我五年来第一个遇到的生人。”
  啊?是那破屋的男主人?不像啊,方才里破屋里只觉那男主人有些恶气,不配温柔的大嫂,可是现下他几乎错眼以为他见到的是妖孽鬼魅。
  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你若真是住一夜也就罢了,凭你这贱民也配打她的主意?”如鬼魂般移步走来,轻轻绕着他打团。愈绕愈快步,他的脸流露出十足的煞气,毫无隐瞒的,白光又闪,与他手持的长刀对映。
  “啊……”他在抽气,吓得无法言语。
  “我已经隐居山林,不再见其他生人,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我与众醒火场逃生后,她选择了跟我走,不再与过去有所牵扯,你来,是存心的吗?”
  “不……不……我,我没存心……”
  “众醒以为五年来我多少变得收敛了,实则不然。”薄唇如妖的上勾。“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包括自我控制,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本性依旧。”脚步停下,瞪着他的寒目是血腥。“我还是喜欢杀人的痛快,那股血味始终根植在我的骨子里。”
  “请……请你饶了我吧……”全身抖如秋风,连话也结结巴巴说不全了,这男人是鬼!是恶鬼!天啊,他谁不去偷,为什么偏偏招惹这个恶魔!
  “饶?众醒不在我面前,我为何还要饶你?”
  “大侠饶命……我以后不敢了……”眼泪鼻水齐流。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小偷,缩短了寿命,这一劫他怕逃不过了。倘若真能逃,他发誓一辈子脚踏实地,不再做坏事了,上苍,救命啊!
  “众醒善良,我不然。饶你一条命,倘若将来你又卖他人妻,岂不祸及无辜?”
  黑夜里,白光骤闪,彷佛为他开敏一道地狱之路。
  举刀半空。迟迟不落。还在等什么?这一刀落下,将满足他内心属于罪孽的那一部分,那已经足他骨子里不可分的一部分了,众醒不在此,回头诓骗她一个藉口就是。说这贼厮逃了,说他不慎掉进山谷里,众醒会信了他。
  反正,他与众醒是天地之别,上苍存心让他一辈子提心吊胆的,为什么他不能泄恨?
  温婉病弱的脸庞浮在眼前。上苍真有眼,为何所有的苦皆要她来承受?有本事就来找他啊!
  众醒既然甘愿随他隐居,那表示她已抛弃她该有的宿命,为何还要让她无法忍受他的血腥气味?是存心要他一辈子心如刀割吗?
  他瞪视着已然昏厥的贼人,举刀仍然久久不落,妖野的瞳眸流露复杂难读的眼神。
  良久,忽而听见大雨中有人低声喊道:
  “叔叔。”
  无赦抬头,瞧见另一头有个孩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是众醒收容的小乞儿。
  ≈ ≈ ≈ ≈ ≈
  大雨依旧傍陀,回到破屋后,瞧见众醒缩着肩守在门口。
  “你就不会拿件外衣披着吗?”他蹙起眉。她的身子没了厚重的外衣,瞧起来更加赢弱,真怕一碰就碎。
  “我在等你。”
  “我知道,那也不必守在门口吹风。”他执起她略嫌冰凉的双手,拉她进了房间。
  “你浑身都湿了。”她说道,露出浅浅的笑,将衣柜里备好的干净衣服拿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将刀放回高柜上,脱下湿透的衣衫。“你不问那贼人的下场如何吗?”
  “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一时吓到,事后一想,我是该相信你的。”她的脸微微泛红,仍是过来帮忙擦干他的身体。虽有夫妻之名,但一向止于搂抱而已。
  “如果我说,他不慎掉下了山崖呢?”他问,执起她的下巴。她的下巴瘦削,黑瞳温暖有情,双颊难得有些血色。她的身子极弱,三不五时仍会小病一场,虽能自熬汤药,但熬病时的苦岂是几碗药可以取代的?
  每每看见她,是心痛,是心怜,但要地做手,除非他死,为什么不让他代替她受这百般折磨?他身强体壮,从未有过小病小痛,倘若真有上苍,也真够恶毒,明白让她承受这样的折磨,是让他更难受。
  她露出笑。“我相信你啊,你不曾骗过我,是不?”感觉他抹在她腰际上的手臂缩紧,她的身子完全贴上他赤裸的胸膛。蓦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眼有柔情也有难忍的情欲。对他始终有份歉疚,他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而他的妻子却无法碰触,如果……如果她能忍受他身上的血腥味,也许他不必过得这么难受。
  “我是想骗你,骗你他掉下了山谷。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大雨会洗掉我刀上的血迹……”他恼怒的叹了口气。“却洗不掉我身上的血腥味。我不是为他,而是为你,我可不要你因为我身上的血腥又犯了心痛的毛病。”顿了顿,他俯下脸,靠近她低语:“我将他绑在山上。”
  “绑在山上?”她张大了眸子。“可是,现在外头……”
  “那又有何关系?他敢当贼,就得要有心理准备迟早有一日会被抓到,让他淋了一夜的雨,算他幸运。”
  “无赦,山里有野兽啊。”她慌张的说。
  “看他运气好不好了,明儿一早,我让你收容的孩子拿纸笔上山。”
  “为什么?”
  他邪气的笑。“让他每天抄上佛经百八十遍,没抄完就没饭吃,抄上个十天半月,我就不信他不会受怕,以后瞧他还敢不敢偷人财物。”顿了顿,又道:“你收容的孩子跟着我上山,瞧见了我的所作所为,你要还有疑惑,可以去问他。”
  她怔了怔,张口欲言。是该庆幸了,庆幸他没有因一时激愤杀人,庆幸他以另一种方式来解决事情,虽然似乎有些狠,但也算是有进展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目光贪恋的瞧着她的眼,脱口喃道:“我好想要你啊,众醒。我不要别的女人,就只要你……”
  “无赦……”她咬住下唇,心痛起来。
  他随即轻轻推开她,摇了摇头,像要甩去心头那阵迷障。“上床休息吧,方才你好不容易才睡着,这一折腾,我怕你到天亮都还没法睡。”他拿起干净的衣物,转过身不再瞧她。
  众醒揪紧身上单薄的衫子。无赦至今未碰她,只为保住她的性命,她感激也心痛他,她又咬了咬下唇。脱口:
  “无赦,你……你要我吧。”
  他攸地转过身来,怒斥:“你在说什么?要是你再发病——”她的身子迎了上来,踞起脚尖,冰凉的唇贴上他的。
  他失神了一会儿,沉浸在她甜美的气息里。是迷恋也是心荡神驰。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脑海中忽地闪过什么。让他心惊的推开她。
  她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她。“怎么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心惊肉跳。她就如他心头的一块肉,割也割不掉了,宁愿自己千疮百孔,也不要她受一点伤害啊!
  “我……”她抬起白?的脸,深呼吸了几口,流露微许迷惑。“无赦……好奇怪,我……好像不难受了……”
  他以为她在强忍,却在见到她未有冷汗,也无痛苦难忍的神色时,惊讶的抚上她的脸。
  早年,他不信,想要碰她,她却痛苦得昏迷好几日,才幽幽转醒过来,让他不敢再造次,不敢再轻言碰触她的身子,现在……修长的手指有些发颤的捧着她的脸,鼻息喷在她脸上。
  “会痛吗?”他的唇小心翼翼的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贪恋的摩挲,黑眸细读她的神色,等她一流露痛苦就抽手。
  “不……”她有些紧张的揪紧他身上的衣角。
  他迟疑了下,温热的舌以令人心痛的温柔钻进她的唇间,吸吭她的甜美,他的心脏在狂跳,漆黑的瞳眸注视她紧张的神情,预期下一刻她无法承受的苦,怕这是梦,这是上天在捉弄。
  他不敢吻久,稍稍抽离了她甜美的唇,再问:“这样呢?”
  她摇了摇头。
  试探的,他撩开了她单薄的衣衫,露出雪白的玉体,颤抖的手指抚过她柔弱的锁骨。“这样……会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红晕布满了脸颊,连带滑腻的白玉肌肤也呈现粉红瑰色,抚紧他衣衫的手指无间轻触他的胸膛,一时之间只觉指腹酥麻而炙热,沿着焚烧她的身子。
  她低低喘了口气。
  “众醒?”他的神智立醒了几分。
  “没……”迷蒙的美目半张,瞧见他的担心。“我……我很好,只是有些热……”这是头一遭亲近他,而没有任何的不适症状。以往他碰她,只会教她万般难受而不住呕吐,如今他周边虽有淡淡的血腥味,却已不再教她难过,只觉心头有股情潮让他挑起。
  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今晚他们会有夫妻之实了,她舔了舔干唇,在他抱起她时,她埋首进他胸前,感受他温暖的气息。
  “众醒,”他将她放在床上,拨开她的刘海,以旁人害怕的妖邪之眼注视着她。“你若有不对劲,不要独自承受,”他的声音粗哑难辨。
  “嗯……”黑发凌乱的栖息在床铺之上,她向来温柔的眼迷蒙醉人,冰冷的身子开始有了温度。
  她是善良的,即使他占据了她内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块地,也并不表示他是完全的独占。她仍然将她的慈悲之爱分给其他人,唯有此刻,他才真正的独霸了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再有距离?是因为他没杀了那贱民,所以拉近了他与她的距离?还是他还清了他在众人眼里的罪孽?
  “管他是什么原由。”他低语,倾注所有的感伤轻咬她的朱唇。“我们之间不再有距离,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没有藉口用理由拆散你我。”纵然动作惊人的温柔,眼底仍有一抹炽热的激烈被强压。
  就算共同生活了五年,朝夕相对,他仍然恐惧失去她。
  众醒看在眼里,试探地伸出细瘦的双臂拉下他的头,在他耳畔私语一句:
  “不分离,就你我。我爱你,无赦,也许我的爱没有你来得强烈,但我的心中始终有你,我对你的情感绵绵长长,永不断。”
  “众醒……”他动容的注视她紧张的玉颜。她温吞的个性里确实没有如他激烈如火的爱情,但她细绵的深情却缠上他每一寸身体。头一遭,他露出了个温暖的笑。”我这辈子就只要你了,就算你的容颜老了、丝绸般的黑发变白了,我也只要你。”他的身躯小心的覆在她雪白的身子之上。
  漫漫长夜,如果说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能等到洞房花烛夜,他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等这一刻。
  等到彼此之间不再有距离、不再是天与地的差别。她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是他可以碰、可以亲吻的娘子,是可以相守白头的孙众醒。
  ≈ ≈ ≈ ≈ ≈
  虽然脚步极轻,仍然惊醒了他的神智。
  是众醒的脚步声,她的力气不足。走起路来有些细碎而中气虚弱。他微微张开了眼,双臂挡住从窗外泻进的阳光。
  是什么时辰了?
  “醒来了吗?”低柔的声音响起,他抬眼瞧见了众醒面带微笑的站在床沿,捧着菜盘。
  他翻身而坐,有些吃惊。“早上了吗?”一股陌生的香气淡淡袭来,彷佛存在许久。
  娟秀的脸微红,仍温婉笑道:“不,是日正当中了呢。现下要吃午饭。我是进来瞧你醒了没。”她的笑容显得有些赧然,增添几许媚色。
  “正午了?”他是惊讶万分。从未睡过这么晚。天未亮他就起来,要不就是半夜被恶梦惊醒,一夜无眠守着她到鸟鸣鸡啼。
  “是啊,我瞧你睡得熟,就不吵你了。”
  浓浓的香气几乎弥漫整间房,他环视了一周,并无任何可以散发香气的东西,最后他的眼停留在她的脸上,轻轻将她拉过来。
  “你……昨晚可有不舒服?会不会心痛难忍?”床上有抹干涸的血渍,是她完璧的象征,不是她呕出来的血。
  她的气色似乎不错,虽然仍是有些病容,但大体上她是毫发无伤的。
  感谢上苍!
  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他抱住她的腰,忽然将脸埋进她的胸腹之间。
  “啊。小心!”众醒连忙将盘子捧得高高的,免得他一头撞掉。“无赦,我很好,一点也没不舒服的地方,你别再担心了。”她柔声道。
  “这表示……从此以后,我们就像正常的夫妻?”低哑的声音从她的胸前传出。
  她的脸染上淡淡的血色,轻轻应了声:“嗯,从此以后,你不必再担心我是否会消失,不必彻夜守着我,不必害怕我是否会因你而受到任何伤害。”眼眶蓄了浅浅的泪水,她并非完全不知那些夜晚他的无眠,并非不知道他的恐惧有多深。
  他开了闭眼,喃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搂得她更紧,香气更甚,彷如……莲花香味?
  他怔忡了下,抬起脸注视她温柔的表情。
  这就是青慈所说的莲花香气?是他始终闻不到的味道?
  “无赦?”被瞧得有些脸红,她轻轻挪开他的手,退了两步,朝他温笑,“去梳洗一下吧。孩子们还问你怎么不见人影。你若还困着,待会用完了饭,再回来休息,难得一日不砍柴种田,也没有关系。”
  向门走了几步,她又回首,娟丽的脸蛋虽流露一贯的慈悲,却有更浓的情爱。
  脸虽红,仍然笑道:“今儿个一早,孩子就上山了。我问他,他不肯说,拿着纸笔就上山了,他对你,真是崇拜得很呢。”她走出了房外。
  香味依然不散。
  他回过神起身,换上众醒搁在床头上的衣物。这股香味对他来说并不难受,甚至是他等了许久方能闻到的莲花香味。这表示什么?表示昨晚他没有杀人走出了地狱之门,所以得到了上苍的救赎?
  他的唇溢出冷笑。先前他甚至还感谢上苍了呢,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心是怎生的黑,这样的黑也只有众醒能改变。但如果他那种微不足道的“善事”,可以让他更接近众醒,那么他倒也能将他的黑心埋藏在身体最深处。
  “无赦。”门外传来她的轻叫。
  不自觉地,他露出温暖的笑,与他妖野的脸庞形成相当强烈的对比,窗外的阳光映在他身上,温度并未让他的身体暖和,他的身体只为一个女人而活。为那个女人改变所有。
  “我来了。”他的脚步移向门外。
  莲花香气依然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尾声

 

  “叔叔……叔叔……等等我啊!”男孩跄跌,拖着砍伐下的小树追着无赦。
  无赦的脚步极快,足下未停。
  “叔叔……啊!”跌了满身泥,见他愈走愈远了,来不及看伤口,便又拖着小树追着他。“叔叔,你走慢一点,慢一点!我快追不上了!”山间一个转弯,无赦就失了踪影,男孩咽了咽口水,用力抹了下滑落的眼泪,快步往山下跑,冷风飒飒的吹,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娘的身子骨极弱又怕冷,每每到了冬天常冻伤,叔叔特地趁了空上山多砍些木头,好让娘有个温暖的冬天……不懂明明娘跟叔叔是夫妇,却从来不愿他们喊他一声爹……其实早将他看成爹了,那一年偷跟他上山,瞧见他擒贼的英姿,好生崇拜啊。
  双目一亮!瞧见无赦的身影伫立在那儿,他连忙跑过去,正要感激无赦留下等他,才愕然发现无赦不是等他,而是在采娘爱吃的山果。
  “叔……叔叔,我也来帮忙!”放下小树,将外衣脱了下来,有些冷,但还是将衣服垫底,采起山果来。
  无赦冷冷看了他一眼,见自己山果采得差不多了,便扛着木头往山下走。
  “叔叔,等一下啦!”男孩狼狈的追上前,气喘吁吁的:“叔叔……叔叔!你教我武功好不好?你教我武功之后,我就可以多砍一点,也能保护娘啊!”
  无赦停步,回首嗤道:“我保护她,又何需用你?”
  “话不是这样说啊,”囤积好几年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有时您上城里,我就可以保护娘啊。我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再不学就来不及了,我想要像您一样打退坏人,保护娘。”一年与他说不到几句话,紧张得连话也结巴,“我们可以同心协力来照料这个家啊,将来爹……不,我是说,叔叔也会老,等您到了七老八十,要谁来保护娘?老三、老五想跟着叔叔下田,老二想上城里学医……将来学成,就可以当大夫来诊治娘的病,不必大冬天娘咳个半死,也找不到一个好大夫……”
  无赦眯起了眼。“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个心意。”他的语气极为冷淡。
  “那当然啦,娘待我们这么好,我们当然尽心尽力的为娘着想……”
  “是她要你们这么说的?”
  “不不,娘说她不插手,是我们自个儿想要报答……”
  “哼,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好人”无赦转身就走。
  “叔叔……”
  下了山,无赦远远瞧见诸多孩子绕着众醒听故事。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爱旁人打扰他们的生活,不爱这些众醒拾来的孩子破坏他俩的相处。偏偏众醒善良,将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儿带了回来。
  “无赦……”众醒抬起脸,漾开温柔的笑,“你回来啦?”正要起身,发现最小的孩儿搂住她的腰不放人。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低语哄了几声,忽地发觉咳子们全都静默一片,直到无赦走进柴房,才又开始吱吱喳喳。
  她轻咳了两声,跟着走进柴房。
  “你不累吗?前两天不才染了风寒。”无赦转过身,略为不悦道。
  “我好多了,便出来走一走。怎么?孩子惹你不快了吗?”
  “哼,我眼里压根就没有他们。若要我说,将他们全赶出去自生自灭最是妥当。我自幼可没有娘亲来怜我疼我,我不照样活了下来了!”他薄怒道。
  她闻言沉默了会,才叹了口气道:“无赦,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希望能亲自教导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虽然咱们与世隔绝,离开杀戮之地,可我总想为你减去更多的罪孽。当我瞧见了他们,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几个孩子没有爹娘。若没人教导,难保将来不会走上你的路。我想要教养他们,培养他们正直善良的心,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阴德而已,但将来当他们长成一个个好儿郎时,他们会去影响多少人?也许影响了十个,也许百个。如果能藉由他们善良的心去影响旁人,那说不定会少了一场杀戮,会少失去一条人命。”瞧他面无表情的,紧紧抓住他的手,又说:“我知道你了解我的做法,所以让我带回了他们,可是你不曾用过心……你只为我,若没有我,你是一点也不想要积下阴德的,是不?”
  “我这一生只为你,众醒。你该明白的,我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就算我归于平淡,我的心仍然是黑的,他人是死是活干我何事。”他的脸庞忽而流露无奈,撩起她的浏海,自言自语道:“纵是如此,我仍然要为你着想,我是宁愿自己守着你、照顾你,偏偏我又不是万能之人。”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话题忽改,只觉奇怪,她露出微笑,“你待我已是极好,还需要什么万能,你就是你啊,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他沉默了会,轻轻抚过她的喉间。“若在这里有人懂医术。也许你就不会小病小痛不断。”
  他话里懊恼之意极重,却又像决定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道:“无赦,我能活到现在,已是心满意足了。知福、惜福,能相守一生,能有几个孩子相伴。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无赦静静地注视她的笑,目光也柔了,“也许,只是也许,等我心情好时,我会教几个孩子武功。”
  “啊?”她吃惊不已。“你……”
  “你带回来的某个孩子想上城学医,我可以让他去,可他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学成之后,得留在这里,直到你无病无痛,连大冬天也不会冻得发抖。”
  “无赦,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他眯起眼,诡笑不已。“冷豫天提过,我罪孽过深,而你——”是天女托世,“是我永远碰不得的女人,这是对我的惩罚,偏偏我改变了我的命,不是吗?”他说,“我这一生怕是无子了。但我倒要瞧瞧是天命难违或是我能再改我的命。”
  “无赦,你是想……”
  他的笑容柔了,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下。“若不是心甘情愿的让他们喊我爹,你也不愿意,是不?在我心里,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不爱他们,最好他们也别来爱我。不过,他们若是能打动我,我倒可以让他们喊一声爹。”
  众醒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方才在山上是发生了什么吗?无赦虽一如以往的固执,倒也有几分退让之意了。
  她还是不要插手好吧,直觉这么告诉她。让他们互相接触,终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是有人会打从心底敬仰喜爱他的。
  “你不为他们说话吗?”
  她摇了摇头,勾起笑。“这是你们爷俩之间的事,我不说话了。”注意到他将半边的衣衫褪到腰间好砍柴。铜色的肌肤泛着闪闪汗珠,她的脸淡淡的红了,拿出手绢轻拭他的汗珠。
  他眼露温柔,俯头在她脸上轻啄下,亲昵的说:“你还会脸红啊,夫妻七年,我还道你已经习惯了呢。”他闭上眼,闻着她身上的莲花香味,即使她已为人妻,味道仍然不散。
  “无赦,你年纪也有三十了,怎么愈来愈爱逗我。”她的声音柔细而温和,虽像在斥责,但唇畔是笑意,似是对他的举动感到高兴。
  七年来,他的个性多少是改变了,尤其是近两年,改变更剧,他原是愤世嫉俗的男人,如今归于平淡,每天种田砍柴,过着像农夫般的生活,他却不以为苦,反而开始有些像普通人。而现在他更跨了一大步。
  “我三十了?”他蹙起眉,细看她的脸。“你怎么瞧也没我老啊。再过十年,也许有人会以为咱们是老夫少妻呢。”他轻轻咬着她的头,见她直觉缩了下,更拥紧她的身躯。
  从一相识,她瞧起来就像比他小,明知她比他大三岁左右,但心里总觉奇怪为何她容貌未曾变化;尤其在借寿之后,她像完全停止了成长,让他胆颤心惊,又怕又喜的。怕她就此不再老了,喜她永保年轻,直到那一年的洞房花烛夜,她才渐渐有抹妇人的媚色,开始与他迈向生命之路。
  他虽安心了,心里还是人感心痛。也许一辈子,对她的感情除了爱,就是充满了心疼与怜惜吧。
  她细致的肌肤依旧,无赦心动的撩起她的黑发,亲吻她的耳珠。
  “无赦,现在是大白天呢……”
  “有什么关系?咱们是夫妻啊。”双手滑进她的衣襟里,将其拉至腰间,露出饱满小巧的浑圆。
  “无……无赦……”现下是完全胀红了脸,难得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往柴房门口瞧去有无人进来,他却趁她不备,将她腾空抱了起来,将脸埋进她的乳房之中。
  温热的唇在她身上流窜火焰,她颤抖了下。“你不怕我将病传染给你吗?”
  “能传给我是最好,省得你挨病痛之苦。”他嘶哑的说道,抱着她走向草堆上。他的亲吻不断,手掌滑进她的衣裙里。
  她的双手抵着他的肩。“别,我刚陪着孩子们绕屋跑了一圈,弄得一身是汗呢。”
  “我也是啊。”他的身躯压在她柔软的身子上,让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强壮的身躯压挤她的柔软;他并没有使力压她,只是存心刺激她体内的情欲。
  明知他是连天地都不在乎的人,他想要什么就会去得到,管谁会看到,尤其洞房之后,他像是想要藉着亲热占有来确定她是存在而真实的,不会因为他的碰触而备感恶心。他虽待她温柔小心……却是一个行动力强悍的男人……
  “我想要你,众醒。”火热的身躯被焚烧。
  她迷蒙的眸子注视他,轻轻应了声。
  “我老以为自己仍在梦里。真是梦,但愿永不醒,”无赦看着她火红的脸颊,一时之间如痴如醉。
  “这不是梦。”他心的不安仍存在。她悄然道:“若是梦,我陪着你一块作梦,一生一世,你说,好不好?”
  他闻言,勾起笑容。他的笑容还是有邪魅之气,却收敛起好几分来。他撩起她的裙子,轻轻分开她的双腿。
  她皱了眉,溢出的呻吟被他吞进。唯有此刻,她温和的表情才会被打破,他喜欢让她为他露出异于平日的激动,只为他。
  柴房外──
  “小鬼……不不,孩子们,能不能借住一晚呢?”阳光的笑容在木屋外展露。鼻梁有着淡淡的疤。
  七、八个孩子面面相觑,瞧着眼前两名陌生男子。一个高高瘦瘦,半面脸却被烧灼,另个则是亮眼的男子,瞧起来有点像坏人又有点不像。
  他露齿一笑。“是不是爹娘不在所以无法作主呢?”
  “娘……娘在里头。最小的孩子用胖胖的手指着柴房。“跟叔叔在一块──”
  “笨,是爹啦。”
  “什么叫爹?”
  “爹就是叔叔,叔叔就是爹啦”
  “骗人!娘说爹会抱我、陪我玩,可是叔叔都不理我,他看起来好凶喔——”
  两名男子互对望一眼,耸耸肩,往柴房走去。
  “我瞧,八成是通奸。嫂子跟叔叔,嘿,奸夫淫妇,就可怜了那个正主儿丈夫。”
  “那可不关咱们的事。”
  “是不关啊,唉,我说,你什么时候嫁我呢?你也二十了吧?再拖,可就老啦,人家小福一看你是女的,十六岁就嫁人生子去了,唉唉,明明爷他们都死了嘛,难不成要到黄泉找到了爷,你才嫁我?”
  “你明知不可能,又何必死缠我?去找其他女人,不也挺好。”
  “嗤,我就偏要缠着你,我什么部不行,就是缠功最了得……”正欲敲柴房门,脑海里却多了个鬼点子。“我来吓吓这对奸夫淫妇,为那个正主儿丈夫出出气。”
  “无聊。”
  “你不嫁我,我才闲得无聊专玩拆散人家的把戏啊。明明爷跟孙姑娘在那场大火中已死,你偏开出这样的条件,岂不是存心一让我一辈子孤家寡人吗?”语毕,重叹了口气,心知她是因脸上的疤才久久不允,也终于了解爷当年为何不曾碰过那妓女的心境,他一脚蹦开了柴房门,刀剑出销,大喊:“好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竟敢……敢……”瞪大了眼。
  确实看见草堆里有一对缠绵的身影。男人动作极快,盖住了女人的身影,翻身随抓起木棍掷来。
  魔魅的眼对上他的。
  他一呆,如睛天霹雳,任那棍打中了身体。
  “你怎么啦?是不是里头……”半面烧灼的人问道,想要推开他一探究竟,不料他忽然关上柴房门,怔怔呆呆好一会,直到烧灼的脸入了他的视线,直觉探出手抚上那脸上的烧疤。
  “干什么你?”那半面烧灼的人欲避,却被他抓得紧紧的。“你想干嘛?”
  “我?我当然想亲亲我的娘子啦!”贼笑又起。七年来,首遭笑得如此开怀。
  她薄怒说道:“不就跟你说,找到了爷,我才肯嫁吗?”
  “你是这样说过啊。”
  “那你胡乱什么?”
  “就因为我找到了爷跟孙姑娘,所以,娘子,快快叫我一声相公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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