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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宿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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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第一章

 

  如果将这个问题随便丢给一个大唐人,那么答覆必定是“寺院”,但寺院虽多,却不见得每间寺院都香火鼎盛。
  好比这个普普通通的白马寺吧。它位居长安城之南,平常上香的多属百姓,香油钱不多,人潮也马马虎虎,但今儿一大早,白马寺前就陆陆续续来了大批香客,就连寺前乞讨的乞丐都发觉不对劲了。人潮并非川流不息,而是来了就不走了,几乎将白马寺的正门团团围住。
  “该……该不会……”
  “正是众善小姐。”乞丐身边有名男子好心情的答道,犹目不转睛的望着街头。
  街头缓缓而来两顶轿子,人群纷纷自动让开一条路子。
  大唐长安城什么最出名?
  如果将这个问题随便丢给一个大唐人,那么答覆必定是神佛转世的众善小姐,谈起她,那是全城人的骄傲。神佛若降世,大唐必盛世。
  “嗤,什么神佛,不过是个人而已。”一名少年低声驳斥;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身边的老乞丐听见了。
  他转头,惊讶的看着这名少年,少年差下多十三、四岁左右,他常年在此乞讨,时常看见这孩子在白马寺里出入。
  “你这孩子不要胡乱说话,要让旁人听见,你非挨打不可。”老乞丐好心警告。
  “也只是个女人,不是吗?”少年嗤之以鼻。他的脸是清秀的,五官组合颇为阳刚,没有一般纨裤子弟的流里流气。
  “什么叫也只是个女人?难道手里僧侣没跟你说过吗?当年众善小姐出生,佛光照满系家屋子,那一年几乎人人丰衣足食。她一出生就茹素,碰不得荤的;她善良又仁慈,印佛书推广佛理,每月上白马寺必定布施众人,你说她是不是神佛转世?”
  “这样就是神佛转世了?”少年暂时转过脸瞧他,脸庞彷佛飘过诡异之光,“那么,老乞丐,你瞧我像不像妖孽转世?”
  咚的一声,老乞丐在瞧着他的眼峙,心没来由的剧跳了下。少年的眼正视着他,充满了鄙夷,清俊的脸庞是上等的皮相,除此外,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你……你在胡扯些什么啊,小子,众善小姐在孙家排行老三,恃亲至孝,又具大智慧大仁慈,不杀生,每日必祝祷祈福众人;经她祈福的人,身体必定健康又无病无痛的,她这等行径分明就足当年观世音菩萨的前身妙善公主。你可知道观世音菩萨每经数百年,会下凡来普渡众生?众善小姐有此心向佛,是咱们大唐百姓之福……”原还说得慷慨激昂,但在看见两顶轿子分别走下了一名少女后,便停住话,惊喜的快步走上前。
  两名少女约莫十六岁上下,站在前头的是一身白衣白裙的孙众善,而另一名少女似乎未被人注意,老乞丐跟着众人往前挤,但盼能碰碰她的衣角,保佑自己身体无恙。
  一身的老骨头拚了命的挤,挤不过那些老早就在这里候着的人群。他这些日子老觉得腹痛,如果能摸到神佛转世的众善小姐,那么就不必担心自己是否会重病死去,是人都会怕死,他怕死在破屋里,没人收拾他的尸体,怕没人为他流眼泪,思及此,更是努力的挤,他挤,旁人比他更挤,将他经轻松松挤了开,他的老脚跄跌了下,几乎向前扑倒。
  “小心,”低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一怔,发觉有人及时抓住他的手臂,却因为支撑不了他的重量,一齐被拖住地面。
  “小姐,我来。”他的另只手臂让人完全提了起来。
  他拾起头,看见一名孔武有力的丫鬟正瞪着他。
  “你这老乞丐不能挤,就别跟人家挤,差点压到了我家小姐,”“我……我……”“别这样,小红。”
  老乞丐顺着声音住左边看去,吓了一跳,扶起他的姑娘是方才下轿约两名少女之一,却不是孙众善,他曾看过孙众善好几回,美丽而富态,神态间充满慈悲之意,活像下凡的神仙。
  而眼前的少女年岁跟孙众善差下多,却是蒲柳之身;她的脸色是苍白的,白得让人心惊,衬得那双眼瞬黑漆漆的:白得有些发青、有点吓人,她的唇也显俏得点白,是……生病了吗?
  “老伯,你想要些什么?我让小红去取,你不必跟人挤。”少女低缓的开口,声音温润,显得有些粗哑。
  一提到“挤”,他立刻想起他的目的,转向那票跟着众善小姐愈离愈远的人潮:心头大惊。
  “不成,不成,我得让众善小姐赐我无病无痛!”他一急,腹部就隐隐约的痛了起来。难道,他的大限真要到了?
  “嘻。”小红闻言插嘴。“二小姐,我就同你说过,如就是不信。我就说全城都当三小姐是神仙转世,每回一出门就给人潮团团圃住了呢。”
  “三……三小姐?你是孙家的人?”老乞丐吃惊的问。“不像吗?现下站在你面前的是孙家二小姐。我瞧你要求无病无痛,跟咱们二小姐求也是一样,反正都是孙家小姐嘛。”
  “小红,”孙众醒低声斥道,轻咳了一声,同老乞丐问道:“老伯,你要见众善,是身子不舒服吗?”
  “是……是啊。”他不由自主的回答,总觉眼前的少女似乎随时会倒下:
  她穿着淡绿色的衣衫。虽然时值春天,她的身上仍披了件披风,抓住他的手掌几乎可见青色筋脉。是孙家二小姐吗?记忆中从来不曾听闻过孙家二小姐的事迹啊,孙家员外及夫人皆是城里有名的善人,孙大小姐据说早夭,但二小姐呢?连听都没听过。但他仍然照实答了:“近日我腹中绞痛,总觉重物压身,又没钱看大夫,只好等众善小姐上白马寺时,求她赐我康复。”
  “身子有病,怎能用这种方法呢。小红,你去找个大夫来吧,”孙众醒低声说道,又咳了一声,“咦?小姐,你要为这老乞丐找大夫?”
  她微笑。“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小红瞪了老乞丐一眼。“我这一去找大夫,不就让小姐落单了吗?要是出了问题,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我跟老伯先从寺后进去吧。”她的声音如轻风,询问道:“老伯,你可知寺院后门在哪儿?”
  “是……我……我是知道……”
  “不成!不成!”小红叫嚷道。“小姐是千金之躯,又是头遭出家门,奴婢怎能让你独自一人,还要陪着这个又脏又臭的老头儿。别的不说,就说小姐你能扶得起这老头儿吗?”要不是她孔武有力,支撑了这老乞丐的大部分重量,小姐早就被压垮了。
  小姐打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一阵风吹就能躺上个把月,要不是这一、两个月来她身子忽然转好,老爷夫人也不敢让她随便出门。要是出了问题,她这小小奴婢可担当不起。
  “我……”老乞丐指着他身后一名静静观看的少年,脱口而出:“他现下就住在寺里,他可以扶我进去。”
  那少年扬起了眉,对上了她们的眼光。“这位小哥……”
  “有何不可呢,反正我也是要回去的。”少年目不转睛的瞧了孙众醒一会儿,才上前接过老乞丐的重量。“找来看戏,却看见了一场意外。”
  孙众醒只是微微一笑,向小红挥了挥手,随着他的步伐避开大量人潮,往寺院后门走去。
  “你走慢点,咱们小姐走不快的!”小红在后头叫道。
  “你倒是千金之体。”少年嗤道。
  “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谈不上千金。只是我自幼身骨不佳,比旁人少了几口气,走起路来慢了点。”她安详答道,执意抓着老乞丐的另只手臂慢慢走去。
  “体弱多病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玩意。”他又哼了一声。“你若身在一般人家,随着亲爹下几天的田,哪还会有什么体弱多病。”
  孙众醒闻言,没应声。她的唇畔含着淡然的笑,眼眸半垂。
  “二……二小姐,孙家都是好人,你虽不像三小姐神佛转世,可你的善心不比孙员外少。”老乞丐感激的说道,注意到了少年走得有点快,而她抓住他的手臂,连带着少年不得不放慢脚步。是为了他这老头子吧?一把年纪,脚又有点破了,平常就走不快,如今动作更显迟缓,“若要说善心,这位小哥也是善心,才扶着老伯进寺。”她浅浅笑道。
  少年又停了一声,在寺院后门停下,有点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二小姐,平常后门是不开的,要开得要有银子,如今那个神佛转世的三小姐一来,怕是所有僧侣都移到了前头,要追去,容易,得住那儿钻进去,”他指着后门旁的一个小狗洞。
  老乞丐倒抽了口气。“怎能让二小姐钻狗洞呢?不如我先爬进去,再开这个后门……”
  她的纤纤素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我都是爹娘养的,怎么可以分谁能钻谁不能钻呢。老伯,你既然身子不舒服,就暂时坐在外头,等我跟小哥爬进去后,再开后门。”她削瘦的脸始终挂着浅笑,声音有点粗哑,显得低柔而不具威胁性。
  阳光在她背后衬着,老乞丐抬起头,瞧见淡淡的光环着她的身影,虽然有点病弱,她的神情却让他印象深刻,她不美,尤其是病恹恹的样子更削弱了她该有的姿色,但……但……他闪神了,腹部不再疼痛,脑海只印着她安详柔弱的神情人好像……好像跟孙众善慈悲的神情有几分相仿,却也有不同:只是莫名的,她的安详钻进了他身骨里,让他的心安宁起来。
  忽然有个想法爬进心头——
  谁,才是神佛转世?
  “真令人作呕。”倏地,少年嗤鼻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循声看去,看见少年一脸的不以为然。阳光同样衬着他的身影,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却隐约感觉到他身旁的光环是黑沉的……是光线的问题吧?让少年显得如此的触目惊心,而又教人不由自主的胆寒。他看起来下过十三、四岁而已啊……
  老乞丐,你说,我像不像妖孽转世?
  无来由的,少年曾说过的话重重地在回忆里震弹,然后老乞丐头一昏,晕了过去。
  ≈ ≈ ≈ ≈ ≈
  沿着回廊,静静的住后院走去,遇有僧人便一一双掌合十,以表崇敬之意。
  “孙施主,要往后院去吗?”路过僧人回礼,问道。“可需要带路?”
  “不慎大师,我自个儿过去就好了。”孙众醒露出温暖的微笑,继续扶着花栏往后院走去。
  身后传来小和尚的低问声:“她就是孙菩萨?我瞧起来怎么不像。”刚进白马寺,什么也不知道,只知有个天上人间难有的女菩萨。而那女孩瞧起来面有病容,谈不上富贵之气,就连走路都显不稳。
  方才路过的僧人拍了下他的头。
  “笨,孙菩萨怎会是她。你没瞧她病恹恹的,能不能再活上个一年半载都是问题。”
  她垂下眼,绕过回廊就是后院了。
  放眼过去,那少年上身赤裸着,就站在古井旁砍柴。
  “小兄弟。”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听见。
  他转过身,微微流露惊讶。“你还没走?”脑中一转,才恍悟。“是了,你怎么会走呢,孙家菩萨来此听道,不到日落是不会离开禅房的。”他以为她早跟着那孙三小姐进禅房。
  “我是来告诉你,老伯的病已无大碍。你常侍在寺里?”头忽然间痛了起来。事实上,一近白马寺,就全身不舒服,她以为她的痛好多了。
  “哦?”他感兴趣的扔了斧头,走近她。“听起来像是你不知道我,难道寺里没和尚告诉你,为何我久居寺内?”
  她微微蹙起眉头,依赖屋柱支撑身子的重量。也许是敏感,只觉这少年愈靠近她,她的头痛就愈发的剧烈起来。
  “我出生普通人家,这年纪合该是念过几年书,跟人学作生意的时候,可我侍在寺内十来年,你说为什么?因为我得修身养性。”他狠狠的嗤了一声。清秀的脸庞流露出浓烈的嫌恶之气,是对她,也对所有人。
  “修身养性……不好吗?”她低问。
  他注视着她。“好,怎么会不好。我一出生就被算命仙诅咒,说我是数代累积了千万的罪孽,普天下再也找不出比罪孽深重的人,所以找得永远侍在这个该死的寺院里。”他的眼充满愤怒不平。“凭什么我得为一个算命仙所说的话付出代价?我像十恶不赦的坏蛋吗?我杀过人吗?凭什么我得遭这寺里和尚的奚落?你家的菩萨不是会救赎吗?她可是连救我也不曾来救过呢。”他逼近她,忽然抓住她的纤纤手腕。他见到她就觉作呕!
  岂只作呕,简直是想毁了她。孙家一门尽是自以为是的慈善之家,自以为可以救赎全天下的百姓……想了就觉呕心万分。
  “小兄弟……”她皱起眉,不知该如何以对。她一向多病,少与外人接触,也不常说话,对于他的咄咄逼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最憎恶的不只是那算命仙,还有你这种自以为慈悲的女人。”清秀的脸庞逼近她的脸,鼻息喷在她苍白的脸蛋上。忽地,他脑中转念纷纭,脱口道:“你说,如果我毁了你的清白,你会不跟我一样愤世嫉俗吗?“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教男人渴望的韵味,更遑论想要去碰她,只是想要让她尝尝那种遭人遗弃的滋味,从寺院外她放了那个老乞丐后,他就极度的不舒服。是曾远远瞧过孙三小姐那个菩萨,当时只觉呕心:但瞧见了这名少女,却想要毁掉她。是他的劣根性吗?还是这姑娘与他犯冲,凭什么孙家藉着慈善之名而福荫后人,而他却得为了一个算命仙的话躲在白马寺里一辈子!
  她的黑瞳张大,流露微微的惊惶,但并未挣脱他的锢制。
  “求我啊。求我,或许我还会放过你,你这个令人呕心的女人!”清秀的脸凶狠的说。
  “你……的恨积压很久了。”她小声的说。“是人,就该有七情六欲,你会恨是理所当然,可是……咳咳,可是你可以改变它,不是吗?”
  “改变?你懂什么啊!“他怒叫道。“既然他们都要找赎前辈子的罪孽了,还会容许我改变吗?就算我前辈子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鬼事,凭什么要我去还?凭什么?”
  呕心!呕心!光是她的话就让他作呕不已了。在这寺院里,多的是披着神佛外貌的臭和尚,两地对那些和尚从来就没有过信服之意,也不留理睬过他们。可是她一来,他真的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他的心跳比起往常加快,心底的劣根性全活络了起来……该死的,他甚至将藏在内心许久的怨恨全向她吐露!
  她的手腕是纤细的,几乎一折便会断了。她的脸是惨白的,是病了很久吧?曾听说过孙家二小姐一出生就带病,怎么就没人说这也是她前辈子造的孽?
  “痛……”她缩了缩肩。
  “痛?”他的嘴唇扬起讥诮的笑。“我还会让你更痛呢。反正在世人眼里,我就是恶人,为什么我不做个彻底呢。”语毕,他的薄唇封住了她冰凉的唇瓣。心里微微一惊!她的手是高热的,脸却是凉的;他的黑瞳对上她张大的眼,她半起朱唇似要呼救,他趁机将舌钻进她的嘴内。
  她的唇柔软而其香气,让他的心神有些恍憾。他虽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却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少年。
  是出于一种反抗的心理,他偏要在白马寺里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所以他勾引住宿女客,就在大殿上做出苟合之事。这是他泄恨的方式,谈不上什么情欲,只想要报仇,而现在,他想要撕去她自以为是的良善。他对上她的眼,她的眼睛是黑色的,黑如不见底的深潭上就这么直直的瞅着他,瞅得他……不由自主的调开了眼光,不愿再盯着她。他的身体压住了她的,鼻间净是女人的香味,混着淡淡的药味,让他的心浮浮躁躁的。
  他的手掌滑进她的衣襟之内,细致滑腻的肌肤刺激了他的欲望。她在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想要她了,即使她只是个病鬼。
  她的双腿想踢他,被他重重压住。一心只想毁掉菩萨心肠的她,加上男人的欲望,让他一时失了警觉,在猝不及防下,一声重击打破他的头,他的眼一涣散,软绵绵的瘫倒在众醒身上。
  “瞧瞧咱们看到了什么,是私会呢。要是再晚一点,岂不让这小子得了逞?”男人的声音在后院里响起,随即少年的身子像破布做的狠狠被踢了开。
  她征了征,一时反应不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数名高大的汉子,身穿粗衣,有的手持大刀,有的手握火炬,一脸的风尘仆仆,像刚从哪里愉跑进来;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锁住她。
  “是小姑娘呢。”有人例嘴笑道,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而后皱起眉头。“还……马马虎虎啦,她瞧起来……怎么比根竹竿还瘦?”他伸出手想摸她,孙众醒一惊,连忙住后缩去,不住的猛咳。
  “你们……”她又闪过,急急爬向那少年。那少年的头被打破,血不住的从后脑勺流出来,她忙拿绿袖压住他的伤口。“你们想要干什么?”她抬首惊惶问道。
  “没想到这娘们瞧起来弱不禁风,但闪得倒挺快的。”有汉子上前一步,想要再抓住她。
  “嗟,你看她一身病骨,眼都快掉下来,你想碰她,不怕有传染病?”另名黑衣汉子厉言说道。“还不快去找那个孙众善!有了那菩萨当押寨夫人。咱们黑风寨还怕什么。”他看见少年的手臂动了动,阴沉道:“放火把白马寺烧了,一个人也别留下,把这孩子丢进井里,省得意外。”
  孙众醒大吃一惊,脱口叫道:“来人啊!有贼……”用尽力气在叫,却被狠狠打了一拳,震向墙上。
  “好痛……”她咬住唇,唇角流出血汁,痛眯的眼觑到那少年被拖住古井,即使先前地想非礼她,但也不该落到这种下场……
  “不要!”她挣扎的爬起来,踉跌的扑向古井,及时在井边拉住少年坠落下的手。他像昏迷不醒,全赖她双手死命抓着。
  他好重,重到几乎被他拖下去。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想救人?”山贼取笑道,似乎不将她放在眼里,三两汉子已持火把潜进前头寺院。
  “为什么要这样?”她哑声问,猛咳了一阵,已有薄怒。“白马寺内的人可曾招惹了你们,为何要放火杀人?”火烟味很淡,可仔细些注意就可以闻到。她心慌极了!她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寺内人的性命?
  心里害怕是有的。怨恨也是有的,怨恨自己的反应不够机敏,怨恨自己头一遭出大门,什么应对救人都不懂。
  “为什么?因为咱们高兴啊。”山贼头子轻笑一下,又打量了她。“你是哪家小姑娘,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他双臂环胸,口气不疾不徐。他是早打听到这后院平常没和尚进进出出,后院里住有一名少年,据说是恶人转世……“嗟,那少年就是恶人转世?就凭他?那我这奸淫掳掠的山寨王算什么?地府之鬼?”他注意到少女有被往下拖的趋势。
  他的手下大半已潜进寺院,有的放火,有的杀人,剩下的全去找孙众善了。他的坏心忽起,如玩弄老鼠般的逗她:“小姑娘,你是来上香礼佛的?那好。我是没干过什么善事,不过我给你个机会。你放手,我就饶你一条命,不必跟着白马寺陪葬。”
  “不,我不放手。”她想也不想的坚决答道。“你为什么要杀人?就为你高兴吗?人非蝼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杀了一条人命,会有多少人难过,你可知道?”
  “呕——我的天老爷,你是打哪间尼姑庵出来的?少笑死人了,旁人难过干我屁事,大爷我只图个爽快,有本事你杀了我,不然你就只有被杀的分儿。”他忽然将刀砍进古井上,凶狠道: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只会说教的臭女人!我要让天老爷知道这天下间没有一个好人!放手!你不放手,我就从你的手开始砍起!你说,要从左手还是右手?砍完了双手再砍双脚!我瞧你放不放手!”“不放!”她咬住已白透的唇。
  “你不怕?”他的脸变得狰狞了。火烟味开始浓烈起来;哀嚎声从寺内传出,是人死前的惨叫,而那样的惨叫让他兴奋到极点。
  “我……”她喘了口气,摇首。“我……我不怕。”她只怕双手一断,就拉不起这少年了。
  “你怕,你怕极了,你怕你也会像寺内的和尚一样。你的脸在告诉我,你怕了!还是不放?我砍掉你的双手!”话才说完,乃就住她挥去。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古井里的少年忽然借力跃了出来,左手猛然推开她。
  刀落,及时滑过了她,却砍断了他左手的小拇指。
  孙众醒倒抽口气,扑倒在地。
  少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冷的眼注视着山寨王。“我没欠你了。你快滚。”他的脸流满了血,左手动了动,血腥味从他的断指散了出来。
  方才,他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无法动弹。没有她及时拉住他,他恐怕会当场摔落井底而死,这是他欠她的情。
  “你要杀尽其他和尚人不干我的事,但你不该伤我。”血一滴滴的滴下地,少年的双眼聚凝了煞气,阴阴冷冷的。
  山寨头子怔了怔,被吓了一会,随即举刀欣向他的肩。少年踢起斧头,连防备也没有,在刀子嵌进自己肩头的同时,斧头直接劈裂了山寨头子的身体,一分为二,飞散两旁。
  “不!”孙众醒及时住嘴,喉口直冒秽物上来。
  “怕什么!他说的对,你不杀人,人就来杀你。你觉得呕心吗?那就去吐,去把你的善心吐出来,看看你的善心是不是能让你活下去。”他瞪着她,脸上的血已分不清是谁的了。
  她的眼里流露出过度的惊骇及慌张,惨白的脸色像是就要昏厥过去。
  他眯起眼。“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可以放开我的。”
  “我……我……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会救的……”
  “即使我不是我?”
  “是的……”
  “该死的!”他怒道,气愤自己。为何要问她。“还不快走!想活活被烧死在这?”
  她挣扎的爬起,“烧死……是啊,寺里还有人……”
  “你想去救人?凭你?”愈想愈气恼。她言下之意是任谁落得这般的情况,她都会义不容辞去救。
  方才,他还以为她是因为“他”才去救。这十三年来,谁曾这样对待过他了?将性命完全抛了也要救他,可她却只是一视同仁。是他,她救;不是他,她也救,她这样的想法令他痛恨莫名。
  “小心!”他忽叫,摔出斧头,砍中一名向她奔来的山贼。
  她抽了口气,看着那山贼当场倒下。
  “你要救人?你进去只会被杀。”
  “我……”她答不出口,只恨身无功夫。
  “我可以为你而救。”少年忽然答道。火舌已燃至后院,迅速覆盖了先前倒下的山贼。他抓住她的纤细手腕,不乱断指的血仍在流,淌在她的手腕上。他目光炯炯的凝视她苍白过度的脸。
  “他们的死活不干我的事,可是。我能为你而救寺内还活着的人,但那要有代价。”
  “代价?”她的气在喘,大眼瞪着他。
  “是。我要你的命,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我开了口,你就得跟我走从此听我的。”
  她迟疑了下,点头:“好。”
  他嗤笑一声,在火光之中,他的脸庞充满诡谲光影。“这就是所谓的善良吗?那还真是好用。你可以为所有人死,可以为所有人答应任何事情。我瞧,神佛转世的不是孙众善,而是你这个病丫头。”他抓紧她。“跟着我,想要逃出生天,就一步不要离开找。现在我要让你瞧瞧,这将是找这一辈子所做的唯一善事,只为你,孙众醒。你的命,从此是我的了。”
  语毕,他拉着她投身火海之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她十六岁,他十三岁,是结缘,但仅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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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尾声

 

  “叔叔……叔叔……等等我啊!”男孩跄跌,拖着砍伐下的小树追着无赦。
  无赦的脚步极快,足下未停。
  “叔叔……啊!”跌了满身泥,见他愈走愈远了,来不及看伤口,便又拖着小树追着他。“叔叔,你走慢一点,慢一点!我快追不上了!”山间一个转弯,无赦就失了踪影,男孩咽了咽口水,用力抹了下滑落的眼泪,快步往山下跑,冷风飒飒的吹,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娘的身子骨极弱又怕冷,每每到了冬天常冻伤,叔叔特地趁了空上山多砍些木头,好让娘有个温暖的冬天……不懂明明娘跟叔叔是夫妇,却从来不愿他们喊他一声爹……其实早将他看成爹了,那一年偷跟他上山,瞧见他擒贼的英姿,好生崇拜啊。
  双目一亮!瞧见无赦的身影伫立在那儿,他连忙跑过去,正要感激无赦留下等他,才愕然发现无赦不是等他,而是在采娘爱吃的山果。
  “叔……叔叔,我也来帮忙!”放下小树,将外衣脱了下来,有些冷,但还是将衣服垫底,采起山果来。
  无赦冷冷看了他一眼,见自己山果采得差不多了,便扛着木头往山下走。
  “叔叔,等一下啦!”男孩狼狈的追上前,气喘吁吁的:“叔叔……叔叔!你教我武功好不好?你教我武功之后,我就可以多砍一点,也能保护娘啊!”
  无赦停步,回首嗤道:“我保护她,又何需用你?”
  “话不是这样说啊,”囤积好几年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有时您上城里,我就可以保护娘啊。我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长大了,再不学就来不及了,我想要像您一样打退坏人,保护娘。”一年与他说不到几句话,紧张得连话也结巴,“我们可以同心协力来照料这个家啊,将来爹……不,我是说,叔叔也会老,等您到了七老八十,要谁来保护娘?老三、老五想跟着叔叔下田,老二想上城里学医……将来学成,就可以当大夫来诊治娘的病,不必大冬天娘咳个半死,也找不到一个好大夫……”
  无赦眯起了眼。“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个心意。”他的语气极为冷淡。
  “那当然啦,娘待我们这么好,我们当然尽心尽力的为娘着想……”
  “是她要你们这么说的?”
  “不不,娘说她不插手,是我们自个儿想要报答……”
  “哼,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好人”无赦转身就走。
  “叔叔……”
  下了山,无赦远远瞧见诸多孩子绕着众醒听故事。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不爱旁人打扰他们的生活,不爱这些众醒拾来的孩子破坏他俩的相处。偏偏众醒善良,将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儿带了回来。
  “无赦……”众醒抬起脸,漾开温柔的笑,“你回来啦?”正要起身,发现最小的孩儿搂住她的腰不放人。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低语哄了几声,忽地发觉咳子们全都静默一片,直到无赦走进柴房,才又开始吱吱喳喳。
  她轻咳了两声,跟着走进柴房。
  “你不累吗?前两天不才染了风寒。”无赦转过身,略为不悦道。
  “我好多了,便出来走一走。怎么?孩子惹你不快了吗?”
  “哼,我眼里压根就没有他们。若要我说,将他们全赶出去自生自灭最是妥当。我自幼可没有娘亲来怜我疼我,我不照样活了下来了!”他薄怒道。
  她闻言沉默了会,才叹了口气道:“无赦,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希望能亲自教导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虽然咱们与世隔绝,离开杀戮之地,可我总想为你减去更多的罪孽。当我瞧见了他们,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几个孩子没有爹娘。若没人教导,难保将来不会走上你的路。我想要教养他们,培养他们正直善良的心,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阴德而已,但将来当他们长成一个个好儿郎时,他们会去影响多少人?也许影响了十个,也许百个。如果能藉由他们善良的心去影响旁人,那说不定会少了一场杀戮,会少失去一条人命。”瞧他面无表情的,紧紧抓住他的手,又说:“我知道你了解我的做法,所以让我带回了他们,可是你不曾用过心……你只为我,若没有我,你是一点也不想要积下阴德的,是不?”
  “我这一生只为你,众醒。你该明白的,我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就算我归于平淡,我的心仍然是黑的,他人是死是活干我何事。”他的脸庞忽而流露无奈,撩起她的浏海,自言自语道:“纵是如此,我仍然要为你着想,我是宁愿自己守着你、照顾你,偏偏我又不是万能之人。”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话题忽改,只觉奇怪,她露出微笑,“你待我已是极好,还需要什么万能,你就是你啊,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他沉默了会,轻轻抚过她的喉间。“若在这里有人懂医术。也许你就不会小病小痛不断。”
  他话里懊恼之意极重,却又像决定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道:“无赦,我能活到现在,已是心满意足了。知福、惜福,能相守一生,能有几个孩子相伴。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无赦静静地注视她的笑,目光也柔了,“也许,只是也许,等我心情好时,我会教几个孩子武功。”
  “啊?”她吃惊不已。“你……”
  “你带回来的某个孩子想上城学医,我可以让他去,可他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学成之后,得留在这里,直到你无病无痛,连大冬天也不会冻得发抖。”
  “无赦,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他眯起眼,诡笑不已。“冷豫天提过,我罪孽过深,而你——”是天女托世,“是我永远碰不得的女人,这是对我的惩罚,偏偏我改变了我的命,不是吗?”他说,“我这一生怕是无子了。但我倒要瞧瞧是天命难违或是我能再改我的命。”
  “无赦,你是想……”
  他的笑容柔了,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下。“若不是心甘情愿的让他们喊我爹,你也不愿意,是不?在我心里,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不爱他们,最好他们也别来爱我。不过,他们若是能打动我,我倒可以让他们喊一声爹。”
  众醒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方才在山上是发生了什么吗?无赦虽一如以往的固执,倒也有几分退让之意了。
  她还是不要插手好吧,直觉这么告诉她。让他们互相接触,终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是有人会打从心底敬仰喜爱他的。
  “你不为他们说话吗?”
  她摇了摇头,勾起笑。“这是你们爷俩之间的事,我不说话了。”注意到他将半边的衣衫褪到腰间好砍柴。铜色的肌肤泛着闪闪汗珠,她的脸淡淡的红了,拿出手绢轻拭他的汗珠。
  他眼露温柔,俯头在她脸上轻啄下,亲昵的说:“你还会脸红啊,夫妻七年,我还道你已经习惯了呢。”他闭上眼,闻着她身上的莲花香味,即使她已为人妻,味道仍然不散。
  “无赦,你年纪也有三十了,怎么愈来愈爱逗我。”她的声音柔细而温和,虽像在斥责,但唇畔是笑意,似是对他的举动感到高兴。
  七年来,他的个性多少是改变了,尤其是近两年,改变更剧,他原是愤世嫉俗的男人,如今归于平淡,每天种田砍柴,过着像农夫般的生活,他却不以为苦,反而开始有些像普通人。而现在他更跨了一大步。
  “我三十了?”他蹙起眉,细看她的脸。“你怎么瞧也没我老啊。再过十年,也许有人会以为咱们是老夫少妻呢。”他轻轻咬着她的头,见她直觉缩了下,更拥紧她的身躯。
  从一相识,她瞧起来就像比他小,明知她比他大三岁左右,但心里总觉奇怪为何她容貌未曾变化;尤其在借寿之后,她像完全停止了成长,让他胆颤心惊,又怕又喜的。怕她就此不再老了,喜她永保年轻,直到那一年的洞房花烛夜,她才渐渐有抹妇人的媚色,开始与他迈向生命之路。
  他虽安心了,心里还是人感心痛。也许一辈子,对她的感情除了爱,就是充满了心疼与怜惜吧。
  她细致的肌肤依旧,无赦心动的撩起她的黑发,亲吻她的耳珠。
  “无赦,现在是大白天呢……”
  “有什么关系?咱们是夫妻啊。”双手滑进她的衣襟里,将其拉至腰间,露出饱满小巧的浑圆。
  “无……无赦……”现下是完全胀红了脸,难得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往柴房门口瞧去有无人进来,他却趁她不备,将她腾空抱了起来,将脸埋进她的乳房之中。
  温热的唇在她身上流窜火焰,她颤抖了下。“你不怕我将病传染给你吗?”
  “能传给我是最好,省得你挨病痛之苦。”他嘶哑的说道,抱着她走向草堆上。他的亲吻不断,手掌滑进她的衣裙里。
  她的双手抵着他的肩。“别,我刚陪着孩子们绕屋跑了一圈,弄得一身是汗呢。”
  “我也是啊。”他的身躯压在她柔软的身子上,让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强壮的身躯压挤她的柔软;他并没有使力压她,只是存心刺激她体内的情欲。
  明知他是连天地都不在乎的人,他想要什么就会去得到,管谁会看到,尤其洞房之后,他像是想要藉着亲热占有来确定她是存在而真实的,不会因为他的碰触而备感恶心。他虽待她温柔小心……却是一个行动力强悍的男人……
  “我想要你,众醒。”火热的身躯被焚烧。
  她迷蒙的眸子注视他,轻轻应了声。
  “我老以为自己仍在梦里。真是梦,但愿永不醒,”无赦看着她火红的脸颊,一时之间如痴如醉。
  “这不是梦。”他心的不安仍存在。她悄然道:“若是梦,我陪着你一块作梦,一生一世,你说,好不好?”
  他闻言,勾起笑容。他的笑容还是有邪魅之气,却收敛起好几分来。他撩起她的裙子,轻轻分开她的双腿。
  她皱了眉,溢出的呻吟被他吞进。唯有此刻,她温和的表情才会被打破,他喜欢让她为他露出异于平日的激动,只为他。
  柴房外──
  “小鬼……不不,孩子们,能不能借住一晚呢?”阳光的笑容在木屋外展露。鼻梁有着淡淡的疤。
  七、八个孩子面面相觑,瞧着眼前两名陌生男子。一个高高瘦瘦,半面脸却被烧灼,另个则是亮眼的男子,瞧起来有点像坏人又有点不像。
  他露齿一笑。“是不是爹娘不在所以无法作主呢?”
  “娘……娘在里头。最小的孩子用胖胖的手指着柴房。“跟叔叔在一块──”
  “笨,是爹啦。”
  “什么叫爹?”
  “爹就是叔叔,叔叔就是爹啦”
  “骗人!娘说爹会抱我、陪我玩,可是叔叔都不理我,他看起来好凶喔——”
  两名男子互对望一眼,耸耸肩,往柴房走去。
  “我瞧,八成是通奸。嫂子跟叔叔,嘿,奸夫淫妇,就可怜了那个正主儿丈夫。”
  “那可不关咱们的事。”
  “是不关啊,唉,我说,你什么时候嫁我呢?你也二十了吧?再拖,可就老啦,人家小福一看你是女的,十六岁就嫁人生子去了,唉唉,明明爷他们都死了嘛,难不成要到黄泉找到了爷,你才嫁我?”
  “你明知不可能,又何必死缠我?去找其他女人,不也挺好。”
  “嗤,我就偏要缠着你,我什么部不行,就是缠功最了得……”正欲敲柴房门,脑海里却多了个鬼点子。“我来吓吓这对奸夫淫妇,为那个正主儿丈夫出出气。”
  “无聊。”
  “你不嫁我,我才闲得无聊专玩拆散人家的把戏啊。明明爷跟孙姑娘在那场大火中已死,你偏开出这样的条件,岂不是存心一让我一辈子孤家寡人吗?”语毕,重叹了口气,心知她是因脸上的疤才久久不允,也终于了解爷当年为何不曾碰过那妓女的心境,他一脚蹦开了柴房门,刀剑出销,大喊:“好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竟敢……敢……”瞪大了眼。
  确实看见草堆里有一对缠绵的身影。男人动作极快,盖住了女人的身影,翻身随抓起木棍掷来。
  魔魅的眼对上他的。
  他一呆,如睛天霹雳,任那棍打中了身体。
  “你怎么啦?是不是里头……”半面烧灼的人问道,想要推开他一探究竟,不料他忽然关上柴房门,怔怔呆呆好一会,直到烧灼的脸入了他的视线,直觉探出手抚上那脸上的烧疤。
  “干什么你?”那半面烧灼的人欲避,却被他抓得紧紧的。“你想干嘛?”
  “我?我当然想亲亲我的娘子啦!”贼笑又起。七年来,首遭笑得如此开怀。
  她薄怒说道:“不就跟你说,找到了爷,我才肯嫁吗?”
  “你是这样说过啊。”
  “那你胡乱什么?”
  “就因为我找到了爷跟孙姑娘,所以,娘子,快快叫我一声相公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昏暗的天,夜笼罩山间。
  山下有栋小屋,外观看似破旧,但连着好几次的大风大雨都不见毁损半分,连着屋的右边,又有一栋较为矮小新建的小屋屋后,花花草草外,有一块小药圃。男人在寒气十足的夜里劈完了明天要用的柴,便走进屋里。屋虽小,却样样俱全,一椅一桌皆出自他手。他视若无睹的走过厅内,轻轻推开右边的门板,门后,是简陋干净的睡房,靠着微弱的烛光与窗外月光照亮了房内。床亦是木板搭成,最近几日他有空,弄上了床帐,虽然略嫌粗糙,但也勉强能看。
  进门的男主人举步如猫,无声无息的褪了粗布外衣,静站了下,注意屋内尚属温暖,便走至床沿,瞧着睡梦中的妻子,原本他毫无表情的脸庞化为淡淡的温柔。
  他轻轻坐下,长茧的手掌微触她冰凉的脸颊。几乎是立刻的,她张开了迷蒙的眼。
  “无赦?”
  他叹息低语:“吵醒你了?”早该知道她浅眠,但就是想要碰触她,渴望她的心始终末变,然而相守的几年里却不敢再侵犯她。
  因为怕她离他远去,宁愿一辈子有名无实,宁愿一辈子就以这样纯洁的方式守着她,也不愿因为他一时的冲动,让她失了性命。
  白首偕老啊,就这样让他们共偕白首,他便心满意足了。
  她露出温柔的笑,住内侧移了点,轻声说道:“你没吵醒我,我本来就睡不多。”
  他上了床,睡靠在床的外侧,迟疑了下,探出手将她楼近胸前。“这样会不舒服吗?”他问,小心观望她的神色。每一天入眠时,他都是如此问她。
  “不会,我很好,没有不适之处。”她也照实答道。他的体温如暖气袭来,让她备感温暖。
  他将她身上的被褥盖得仔细。蹙起眉。“你很冷吗?瞧你的脸凉得像冰。”连她的双手也是。
  她的寿命虽然延长了,却老让他提心吊胆的,怕她在他转头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担心受怕每每让他半夜心痛得惊醒过来。
  是恶果报应吗?
  报应他曾经残杀过许多父母之子、妻子之夫、夫之妻,所以日日夜夜给他这样的折磨,让他一夜看着她微不可见的呼吸到天明。
  “我的身子本就属寒性,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赦。”众醒微笑,冰凉的双手下意识的采进他衣内取暖,他的胸膛微微一震,冷静的将她的无骨柔荑捉住,手掌包着她的小手。
  他的声音略嫌低哑:“你若好好养胖身子,我又岂会担心?”棉被下她的玉足也是冰凉透彻的,他轻轻让她缩起的冰足搁进他的双腿间。
  她的脸微微红了下。“谢谢。”
  他失神了会,魔性的眼泄露微微的激情,包着她小手的双掌不由自主的缩紧。
  “都是夫妻了,还说什么谢。”多想狠狠的攫取她的柔软,让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多想不顾一切让她的身子属于他,偏偏他们是天与地,永远地无法碰触的。
  该知足了,只要她的寿命绵绵,只要她活着与他相伴,只要她爱着他,他该知足了。
  “是夫妻,才要说谢。”她露出浅浅的笑,仰脸瞧他。“我明白你珍惜我甚于你自己,现在我无法为你做什么,但盼我能时时刻刻珍惜你的情。”一头长发顺动,露出了雪白颈前淡淡的烧疤,每每看到,总心如刀割。
  那是她奔进火场里不慎烧伤的疤。那样的恐惧一次就够了,难以想像他若没有瞧见她,没有及时带她逃出,她会有怎番的下场……
  “我不要你珍惜什么,我只要你一直爱我,爱到天荒地老。”他咬牙道。
  “我……”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众醒的话。她微微一愕,低语:“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迅速起身,欲往高柜上抽刀。
  “不要,无赦。”她连忙坐起来,淡淡寒气袭来,让她猛咳了两声,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肩上。“你答应我的……”
  “我只是防身。”妖魅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难读。“这有什么不对?我容不得任何人来伤害你。”
  “无赦,等等。”她爬下床,尽快的穿上外衫。这五年来,他们离群索居,除了一年前收容两个孩子外,从未有外人拜访。
  会是谁?但愿……不是会让无赦动刀的人。她怕极了他再杀人,心知肚明他不再杀人是为了她,倘若哪一天他动刀,必定也是为了她。
  他爱她,却从不爱她之外的任何人,即使是对收养的那两个小孩亦然。她不担心,因为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互相影响;在她眼里,他不是极恶的坏蛋,为了她,他可以甘于平淡的生活,就这样相守白首……
  “这里不借宿,你请吧。”卧房的门匆匆推开,瞧见无赦对着厅外的人冷言冷语。
  只是借宿吗?她松了口气,慢步轻移。“无赦,若是借住一宿,倒也无妨。”
  “大嫂,这位大嫂!”来人探头探脑,才瞄见众醒的半面脸,就被无赦给挡住了。“谢谢大嫂,外头天寒地冻的,好不容易才找到民家,不然肯定会冻死,谢谢大嫂,谢谢大嫂!”不迭的道谢,想要再看她一眼,眼前的黑衣男子让他不敢动弹。
  方才虽只见那大嫂半面脸,却也能瞧出她眉清目秀,一脸慈善之意,她的容貌并不特别出色,白的脸是年轻的,黑眸是温柔的,看起来就格外的舒服,跟眼前这男人是天与地的差别。
  “那就去睡柴房吧。”无赦冷言道,忽而将门关上,转过身,面对她时,收敛起先前的阴沉,只略为不悦道:“你不该出来,会着凉的。”
  她温婉笑言:“咱们是夫妻,若有什么事,应该一块承担,我的身子骨虽然没有你好,可也比当初健康许多,你则要老当我是病恹恹的妻子。”
  他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忽而狠狠抱紧她一下,低喃:“但愿生生世世是夫妻,生生世世不分离。”对她的爱,已经淹没了一切,理智、情感甚至他的性命,都只为她而活,本以为延绩她的寿命之后,再无惊无怕,但现在惊怕仍旧存在,究竟要何时才能停止?
  “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赦。”她低语。他的挣扎、他的痛苦,她何尝不知?
  他松开手臂,怕压痛了她。开了闭眼,点起灯笼,温柔说道:“你先回房睡吧,我带他上柴房,去去就回。”看她欲言又止的,他的唇撇了下。“回来的时候,我会顺道去瞧瞧你收留的那两个孩子。”
  “那是咱们一块收容的孩子,无赦。”她温笑,不厌其烦的提醒他。
  他轻轻哼了一声,并未应声。
  ≈ ≈ ≈ ≈ ≈
  半夜下了大雨,狂风呼啸袭来。
  她沉睡的神情安宁而柔弱。他的手臂微微缩紧,让她清凉的脸颊贴上他的衣间取暖,她细碎的呼吸让他心安。
  妻子,妻子,让他心痛至极的妻子。每夜翻覆难眠。每夜心痛至醒,他是众人眼里的恶鬼,她是众人眼里的女菩萨,是天地之别,是云泥之差,他从未在乎这些,只要她爱他的心胜过那菩萨心,他什么都不在意。
  如今。她爱他,他是该知足了……但心里总有一个疑虑:他们的夫妻缘分能有多久?
  天与地的差别,让他无法得到她的身子、无法有夫妻之实,这也不打紧,他只怕他与她之间不正常的夫妻关系来自于上苍的惩罚,在的眼里她依旧不属于他。终有一天,她原该归属的地方会有人来带走她。
  “唔……”她的细眉微微皱了起来,靠近些他温暖的身体。
  “冷吗?”他低柔的自言,不惊醒她的让她完全靠在他身上,小心注意她是否因为他的气息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又要一夜无眠了吗?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肯爱他,就算一夜无眠又如何?怀着心痛到天明,他柔柔地注视她的睡容。
  未久,喀的一声,忽地惊动了他,温柔的神色在刹那化为妖诡,全身紧绷起来。
  轻轻的,门被推开了。他合上眼,右手护住了众醒的身子,来人脚步虽轻,却还只是半调子。
  “啐,先前我还当你不是好惹的人物呢。”是方才借住的男人在床畔低语,众醒在他怀里动了动,呼吸猛地杂乱起来,他立刻像是睡熟似的,将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壑里。
  一抹怒火在胸腔燃起。众醒一向浅睡,好不容易睡了,却被这人给惊醒,那场大火之后,他与众醒逃出火场,不再回去。另觅了山脚下居住,已有五年光景,五年来他不曾杀人伤人,不再惹红尘俗事,只求能与她相守,偏这贼厮来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破屋一栋,找不到什么好宝。”脚步声踏来踏去,最后又停在床畔,灼热的眼越过他。停在他怀里的众醒。
  这样放肆的眼光让他无法抑止体内跳跃的魔性,他的眼半垂,泄露出森冷的气息。
  忽地,他的衣襟被扯动了下,隐约感觉到缩在他衣襟内取暖的小手在轻颤。她怕他又杀人了吗?
  这样的人死了又如何?不过少了一条烂命而已。
  “真是可惜了,这样年轻的小姑娘给这种男人糟蹋了。”那人像在自言自语,声量极低,甚至有些含糊,却让他听得一清二楚。“岂能空手而回呢?将这大嫂卖到妓院,虽非完璧之身,但好歹也有钱赚。”
  无赦俊雅的脸庞被黑暗笼罩,露出邪诡的眸光。
  过了会,椅脚被搬动。显然,这是一个瞥脚的梁上君子。无赦料到了他下一步,让自己漏洞百出,伸手护住她的头。
  “我可没打算要你的命,不过你运气坏了点,见上了阎王也别怨我。”话才说完,椅子对准他的头砸下。
  无赦动作极快,手臂击出,将木椅打得四分五裂,迅速翻起身踢他一脚,那一脚又重又狠,只闻一声巨响,那人被踢到破门飞出。
  “无赦。”众醒连忙爬起,叫道。
  无赦回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身形追出门外。
  那寒气十足的目光是许久未见的,像极了五年前那个为所欲为的断指无赦。
  ≈ ≈ ≈ ≈ ≈
  救……救命啊!
  大雨倾盆而下,白光闪电似在眼前。从那破屋跌出来,就狂奔不已,胸口在痛,血从嘴里流出。
  那男人下手极重,存心要他的命。几乎以为他五脏六俯都移了位。痛啊……虽痛,也不敢停下脚步,跄跄跌跌的有路就跑,跑上了山,只求那男人不要追出来,雨中视线不清,应该不会瞧见他往哪儿逃吧。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等他逃出生天后,他发誓不再当小偷,不再招惹这对夫妻!
  猛地一束白光闪电照亮了半边山影,强烈的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巨大的树身被映了影子在地上……还有一个人影?
  他错愕的抬头,清楚地瞧见树身旁站了一个黑衣男人。
  脸是妖邪的,诡魅的眼眸一瞬也不离的正注视着他,风雨打乱了他凌乱的黑发,吹掀黑衣的一角,一股邪魔的气息袭来,几乎要以为他遇上的是山妖。
  薄薄的血唇野蛮的轻吐:“你是我五年来第一个遇到的生人。”
  啊?是那破屋的男主人?不像啊,方才里破屋里只觉那男主人有些恶气,不配温柔的大嫂,可是现下他几乎错眼以为他见到的是妖孽鬼魅。
  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你若真是住一夜也就罢了,凭你这贱民也配打她的主意?”如鬼魂般移步走来,轻轻绕着他打团。愈绕愈快步,他的脸流露出十足的煞气,毫无隐瞒的,白光又闪,与他手持的长刀对映。
  “啊……”他在抽气,吓得无法言语。
  “我已经隐居山林,不再见其他生人,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我与众醒火场逃生后,她选择了跟我走,不再与过去有所牵扯,你来,是存心的吗?”
  “不……不……我,我没存心……”
  “众醒以为五年来我多少变得收敛了,实则不然。”薄唇如妖的上勾。“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包括自我控制,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本性依旧。”脚步停下,瞪着他的寒目是血腥。“我还是喜欢杀人的痛快,那股血味始终根植在我的骨子里。”
  “请……请你饶了我吧……”全身抖如秋风,连话也结结巴巴说不全了,这男人是鬼!是恶鬼!天啊,他谁不去偷,为什么偏偏招惹这个恶魔!
  “饶?众醒不在我面前,我为何还要饶你?”
  “大侠饶命……我以后不敢了……”眼泪鼻水齐流。他恨,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小偷,缩短了寿命,这一劫他怕逃不过了。倘若真能逃,他发誓一辈子脚踏实地,不再做坏事了,上苍,救命啊!
  “众醒善良,我不然。饶你一条命,倘若将来你又卖他人妻,岂不祸及无辜?”
  黑夜里,白光骤闪,彷佛为他开敏一道地狱之路。
  举刀半空。迟迟不落。还在等什么?这一刀落下,将满足他内心属于罪孽的那一部分,那已经足他骨子里不可分的一部分了,众醒不在此,回头诓骗她一个藉口就是。说这贼厮逃了,说他不慎掉进山谷里,众醒会信了他。
  反正,他与众醒是天地之别,上苍存心让他一辈子提心吊胆的,为什么他不能泄恨?
  温婉病弱的脸庞浮在眼前。上苍真有眼,为何所有的苦皆要她来承受?有本事就来找他啊!
  众醒既然甘愿随他隐居,那表示她已抛弃她该有的宿命,为何还要让她无法忍受他的血腥气味?是存心要他一辈子心如刀割吗?
  他瞪视着已然昏厥的贼人,举刀仍然久久不落,妖野的瞳眸流露复杂难读的眼神。
  良久,忽而听见大雨中有人低声喊道:
  “叔叔。”
  无赦抬头,瞧见另一头有个孩子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是众醒收容的小乞儿。
  ≈ ≈ ≈ ≈ ≈
  大雨依旧傍陀,回到破屋后,瞧见众醒缩着肩守在门口。
  “你就不会拿件外衣披着吗?”他蹙起眉。她的身子没了厚重的外衣,瞧起来更加赢弱,真怕一碰就碎。
  “我在等你。”
  “我知道,那也不必守在门口吹风。”他执起她略嫌冰凉的双手,拉她进了房间。
  “你浑身都湿了。”她说道,露出浅浅的笑,将衣柜里备好的干净衣服拿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将刀放回高柜上,脱下湿透的衣衫。“你不问那贼人的下场如何吗?”
  “我相信你,方才是我一时吓到,事后一想,我是该相信你的。”她的脸微微泛红,仍是过来帮忙擦干他的身体。虽有夫妻之名,但一向止于搂抱而已。
  “如果我说,他不慎掉下了山崖呢?”他问,执起她的下巴。她的下巴瘦削,黑瞳温暖有情,双颊难得有些血色。她的身子极弱,三不五时仍会小病一场,虽能自熬汤药,但熬病时的苦岂是几碗药可以取代的?
  每每看见她,是心痛,是心怜,但要地做手,除非他死,为什么不让他代替她受这百般折磨?他身强体壮,从未有过小病小痛,倘若真有上苍,也真够恶毒,明白让她承受这样的折磨,是让他更难受。
  她露出笑。“我相信你啊,你不曾骗过我,是不?”感觉他抹在她腰际上的手臂缩紧,她的身子完全贴上他赤裸的胸膛。蓦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眼有柔情也有难忍的情欲。对他始终有份歉疚,他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而他的妻子却无法碰触,如果……如果她能忍受他身上的血腥味,也许他不必过得这么难受。
  “我是想骗你,骗你他掉下了山谷。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大雨会洗掉我刀上的血迹……”他恼怒的叹了口气。“却洗不掉我身上的血腥味。我不是为他,而是为你,我可不要你因为我身上的血腥又犯了心痛的毛病。”顿了顿,他俯下脸,靠近她低语:“我将他绑在山上。”
  “绑在山上?”她张大了眸子。“可是,现在外头……”
  “那又有何关系?他敢当贼,就得要有心理准备迟早有一日会被抓到,让他淋了一夜的雨,算他幸运。”
  “无赦,山里有野兽啊。”她慌张的说。
  “看他运气好不好了,明儿一早,我让你收容的孩子拿纸笔上山。”
  “为什么?”
  他邪气的笑。“让他每天抄上佛经百八十遍,没抄完就没饭吃,抄上个十天半月,我就不信他不会受怕,以后瞧他还敢不敢偷人财物。”顿了顿,又道:“你收容的孩子跟着我上山,瞧见了我的所作所为,你要还有疑惑,可以去问他。”
  她怔了怔,张口欲言。是该庆幸了,庆幸他没有因一时激愤杀人,庆幸他以另一种方式来解决事情,虽然似乎有些狠,但也算是有进展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目光贪恋的瞧着她的眼,脱口喃道:“我好想要你啊,众醒。我不要别的女人,就只要你……”
  “无赦……”她咬住下唇,心痛起来。
  他随即轻轻推开她,摇了摇头,像要甩去心头那阵迷障。“上床休息吧,方才你好不容易才睡着,这一折腾,我怕你到天亮都还没法睡。”他拿起干净的衣物,转过身不再瞧她。
  众醒揪紧身上单薄的衫子。无赦至今未碰她,只为保住她的性命,她感激也心痛他,她又咬了咬下唇。脱口:
  “无赦,你……你要我吧。”
  他攸地转过身来,怒斥:“你在说什么?要是你再发病——”她的身子迎了上来,踞起脚尖,冰凉的唇贴上他的。
  他失神了一会儿,沉浸在她甜美的气息里。是迷恋也是心荡神驰。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脑海中忽地闪过什么。让他心惊的推开她。
  她跄了一下,他连忙扶住她。“怎么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心惊肉跳。她就如他心头的一块肉,割也割不掉了,宁愿自己千疮百孔,也不要她受一点伤害啊!
  “我……”她抬起白?的脸,深呼吸了几口,流露微许迷惑。“无赦……好奇怪,我……好像不难受了……”
  他以为她在强忍,却在见到她未有冷汗,也无痛苦难忍的神色时,惊讶的抚上她的脸。
  早年,他不信,想要碰她,她却痛苦得昏迷好几日,才幽幽转醒过来,让他不敢再造次,不敢再轻言碰触她的身子,现在……修长的手指有些发颤的捧着她的脸,鼻息喷在她脸上。
  “会痛吗?”他的唇小心翼翼的覆上她柔软的唇瓣,贪恋的摩挲,黑眸细读她的神色,等她一流露痛苦就抽手。
  “不……”她有些紧张的揪紧他身上的衣角。
  他迟疑了下,温热的舌以令人心痛的温柔钻进她的唇间,吸吭她的甜美,他的心脏在狂跳,漆黑的瞳眸注视她紧张的神情,预期下一刻她无法承受的苦,怕这是梦,这是上天在捉弄。
  他不敢吻久,稍稍抽离了她甜美的唇,再问:“这样呢?”
  她摇了摇头。
  试探的,他撩开了她单薄的衣衫,露出雪白的玉体,颤抖的手指抚过她柔弱的锁骨。“这样……会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红晕布满了脸颊,连带滑腻的白玉肌肤也呈现粉红瑰色,抚紧他衣衫的手指无间轻触他的胸膛,一时之间只觉指腹酥麻而炙热,沿着焚烧她的身子。
  她低低喘了口气。
  “众醒?”他的神智立醒了几分。
  “没……”迷蒙的美目半张,瞧见他的担心。“我……我很好,只是有些热……”这是头一遭亲近他,而没有任何的不适症状。以往他碰她,只会教她万般难受而不住呕吐,如今他周边虽有淡淡的血腥味,却已不再教她难过,只觉心头有股情潮让他挑起。
  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今晚他们会有夫妻之实了,她舔了舔干唇,在他抱起她时,她埋首进他胸前,感受他温暖的气息。
  “众醒,”他将她放在床上,拨开她的刘海,以旁人害怕的妖邪之眼注视着她。“你若有不对劲,不要独自承受,”他的声音粗哑难辨。
  “嗯……”黑发凌乱的栖息在床铺之上,她向来温柔的眼迷蒙醉人,冰冷的身子开始有了温度。
  她是善良的,即使他占据了她内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块地,也并不表示他是完全的独占。她仍然将她的慈悲之爱分给其他人,唯有此刻,他才真正的独霸了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再有距离?是因为他没杀了那贱民,所以拉近了他与她的距离?还是他还清了他在众人眼里的罪孽?
  “管他是什么原由。”他低语,倾注所有的感伤轻咬她的朱唇。“我们之间不再有距离,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没有藉口用理由拆散你我。”纵然动作惊人的温柔,眼底仍有一抹炽热的激烈被强压。
  就算共同生活了五年,朝夕相对,他仍然恐惧失去她。
  众醒看在眼里,试探地伸出细瘦的双臂拉下他的头,在他耳畔私语一句:
  “不分离,就你我。我爱你,无赦,也许我的爱没有你来得强烈,但我的心中始终有你,我对你的情感绵绵长长,永不断。”
  “众醒……”他动容的注视她紧张的玉颜。她温吞的个性里确实没有如他激烈如火的爱情,但她细绵的深情却缠上他每一寸身体。头一遭,他露出了个温暖的笑。”我这辈子就只要你了,就算你的容颜老了、丝绸般的黑发变白了,我也只要你。”他的身躯小心的覆在她雪白的身子之上。
  漫漫长夜,如果说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能等到洞房花烛夜,他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等这一刻。
  等到彼此之间不再有距离、不再是天与地的差别。她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是他可以碰、可以亲吻的娘子,是可以相守白头的孙众醒。
  ≈ ≈ ≈ ≈ ≈
  虽然脚步极轻,仍然惊醒了他的神智。
  是众醒的脚步声,她的力气不足。走起路来有些细碎而中气虚弱。他微微张开了眼,双臂挡住从窗外泻进的阳光。
  是什么时辰了?
  “醒来了吗?”低柔的声音响起,他抬眼瞧见了众醒面带微笑的站在床沿,捧着菜盘。
  他翻身而坐,有些吃惊。“早上了吗?”一股陌生的香气淡淡袭来,彷佛存在许久。
  娟秀的脸微红,仍温婉笑道:“不,是日正当中了呢。现下要吃午饭。我是进来瞧你醒了没。”她的笑容显得有些赧然,增添几许媚色。
  “正午了?”他是惊讶万分。从未睡过这么晚。天未亮他就起来,要不就是半夜被恶梦惊醒,一夜无眠守着她到鸟鸣鸡啼。
  “是啊,我瞧你睡得熟,就不吵你了。”
  浓浓的香气几乎弥漫整间房,他环视了一周,并无任何可以散发香气的东西,最后他的眼停留在她的脸上,轻轻将她拉过来。
  “你……昨晚可有不舒服?会不会心痛难忍?”床上有抹干涸的血渍,是她完璧的象征,不是她呕出来的血。
  她的气色似乎不错,虽然仍是有些病容,但大体上她是毫发无伤的。
  感谢上苍!
  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他抱住她的腰,忽然将脸埋进她的胸腹之间。
  “啊。小心!”众醒连忙将盘子捧得高高的,免得他一头撞掉。“无赦,我很好,一点也没不舒服的地方,你别再担心了。”她柔声道。
  “这表示……从此以后,我们就像正常的夫妻?”低哑的声音从她的胸前传出。
  她的脸染上淡淡的血色,轻轻应了声:“嗯,从此以后,你不必再担心我是否会消失,不必彻夜守着我,不必害怕我是否会因你而受到任何伤害。”眼眶蓄了浅浅的泪水,她并非完全不知那些夜晚他的无眠,并非不知道他的恐惧有多深。
  他开了闭眼,喃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搂得她更紧,香气更甚,彷如……莲花香味?
  他怔忡了下,抬起脸注视她温柔的表情。
  这就是青慈所说的莲花香气?是他始终闻不到的味道?
  “无赦?”被瞧得有些脸红,她轻轻挪开他的手,退了两步,朝他温笑,“去梳洗一下吧。孩子们还问你怎么不见人影。你若还困着,待会用完了饭,再回来休息,难得一日不砍柴种田,也没有关系。”
  向门走了几步,她又回首,娟丽的脸蛋虽流露一贯的慈悲,却有更浓的情爱。
  脸虽红,仍然笑道:“今儿个一早,孩子就上山了。我问他,他不肯说,拿着纸笔就上山了,他对你,真是崇拜得很呢。”她走出了房外。
  香味依然不散。
  他回过神起身,换上众醒搁在床头上的衣物。这股香味对他来说并不难受,甚至是他等了许久方能闻到的莲花香味。这表示什么?表示昨晚他没有杀人走出了地狱之门,所以得到了上苍的救赎?
  他的唇溢出冷笑。先前他甚至还感谢上苍了呢,唯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心是怎生的黑,这样的黑也只有众醒能改变。但如果他那种微不足道的“善事”,可以让他更接近众醒,那么他倒也能将他的黑心埋藏在身体最深处。
  “无赦。”门外传来她的轻叫。
  不自觉地,他露出温暖的笑,与他妖野的脸庞形成相当强烈的对比,窗外的阳光映在他身上,温度并未让他的身体暖和,他的身体只为一个女人而活。为那个女人改变所有。
  “我来了。”他的脚步移向门外。
  莲花香气依然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冷二?”无赦眯起眼,让众醒轻靠在他肩上休息,“你跟踪我们?”
  “不,只是巧合。青慈,接下来的事你们不适听,还是出去吧。对了,以后别叫我冷二了。”缓步走进,拐了张凳子坐下。“现在就叫我冷豫天吧。”
  “冷二爷,这是你的本名吗?”青慈好奇道,头一遭听见冷二的本名。
  “非也非也。姓名不过是一个人的代称,叫我什么都好,只是这几个月,我让人叫惯了这个名字,使用了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青慈一干闲杂人出去。
  “你能入众醒梦里?”
  “那不是梦,而是事实。可别忘了我既懂卜卦,也略知一点小小法术。”冷豫天面不改色的说道:“地府之中,孙姑娘的本命灯早灭了,换言之,她是早该死去。当日破庙里她已死过一回,我助她一把回魂,今晚是第二次了。”
  无赦一惊,俊雅的脸庞沉下。“你在胡扯。”不由自主的抓紧她的肩。
  众醒虽疲累万分,但也勉强向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我已经没事了。”
  “现下是没事。”冷豫天泼了冷水,温吞吞的笑道:“无赦,你可记得我曾经说过你的身体是万恶罪孽之身,连牛头马面也不敢近你?这三个月来想必你是日日夜夜守在孙姑娘身边,否则她的魂魄早已归西,怎能还活到现下。”
  无赦目不转瞬的瞧着他。这个男人绝非常人,气度泱泱不说,眼眸间总有一股与众醒神似的静默安详气质,然而众醒浑身较多了慈悲之色……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吗?
  众醒的呼吸细碎紊乱,他的心一抽,连再自然不过的呼吸她都显得难以承受,她还能活多久?他还能护她多久?
  “你来,是来救人?”无赦试探地问,身躯已显僵硬,待等他回答之后,他便要决定下一步。姓冷的若是来救人,也就罢了,若是来带走她,也就不要怪他痛下杀手了。
  一个绝望的男人还能奢求他有什么理智!
  “无赦,不要。”众醒低语。浑身像在受焚烧之苦。是死期到了吧?已经接不下去了。
  冷豫天微笑。“我来,当然是来救人。”
  “你能救?”无赦大喜过望。
  “正是。”他将语气拖拉得长长,似要吊胃口。“我啊,当日也往西方而行,正是希望能尽绵薄之力救孙姑娘,虽然机会微乎其微,不过,好歹也让我谋上一线生机……”
  “闲话少说,你要怎么救?”
  “这么凶?”冷豫天温吞吞的说道:“这岂是对待恩人的态度。罢了,为免成你刀下冤魂,我还是直说吧。不过好歹我也辛辛苦苦的流浪在外,四处寻找救命之道,你也该谢我一声……”见无赦眼里杀气已起,他连忙归回正题,问:“你可曾听过借寿。”
  “借寿?”无赦怀疑的注视他。“借寿之说,从未有人证实过,你懂吗?”是料到他非普通人,但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诡异奇能。
  “多少懂这么一点。”
  “好,那就快将我的寿命借给众醒。”
  冷豫天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容易,说借就借吗?你是凡人,如何借寿。”
  “你在耍我?”怒眉横生,若不是让众醒紧紧抓住,早就让他一掌毙命。
  “不,我怎敢耍你。借寿要天时地利人和相配:天时地利易找,但被借寿之人可不能随便找个普通人啊。”
  “不能普通人?那……孙众善?她便行了吧?”
  冷豫天哈哈一笑。“你当一般人寿命多少?你又想借多少?借个十年、二十年,转眼便老,谁会出借?何况孙众善不过是一般人,怎能向她借?”
  “我管向谁借!旁人早死晚死干我何事!我只要众醒活下去!”哪怕死了难以计数的人,他都无谓。
  “无赦。”众醒蹙起细致的眉,低叱道:“别这样说。”
  冷豫天眨了眨眼,说道:“其实呢,我已有人选,她的寿命绵绵又非凡人,只要我开口。她必会借寿。”
  “那还不快做!”
  冷豫天缓缓摇了摇头。“要借寿也要孙小姐同意。她原就命数已尽,早该回归属于她的地方,借寿是违背天道,就算活了下来,也不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孙众醒。”
  无赦闻言一震!病痛缠身对她已是相当痛苦的事了,若要缠上一辈子……他是自私,宁愿她活下来陪着他,也不愿她离去。
  “众醒。”他深切的低喊,轻摇她的肩。“我会穷极一生爱你、护你……”真要她留下吗?她是这般的痛苦,连他也能感受那样的心痛,可是舍不掉,就算砍了他的四肢、杀了他的人,要她的心永远舍不得放。
  “你留下吧。”他在她耳畔低喃:“即使留下你,让你终日受病痛折磨,即使我因此而心如刀割,我还是要你留下,我要你陪着我一生一世。”
  “死亡并不代表最终。”冷豫天的声音响起,“你走这一遭,熬过了,回去你该属的地方,从此以后不再有七情六欲之苦。”
  无赦攸地转头瞪他,冷豫天耸了耸屑。“我得让她分清楚留下性命与死亡之间的差别。她生性淡泊,现下虽有情爱缠身,但只要她挥刀割舍,终究这人世间的事对她来说不过是过往云烟。”
  众醒呆了呆,恍憾里梦中无数的无赦与她之后的归依之处闪过脑际。死了,她不再痛苦,永远安详自在。
  “众醒!”无赦紧抱住她,凌乱的几撮过长发丝垂在她脸上,他怒言:“我不放手!我绝不放手!就算你呕血将血呕尽了,就算我立时死去,我也不再放手了!放了手,我一辈子也不原谅我自己!”他忽地软言软语:“众醒,我承认我是个恶人,你不是想要改变我、守着我不再让我为恶吗?要花短时间改变我,并非易事,你留下来吧,留下来花一辈子的时间改变我吧,好不好?我爱你啊!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移不开视线了!众醒!我不管你是否一辈子都得躺在病床上,我就只要你了!没有你,我宁一生永堕罪海!”
  他在颤抖了……也许是她在抖。她泪流不止,浑身极端的难受,先前走回这躯壳中,已费尽千万气力。如果说,真有借寿之说,而她也借来了寿命,却得饱受这样的痛苦……一想起将来得日日夜夜受此苦,心头就忍不住的害怕,可是……可是……
  “我……我……”细瘦的手臂举起,他急忙抓住。脑海中每个朝代的无赦鲜明的烙在脑中久久不去。那是每个转世间的无赦,如果她走了,今生的无赦又会变得如何?
  她注视着他,轻声许下承诺:“我不离开,我绝不离开。”他的温柔只对她,如果她走了,他要如何自处?
  无赦欣喜若狂,狠狠的搂紧她,几乎压碎了她。“你不离开,就陪着我。我们隐居山林,没有旁人,就我们两个,一生一世。”
  “嗯。”唇畔露出淡淡的笑花。“就我们两个,没有旁人的招惹,你也不再伤人,好吗?”
  “我不伤人,我绝不再伤人,众醒,众醒。”他低喃,合上激睁,眼眸里是淡淡的湿润。只要她能留下,只要能相伴一生,就算别人拿刀砍他,他都心甘情愿。众醒微微轻叹,身子如万针钻刺,她的视线落到了冷豫天的脸上。
  他的眼像在问:这就是你要的吗?舍弃了那个无欲无求的天境?
  她但笑不语。梦中的天境永远在心中,并未舍弃过。她想要陪着无赦,不单只是他一身的罪孽,还因为其它理由啊。
  ≈ ≈ ≈ ≈ ≈
  那是一个诡谲邪魅的少女。
  身穿粗衣,一头及地的黑发随意的束了起来,脸蛋是邪媚而冷然,眸子是银色的,正直视他而来。
  对于这样妖媚花娇的少女,无赦未有兴趣,也不曾停下脚步,直接转身向冷豫天走去。
  “你来了。”冷豫天瞥了他一眼。“屋内可安置好了?”
  无赦应了声,瞧见供桌在庭中,三柱香烟枭枭,直线飘上天。月夜当空,看似平静,却带股阴森气息。
  “若不成功,就算你是天人转世,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冷豫天看着他毫无表情的威胁,摇首叹息。“孙姑娘跟在你身边多月,仍然无变你骨子里天生的坏胚。你若再造杀孽,恐怕对孙姑娘有害……你要借多少寿十年?二十年?”
  “我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在生死薄上,我寿终正寝时,她也得跟着我走。”
  “那可不少呢。”
  他冷嗤了一声。“你大费周章,为众醒延续性命,绝不会没有代价,你打算要跟我讨什么?”
  “这点你也猜到了?”冷豫天微笑。“你愿意给我什么呢?”
  “随你。你要什么就拿去。”
  “就算你眼瞎了、耳聋了、双手无用、双足不能行走,你也愿意?”
  “随你拿,就算我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到了,没了双臂、没了双脚,我还是要她陪着我一生一世。”
  冷豫天虽在笑,眼中却无感情,朝他比了比手势。“你跪下吧,向上苍祈求你的愿望。”点了一柱香交由他。
  “上苍?真有上苍吗?”即使存疑,无赦仍旧撩开衫角,跪在地上,高举柱香,怒声而言:“倘若真有上苍,那么我要告诉你,你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以。”他的脸庞冷冷地,黑潭似的眼幢燃起一簇火焰,是绝望,也是仅存的希望。
  “我可以不视人命为蝼蚁,我也可以去扶持那些卑贱的百姓,只要你让她活下去,只要你让她延长寿命,我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你要什么都可以拿去!”
  “连让你一生无子续香火也可以?”冷豫天在旁询问,不对他的大放厥词有任何批评。
  “我不爱孩子,要他做啥?”
  “你果然无情。”冷豫天叹了口气,按着那一柱香插到香炉之中。“你连有没有孩子承续你的血脉你都不在意了,这一生怕也只有孙姑娘能让你向善了。”恶意的微笑在他嘴角掀起。“就算成了亲,你是她的夫,她是你的妻,你也永远碰不到她,这也行?”
  无赦一愕,瞪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啊,我想你也发现了,你一接近孙姑娘,她不就受不了吗?你以为借寿之后又有何差别?我延长她的寿命,但那不表示她的身子就会换一个,你作恶太多,浑身充满血腥味,她本就不能忍受,你想要她,就得罔顾她的性命,你要或不要?”
  “为什么?”无赦厉言道:“为什么我就碰不得她?我与她都是人,我要她当我的女人,为什么还不能碰她?”
  “因为她亦非凡胎。”
  睛天霹雳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脸上一白。
  他的眼瞪着前方,双拳紧握。心里早有几分底了,但乍听之下,仍无法承受。良久,他咬牙道:“我管她是不是凡胎!我管她是不是女菩萨!我只要她活下来,一生无子也就算了,一辈子碰不得她我也认了,我还是要她陪着我,我要她一生一世,倘若真有轮回,我要追着她共赴轮回,生生世世的。”他撇开头跨步走离,走过那名少女,回到屋子里。
  那少女睨了他一眼,走上前,冷然的银眸在看向冷豫天时,充满质疑。“你没告诉我你是要救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求?她是你喜欢的女人?如果你喜欢她,我不救。”
  “不,她不是。”彷佛对少女的咄咄逼人习以为常。“她只是一个命数已尽的女人,原本她早该回归属于她的地方,他们之间的缘分只在十年前白马寺那场大火时便已用尽……”为何还会往十年后相遇?他始终未解。是因为无赦的心念所致,让他们两人的命盘乱了?“如今原本的命盘已乱,她留下来,一身已沾情爱,能不能让他这个大魔头向善是未知数……”他叹了口气。
  少女忽从他身后用力环抱住他。
  “挽泪。”
  “她跟你是来自同一个鬼地方,是不?为什么她能为爱抛弃当神仙的机会,你却不能?”
  “不要胡闹,挽泪。”他将她的双手硬拉开,一贯温和的说道:“该开始了,你收敛心神,跪于此地吧。”
  幽幽怨恨流露在银眸里。“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你要我死,我也毫无怨由,但你却如此无情,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会吗?会吗?”
  “会。”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会想你。”
  往往最具博爱之人,反倒更显无情。他的大爱也给了世人,却对爱他之人无情,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当真无愧。银眸眯了起,久久不再言语。
  ≈ ≈ ≈ ≈ ≈
  屋内,每一寸地都洒满了面粉,无赦跨进屋内,小心避开。
  “众醒?”眼前一亮!
  众醒原本坐着闭眼休息,闻言张开眼,怯怯的笑了,“方才要不是小福一直陪着我聊天,我差点要睡了呢。”顿了顿,说:“无赦,不论今日是成是败,我想离开此镇时,将小福留给众善或者让她回老家,好吗?”她怕她一死,无赦会祸及身边之人。
  “你决定就好。”他走到床沿,迷恋的瞧着她一身红衣。“今晚,算是咱们的成亲日。”他低喃,轻轻让她躺下。他和衣睡在外侧,双臂圈住她的身子。
  月色从窗外照进,显得诡异万分。外头是冷豫天在作法,屋内他要助他这罪孽之身护住她的神魂。
  “成亲日?”她躺在床的内侧。大红衫子是临时买来的,有些褶,但仍添几分娇艳,一头长发披在身后,整个人卷缩在他怀里。
  “是啊,我不是说要娶你为妻吗?”话虽在说,却耳听八方。“今晚的借寿若成功,就是你的重生日了,我要在你重生之时,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众醒,从此不再分离。”
  “嗯……这样好吗?”没有血色的唇轻吐:“这违背了天命、违背了自然法则。”
  “你想要反悔?”
  “不,我没有。就算违背了天命、违背了自然……我还是想守在你的身边。但是,若不成功,你得答应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难过。”她轻言道,似乎不抱多少希冀。
  “胡说,怎会不成功呢。没人能从我手里带走你,连牛头马面也不能。”冷豫天提过,借寿之时,他必须在场。
  他是一个连牛头马面也惧三份的恶人,有他护住众醒之身,会让阴曹地府的使者寻不到她。但愿那姓冷的说的是事实。
  既然给了他希望,就不要让它破灭。他想要跟她一生一世厮守白首,这样的希望牢牢构筑在心头。倘若失败了……倘若失败了……他的本性会让他有怎生的泄恨方式,他是明白的。
  “不要死。”他自言自语:“你若死,我必要大闹这世间。”怀中的人儿并未应声,似是坠落半梦半醒之间。
  忽地,远方传来狗吠。他的心在狂跳,是来了吗?
  真有牛头马面?
  不自觉的将瘦弱的妻子拥得更紧,以身覆住她大半的身子。
  是他错听了吗?竟然由远而近传来了铁链之声。
  迷蒙的夜里吹来丝丝凉意,他的额却滑下了冷汗,他的长刀就放在床下。如果她真被带走,管它是神是鬼,他第一个就不允。
  屋子的门被吠开了,他的身后有人。
  他的身躯攸地紧绷起来。不能回头,不该回头,他们看见众醒了吗?看见了吗?
  这一回,清楚的听见铁链声来自于他身后,久久不离,像是在床畔来来去去好几次。
  怀里的身子在轻颤,她也发现了吗?他的下巴紧紧抵住她的头,不让她抬起脸瞧,怕吓坏了她,也怕她被身后的鬼魂发现。
  贴在他胸前的心手冰凉透彻,几乎湿了一片。她的眸子半垂,介于清醒与昏睡之间。
  神魂彷佛似飘非飘,起先受困于无赦的束缚中,而后不由自主的飘离了自己的身躯,飘向不知名之处……她想要寻找他,眼前却出现了牛头马面。
  她一惊,吓得不敢乱加动弹。以往是不怕死,是无牵无挂,如今她怕死,是为他。
  牛头马面彷佛没有瞧见她在这里,不住地来回走着,像在找什么,却又一脸惊惧。
  过了会儿,一名少女出现在她梦里。隐约的,她明白了这是借寿给她的少女。看不清楚少女的容貌,只觉她的感觉很像邪气十足的无赦,却有些许不同……她为何会出现在梦里?
  她的银眸流泻浓浓的悲哀与怨恨,她的双手双脚似乎系着什么……啊,是那日错身而过的少女,她的怨好悲,流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浑身打颤。
  彷佛过了好几时辰,窗外昏暗的天起了淡淡的雾气,身后的铁链声逐渐离开屋内,在外头打绕了好几次,终至消失不见。
  “无赦……”微弱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
  “嘘,不要说话。”他耳语,紧紧的拥紧她,“走了……都走了……”
  “他们走了?”无赦先是错愕,而后大喜,她还活着,那表示借寿之举成了?
  “嗯……我方才像在梦里……”在他松了力量后,她抬起脸,充满迷惑。
  “梦里?你瞧见了什么?”双手微颤的扶着她起身。她的身子依旧柔弱到几乎一吹就走,真是延长了她的寿命吗?他的眼瞥到洒了面粉的地上有极淡的脚印。他一震,脚印是两对,杂乱的踏着,却始终离床边有段小距离。
  他的身体真能挡住地府之人?
  众醒迷惑了会,轻声道:“我就站在那里好久。连动也不敢动,没人发觉我……有个银眸少女在快天亮的时候被带走了……”心有些凌乱。不对啊,不该是如此,即使是借寿,牛头马面也不至于将那少女带走啊。
  当时她看着那少女像是故意取代她的身分,自愿走赴黄泉之路。她想要追上去救她,却双脚生了根,全身一颤,感觉到无赦紧紧抱住她不放。
  “我……我想出去瞧瞧。”
  无赦看了她一会儿,又迟疑半晌,确定屋外真的没有铁链声,便答道:“好,”一抄手将床底的长刀握在手中,小心抱起她住屋外走。
  屋外除了供桌,空无一人。
  无赦眯起眼。“冷豫天呢?为什么人不见了?”他在意的不是人在不在,而是他要肯定的答覆。他低头看她依旧雪白的脸上仍有病容,没有姓冷的答覆,他心难安。
  “冷二爷是去追那少女了吧,但愿及时救回来才好……”
  “借寿真的成了吗?”他问,目光停在已燃尽的香烛上,黄纸亦烧尽,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他放下她,细细观望她的印堂,已无黑气,她给他的感觉也没了死气,他略略松了口气,用力抱住她。
  “众醒,你当真活下来了。”就算将来下地狱,要受刀山油锅之苦,他也不以为意,只要她活下来。
  “嗯。”浅浅的弯眉笑着,暂时将那少女抛诸脑后,说道:“我活下来了,就陪着你一生一世,不管贫贱、不管你是否为恶,我只是要告诉你,倘若你为恶,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
  “会有多难过?”他取笑道。
  她想了一会儿,温和答道:“会像你为我的病痛难过一般。”
  修长的睫毛半垂,轻轻在她额上印一个吻。“那可真是连千刀万别的痛也不及万分之一了。”顿了顿,忽而想到既有供桌,既是上苍救了众醒,那么干脆以天为凭、地为证,在今晚让她成为自己的妻,让她一生一世都烙了他的印。
  拉了她跪在地上。“我这一辈子只向天跪这么两次。”
  “无赦?”不明他意,仍跟着他跪下。
  “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断指无赦今娶孙众醒为妻,从此以后,我就是她的夫,她是我的妻,我甘愿为她放下屠刀,不再为恶,我甘愿终生茹素,重新积下功德,只为孙众醒。”我管她是什么女菩萨,就算她是天上仙女转世,也不会放开她,就此生生世世两相依,他在心头补述了这一段。
  先是孙众善,后有冷豫天,虽皆有点明,但也能猜出她这样的慈悲心肠岂是一般百姓所会有的。以住便隐约觉得她是个异常的好人,好到不可思议、无欲无求,让他害怕迟早她会看破红尘。所幸,她有几分的爱怜他,甘心待在他身边。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一生也不放手了。
  她微微一笑,双眸充满柔情,合掌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孙众醒今嫁无赦为妻,从此以后,夫妻相扶相持,相守不分篱,但愿一生平凡,积功德偿还过去种种错,不再有血腥。”她忽地低喘了几口,身子倾靠向他。
  “怎么啦?”他一惊,连忙将她抱住。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暗呼了口气,挤出笑。“你折腾了大半夜,自然是累了。”对她延长寿命的事实,仍有不真实感。将她抱了起来,步往屋子。
  赖在他的胸前,她虚弱的合上眼,低语:“无赦,但愿冷二爷能及时救回那姑娘。”
  他无奈一笑。“你还是慈悲心肠。”就算成了亲,她还是有一颗善良过度的心。即使明知她是爱怜他的,但,在她心中,他究竟占了多少分量?比得过她那颗与生俱来的菩萨心吗?
  ≈ ≈ ≈ ≈ ≈
  沉睡到正午,他忽而惊醒。惊醒不是因人声,而是烟火味。他怀里尚躺着众醒,两人熬了一夜,和衣而眠。终于得到她的人,让他一时松懈,竟睡足好几个时辰。
  他翻身而起,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烟火味微微薰鼻,有抹黑烟飘近,他一怔,“众醒,起来!”
  疲累万分的众醒张开眼,撑起虚弱的身子,“怎么了……”
  未等她说完,他搂抱她的腰,抄起长刀,疾步向外。外头,青慈、青仁及小福迎面而来,吓叫道:
  “爷,失火了。外头失火了,咱们快走吧,我怕再不走,火势延烧到这儿就来不及啦。”
  “是哪儿失火?”飞步奔出屋外,外头不远黑烟浓飞。
  “是寺庙!”众醒脱口惊道。黑眼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甚大的火势撩烧,火星四窜,百姓逃走。“庙里人都逃了吗?”
  “怎么逃?突来大火,听说好几人在挣逃之时活活被踩死!爷,快走吧!”
  大火吞噬了寺庙大部分,开始往四周延烧,人来人住,听见的是惨叫,混着生人与枉死之魂魄。
  众醒不由自主的倒抽口气,掩嘴颤抖。
  “众醒,你怎么了?”
  “不能救吗?”她抬起脸,身子骨微寒,耳畔是人临死前的叫声,好惨。
  “要怎么救?救不了了。”无赦冷言道,对这场大火并无任何感觉。
  “可是,可是……”全身在抽搐,冷汗冒出。
  “啊,孙姑娘的妹子住的地方也近寺庙,孙姑娘是担心他们吗?”
  无赦的脸庞冷硬下来。瞧她迷悯的模样,压根没记得孙众善住在寺庙附近,那么她害怕担心什么?害怕担心众人?
  “爷,快走吧……又是莲花香味,好浓……”青慈忽地道。
  无赦一怔!鼻间仍只有浓烈烟味。看向众醒,她似是神智不清的往前走去,他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火里也许还有生者啊……”她恍憾道,眼睛不由自主的瞧向大火。大火愈烧愈炽,扩张的速度十分快,附近浓烟愈发的呛鼻。
  最忌看她又露菩萨心肠,他忽感心一凉,咬牙道:“我们得离开了,再过不久,连这里也遭灾。这也好,我们本来就要离开,另觅隐居之所,这里烧成灰烬,也不干咱们的事。”
  “不不不……咱们怎能就这样放下呢?”众醒又痛又难过的环抱自己,低语:
  “不救他们,我怎能离开?”她的身躯像火烧,耳畔惨叫不断。
  “你要怎么救他们,众醒!”无赦抱住她的腰,想要拖她走,却发现她开始在挣开他的力道。
  他的心攸地沉到谷底。这就是地无意间的表态?正因无意,所以真实。
  “爷,得走了,不走来不及了!”
  回忆过往总总,昨晚成亲时的甜蜜犹在心头,那时尚私许诺言,若是能相爱白首,永不再伤人。
  相爱?他是爱她啊,爱得入骨、爱得心痛,这一辈子就只爱她了,天地之间再无比她更重要的人,甚至她的命都远胜于自己的,但她呢?
  她的眼里再怎么有他,却仍抵不过千千万万的众生。这就是一个身为菩萨心的女人所无法割舍的?宁舍他,也要救这些愚民?
  “众醒,你是不走?”他咬牙问。
  “我……”死魂在呼唤她,她茫茫然的跨向大火一步,低语:“我怎能走?我怎能舍弃他们而一走了之?”
  “就算成了亲,你依旧将众人摆在你心底最重要的那一处吗?”他的声音流露出心灰意冷,勾起了她的注意,恍憾的眼瞧向他。他在笑,却是苦涩的笑。“就算我为你付出性命,就算我将自己的心掏出,就算你甘愿延寿,但在你眼里,我还是比不过其他人……”
  “无赦——”不,不是这样的。向他走了一步,他却寒心的住后退。
  他的双目是绝望,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期望被浇熄了。“就算我要到你的人、要到你的一生一世、要到你部分的心,那又有什么用?你的爱呢?你真的爱我吗?我是个恶人,不是吗?在你的心里,究竟是以女人爱我多点,或是菩萨心爱我多一点呢?”他的脸庞忽地愤恨起来,怒道:
  “我要一颗菩萨心做什么?我还在执着什么?我还在奢求什么?”他又笑,哭得凄厉,眯起了眼注视着她,将她深深烙在他的心底。再启口的语气已平稳而无情许多。
  “你要救人,我却舍不得你赴死;我要带你走,你也不肯离开,宁愿与旁人共死。好,我就代你救人,为你积下这最后的阴德。我只是一个恶人,也许死了对你最好……你放心,我的寿命本就绵绵长长,你不会恨着我死,这是我心甘情愿自赴死亡……我们相识在寺庙大火里,它终究……还是带走你的心……从此以后,你……照顾自己吧,”再瞅了她一眼,转身疾步走向大火。
  “无赦,不要啊!”众醒枪跄跌的奔了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狠狠的挥了开,惨跌在地,再要爬起追上,已见他走进大火之中。
  她猛然抽口气。“无赦!”心碎成千千万万片。
  “小姐!”小福叫道。
  “孙姑娘,你要做什么?你一进去必死无疑啊!”回过神的青慈连忙抓住她又爬起的身子。
  泪水不知不觉的滑落。她看着大火焚烧了他的背影,心思乱成一团,纠结难受那样的痛苦比起徘徊生死间更让人难以忍受,犹如万箭穿心,他的赴死让她极欲发狂。
  她怔忡的喃喃自言:“我若不爱你,又为何要跟你成亲?若不爱你,我又岂会与你长相厮守?”缓慢地,她转过身,一一瞧了青慈、青仁跟小福一眼。“现下,我还要什么菩萨心”
  她的唇畔溢起笑,泪流满面。“当年,如果在那场大火之后,我能跟着你一块走,今天你也不会成了这样的人;当年,我跟着你进大火里救人,抱的是慈悲心肠。而现在……那算什么呢?我要它还有什么用?我为了你,舍弃众人,不是慈悲而是我的自私。”要她独自活在世间,纵然能行善,对她却是万般的痛苦。他太狠心,难道不知道她心中的天秤早为他崩溃了吗?
  破庙里,她要他逃命,罔顾了杀人偿命的道理,难道他不知为什么吗?再多的人,再多的寿命也抵不上他啊。过往云烟一一浮现。他待她的好、待她的爱,让她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他若死了,她还活着,世间一切又有何意义?上天要她走来这一遭,也许是为尽她所能普救众生,然而她却宁愿选择了和他生死与共。
  人活相依,人死,魂亦然。
  “孙姑娘,你……你要做什么?”青慈与青仁脱口问道,小福早吓得无法动弹。
  她起身,回头绽了个温暖的笑。“保重了。”如今不再难过,因为心意已定。众生比起他来,她宁舍众人。
  而后,她转身投进大火之中,不曾再回过头。
  大火焚烧了七天七夜,无数的生魂尽毁于此。几年后,有人传说寺庙有灵,烧死万恶的断指无赦,陪葬了诸多人命也值得。于是重建寺庙,大开香火,此后来往香客络绎不绝,每有恶人现世,乃来此拜佛以救众生。
  “可笑愚民,不靠己,尽求佛。”青慈嗤道。从此以后,他与青仁路过寺庙而不进,见佛而不参拜。
  漫漫岁月流转,人世间却少再有人闻到那股莲花香味。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八章

 

  热闹的城镇,熙来攘往的人群,有摊有铺立两旁。
  寺庙香火鼎盛,乞丐蹲坐庙口。无赦牵着她的手,慢步经过,忽闻她掩嘴一笑,低头问道:
  “怎么啦?是不是瞧见什么好笑的事?”
  “没,只是想起当年初遇时,也是在寺庙之前。”她柔声说。
  无赦露出笑,却不着痕迹的将她从寺庙前拉开,继续住前走去。
  大唐多寺庙,每到一处城镇,总会遇见诸多寺庙,他极忌讳众醒进庙,那一夜佛像的慈悲貌与众醒的神色相仿,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当年,你一下轿,我便不由自主的瞧向你。”回忆过住,历历在目,握紧了她的手。
  路经老乞丐乞讨,他顿了顿脚步,从腰间掏了几枚铜板扔下。身后的青慈瞪大了眼看着他。
  “你近来身子极好,我真盼望就这样下去。”他说道。
  她淡淡一笑,轻应了声,并不作任何的答覆,她近来精神确实很好,他以为是康复有望、是行善积德生了果,瞥见有乞丐会舍施、见有人需要之处,也皆给帮助,但却不是发自内心,只为她而积德。
  她明知如此,却静默不语,任由他误以为积德得报了。自己的身子她很清楚,当日冷二爷的话也萦绕不去。
  她早该死了,为何还留在世间?
  能拖上三个月,已算奇迹了。隐隐约约知道她精神极好,是因为……回光返照……就连半夜作梦,也每每抽离了灵体。
  是了,从破庙那一夜开始,每一次入睡,总受尽挣扎,神智飘离了躯壳,得费好一番工夫才能回来。头一次有冷二爷相助推她一把,接下来的日子却过得好生的痛苦。
  路经妓院,青慈眨了眨眼,悄悄跨了一步,走在无赦的另侧,小声道:“爷,三个月了……要不要青慈晚上带一个过去让你快活快活?”
  众醒正被小福拉着过去瞧摊,无赦微撇头注视青慈。
  “你这小子倒挺细心。”
  “是啊是啊,”青慈猛点头。“身为爷的手下,当然得多花点心思。上回那个还是青慈细细挑选,见她有几份似孙姑娘,才将她带回来,爷不也很喜欢吗?”
  无赦瞪了他一眼。“多事。”转身走向众醒,寸步不离的。她弯眼瞧着小福指的东西,他却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唇眸含笑。
  青慈呆了呆。“我说错话了吗?爷的样子明明就像渴求的看着孙姑娘嘛,找一个妓女来,不是很好吗?怕被孙姑娘发觉吗?”
  “你真当那一天爷有跟那妓女燕好?”青仁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咦?”青慈尖叫,瞠目,“没有吗?”不可能吧?那日他把门关上的时候,明明就瞧见爷的眼底尽是浓烈的欲望。
  “你去问小福吧。”
  “八成是小福说了什么吧。你跟我说啊,看到了没?看到了没?我脸上这道疤是为了你,为了你喔,你得好好的待我。”青慈忽地抓住他的手,满足的低叫:
  “啊,虽然你比我高,身子也瘦,但你的手摸起来真是软得像豆腐一样……”
  “嗤。”青仁迅速抽手,快步走向摊子。
  青慈搔搔头,吐了吐舌。“我还当你把我当朋友了呢,好歹我也救了你,我赌上我的命救你耶,难道你就不能把我当成像……像亲人一样吗?”虽然咕咕脓脓,一见他们移向前去,仍然跨步跟了过去。
  “是算命摊呢。”小福叫道。
  “要算命?”瞎了眼的算命仙一听有人来了,笑道:“今儿个开张第一桩生意,任君给赏,好吗?瞧您要摸骨、卜卦、测字都随您。”
  “听起来好像很神呢。”小福小声道,拉了拉众醒。“小姐,你瞧上头写的是张半仙,半仙呢,好像有一半神仙似的,爷不正往这西边走来,寻寻觅觅为小姐找生路吗?说不定这半仙会给咱们指点呢。”
  正欲拉着众醒撇头就走,无赦忽地停步,沉思了会,道:“好,就让这算命的给算上一算,若是不准,不要怪我掀了他的招牌。”
  “无赦。”众醒蹙眉道。虽知他这一生会走入歧途的部份原因是当年算命仙说妖孽转世,让众人不疼、爹娘不爱,步步逼他走向绝路。但事情发生了,又岂能迁怒他人?
  无赦坐下,伸出手,目光炯炯的注视张半仙。“你就先给我算算,我这一生是怎生个走法。”
  张半仙探了探,摸上他的手骨。他微微一惊,像是不信,再细摸一会儿,随即从椅上滑落。“你你你……你是……”
  众醒低叫一声,将他扶起来。“你还好吗?有没有跌伤呢?”
  “我……我没事,没事……”胸口璞咚咚的在跳,四处摸索了一阵,正要找理由收摊,忽地摸到女人的手骨,脱口道:
  “你不该死了吗?”话才毕,碰的一声,他的摊子给翻了。
  “你说什么?”无赦怒叫,惹来众人惊异的目光。
  “无赦,别这样。”
  软玉手骨仍旧在他手下,直觉的再摸了摸,顾不得有人砸场,又道:“小姐,你今年二十有六,早该到阎王报到……啊,你你你是……”掌中小手忽地被抓了回去,随即听见有人在怒吼:
  “你是想死了吗?”
  “无赦,不要这样待这老人家。”
  “他在咒你死,难道要我跟他哈腰道谢?”他狂怒道。好不容易看着她的身子好些了,这老头儿竟敢咒她死!
  “人之死,又岂是最终之处。小姐留下只是受苦,何苦来哉?”张半仙硬着头皮说:“我摸人五十年手骨,从未见过像小姐这样的福气,也从未见过像公子这般……这般血腥的命。若我猜测不错,公子手下冤魂已难计数,这一生是死到临头仍不悔改,如此凶残的恶人,小姐还是快快离开……”
  “老伯。”众醒拉住无赦的手,回头温婉笑道:“您为何会为人算命?”
  “我有能力为人避祸,便摆上了摊为众人算命。”
  “我亦作如是想。算命是为避祸,却不是预知他人的命。我总认为,美与恶虽在一念之间,但过住总总,终会影响一二。您是算命仙,若是能在该扶的时候扶人一把,对他也许就此改了命,对您也是功德一件。”
  “我是实话实说。人的命从一出生就显露手骨之间,不能更改,是因前世因果造就。这位公子即使想要向善,怕也只怕他天性难改。”
  无赦眯起眼,正要开口说:我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天性难改。
  他的刀封起,被收于马车之内,却并不表示他赤手空拳杀不了一个老头子,他的手臂被拉住,他垂目瞧见众醒有血色的脸颊,勉为其难的收敛愤恨之情。
  只要她的身子骨好,他还在乎旁人说什么。说他妖孽转世也好,说他一辈子不得善终也罢,他都能忍。
  “不,我不这么认为。前世因果是一因,但我却不信一个人受制于因果之说,而无法改变:只要咱们给他机会,也亦有心,我就不信他走不出自己的路来,倘若人人皆怪罪轮回之说,人之性由天定、由前世定,而不加改变,咱们又何必来世间一遭?不过受前世之苦罢了。”她叹了息,抬起脸向无赦说道:“给老伯几锭银子,走吧。”
  无赦冷冷的揪了他一眼,牵着她走开。
  张半仙动了动唇,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算错了?这二人……这二人并无缘分,为何会兜在一块?一个是妖孽,一个却是……却是……”
  “走慢点,无赦,你让我喘了呢。”
  他一怔,放慢脚步,关切问道:“有没有不舒服呢?”
  她露出笑。“还好,只是气一时上不来而已。”
  无赦见她气色不错,两颊是淡淡的嫣红,不似过住的惨白,也因热气而流下汗珠来,怎么也不像那该死的算命仙说她命数已尽……但心中总有担忧啊。
  “我饿了……咱们……”众醒转移他的注意力,往四周瞧了一回。“我长这么大,还挺少在外吃,咱们吃豆腐汤,可好?”她指着小小的豆腐店铺。铺子干干净净,有几分亲切感。
  “好。”难得听她喊饿,有胃口已然是件好事。
  “又……又要吃素啊……”青慈小声的叹息。
  “这叫积阴德,你懂不懂?”小福说道。
  “积阴德?啐,我要积什么阴德?有青仁这家伙帮我积就够了,对不?”抛了个眼给青仁,贼笑又起。
  就算是纯真少女,不懂世间太过复杂的事,但相处数月来,也能隐约察觉不对了。
  青慈老爱跟青仁勾肩搭臂的,这是无所谓,可是用言语逗青仁,这其中就有点儿了。暧昧不清,让人觉得好像……好像是──“闲话少说。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咱们爷没跟那妓女燕好?”
  “什么妓女啊?”小福嗽起嘴,瞥见青慈又搭上青仁的肩,青仁却不再拍掉。自从三个月前他为青仁受了伤后,青仁对他就“百般忍让”。
  “就是我从妓院带回来的姑娘,记起来了没?那时寨里兄弟……不不,我已不再承认他们是兄弟了,他们是山贼啦。他们不是每过一时辰,将她的双手双足送了过来?”犹记头子第一眼瞧见时,以为是孙姑娘的双手,整间客栈几乎被他的狂怒给震翻了。
  一想起血腥,小福就抖了抖身子:“你说她?那问我可就知道了。便宜的客栈,墙当然也薄得不像话,隔壁什么声响都听得见,小姐也听见了,她还直掉眼泪呢,就听见头子跟那妓女说什么……”见青慈专注倾听,忽道:“你这么想听?行,可是你得离青仁大哥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们都是男的啊,靠这么近……当然不妥当啦。”
  青慈的眼睛飘了飘,又贼笑:“咱们靠这么近是有理由的嘛。”勾在青仁肩上的手肾滑下,落到青仁的腰间。
  青仁一怔,正要推开,青慈却狠狠的搂住不放。他虽矮上青仁一个头,力道却大他好几倍。
  小福吃惊的瞪着他们。
  “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啊,就像是爷跟孙姑娘一样,所以,你死心吧,小福,哈哈哈……小福!”青慈连忙左脚一勾,勾起她吓昏的身子。“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经吓啊?”
  “无聊。”青仁低声说道,青慈正要说:“谁无聊了?”他的话可有几分真实,忽地传来一声低叫:
  “众醒!”
  青仁、青慈一惊,连忙跑上去,瞧见豆腐铺子有名圆圆胖胖的少妇抱住众醒,那模样彷佛泰山压顶,压得众醒喘不过气来。
  无赦见状,推开那名美妇,轻轻拍了抽众醒的背,让她顺气。
  众醒喘了几口气,才抬眼注视她。
  圆圆胖胖的脸蛋依稀可以看出是:
  “三……三妹!”她脱口道。
  “当然是我。”孙众善笑咪咪地端了几碗豆腐汤到铺子后面的内堂,含泪瞧了众醒一眼。“我还当这一辈子……再也瞧不见你了呢。”事实上,见到亲姊,除了欣喜之外,尚惊讶她还活着。
  “嗯。”众醒微微一笑。见无赦接过豆腐汤,小心的端到她面前。“方才在铺子前的是妹婿吗?”
  “是啊。你以前体弱多病,别说是大门不出,连闺房也难出一回,自然是没瞧见过他。他人好心肝。又脚踏实地,当年咱们是身无分文的来这儿,十年了,他的努力让他挣得一家店。对了对了,你们先慢慢吃,我让孩子们过来瞧瞧阿姨。”
  臃肿的身躯急急走出内堂。
  青慈呆呆的看着她,再调回视线。“爷……这就是传说中那个长安女菩萨?”圆圆胖胖的倒是满像笑弥勒,至于女菩萨……好像有点不符合心中所想。
  “我对她可没什么印象,记不住她是胖是瘦了。”无赦说道,心里盘算。
  “三妹当年宛如慈悲女菩萨,纵是多年不见,她爱笑的天性依旧,也仍有慈悲心在。”
  “可是……她……她好胖哪……”青慈搔搔头,难以想像前头铺子那个瘦巴巴的男人在半夜里不会被她给压死。
  众醒淡笑,注视无赦。“若是我胖了,你还会想要我陪着你吗?”
  “你若胖了,我求之不得。就算你胖如母猪,我都要你一辈子在我身边。”无赦回以一笑。“你不饿了吗?先吃点吧,待会她若找你叙旧,恐怕你连吃也来不及了。”
  青慈又拨搔头,低语:“好奇怪,要我,就不会想娶个肥婆娘,到时不要说还来不及快活,先被活活压死才是真……”眼角瞥到青仁烧焦的牛面脸,心中忽地一动。将来若有人嫌弃青仁的半面脸,一如他嫌弃这胖女人……不不,谁敢嫌弃青仁!要他,他就不会嫌弃青仁烧得全非的半张脸。
  众醒才吞了一汤匙的豆腐汤,外头就吵吵闹闹的。她怔了怔,见到五、六个小孩蹦蹦跳跳,鱼贯的走进来。
  “是……都是你的孩子吗?”众醒吃惊。
  “是。”孙众善瞧了无赦一眼,说道:“这可是我的姊夫?”
  “不……他叫无赦,是……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歆口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赦倒是接了话。
  “现在不是夫妻,倒也相去不远。”顿了顿,瞧见孩子围绕众醒,她露出温暖的笑。抚了抚他们的头。
  心头唯一的柔软处被她攻陷。若是长相厮守,他是一点也不在乎是否有孩子,只要她高兴就好了。
  “三妹,这些孩子好可爱,但愿他们福福寿寿一辈子。”
  孙众善笑咪咪的,移动圆胖的身躯将孩子们拨开,挤了个位子在众醒旁边。“有你一句话,胜过其他人的祝福,众醒,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很好啊,虽然粗茶淡饭,但心中快活。”一对姊妹花隅隅私语,孙众善不时大笑几声,众醒则轻言轻笑,淡如春风。
  无赦目不转睛的落在众醒脸上。她瘦弱之身与孙众善圆胖的体型是天差地远,在外貌上,孙众善虽胖,却也能隐约瞧出她年轻时的貌美;而众醒貌不出色,病骨缠身,二人之间仍有气质上的相彷。
  他的心漏跳一拍,直觉众醒不该久留。他让她回避寺庙,也不愿她太过亲近有佛根之人,孙众善虽已成亲,但……但总怕她将众醒带了走。
  “我还以为你这一生是无情爱可言了呢。”孙众善小声说道:“你虽少上寺庙,但信佛之心并不比我少,若不是你不曾出过门,也许这孙家女菩萨该是……”
  话未完,无赦霍地起身,二人同时拾眼瞧了他,接连着铺子的布幔掀开,瘦高的男人向她点了点头,孙众善连忙站起,笑道:
  “我相公要我上后院搬水缸过来,你们等等,我忙一忙就回来。”
  “我去帮忙。”无赦向青慈施了个眼色,轻轻握了握众醒的小手,勾起薄唇。
  “你在这等我,可要把这碗汤给喝完。”
  众醒眼露怀疑,仍是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出去。
  行至后院,无赦忽地开口道“孙众善,你当年与人私奔,难道就不曾想过你还有个姊姊,要她如何自处吗?”
  正卷起袖子,扛起水缸的孙众善面无惊色,大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什么时候问呢?”先前瞧他,就不像是良善之辈。他的脸庞虽是好看,却有一股奇异的魔性,真十分惊诧众醒怎会与他在一块,但回头一想,众醒本就见不得恶人沉沦,会在一块并不足为奇。
  “是我对不住众醒、对不住爹娘。事后,曾回头找她,却不见踪影。”
  “哼,这是你的错。若没有长安女菩萨之说,你私奔之后,孙府也不曾遭人洗劫一空。”
  “是人,都会有做错事的时候。有人的地方,也就会有愚民、会有完全仰赖神佛的百姓。能信赖神佛是好事,但却时常遗忘了凡事还是得靠自己来。我与众醒同年同月同日生……”见他讶然的神色,她问:“你不知道吗?旁人都道孙府有个女菩萨出生时,佛光满天。我虽有几分助人的能力,有良善之心,却无像众醒一样的敏感,能感觉人心的痛……你怎么啦?”
  无敝眯起眼,“同年同月同日生?”心里百般忌讳的事似乎有些明朗,宁愿相信这女人是在说假话。
  她的话与众醒当日遇见他所说的道理相差无几,他却对此女并无任何感觉,是因为众醒才是……不,谁是神佛转世已不是最要紧的事。他薄怒问道:
  “你当年能不必靠药草治疗众人疾病,必也能治众醒的病骨。”西方能救众醒的,恐怕就只有这女人了。
  “我不是大夫,怎么救人?”
  “你想骗我?”欲抓她的手质问,却勉强忍下。“你明明能救人的,当年蒙你救下的人岂止一、两个人。芸芸之口,难道有假?”
  孙众善摇头笑道:“我第一眼瞧你,直觉你是不信神佛之人,没想到会为了众醒……我承认年轻时候是救过些人,但却不多。百姓要的不是大夫,而是心安,如果摸了我,能让他们心安,这又何乐而不为?余下的多是以讹降讹。我若真能治病,我早救了众醒,何需等到现在。”瞧无赦震愕的脸庞,她再直言道:“你瞧,我与众醒瞧起来谁老了点?”
  当然是她了。她看起来圆胖臃肿,虽然爱笑,却也能瞧得出来她年岁不小了,所以方才在豆腐铺前众醒喊她一声三妹已让他着实微微讶异。
  “瞧出来了吗?我先前第一眼能轻易认出众醒,是因她完全无改变,瞧起来依旧是当年我离家时的模样。无赦公子,你大概不知她已二十六岁了吧?让人不得不匪夷所思,若是病骨缠身、若是久不出户,也决计不会完全不变。以往我曾隐约怀疑,却没有这一刻如此确定,孙家确实有个菩萨心的女人。她便是……”
  “住口!”无赦怒道:“我不是来听你说长道短的!”他以为他找到了救众醒之人,偏偏让他枉作好梦!
  愤而举步行回内堂,他怔忡的瞧着众醒同那些孩子们说说笑笑。她瞧起来十分开怀,眼角瞥到布幔之后,孙众善将水缸放了下来,与丈夫亲言密语,低笑连连。
  青慈绕过布幔之前,钻了出来。
  “爷……”
  “如何?”
  “没,一点香味也没有。我靠近了孙姑娘的姊姊一会儿,只闻到豆腐味道,没什么莲花香气。”
  “这些日子以来,你待在众醒身边,还是闻到了?”
  “嗯,有时奇浓无比,有时淡得需细闻才行,每每到了半夜,那股味道就完全不见了,直到天亮了,才又回来了。”
  “半夜?”半夜,她睡得安稳,并无任何翻动。原以为是她的痛好了些,入睡也熟了,如今一回想,她时常天方亮就低喘不已。
  “无赦?”众醒抬起脸,瞧见窗外的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心痛之感再度浮现,他举步走进去,说道:“众醒,咱们走吧,你妹妹还在忙呢。”
  “嗯。”她起身,动作有些迟缓。
  “要走了吗?”孙众善探了个头进来,笑道:“别走别走,我已经跟相公说好,今晚要跟你同榻而眠,聊聊体己话呢。”
  众醒轻咳一声,正欲答话,无赦冷眼瞪了孙众善,说道:“众醒一向浅眠。你半夜里扰了她,她就再也睡不着。你若要找她,就白天自个儿来客栈吧。”拉着众醒步出豆腐铺子。
  她低叹了口气。“瞧你说得暧昧,三妹恐被你吓坏了。”
  “你我共睡一床,岂是假话?”
  淡淡的红晕浮上脸颊。“不。”虽共睡一床,但两人和衣而眠,各据两旁,丝毫未有碰触。也亏得年轻的身躯能忍受欲望之念而守着她。
  “你若累了,咱们就同客栈休息吧。”他微笑,心头却是烦杂一片。
  原以为找到孙众善能救她一命。如今要怎生是好?继续找这世间能救她的人?或是瞧着她的身子好些,就带着她一块隐居?
  算命仙的话始终萦绕不去。众醒……早就该死了?孙众善不也在瞧见众醒之时,大感惊讶,以为她早已离开人世。
  心头攸地一惊,握紧了她的手。掌中的心手如此柔软。虽略嫌冰凉,却是实实在在的体温。什么早该死了!全是屁话一堆!
  “咱们成亲吧。”
  “成亲?”她吓了一跳。
  “是啊,我要你成为我的人。”他的嘴角上勾,注视她。“货真价实的,没有人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等你的病医好之后,咱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再惹是非,就你我二人。”脑海浮现孙众善与其夫相依候的模样,那让他莫名的羡慕。既然孙众善能舍弃女菩萨的身份甘于夫妻生活,那么众醒也可以。
  也许,冲喜能带来一线生机,只是也许。明知是奢求,但人一旦绝望了,剩下的就是疯狂,他已经顾不得用什么方法,只要她活下来。
  “我……”
  他眯起眼。“你不愿意也不成,我就要你,就要你嫁我,拿着刀架你,也要你成为我的妻。”
  “不,我不是不愿……只是,只是……”她半垂眸,摺摺泪眼闪烁。“我怕我没这福气……”心软了、心疼了。没想过成亲,只想到要陪着他一生一世,而现在他感到了:心头的贪婪开始漫延,想要成亲,想要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想要以妻之身爱他。
  “什么福不福气的。”他嗤道。“成亲的礼俗我不懂,改明儿来问问你妹子,以后你就可名正言顺的告诉旁人我是你相公。”
  想要拒绝,却说不出口。是贪心盘据了她的理智吧?她反握住他的手掌,有些发抖。体内的某个声音告诉她:她本就不该成亲,除了病骨外,她的一生里无任何姻缘,她的心是该给众人的,可是,可是。
  你是我的,众醒。
  她猛然抬起眼,瞧见他低头对她一笑。他的笑容中仍有天生的邪魅在,但却充满了柔情。
  她要逃了,逃开心里那个理由的催促,逃开生生世世的宿命。她想要跟他成亲,以后就归属彼此,哪怕这个“以后”只有短短的几天,甚至几个时辰。
  “嗯……”她轻轻应了应,淡白的脸颊微红。
  他双眼一亮,几乎要毫无顾忌的抱她起来。
  “啊……好怪哪……”众醒忽地回头瞧着方才错身而过的女子。
  “怎么?”
  “那女子好生的奇怪。双手双脚链镣,眼眸是银,好像……好像是你呢。”那眼神八分像极无赦残忍时的眼,却又带有淡淡的悲。
  无赦依她目光看去,只看见一女背影消失在转角之间,她双手抱着东西,却不见见什么手链脚镣。
  “没有啊,哪里来的手链脚镣?”
  “啊?”她迷惑的回忆。“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她还走过我身边呢,明明是有……”
  “不要说了,准是你瞧错了。”他厉言阻止,心头惊骇加重。她瞧见了他所看不见的东西,那代表什么?是天与地的分别?或是她寿命已到尽头?
  “嗯……”淡淡的笑浮现。“是我瞧错了吧”
  ≈ ≈ ≈ ≈ ≈
  三更时分。
  猛然惊醒。
  无赦张开眼,立向床的内侧瞧去。
  众醒睡得极熟,并无任何翻动,一如以往。为何会被惊醒?房间是温暖的,没有青慈说的莲花香味,他也一向闻不到,是因为青慈说的那一番话吗?还是那该死算命仙的话让他烙了影?他轻轻翻坐起身,莫名的竟被吓出一身冷汗。
  正要去喝口水,瞧见众醒的手露在被褥之外。他蹙起眉,轻巧的执起她的小手,想放进褥中,却赫然一惊!
  惊得差点魂飞魄散!
  她的温度怎会如此吓人的冷,彷若死尸!“众醒?”他轻轻喊着,心头猛跳。她仍旧熟睡不醒。怎会如此?她浅眠啊,有几个夜里,她还被外头的狗叫声惊醒。
  “众醒?”他的声量渐大,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的呼吸虽然浅,但几乎等于无了。怎会这样?他以为她的身子好了些,也易入睡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掀开被褥,她连动也不动的。顾不得她受不住他身上的气味,狠狠的将她抱紧,“众醒,你给我醒来!”他肝胆欲裂。
  她的身子分寸不曾动过。双眸紧闭,若不是她尚有微许呼吸,几乎以为她死了。
  无赦又怒又惊又骇怕,猛然摇她。
  “众醒!醒来!你不是受不了我的气味吗?那就张开眼睛告诉我啊!”他怒吼。“敢舍我而去,我要重拾屠刀,听见了没?我要先从这个城镇开始!醒来!给我醒来!你若不醒,我要先拿你的妹子开刀,听见了没?别以为我说到做不到,我再不在乎什么善恶、什么生死,你要死了,我还积什么阴德!积什么阴德啊!”
  门被推开了,青慈睡眼惺松的奔进来。“爷,发生什么事了?”
  “去把我的刀拿来!”
  “爷……”
  “众醒,给我醒来!”他狂乱的怒道,披头散发,她的肩被他抓得咯咯作响,青仁见状立刻上前。
  “爷,您这样抓孙姑娘,她的骨头会碎的。”
  “我管她碎不碎!若是她痛得受不住,她就该醒来阻止我!众醒!”
  怀里的人忽地轻震了,唇间溢出轻微的呻吟。
  “众醒?”他惊喜交迸。
  “好痛……”众醒掀了掀眼皮,张开疲惫的眸子。“是……天亮了吗?”
  “不,现下才三更天,你……你……”试了几次,才颤言道:“你是怎么?存心想吓我吗?我差点以为你……”连自己在杀戮之中也不曾这么害怕过。不怕自己是否会被杀,不怕自己是否真会堕落地狱,他只怕她死啊!
  众醒想举臂拭去脸上的汗珠,却举不起来。他见了,小心的拭去她脸上的汗。
  “是你摇醒我的吗?”
  “若不是我摇醒你,你会醒来吗?”他抱紧她,埋在她的肩窝里。湿润的双睁紧闭,胆战心惊。差点失去她的痛犹记心头,难道这三个月来她精神极佳是假象?
  “我……想也是。梦里总觉有人在叫我,我却走不回来,幸而冷二爷……”
  “冷二?你梦见他了?”冷二与众醒不过一面之缘,怎会让她挂记许久?
  “不是我挂念他,而是他入我梦来。”她低喘了几口气,神情委顿,虽极端疲累,却也不敢再睡了。
  “他入你梦?”他抬起头,见她脸色惨白,心痛不已。这三个月,他被假象蒙了眼,暗暗高兴自己不再残酷屠杀的同时,她的身子骨好转了起来。这些是骗人的——那他积阴德干什么?
  一生之中,唯有这三个月让他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快乐,与她她相伴走遍一个又一个的城镇,虽然心中恶魔仍在蛰伏,却为了她锁在内心深处……是只有他一人在快活吗?
  “嗯,”她闭了闭眼,有些承受不住刚醒时的难受。那像活生生的灵体陷入受到束缚的身躯里。“如果不是冷二爷再推我一把,我怕——方才我回不来了。”
  “再?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他能入你梦?”他心焦问道。
  “来问我好了。我瞧孙小姐难受得紧,不如问我来得快,就让孙小姐暂时喘口气吧。”
  循声抬眼,门口站的正是冷二。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无赦打着赤膊,拘水冲了冲脸。他头也没抬的:“有话就说。”
  众醒在隔壁睡了,有小丫头在照料,便先过来清理身子。
  “爷……你很久没有女人了吧?”
  连头也不必抬,就闻到了那股胭脂水粉的味道。
  “孙姑娘身子不好,我瞧爷也忍了很久。方才进城,见到有妓院,便想趁着孙姑娘入睡,您可以……”青慈贴心的咧嘴笑道,示意从妓院带回的妓女进来。
  无赦站直了身体,几撮过长的发丝垂在脸庞上,黑眸停在女人身上。女人打扮得清雅而有灵性,有几分神似众醒独特的气质,眼眉间有媚,目光渐下移,落在她丰乳蛮腰,脸如花娇,薄蝉似的外衣是雪白凝脂。她靠贴上他赤裸健壮的身体,勾人情欲的唇凑了上来。
  青慈笑了笑,静静的关上房门。
  “这样好吗?”青仁守在门外,忽问。
  “有什么不好?你没瞧见爷看着孙姑娘的眼神,每每想要吃了她似的。你放心,孙姑娘在睡,她虽浅眠,但总会睡上大半天。等她醒了,爷也完事了,她不会知道,爷也高兴,这不很好?”
  “是吗?”
  难得见到青仁主动开口,青慈看了他一眼。“你不这么认为吗?”
  青仁沉默了会,答道:“我不知道。”
  青慈原本是高兴的,但一见他的脸色严肃,驳道:“我做得没错啊,头子以往可不是会收敛的人。我们以前跟着他,是瞧尽了他放纵无度的样子,可是现在:坦白说,我害怕现在陌生的头子,不知他何时会爆发。”也怕极了孙姑娘哪日一命归西时,头子会有怎样的绝望。
  青仁瞧了他一眼,正要离去。隔壁的房门经轻被推开,小福捧着毛巾走出来。
  “啊,你们在这儿?”小福眼明手快,悄悄将沾血的毛巾放在身后。
  “不行吗?咱们是守在这里保护你们呀。”青慈冲口道。
  小福圆圆的鼻头哼了一声,嗤笑道:“就凭你?矮个儿,不如等你长得跟青仁大哥一样高了,再来说保护吧。”她扮了个鬼脸。
  生平最恨人说他矮,青慈瞄了一眼青仁;青仁比他高上一个头,又是瘦长的体型,教人既羡又妒的。
  他搭上青仁的肩,露齿道:“我是人矮没错,偏偏你就是得靠咱们保护,对吧,青仁?”
  “小声点,要吵醒了她,你担当得起吗?”青仁别有用意的提醒他。
  小福看了他们一眼,“这里的木墙这么薄,还会有什么听不见的?”她面露嫌恶。一个扭身将他们挤了开,往楼下而去。
  “她在说什么啊?”青慈搔了搔头,看看青仁不作声的离开,他又回头瞧了眼头子的房间。应该是不打紧的吧……他连忙追下楼。
  ≈ ≈ ≈ ≈ ≈
  黑夜蒙蒙,像是时间到了,便自动转醒。成天不是睡,就是吃,几乎要以为自己余下的性命就得要这样荒废掉了。
  她叹了口气,张开眼睛,瞧见床边多了一个人。
  “无赦,你怎么过来了?”
  他平静的微笑。“这床一半是我的,我不能过来吗?”
  她轻轻应了声,有些头晕的爬坐起来,半垂的眼眸注意到他的手掌探了过来,轻柔撩开她汗湿的长发。
  “你来了多久?”她虚弱地问。
  “也没多久。”双手绕过她的颈项,将她轻经靠在他身上。雪白的颈子尽是湿意,是作恶梦了吗?她身上有淡淡的药味,他怜惜地深吸了气,埋首她的头间,“真愿我能为你挨这疼痛之苦。”忽感怀内的人儿身子有些僵硬,忙轻轻推开她。捧起她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黑眸半垂。
  “为什么不看着我?”
  她抬起湿眼瞧他,随即调开闭上。
  “众醒,我还是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他薄怒道,抓紧她的双手,微吃了一惊,明明她盖在被褥之中而眠,为何双手还是如此冰凉?
  “我……”她迟疑了下,愁容满面。“我……不爱你身上的味道。”
  “我身上的味道?我已不杀人,难道血腥味还很重,重得让你无法忍受?我连肉都不吃了,你还能闻到?”方才他静静的坐在这里守着她。心头忧心又平静。他以为他狂暴的个性已收敛不少,实则不然,那只是假象。他所有激烈的情绪全隐藏起来,受不住一丝的挑动。
  他是这么的爱她,连性命也甘愿给她,为什么……真有神仙,他要诅咒,诅咒他们。若有地府,等他死了之后,他非要捣毁它不可!她这样良善温柔的女人,为何会短命。
  见她撇开脸,他愤怒的将她扳回来,怒咆:“我真令你这么厌恶?厌恶到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不,我不是讨厌你……”她有些颤抖,眸泪晶动,唇也孺动了下,才难过的揪紧衣襟,委顿的倒向他。“我……我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心痛心酸……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那种浓烈的情绪几乎将她的心狠狠的掏出来鞭打,打得她疼痛难忍。
  病痛之苦,她早习惯了,咬牙忍一忍也就过了,可是这回心痛的感觉如翻江倒海,干呕不止。
  “众醒!”他惊道:“我去找大夫!”
  “不要……无赦,等等……”痛得半眯的眼觑到他快步走出门外,她滚下床,半晕过去。那股来自他身上异样的味道始终斥鼻,比血腥之味更难以忍受。
  未久,门扉悄然推开。
  “快点,若是等断指无赦回来,要抓他弱点可就难上加难了。”
  “是真的吗?”始终有迟疑。“我瞧先前断指无赦跟那妓女关在房里快活得很,他怎还会对这病恹恹的女人有兴趣……”
  “咱们一路上跟着他们,难道还会是假。”一把抄起她的身子,吃了一惊,好轻好冷,像是具死尸一样。
  “你们干什么?”青仁忽然出现,眼一瞪,瞧见了众醒被扛起。“放下她!”
  “是断指无赦身边的忠狗!”举剑相向,招招死路。他只有一人,不住的被逼退住门边,他叫道:
  “放下她!要让头子知道,你们还有命活吗?”
  “我们没命活,你也一样!”以双刀挡住青仁的剑。让扛着众醒的伙伴沿着楼梯跃下。
  “青仁?”青慈端着素面上楼,大吃一惊。
  “还不快去救孙众醒!”手臂被砍了一刀,痛叫一声。
  “小心,青仁!”他反应极快,一气呵成的跃上楼,及时将青仁拉开,刀当面从他鼻梁划下。
  “快走,免得断指无赦回来!”
  “好痛……”青慈软绵绵的趴在青仁身上。
  “你胡来!”青仁毫无表情的脸露了淡淡的惊慌,“我若死了,只怪我功夫不及,谁要你来救!”
  “咱们是朋友,不是吗……好痛……再说,”他挑了挑眼,瞧着青仁。“再说,你的胸部已经跟小福一样平扁了,我可不希望……扁扁的胸又多加了一道伤,那可就一点也不像是……”头一昏,眼一花,倒在青仁怀里。
  ≈ ≈ ≈ ≈ ≈
  “你要去哪儿?孙小姐。”温和的声音叫住了正住黑暗深处走去的众醒。
  她旋过身,瞧见眼熟的人逐渐显现,某个朝代的无赦幻影立往她身后褪去。
  “你……”她半眯着眼打量,而后低语:“是冷二爷?”她低哑的声音飘缈而未具实感。
  “正是我。”冷二往前跨了一步,温吞吞的笑道:“你再住前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顿了顿,注视她的脸。“你……变了?”他微微讶然,不知该喜该忧。
  “我变了?”她迟缓的东张西望,但觉身子轻盈而无疼痛,她起了疑心,往他瞧去。
  “这是哪儿?你怎会往这儿?”
  “我在这里,是为救你。再差一步,恐怕你我就阴阳两隔了。”见她似是迷悯,又说:“你开始懂得七情六欲了,孙姑娘。”
  她沉默了会儿,才道:“是吗?”
  “你还是你,却有了爱恨之心。”他叹了口气。“真不知是好是坏。我以为你命数已尽,就算牵扯也动摇不了你的心。”
  “你……究竟是谁?冷二爷,我总觉得我看过你。”
  “在许久之前,你我确有一面之缘,但那时你却不是孙众醒。”
  “你……”她张口,明明脑海深处对他有熟悉之感,话到唇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早该死了,为何还留在世间?我本以为你留下,是为了救赎那个满身罪孽的男子,却不料你连心也陷了进去。”他又叹一声。“我本应顺天命让你回归属于你的地方,可我若让你走,苍天之下怕又有生灵涂炭。”他伸出手,说道:“跟我走吧。”
  众醒迷悯的看着他,又回了下头,环视那无尽的天涯海角。
  “无赦在找你呢,或者你要舍他而去?你要坚持,我不强留。”
  “我……”她向他走了一步,抓住他的手,说道:“我想回去,却不是为了他涂炭生灵,而是……而是……”
  “既是如此,你就好好待在他身边,直到你被牛头马面发现吧。”话尽,声音已飘远,她猛然张开眼睛。
  是梦?
  她梦中怎会有冷二爷?灰暗的景色烙进眼底,四周看似破庙,她摸索了一阵,要撑着爬起来,却摸到了又硬又软的东西。
  她低头,趁着月光瞧下,低呼一声:
  是人!
  连忙探其鼻息。“死了——”破庙里怎会有死尸?尸具是女身,双眼凸瞪,像是死不俱目。
  她不忍,伸手将女尸的眼皮盖起来,双手合什,喃喃祝祷了会。
  “她死,倒有人为她祝祷:你死,怕无人为你上香。”
  她抬起眼,瞧见几名壮汉分坐破庙四周。
  “你……你们是山贼?”
  “没见过咱们,你倒能认得出来,不得了,断指无赦的女人果然不得了。”
  “为什么要杀她?”她眯眼间。
  “因为断指无赦跟她燕好过啊,你不知道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阵,嘲笑道:“我就觉得奇怪,一路上他虽待你好,却不曾碰过你,是怕有传染病吧?他再怎么好心好意的待你,毕竟还是个男人,又何况是断指无赦呢。”
  众醒抿了抿唇,撑着供桌费力的爬了起来。“她……只是讨生活,不该如此待她。”
  “要怪就怪断指无赦吧!”有人怒咆,持着刀跳了起来。“他够狠,连咱们送这娘们的断掌过去,他也不为所动!”
  众醒倒抽口气,这才发现那尸具是死无全尸。
  “你们……怎能……怎能伤害无辜?”
  “你还有心去管旁人?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他可以不管那娘们的死活,任由咱们每过一个时辰便砍断她的双足双手,我就不信他连你也不顾了!”话是胆颤心惊的说,怕断指无赦找到了他们。
  “他离开山寨了,不是吗?为何还要追杀他?”
  “他迟早会回来!咱们一票兄弟忍他够久了,既有机会杀他,为何不做!你就是他唯一的弱点,老子我就不信……不信……”是真的不信啊,真他妈的后悔极了加入这个杀人计画,虽事成后可以跃身为老三,但是……现下怎么看,也看不出断指无赦会为这女人而死。
  “你们做的本就是罪孽之事,不趁早金盆洗手,难道要等恶果报应吗?”
  “报应?我当山贼数年,不曾见过有什么报应!有本事,你变个现世报给我瞧瞧,让我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嗤,那是说给和尚听的!”
  “何必跟这臭婆娘说这么多!待会儿断指无赦一来,他若不从咱们的话,你就等着去见阎王吧。”
  无赦要来?众醒扫了他们一眼,全身赖着身后供桌支撑她的重量,黑眸流露难忍的慈悲心肠。
  “当了山贼王,能给你们快乐吗?依你们的年岁,也有孩子了吧?难道不怕报应降到孩子身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只要改过……”
  “老天!咱们要是信报应,还会当山贼吗?你这臭娘们,不要以为现下咱们兄弟不敢碰你,要不是怕你有传染病,早就……”愣了楞。
  “早就……”
  “四弟,怎么不说了?她浑身上下都是骨头,要早知断指无赦喜欢像她这样的女人,我早从水旱之地找女人给他了。”
  “那……那……”颤抖地指着她身后的佛像。
  “这是破庙,有佛像是正常的啊,可惜不是金的,要不就熔去卖了也好。”
  “那佛……好像这婆娘……”本来想将她的脸扳向月光再瞧仔细,忽地血从他的手里溅了出来。
  手掌飞了出去。
  他瞠目!“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你们谁敢碰她!”无赦走进了庙门,已非怒颜可言。他的左手持着长刀,目光妖邪的注视他们每一个人。
  “是谁准你们有这个胆子可以碰她!”
  “无赦。”手掌就落在她眼前的地上,她骇极,却也极快扯开自己的腰带,紧紧绑住那人的手腕处。
  无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连瞧也没瞧地上女尸一眼,跨步进来。“要不要试试你们的人头会多久落地?”魔性的眼充满血丝。
  “断指无赦,你再接近,我就杀了她!”山贼将断掌四弟推了开,拉住她的手腕,将刀架在她颈子上。
  她低抽口气,刀锋的冰凉轻轻磨过她颈上,濡湿的感觉顺着肌肤滑下,微微的刺痛,她没低头,担忧的瞧着无赦。
  他的眼里充满杀气。差点,她要冲口而出,他曾答应她别再杀人啊,可是,可是他倘若真听了不再动手,那么他们会杀了他。
  私心在挣扎。这是以往所没有过的事。心里的天秤逐渐崩塌,一边是他,一边是爱众人之心:可是崩塌的天秤里已经分不出孰轻孰重,只想他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啊。
  她闭起眼,在低喘。喉间不停的磨割着那把刀“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的声音虽低,众人却不由自主的往她那儿看一眼,才短短一刹那,头飞血溅,身首异处。
  她又倒抽口气,惊骇过度的瞧着眼前的血花飞溅。
  “断指无赦,难道你真不把她放在心底……”话末完,眉间已然中刀,血溅飞舞,彷佛慢动作般,他瞪大了眼,死前的光景竟只看到断指无赦那既诡异又妖邪的脸庞。
  无赦探手欲将她抓住,背后忽遭一刀,他仍面不改色,将她拉进怀里,只手护住她,另只手则再造血腥。
  “不要杀人了……不要杀人了!”她叫道。
  “不杀人,难道你要看着我死?”无赦怒道,血溅至佛像之上,斑斑血泪滑落而下。
  “为何要杀人?为何要杀人?”她闭起眼喃道。已近无意识的抗议,心只有一个,却被剖成了两半,好痛苦啊!
  “杀了那婆娘!”有人惊觉了他护她之姿,才刚叫,身体立即四分五裂。
  每每刀剑差点刺中她时,他直接侧过身子,宁让无眼刀剑刺中他的手臂。
  破庙里,血腥浓烈呛鼻。不知过了多久,众醒意识到一阵安静,她张开幽幽眼眸,抬起惨白的脸。
  “你有没有受伤?”他的脸溅满了血。
  她一阵哆嗦。
  “怕吗?怕我身上的血?”他薄怒。
  “你……你答允过我不再杀人……”白唇在颤抖,视线落在他流血的手臂上,不由自主地把手绢拿出来,垂目细细为他包扎。
  “我不惹人,是他们先惹我。”他瞧着她,声音渐柔。
  “那也不该杀人啊。”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让他们糟蹋,就像她一样?或者,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在他们手里?你可以看着我死,我却不能看着你受到丁点的伤害。”他恨恨道。
  “我……怎会看着你死。”
  他搂紧她。“我怕极了!众醒!我怕我还来不及救你,你便离开我了。我怕你要是发病了、要是他们欺负了你、要是一刀杀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哪怕是死尽了天下人,我也不要你死!”
  她泪流满面,不知该何言以对。
  “也许……从头到尾,我们不该相识……”不相识就不会心酸心痛,他也不曾为了她而杀了这许多人。
  “你胡扯什么!就因为我杀了人?我有什么不对?”他怒叱,偏要用沾满鲜血的手狠狠抓住她下巴,逼使她正视他,怒言道:
  “难道我这样做错了吗?我非鱼肉,凭什么让他们宰割?就算我过去作恶多端、天理不容,他们也不该抓你来要胁我!我这样不算积阴德吗?众醒,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杀我,就算我毫无抵抗的让他们杀了,按着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继续残害其他人、会继续打家劫舍,甚至他们会杀了你。这样的人我杀了,是替天行道,我这是在积阴德啊!现在是只杀他们几个,难道要等到天下问的人被他们都杀尽了,才后悔当初不痛下杀手吗?”她一直在颤抖,他的气味真让她这么难以忍受吗?
  “我只要你了,众醒!我不管你有多难受,我就是要你了!”他抹去她脸蛋沾上的血珠,却发现她嘴角的血迹拭也拭不完,是……她的血?
  他的胸口在起伏,狂乱起来。“这世间真有神吗?”他对佛像怒吼:“真有神,就报应在我身上啊!为什么要让一个弱质女子受这样的折磨?有本事就来对付我啊!”
  “不要这样,无赦。”她抱住他,痛苦道:“我心甘情愿。如果我呕血。是为了偿还你的罪孽,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宁愿你活下来,这是我的自私。如果为了保全你自己,真要杀人,那么我宁愿你保全了自己,可是……那些人就算该死,也不该由你来结束他们的性命,我宁愿为你偿还杀他们的罪孽。”
  他呆了呆,注视她血泪交错的脸。“你……你是为我?”
  “我是为你,我好难受……我……我……”忽地,她的身子软了下来。
  “众醒,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要,我们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是完全的自私,但盼他能愈走愈远,不必担心是否有官府在追捕,也不必忧心山寨是否还有人想杀他。
  “好,我们走,走得远远的,远远的。”抱起她,忽瞧庙里佛像一眼。
  佛像面露慈悲,乍看之下竟有惊分神似众醒。他心里惊讶更甚,快步将她抱离破庙。
  走得远远的,不再回头。
  ≈ ≈ ≈ ≈ ≈
  趁夜,马车飞快离开城镇。
  “我听见了。”众醒喃喃道,黑眸半垂,枕在他怀里。
  “嗯,”他小心的包扎她颈问的伤口。
  “在客栈里……我都听见了……”
  他的手停了停,抬眼瞄起,瞧了缩在马车内的小福一眼。
  小福微微发颤的点了一点头。“爷……墙这么薄……有什么声响怎会听不见。我……我去跟青仁他们一块挤一挤……”害怕极了他杀人般的目光。他与小姐浑身是血的回来,已让她骇极了,要是让他知道先前小姐瞒他一直吐血,岂不先找她小福算帐?
  缩了缩身子,连忙爬到马车前头,瞧了靠在青仁身上的青慈,低声说:
  “青仁大哥,青慈还好吗?”
  “只不过被划了一刀而已,碍不着事的。”青仁冷冷答道。
  “谁说不碍事的?”青慈赖在他身上,张开无神的眼。恼道:“我可是破了相耶,那刀耍砍在哪儿都成,偏砍了我最引以为傲的脸,将来我要怎么娶妻?青仁,若没人嫁我,你要养我一辈子吗?”
  小福张大了眼,“养?青仁大哥是……是男的呢,要怎么养你?”青慈的嘴角扯了下,也动了动手臂,勉强勾住青仁的肩,斜睨小福,“是男的,怎么就不能养?我救了他一命,这一辈子呢,他的命就是我的了。就算他想成亲,也得先经过我的同意,你明不明白?”嘴角邪邪发笑,扯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你……”小福扁扁嘴,青仁虽面无表情,却也没甩开他的手臂。
  冷风打到身上,青慈缩了缩肩。“好冷”
  风掀起了布幔,马车内的众醒也缩了身子。
  “很冷吧?”无赦沙哑道,将全身挡在风口,双臂紧紧抱住她,没让风蚀了她的痛骨。
  他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虽隐饰住受伤的神情,心头的愤恨又升起,勉强忍住。好不容易才救回她,再要失去,他会发狂。
  “我可不管你忍不忍得了,我就是要你在我身边。”他低喊。
  “即使……”她幽幽注视他的衣襟。“即使,你一辈子也碰不得我?”
  “对。就算我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的身子,我也要你陪着我,我要你的心、要你的人都在我身边,不分离,就你我。”
  “我……”试了几回,才艰难的散口道:“我不爱你身上的胭脂味。”
  他呆了呆,愤怨的心被戳破了。胸口在起伏,有些迟疑的,他问道:“你不是受不了我身上的血腥味?”胭脂?他身上何来胭脂味……是了,是昨日入夜那妓女的味道。
  她在他怀里轻轻摇了头。“无赦,我命已不久……”
  “胡扯什么。”
  她露出淡然的笑。“我不说、你不说,难道我就能延长寿命了吗?还记得当日在山上我告诉你,若是我死了,但盼你下山找个好姑娘爱……你若变好了,有多少人会爱你……”
  “我也答你:我只要你了,众醒。”
  “嗯。可是……可是……”难受的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模糊的声音传出,无赦要俯头细听方能听清。“我……好难受,当我听见青慈带她到你房里要……要……我心头像活生生剖成两半,一半告诉自己:也好,你若亲近其他女子,也许会了解她们的好。了解她们也有心爱你……”咳了两声,声音更低:“可……可是我心里还是难受,万般不愿你去亲近她……”
  “众醒。”心头无数喜悦几乎跳出了胸腔。
  “我短命也好、病缠身骨也罢,可我想要陪在你身边,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不爱见到你跟其他女子亲热,那让我难过莫名,让我有了陌生的情绪……”
  “众醒,众醒,”他咧嘴笑,小心的将她惨白的脸捧起来,充满罪恶的黑眸是深切的狂喜。“我等了这么久,总算……你可知道你这是怎样的感情?你在嫉妒,你懂吗?你在嫉妒。为什么嫉妒?因为你爱我了吗?不再用你那颗菩萨心来爱我了吗?”心头的欢喜难以言喻,真恨不得将她揉进他体内。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她死之外,就怕她的心像天女,尤其在见了那佛像后,心头惊惧更甚怕她离了他,怕她被那佛给抢了。
  现在,他如愿了,这一生没有再奢求什么了。
  “你……你小心背后的伤口又裂了……”
  “那点伤算什么。”虽过分高兴,抚过她脸颊的指头却是轻柔的,他想狠狠的吻她,却临时将嘴贴向她的额际。“众醒,当日我答应你:我只要你了。现在,我要告诉你,就算你今天问我、明天问我,十年后、百年后问我。我还是只有这个回答。我这一生就只要你了!”他激动难耐,环绕她的双臂是杀人无数的,如今却微微轻颤,他闭上眼经笑。“我要你活下来,我要尽一切可能让你活下来,就算要我偿还过去所有的罪孽都可以,要我从此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都行,只要你活下来陪着我,众醒!”
  这就是男女问的情爱吗?只盼能相守一生,初时无法体会他心中怎有这么炽烈的爱,如今走了一遭,才惊觉原来这样的焚烧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当年白马寺大火之后,我找到了你,也许今天你没有满身的罪孽。”即使对他情有独锺,心中慈善之意仍不曾稍改。
  “你有找我?”他微微吃惊。“当年白马寺里的那群山贼尽数死在我手中,其中一个就是这里的头子。我上了山,挑上这个寨里其他人才能当上大头子……”他的目光极柔,叹了口气:“这世上,也只有你还会惦记着我。众醒,你要我如何才能割舍你呢?”
  她不知该如何以对。对于他的出身、他的环境,已无力回头再改,只盼他的未来能改变,心里不由得想起破庙里被屠杀的山贼,纵有罪,也不该由他下手啊,“顽石点头,谈何容易。”见她耿耿于怀,他于是说道:“你有耐心等他们点头,可是这其间他们又会杀了多少人?我这是替天行善啊,众醒。”他轻轻磨蹭她的脸颊,满心喜悦。要不得她的身子又有何妨呢?
  妖魅的脸庞显得年轻而深情。在情爱的眼下,他可以当个好人,她要他当好人,他就当;她要他行善积德,他就去做,只要她爱他、不离开他哪怕是千刀之苦也甘之如饴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如丝缎的黑发没入水中。纤细的肩头几乎一捏即碎,使曾经瞧过她的身子,心头仍是情潮翻搅,难以自制。
  他半眯着黑眼,目不转睛的。
  为什么不能要她?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要她就要她,她终究还是他的人啊。心头不由自主的浮现这想法。
  万一,强要了她,她却又呕了血,该怎生的好?他没忘两次的碰她,皆让她难以承受他的气味而呕血。这是巧合吗?宁愿相信是巧合,偏偏他的理智告诉他:若是巧合,天也会飞鱼了。
  俊雅的脸庞立露凶相。为什么?就因为她拥有菩萨心肠?就因为他恶贯满盈?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所以不能要她吗?
  他就不信!不服他们之间的距离。情欲与愤恨交错,几乎让他走进湖里强要她,脑海却浮现了她呕血的样子,心头一软。
  “倘若我真碰不得她,为何不让我呕血?为何不让我承受她所承受的苦?”他双拳紧握,是恨是痛也是怨。
  什么叫心痛,总算是见识到了。但虽心痛,却也心甘情愿,只要她能陪着他一生一世,就算每天遭受焚心之苦,他又有何怨言?!
  “头子,可以用饭啦。”青慈走近说道。
  “转过身去!”
  青慈一听他暴喝,连忙转过身不敢瞧他,“头……头子,发生什么事啦?要不要叫青仁过来?”
  “叫他过来?你们是想找死吗?回去!”
  “喔,喔……”青慈咽了咽口水,正跨步要回去,鼻间又袭来那股味道。“好香!”是孙众醒身上那股味道,怎么在夜里格外的浓郁?“是香包吗?”他喃喃自语:“可没瞧过这么香的香包呢,改天定要同孙姑娘讨上一、两个……”
  原本不理睬青慈,一听他提及众醒,无皱蹙起眉。“什么香包?”他可不记得众醒身上有什么香味。
  “头子,你没闻到吗?打一开始,孙姑娘身上的莲花香味好重呢。”
  “莲花香味?一开始?”他只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其余之外是她身为女人的香气。
  “对啊,我起先还觉奇怪,怎么放眼望去没一朵莲花,偏偏香味好浓;尤其在青仁杀他母舅那一日,气味久久不散,我还以为是我的鼻子坏了,吓个半死呢。”
  无赦抿起唇,阴沉的黑眼注视她掩嘴咳了两声,抓起放在巨石上的衣衫穿上。莲花香气吗?他可从没有闻到过。为什么?是青慈搞错了吗?还是……为何会有莲花香味?
  “啊……”众醒换上了衣服,转过身来吓了一跳,脸微微泛红。“你……你没别过脸?”
  “我没说我要别过脸不瞧你。”他不顾她同意与否,将她拉上岸用力抱住她。
  “无赦,我……我的衫子还有点湿呢。”
  “没关系,我可以温暖你。”他俯头在她颈间闻了闻,只觉她拥有女人柔软清爽的味道,除此外就仅剩淡淡的病骨味道了,哪来的莲花香气?
  她确实有点冷了。她的身子本来就属寒性,不管春夏秋冬,四肢总是冰冷冷的,尤其刚从湖里出来,全身有些颤抖。他的体温好暖,她闭上眼,勉强忽视他的血腥之味,汲取他的体温,她只觉他的体温彷佛变高许多,“我可以当你是心甘情愿的献身吗?”他沙哑问道:“就在此时此地?”
  原本昏昏欲睡了,被他的问话给惊醒,连忙要退几步,他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你的脸红了,是为我而红的吗?”情潮难忍,经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细观望她的神色。“这样,你可有呕吐之意?”
  “不,我还能忍受。”
  “我却不能忍了。”他咬牙道,“我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我却为了你,甘忍痛苦。什么时候你才能接受我?不要我身上的血腥之味?”
  她抬眼看他一脸愤恨,幽幽叹息,“是我不好。如果……如果你……”
  “别再叫我另找一个好姑娘!”他怒叫,怔了怔,随即像是发现自己失去控制,勉强收敛几份,只流露薄薄的怒气。他真是走火入魔了,连他的冲天怒火也怕让她受到伤害。
  他是真感到恐惧了。这一生,头一遭明白何谓恐惧。他杀过太多人,看过太多的死尸,心里却只有快感,而不知道什么叫恐惧。明知这世间强者生存,若有一天有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来报仇了,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依旧都不怕。
  他连自己的死都不怕了,偏偏只怕她会被他这一身病骨给拖垮。
  “我只要你了,众醒,不管要我再重复多少次,不管要我再断几根手指,我都只要你了,别的女人我再也看不上眼,我只求你爱我。难道,这也是奢求吗?”他低喊,充满罪孽的眼眸是自私的爱、是独占的爱,是这一生一世唯一执着的爱。
  就对她,没有其他人。激烈的爱情透过这一双眼眸传递给她。
  她咬住下唇,无言以对。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她周身的人们总是温和善良,即是暴怒之人,也从未将激猛的感情涌向她,那让她……好生的迷惑。
  他牵着她,走进夜宿之地,小福瞧见,大叫:“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怕面要糊了呢。”
  “面?”她以为是馒头了事呢。在外头诸事不便,没料到晚上小福还费心煮起面来。
  “对……对呀,”小福的眼珠悄悄绕了其他三人,续道:“是素面呢,快点趁热吃一玩,要是糊了就不好吃了。”
  “嗯,谢谢。”众醒温婉笑道,坐在无赦身边,目光特意避开了火架上的山鸡。她虽然吃素,却不能阻止旁人吃肉。悄悄叹了口气,正要吃面,忽感无赦递了个眼神给小福,小福急急忙的从马车上拿下披风。
  “小姐,披着才不会受寒。”小福笑咪咪的将披风盖在她身上。
  众醒瞧着她青春活泼的脸蛋,也笑了。
  无赦微微再领首,青慈青仁才撕起肉来吃。“快吃吧。”他对她说道,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小口的吞了面,才微微放下心来。正要跟着动筷,忽见她猛然呕了出来。
  “吞进去!为何不能吞!”无赦狂怒道。
  “你……是你?”她忍不住,又撇过头干呕出声,像要将五脏六俯尽吐出来。好恶心哪,嘴里尽是一股发馊的味道。
  “小福,你是没将我的话听进去吗?我要你煮尝不出肉味的面来,你煮了什么?”凶残的双目瞪向小福,她一呆,双腿跪了下来。
  “爷,奴婢……奴婢是熬了很久……连我自己都吃不出来,是真的……”全身不由得发颤。
  无赦瞪她一眼,将面端起吃了两口,确实尝不出肉味来。众醒为什么能尝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她低语。浑身不舒服到极点,嘴里馊味久久不去,小福连忙端了茶,让她小口小口的吞饮下去,才勉强去除一点味道。
  “不吃肉,怎能养好身子。”
  “我说过我吃不得肉啊。”
  “谁会吃不得?你若习惯了肉味,还怕会吃不得吗?”他就怕她吃不得肉,那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遥远。
  “我……我是一出生就吃素……无赦,你岂会不知道。”蛾眉蹙起。他是存心的吗?为什么?“我若能吃,也不会尽数吐了出来。我不爱吃有生命的动物,方才那一口让我……”她开了闭眼,有些天旋地转。“我……我有些不舒服……”
  他怔了怔,连忙扶住她欲倒的身子。
  “小姐!”
  “真有这么难受吗?就因为吃了一口面?”他痛恨的自言,不知是痛恨她抑或是他自己。
  剑眉聚起,将她小心抱起,放在铺好的薄被上。小福连忙扛了被褥过来。他接过,细心的盖住她的身子。
  “怎样?你好点了吗?”
  “嗯……”她的眼睛是闲着,眉是皱的,脸也是白的,溢出的答话是要他们安心,但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福紧张兮兮的。“爷,小姐……小姐她会不会会不会……”
  “住口!她要有事,你第一个完蛋!”他暴喝,见众醒动了动发白的唇,他瞪了小福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尽心尽力侍候她,你的小命就可以保全下来,若是她将来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与你有没有关系,我拿你当陪葬。”
  凶狠的目光里带有十足的煞气。以往觉得爷虽好看,但隐约觉得他毕竟是山贼,有其残狠的一面,如今真见识到了:双腿发软,青慈向她使了使眼色,要她快快离开,她却走不动了。
  “不要挡着头子。”青仁冷冷的说,将她拉了起来。她的双腿无力,被他拖行了的十步远的距离,他才放了手,任她跌坐在地。
  “笨蛋,你的脚生来何用。不走,难道你要坐在那里陪着孙姑娘一块吗?”青慈低声说道,不敢惊扰头子。孙姑娘的寿命不长,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她的脸色打一开始就没见好过,上回见她呕了那么多血,老实说,他心里还真怀疑她体内的血还剩多少,不会差不多都呕完了吧?不敢问,因为怕被头子给杀了。
  “我……我走不动啊……”小福眼泪汪汪的,感激的瞧了青仁一眼。“多亏青仁大哥救我,要不然……要不然……”怕早被头子一掌挥开了。
  “我救你?”青仁的嘴角连扯动一下都懒。“我不是救你,头子嫌你碍眼,我代头子赶你而已。”他转身走了。
  青慈的眼珠转了一圈,瞧小福垂下头,又瞧青仁的背影,摇头道:“奇怪,青仁一向不爱说话,又丑得像鬼,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喜欢?谁喜欢谁了!”小福抬起脸瞪他。
  “不是喜欢,那你怎么老看着他?我瞧他上茅房,八成你也躲在一旁偷窥,羞也不羞啊。”食指在脸颊上刮了刮。
  “才不是,是他瞧了我的身体……”小福胀红了脸,又低头。
  “瞧了你的身体?又扁又瘦又黄的身体?”青慈低叫:“妈啊,那可真伤了他的眼。”心头却暗惊青仁这个木头鬼怎会去看女孩家的身子,要看也得先看他的啊,可恶!“那,是不是瞧了你身体的男子都得让你魂牵梦萦?”他恶了两声。在她抬起脸又要怒骂时,忽将衣襟敞开,露出黑黝的年少身体,咧嘴笑道:“现下你也瞧了我的身体,你说,你要不要对我负责?哈哈!”不敢笑太大声,怕被无赦头子一气之下给砍了,朝她抛了两个媚眼,便大步往青仁走去,搭上青仁的肩,又被甩开,青慈不死心,干脆抱住青仁,远远的向小福挤眉弄眼。
  ≈ ≈ ≈ ≈ ≈
  天色介于晨与夜之间,最易受凉。每当这时候,总是会咳嗽不已;清冷的空气吸进了肺部,散至四肢,只觉颤冷而想咳嗽。
  一股咳意差点溢出了唇,直觉将嘴紧闭,却也让她惊醒了。她张开惺松的眸,鼻间净是温暖的摩娑,是无赦的怀里。
  一整晚,他一直睡在她身边吗?
  她虚弱的爬起来,发觉她身上盖着被褥,而他只盖上一角而已。她掩嘴尽力遮去咳声,将被褥盖至他身上,才站起身。浑身有些寒气,便将披风披在身上,往湖畔走去。
  清晨,虽有薄薄的白雾,呼吸起来也格外舒服,离着营地有一段距离,才敢放肆咳了出声。
  “谁?”青慈转身,吓了一跳。“是孙姑娘。”
  “叫我众醒就可以了。”她绽出微笑。“你还真早起呢,青慈。”
  “我本来就早起,只要东方起了白,我就睡不着啦。”见她在他身边坐下,他脱了一眼,随即瞧了湖中消失的人影,众醒循眼看去,脱口:“是……青仁吗?”方才就只有青慈跟青仁不在营地,青慈的脸难得红了,说道:“不……大白天的哪有人,你多心了。”顿了顿又说:“无赦头子起来要找不到你,可是会大怒的。”
  “我瞧他睡得熟,就不吵他了。”又咳了两声。
  “你……还好吧?可别咳得要死要活,就算立刻起程,不到黄昏是赶不上下一个城镇找大夫的。”本来无赦头子要冷二爷一块来,但他忽然消失了踪影,惹得头子狂怒不已。
  冷二爷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起死回生,那绝对是非冷二爷莫属;偏偏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山寨三年,太半时间都不在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问他,他只说是云游天下。
  呀!云游天下的人会来当山贼?肯定是干见不得人的事。
  往西行又有何用?没有好大夫,只怕孙姑娘真命不久矣。
  “我没事,只是旧疾而已。你……为什么叫青慈呢?”她安详问道。鸟鸣如乐音,风吹如磨蹈,不由得闭上了眼。
  “青慈、青仁都是头子取的,嘲笑那些有仁慈之心的人吧。”青慈嗤之以鼻,瞪着那波动的湖水,讥道:“什么仁义道德,净是狗屁话,要遇上了人性的自私,哪不烟消云散。”斜对角的树畔有只白兔,青慈的注意力转移了,兴致勃勃的掂掂掌中小石头。若是能一击就中,说不定早饭里就有炖兔肉可吃。
  兔子在移动,不是逃远,而是往这里跑了过来。他怔了怔,正要击出石子,那小白兔却停在她衣裙旁。
  众醒被惊动的张开眼,也呆了呆,漾起笑容。“是小兔呢。”她伸出自晰的双手抱起白兔,与它眼对眼,她弯眼笑道:“你在这里多久啦?”
  青慈的石子尚握在手里,脱口道:“你抓到它了,”
  “抓?这世间又有谁能抓得到谁呢。”她的鼻子摩蹭它的,满心的笑,“它是瞧我与它有缘,便给了我这个机会抱抱它,与它说说话。”
  “是……是吗?”青慈失声道,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笑容。明明她的话是十分恶心的,他一向不爱听什么慈悲或是什么大智慧的屁话,可是她的笑容就是不由自主的吸引他。
  忽地,他又惊叫了一声,瞪着她身后树干上的鸟儿。鸟虽不多,但放眼望去,附近树上仅有她身后树上有众鸟齐聚。
  “你要抱抱吗?”
  “啊?我抱它干嘛。”不如直接烤来吃。
  瞪着孙众醒凑过来的兔子,与它眼封眼,鼻对鼻的。以往不曾有这么直接的面对面,多半是射中了,就烤来吃,哪管得它的眼、它的鼻。此刻,它的红眼揪着他,好像用很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它……只是畜牲啊。
  曾听冷二爷提过,与佛有缘之人,多半是心地良善而普爱世间的人,动物会亲近他、山林树林会环抱他,连地上的土地都甘愿为他所踩。
  “与佛有缘,又岂只是念念佛经就能了事的。”当时,冷二爷温吞笑道:“人眼睛不比心眼,偏又爱从眼睛去瞧事物;真正与佛有缘之人,人们不见得瞧得出来,同天下万物却能感觉得到。地府有六道轮回,打进畜牲道的多是累积了诸多罪孽,若是能碰上一个菩萨心的人或神仙,能为其祈祷,甚至一句真言也能减去多少罪孽,就算是立时死了,它们也甘愿。这世间能到如此地步的人几近于无啊。”
  当时他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冷二爷时常说些意深而颇具含意的话。那话,无赦头子不爱听,他也不爱听,更莫说是山寨里的其他兄弟了。可是如今瞧着孙众醒,冷二爷的话竟深深浮现在他脑海里。
  她的笑容柔美而温和,举手投足间有些与山间融为一体之感,他揉了揉眼,定晴再一瞧,她独立的坐在那里,方才是错看了吧?微弱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似梦非梦:也许就算有一天他一觉醒来,发觉她原本就是梦里的人,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头子也发现了吧?她本就不像是世间污浊的人。
  她含笑放开兔子。它绕了几圈依然不走,她笑道,揉了揉它的头。“怎么啦?是不曾见过生人吗?这林子里的动物真地好命,但盼你不必受猎人捕猎之苦,你没孩子们吗,快回去吧。”
  青慈呆若木鸡,见那小白兔磨蹲了她的手掌,便小步跑开了。
  “你……能跟动物通……通话吗?”
  她一怔,笑道:“没,怎么可能呢?只是家道中落后,人居山间,可能染了一身山野林间之气吧!人、动物瞧了我,也就不怕了。”她指着小兔跑回的地方,“那儿,我猜有它的孩子们。”
  他哼了一声。“有孩子又如何?瞧我一颗石子摆在手里,任它挑。瞧瞧看它要挑哪个小孩儿给我打。”
  “你又发狠话了。”她抿起唇。
  “我还不只会发狠话,还会做呢。”青慈哼笑,“如果说,你有丈夫、有孩儿。遇有危难时,你会舍谁?”
  “我谁都不舍。”
  “一定要你选呢?”
  “我还是谁都不舍。这世间虽然不见得有两全其美之事,可是只要给我时间,我想,我一定会两边皆不舍弃。”她忽然执起他的手,让他吓了一跳。
  “你……你干什么啊?”若是让头子瞧见,不要说他立见阎王了,头身分家都有可能。
  幽幽黑瞳凝视着他,显得有些湿沥。“你与青仁跟着无赦身边好几年,我想你们的背后并非一帆风顺,必定有一段说不出的苦。我虽然相信轮迥之说,但也信环境能造就一个人。可是,我更信人定胜天。”
  “你……你在说什么?”难道她看出了他背后的苦?她是神眼吗?他不像无赦头子一样,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但既然天给了他不公,凭什么他不能给人不公?”
  “你与青仁其实就像是无赦的两颗心,”
  “两……两颗心?”
  “你好似无赦残余的善心,却带有一丝的阴影。青仁则像无赦残暴不仁的邪恶之心,但也有最后一点的阳光。我真盼无赦与你们都能重新再来一次。”
  “我们……都是杀人无数啊,难道你就不会想为那些死者报仇?”她的话有点令人作呕,真没见过这样心肠的女人。
  “若要报仇,她早就下刀了,还要等到现在?”
  “无赦。”她抬起眼,飞禽散尽,对无赦温婉笑道:“你醒了?”
  “我是醒了。”他伸出手拉她起来,目光不转的凝视她。“你的心没有阴影,却也少了一股廉耻。青慈,回去。”语气中隐约有暴虐之意,青慈一呆,脚步生根。
  “头子……”
  “我叫你先回去,是没听见吗?”
  青慈迟疑的看了她一下,转身离开。
  “你的菩萨心真好,我爱你的心真苦。我早该知道你想要救赎我,连带我身边的人也要一块就赦。”她的心应该只放在他身上。
  明知菩萨心与情爱之心是完全不相同的,偏偏他就是嫉妒了,这嫉妒来得又猛又烈。几乎推翻了他难得的理智。
  多想要她的身体。多想要得到她的心,心里的这股不安,是因为她的菩萨心肠太高贵,远远超脱了人世间的情爱,如果她爱他入骨,他何需吃醋吃得如此愤恨,恨自己的心先迷失了,恨她的心慈悲过了头……但是,虽然恨,却舍不得。
  “我知道你爱我吃了苦头……”她叹息。不再有劝他放弃爱她的言语。她并非没有看见他的执着,就因为他的执着太强烈了,让她……难以招架,她无从应付。
  “就算千刀万剐,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爱我了吗?”
  “我……”她张口欲言,见他眼底激狂的深情,到舌尖的话又吞了下去。若是平日,心里坦荡荡。必可大声说地想救他,却不是男女之爱。
  可是,为什么瞧见他压抑的炽热激爱,心头酸楚又起。
  “你说话啊你!”
  “我……我……”话在舌尖,却不知道要如何说,说什么。
  黑瞳赤裸裸地将所有的狂爱流泻,毫不隐瞒的。“你若有一点点的爱我,那,你就吻我吧。”双拳紧握在侧,一向不离身的长刀留在营地。
  早在她清醒之际,他便已被惊醒。一夜,她像是浅眠,就连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翻覆难眠。他心痛啊,这种心痛是说不出口的,但在她安详自在的坐在这里时,心痛却化为恨怨交错。
  对她又怜又爱又恨又怨又心痛,万般激绪涌上心头,什么也顾不得了!还做什么君子!还怕她受不住呕了血!
  他瞰起眼注视她,像是挑衅,像是等待。
  林中静默,月间虫鸣。她迟疑了下,面露为难。
  他冷笑了声,撇过身去。
  “无赦。”她叫道,忽然揪过他的衣襟,蹦起脚尖,柔软的唇轻经贴上他温热的嘴,来不及感受他的温度,就觉天旋地转,吸进的气彷佛净是浓烈的恶臭,她晕了晕,滑落他胸前。无赦及时褛住她的腰。
  “众醒!”他痛喊。
  她喘息,脸色发自,全身发冷。
  “我……我没事……”她气若游丝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撑起神智。
  “你当然不会有事,你若有事,我就先拿你身边的人开刀!”妖野的脸庞流露杀气,杀气中是痛苦。
  他们之间真是天与地……天与地的距离要如何拉近?
  “为什么你……老爱威胁我呢?”她咬住唇,难受的说道。
  “你若不将慈悲流露在外,我又要如何威胁你?你的弱点太多,随便一抓就是一把,”他搂紧了她,闭上眼。为何头一遭这么渴望要一个女人,却让他得不到?
  她的脸枕在他胸前,叹息:“我不都已答允要陪着你吗?我活多久就陪你多久,这不好?”
  “不,我要你陪着我一生一世,该是我活多久,你便陪着我多久,”他的双臂发狠的圈勒住她,不顾她的抗议。
  要这样狠狠的抱住她,才能感受到她的生命还存在。
  “我会让你活下去!就算折我的寿,我也甘愿!”他允下承诺,薄怒道。
  他是个可怜的人,可是……心里有的似乎已非怜悯,而是另一种柔软敏感的情感。他的话让她感动不已,她一向是无欲无求,虽喜爱众人,心头的情感却是平静而安详的。
  而现在,究竟是他被她影响了,或是他动摇了她的心?细瘦的双臂不由自主的、悄然的环住他的腰。
  他忽地微微一震,不敢惊动她的举动,心里却在狂喜。这是首次她主动亲近他。他俯下脸,轻经磨蹈她的脸颊,喃喃道:
  “众醒,众醒,我的众醒,你要我如何割舍得掉你,要如何才能让我每日加剧的情意传达到你心中?要我怎样做,你才能身子康泰百病不侵?你可知道,你每咳一回,我的心头像被割了一刀似的,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得到你?”
  她的眼一红,合上湿洒的眼珠,心中的五脏六腑立如火烧,环着他腰际的双臂微微发颤,心口的酸楚再现。
  “生死有命……”她向来都是这样的啊,对于死亡也不觉害怕,可是现下竟有些恐惧,恐惧她死后,他该如何是好。
  他的情给得太多,多到怕连他的心都给尽了。倘若她一日离别世间,他会成了一个无心人。一个无心之人能做出什么事?连想都不敢想了。他本就孤独寂寞,无人爱他,虽是大恶人,心里撇不开他啊。
  “你在发抖呢,是冷吗?”他软语问道,心疼的将她搂得更紧,最好揉进体内,就再也没有你我之分了。
  “嗯。”她跟进他的怀里,闭上眼。
  ≈ ≈ ≈ ≈ ≈
  黄昏之后,入了城。
  “头子,接下该怎么做?”马车上,青慈回头问道。
  “找间小客栈,不要招摇。”往西而行,接着呢?会遇见什么?他要如何才能知道众醒的救命符在哪儿?是哪个人或是哪样东西?该死的冷二!
  “喔……好。”青慈轻驾马车,经过妓院,忖思了会,露出微笑。今日客栈是间名副其实的小客栈;桌椅有限,酒菜不佳,所谓的上等房也是普普通通,但价钱便宜得过了头。
  在这安置了下来,吩咐了一桌素菜送进房,无赦牵着她的手,跟着小二进了上等房。
  “两位……是兄妹?”店小二热切的语气让无赦皱起浓眉。
  “不,不是。”众醒微笑道。
  “我瞧也不像,那就是……”想了想,一时间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朋友?男女岂有朋友之说?
  “是夫妻。”无赦冷淡答道。
  “夫……夫妻?”推开厢房的那一刹那,店小二几乎滑了一跤,迅速回头瞧了无赦妖野十足的气质,再瞧瞧一脸安然自得的众醒。“真……真像啊。”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啊。
  无赦接过烛台,粗暴的推他出去。
  “你吓到他了,无赦。”
  “我吓他?”嗤的一声。“怎么?咱们就不像夫妻?”心里微微不快,却得强自压抑。若是以往,管他是谁,直接杀他了事,以泄心头愤怨。
  “你太凶啦,若是笑脸迎人,任谁瞧了也觉得高兴。”
  “我管他人高不高兴……”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发热,执起她的双手却是冰凉,“我让青慈去请大夫来。”
  “不用了,我睡上一觉就好。”她柔声道,见他的表情十分忧心,妖野之气尽褪,脱口说道:“你若拿待我的神情对旁人,那该多好。”相由心生,他的心是黑色的,唯独对她掺了光明。
  “我为什么要对旁人好?你先躺下休息吧,饭菜上来了,我再叫醒你。”他弯身,额头抵着她温热的前额,鼻对鼻,说道:“你说,这世上真有天庭?有地府?有牛头马面吗?”
  “嗯。”她星眸瞧着他,轻声道:“我信。正因有天庭有地府有牛头马面,所以世间不公之事终有待雪的一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无赦,你若做好事行善积德,必定能偿还过去的罪孽。”
  “为什么我得偿还过去的罪孽?你希望我偿还吗?”
  “我当然希望啊。”
  “为什么?”
  “因为……”她咬了咬唇,小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管到哪儿都不会有人以惊惧的目光瞧着你,喊着你是杀人无数的断指无赦。你也只是一个与我一样的平凡人,有情有爱啊。”
  “你是为了我?即使,我不是我?——不,不要告诉我。我也不想听。我从不认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是罪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旁人视我为妖孽转世,我也不曾在乎,只要你不怕就行了。”他顿了顿,哑声说道:
  “人在绝望时,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是自己不曾相信过的事,也宁愿赌上一睹。你信有轮迥、信有善恶果报,我就为你积阴德,我可以为你压抑我所有的狂暴,不动任何人的性命,我也陪着你茹素,不再杀生吃肉,我要让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痛的。你要我改邪归正,也要让我看见你所谓的神赐予的奇迹啊。”
  他是在强求,却让她满心感动。他要求她的命,可是……命中注定,如何强求?
  舍不下他啊!现下才真心发现自己本可无牵无挂的离开世间,但她竟眷恋起这个男人来。不想死,也怕死了,怕她死后,他难以承受。
  她的周身被满满炽热的情意包里住,偶尔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更多时候是心怜心酸。
  如果她真能活得久,她想要……陪着他,用尽所有的日子。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五章

 

  山寨之门除了交替巡守的山贼外,还有女人。
  “回来了!回来了!你……你还撑得住吧?”青慈有点担心的回头问道。
  众醒点头含笑。
  “我行,放心吧。”
  真的行吗?她的脸充满疲惫,像是随时会倒。他发誓,从来没见过这么弱不禁风的人,真像风一吹,她就会飘向天空,就此不知去向,让他又惊又怕。
  他咽了咽口水,见数匹马近行而来,马首是头子。他跑出寨门挥手:“头子!头子!”
  吆喝一声,马停下。无赦眯起眼。“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叫你好好守着她吗?”不等他回答,他眼尖的发现众醒倚在寨门后。他跃下马,大步向她跨去。
  她已换下昨日呕血的白衣,现在穿在她身上的是他的衣服。即使是黑衣,仍然显得慈眉善目,这让他微微不快。
  “你不该在这里。”
  走到她面前,停下,冷眼寻视她的脸。
  “我在等你。”
  “等我?你等了多久?”
  “青慈、青仁跟小福陪我聊了一夜,天方亮我就来等你了。”
  他皱眉。难怪她的气色不佳。白了青慈一眼,问道:“你等我做什么?是在关心我?”在她欲开口时,他低喝:“不要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答覆你我皆知,不要拿我跟其他人相提并论。”
  她抿了抿唇。
  “你……又去抢劫了?”
  “我还杀了人,那又如何?”见她脸色蓦地刷白,怒道:“你在同情那些人?”猛然抓住她的手腕,让她跄跌的靠在他身上。他俯脸瞪视着那张教他又气又恨又……生莫名情感的脸,耐不住性子大声叱道:
  “你既然为那些人抱不平,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你可以近我的身,你可以趁我不备杀了我,省得我又涂炭生灵,杀了我一了百了,你不必待在这种鬼山寨!有多少人会因你而得救?那些人是因你而死的!我若是主谋,你就是帮凶,当年你不救我,现下又岂会有个杀人魔王?当日你不救我……”现在又岂会对她牵肠挂肚、耿耿于怀!
  他究竟还在耿耿于怀什么?又在挣扎什么?
  爱?
  刹那间,脑海闪过冷二的言辞。
  他会爱她?这个病弱到已一脚踏进棺木里的女人?
  她抬起脸,白脸上的黑眸虽然柔弱,却坚定的望着他。
  “不,我不要杀你。我既然能救你一次,必能再救你第二次。”
  “第二次?就凭你?你要怎么救我?拿刀拿枪砍死想杀我的仇人?你行吗?你的双手连刀也举不起来,你连只鸡都不敢吃,你想杀人救我?”
  她微笑,说道:“想救你,为何一定要杀人?”
  他怔了怔,她的炯炯目光显得有些陌生,让他惊讶了下。“不然你想怎样救我?”他问。
  “方才,我向上苍许愿,你若犯下一件罪,哪怕是小小的偷窃、说谎,我都会背负起你的罪孽。”
  他闻言又呆了呆,随即仰头狂笑两声。“你以为你是谁?是神仙?说了就算吗?你要背我的罪孽?你要怎么背?死后代我下十八层地狱吗?你真以为世间有地狱吗?”
  “地狱在人心,我只盼你不再做丧尽天良的恶事、不再杀人放火、不再抢劫,如果你真能做到,我甘愿为你下十八层地狱。”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
  燃火的黑眸几乎凸瞪着她,他的胸膛隐约在起伏,狂暴之气在俊美的脸庞上晃过,神色变了又变,忽而抄起她的腰间,不顾她的轻呼,将她狠狠扔在马背上。
  “头子!”青慈及时拉住想要上前的小福。
  无赦跨步走过之处,虎虎生风,撩过的悍戾气息,让众人连连走避。
  他在盛怒中。
  他的个性虽然反覆无常,说不得准,却从未见过他烧村杀人后的几个时刻内,露出炙暴的情绪。
  他俐落的跃上身,猛踢马腹而去。骏马脚程极快,疾风从脸颊割过,看似盛怒的双眸半眯,视若无睹前方不断飞逝的景物。
  过了半晌,风声钻进他的耳畔,夹杂了碎乱的呼吸。趴在马背上的女人让疾风折磨得痛苦难当。
  他怒吼一声,忽地捞起她,放了缰绳,一块翻滚下马。
  在野草丛生的原野间不停的翻滚。滚了几圈,骏马早已奔离,他只手护住她的头,却狠狠的压住她的身子。她痛苦的张口欲大口呼吸,他的嘴蛮横地封住她的,气由他的口中灌进,求生的本能让众醒不由自主的捧住他的脸,贪婪的吸取属于他的氧气。
  滑热的舌趁隙钻进,狂野的逗弄她唇里的敏感,她倏地张开眼,一怔,连忙要推开他。他的双手紧紧扯住她的无骨柔荑,眯起的眼充满愤怒与激情。
  他的唇略略的滑开,却仍然在磨蹭她红肿的唇。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一个人,以后也不会再有。”
  “你……”细碎的喘息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想要你。”他咬住她的唇,火执的身体下是魅惑他的娇躯,日日夜夜。
  “你爱我吧,”他脱口了:“我要你爱我比爱众生多,我要你不管何时何地想的只有我,你的眼里只能有我,没有其他人。”他的身体下滑了些,隔着黑色的宽袍,以嘴摩擦她浑圆的胸部。
  “无赦,不要。”她惊吓的低叫,猛然咳了几声。
  “为什么不要?我不在乎你的年纪比我大、我也不在乎你这恹恹的身子能否取悦我,我想要你是事实,你成了我的女人,你就会爱你唯一的男人,不再有瓜分,不再有他人的存在。”忽然问,他放开了她的双手,扯破她的宽袍,露出无限春色。
  她连忙将双手抵住他宽阔的肩,低叫道:“不要,无赦。我跟你上山,不是让你再造……”
  “我要我想要的女人,难道这就是罪孽?”
  “可……可是,我并不想要你,你我之间并无任何情爱可言。”她的脸惨白如鬼。
  他怒眯眼,脸色一阵铁青。明知她说的是事实,他们之间只有他在心猿意马、只有他在欲海里挣扎、只有他被挑起了内心深处那块最柔软的禁地。
  连在放火烧村的刹那,脑海全是她的身影。为什么会烙得这么深?为什么会这么的在乎她?什么甘代他受十八层地狱之苦!当她这样毫无迟疑的说出来时,她可知他心中的感受如何?
  什么大爱、什么慈悲心肠!她连怎么爱一个男人都不懂!
  愤怨中将她的袍子尽撕。狂风吹来,将破布卷起,飘旋风中。
  “我得到了你,你就会爱我!”
  “就算得到了我,我也不会爱你!”她叫道,头晕目眩的症状又出现了,好难受啊。
  “你会!你会从一而终,你会为我养儿育女,你会将全副心思放在我身上!就算你要救赎,也只能救赎我!”她的身子白皙而羸弱,他的手有些颤抖的贴在她的胸口之上,感受她的心跳。
  她的心跳如此微弱,还能活下去多久呢?如果得不到她,他会后悔一辈子。
  “是你强要送上门的,不是吗?当年你若不救了我,我会就此牵挂于心吗?你若不与我再见也就罢了,再见时,就注定了你的命运,你合该就是我的!你合该就是我的!”一连怒喊了数声,见到她略带怜悯的目光,他阴沉的闭了闭眼,抿起嘴唇。“我最恨你这种眼光。”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拂开刘海,他的动作轻柔,黑眼却愤恨交加。“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你以为你是谁?想为我背负所有的罪孽?你行吗?你行吗?!”他的身体再度压下来,即使她挣扎也不能阻止。他喜欢看她眼里的惊慌,那让他可以感觉她像是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非一个自以为是神的女人。
  “无赦,不要这样啊……”他的气味让她无法忍受,双手无力的抵着他的肩,低语:“我只想让你放下屠刀改邪归正,我想要救你,想拉你脱离血腥……”狂热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颈上,她己无气力阻止,只能勉强用仅存的神智断续开口:
  “就算你得到了我,我对你的感情依旧……就像对其他人一般,我仍然希望你能众善奉行,诸恶莫作……”
  她身子的温度逐渐下降,当他碰触她细致滑腻的凝脂玉肤时,忽然惊觉到。他猛然抬起脸,见她的唇色发白,仿佛当日他想侵犯她时,她呕血前的状态。
  “孙众醒!”他怒叫,身体的欲望像被泼了盆冷水。“你给我张开眼睛!”
  众醒掀了掀眼皮,微微启唇欲言,喉口涌上一股甜味。
  他立刻坐了起来,手脚极快的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再结结实实的将她抱在怀里,捂住她的嘴。“你敢吐!敢吐出来,就给我试试看!”
  为什么?为什么每当要她时,她会立呕鲜血?
  她的脸枕在他胸前,全身缩得像虾球,雪白的脸充满痛苦,忍不住想要吐血,却被他活生生的逼吞回去。
  她的神智模模糊糊的,像抽离了身体。远方,看见牛头马面飘行而来……
  “醒来!”他的怒言在她耳畔响起,让她的心猛然跳了下。她还不能死啊,死了……他还是无恶不作,再给她点时间吧……
  他周身的血腥虽难闻,但他的身体传递了热度,她在发抖,飘忽的神智瞧着牛头马面绕行而来,却不敢走近……
  “醒来!你若不醒来,就此死去的话,小福也无用了,我将她送给山寨里的山贼,你也愿意?!”他咬牙道。
  她的脸皱了起来,硬生生的试了好几回,才将神智拉回身体。汗流满身,唇在发冷,心痛缩难忍。
  “众醒?”
  “你……你敢这样待她……”她气若游丝的低语,眼前是白茫一片,锁不住焦点。
  见她能说话了,双臂环得更紧。“你的脑海里只有他人吗?你可知道,每当你想及他们一次,我就想要杀尽停留在你脑海里的他人,你的心里应该只有我,只有我。”话虽如此,却不敢再动她。
  他想要她,想要到几近发狂的地步,却不忍见她命赴黄泉。为什么碰不得她?就因为她是自称神佛转世的孙家之人,而他是世人口中的妖孽?
  他从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不信他得不到孙众醒。
  众醒虚弱的眼半垂,视线迷蒙的注视他环着她身子的手指少了一只。她费力的举起手,勾住他的手指。“你说,我救你出古井,可你当年也救了我一命……这世上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待你好……有男有女……只要你向善,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我要那些人有何用处?”四只手指紧紧回勾她细白修长的指头,她的身子似乎在发冷发汗,他搂得更紧。“我只要你。”
  “我只是一个弱质女流……身上又带病,何必执着于我?”
  “倘若能选择,我又岂会让你左右我的情感!”他怒斥道。瞧她样子分明就是短命鬼,是他眼瞎了才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她。
  指腹轻轻来回摩掌她的唇瓣,如此的冰凉,如果可能,宁愿用他的嘴给她温暖。对她,是有几分情欲,但在情欲之下,还有更深层的感情,也许从十年前那一刻起,它就悄悄的蛰伏了,如今再见,心中的感情如山洪爆发……
  是爱?
  他要她、要她、要她!不能再放走她!要她的心只在他身上,要她的爱里只有他无赦,要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身影,如果这就是男女之爱,那么他是爱她的了。
  “如果你肯爱我……以一个女人的身分来爱我,”他眯起了眼,心里对她的渴求凌驾于所有之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也从来没有过特别想要的东西,但──“你爱我,我可以放下屠刀。”
  她猛然从他的胸前抬起脸,一时血气不足,让她天旋地转,差点晕厥过去。
  “你……愿意不再杀人、不再放火、不再作任何造孽之事?”一时的惊喜让她呼吸紊乱碎杂起来。
  “如果你把我看得比众生重要的话。”见她面露为难,他狂怒道:“你不愿意?”他的手使劲,差点弄碎了她的手指骨。“或者,你要我继续造孽?”
  “不,”她连忙叫道:“不要这样……”胸口在起伏,思想有些凌乱。“我,我当然是爱你的,可是那样的感情就像是……像是……”
  “像是站在遥远的天边施舍你的菩萨心肠。”他嗤道:“你以为你是神?谁要这样的爱?我要的不是你的善良,我也不要那种你对众生的爱,我要的是以一个女人来爱一个男人那样的爱情。我要你躺在我的床上,我要你生下我的子嗣,我要你把属于你的一切全部放在我的身上。”他一字一言清晰坚定的说道。双眸依旧带着杀气,浑身上下的血腥仍在,但他许下承诺了。
  如果她不要,他宁愿玉石俱焚。
  众醒的耳畔尚轰轰作响,她半张了嘴又合上,柔弱的眼似乎显得迷惘。“我活不久了,你这是何苦呢?我真是不行啊……我的身子不好,恐怕也难为你留香火,也许……明天,我就死了……”何况她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爱呢。爱众生比起男女之爱,不是更好吗?
  “明天你死,我就要你今天的爱。下一刻钟你死,我就要你这一刻钟的爱。没有子嗣,我认了,我也不稀罕我的后代,我只在乎我自己。”就算一辈子也碰不得她也无所谓了。
  想要她的心,是如此的狂烈。就算她是神佛转世,他也要留下她的人,这一世一定要有她。
  “我根本不是用那种感情爱你啊,无赦……”猛咳了两声,低语:“我……我当你是弟弟看待,好么……啊!痛!”双臂紧紧的圈勒住她的身子,让她不得不完全贴上他的身体,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无力对抗。
  他的脸充满凶狠之色。“谁要当你弟弟!你以为你是谁?好!我要你跟着我下地狱,我要你亲眼看见因你而死的人们!”
  “不,不要。”她连忙抱住他的腰。“别这样,百姓是无辜的,每条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要这样对他们。”
  “是你害的!孙众醒,一块跟我下地狱吧!我杀人,是为你!我双手沾满血腥,多杀几条人命我也无妨,我要你的心跟我一样沾上血腥,永远不得安枕,永远为那些人感到内疚!”
  “为什么要这样?”柔弱的眸溢出了泪。“我不怕跟你下地狱,但请你不要再杀人了……只因你一时的冲动,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你也是人啊,为什么不为自己想一想,不为其他人想一想?倘若我真能爱一个男人,我不会等到现在还没心动过。我是将死之人,你改邪归正后,下山找个好姑娘爱,这样不好吗?如果有缘……”她迟疑了下,小声的说:“如果有缘,我下辈子转世当你女儿……”
  “你在胡扯什么!”他皆目叫道。“我要你当我女儿做什么!我要爱我的女儿做什么!你宁愿代我下地狱,也不愿意爱我?好,这不是你的慈悲心,这是你的狠心!孙众醒,你连爱一个男人都不愿意,还谈什么爱众生!”他欲推开她,众醒却死也不肯放手,被他拖着走好几步。她心底明白一放开他,有多少人命会死在他的手里……
  她好难受,不停的猛咳。“好……我爱你,我爱你,可是你得答应我,不再动手杀人,不要再心怀恶念……我们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脚步猛然停下,充满罪孽的双眸凝视她,搜寻她的真心。“将我放在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又迟疑了下,点头。为什么他眼里忽现的柔情让她这么心痛?“可是你要答应我,将来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不会再回到过去断指无赦的日子,你找个好姑娘好好的爱她,成亲生子,一辈子过不伤天理的日子。”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并没应声,左手举起抚摸她的脸颊。
  风仍旧在吹,吹乱了她的长发,他俯下脸,轻轻碰触她的唇。
  众醒明显的退缩了下,连忙闭起眼,眉间是皱起的,不敢作任何的反抗。
  “你是我的,众醒。我没有拥有过什么东西,只有你。”他只是轻轻摩擦她的唇,没有像先前粗暴的举动。
  几乎,他是强迫她跟随他的,强迫她爱他,强迫她属于他,这是他唯一懂的方法。只要她愿意爱他,他不在乎死多少生灵或放弃过去七年建立的一切。
  对她的执着已经走火入魔了。从没特别想要过什么东西,只有她……他渴求她的人、她的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几近疯狂了,那种滋味盘旋在心底,连杀人放火的快感也无法替代。
  “众醒,我只要你了。”
  她看着他,不发一词的。
  “为什么流泪?”他柔声问。
  “我哭了吗?”众醒抬手摸上冰凉带泪的脸颊,连自己也迷惑了。“我不知道。”
  山风在吹,吹动了野草,吹起了漫天花瓣。他紧紧的拥紧她,吻尽她的泪,将冷风拒于她的身子之外,却不知这一阵风吹乱了命盘,吹翻了他原有的宿命——
  ≈ ≈ ≈ ≈ ≈
  马车在颠簸着。才刚回山寨,没隔几日又出发往西行,虽令人大感惊讶,也只能依着他的命令而行。
  “迟早,会犯山贼众怒的。”青慈咕咕哝哝的。
  往西,是为众醒,为延续她的寿命,山寨的一切他岂会珍惜。疯狂的想要她伴他一生一世,宁愿折寿,也要想尽办法让她长命百岁。
  “大头目对小姐真是好。”小福不住的探窗往外瞧。
  众醒柔柔微笑。“别再叫他大头目了,他答允不再当山贼了。”
  “真的吗?”小福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头……爷不当山贼了?咱们不必再回到那个山寨了吗?”
  “嗯,应是不会再回去了吧。”说什么也要阻止他再回头。
  “真好,是为了小姐吧?”小福眼笑眉笑的,开心的说道:“爷是为小姐不再当山贼了吧?他在为你积阴德呢。也许积了阴德,小姐就会福寿绵绵,你瞧小福的名字就是爷取的,”见众醒微感惊讶,她又说:“原本我不明白爷为何给我取个又土又难听的名字,见了小姐之后,才发现是取自福寿绵绵,她希望小姐福寿不断吧。真好,如果我也有遇上待我这样好的男子,我一定非他不嫁了。”
  “哈哈!”前头驾马车的青慈大笑两声,大声说道:“要真有人这样待你,那人必定是瞎了他的狗眼。”
  “啐,连话也不说好听点。”小福皱起脸,眼光正要瞪向青慈,却不由自主的瞧向青仁的背影。忽地,她脸一红,呐呐地垂下头。
  众醒没发觉,她的眼光落在外头骑马的无赦。他怕她难受他一身的血腥味,便一整天骑马。
  又何尝不知他的好呢。
  他似是爱惨了她,即使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爱她。她自知并非天仙绝色,一身病容让她瞧起来像是短命鬼,时时身子骨贪病,有时得睡上大半天才能恢复元气。这种的女人,他怎会喜欢?
  “爷,黄昏了,下个城镇怕赶不到。”青慈叫道。
  “那就在此过夜吧,”无赦放慢速度,贴近马车,关切间道:“众醒,你可会不舒服?”
  她露出浅浅的笑意,朝他说道:“我还捱得住。”心头微微的发酸,酸得有些疼痛。为什么呢?每每感受到他的柔情,除了不可思议外,就是莫名的心酸。
  找了一处适合扎营的地方,他跃下了马,来到马车前撩开布幔,他伸手抱她下来,眉头皱起,说道:
  “你的身子轻得像羽毛似的。”
  “我若太重,怕也压坏了你。”她笑道。
  他怔了怔,看着她的笑容,显得有些痴傻,举抱着她久久不放下。
  “怎……怎么啦?”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
  “不,只是少见你开怀的笑。”他将她放下地,双手依旧搁在她腰间。“你若开心的笑,我想对你身子骨也有好处。”
  她浅浅一笑,眼神也柔了。“我要笑,也得要有原由,不然每个人都当我是疯婆子呢。”
  他张口欲言,小福咳了两声。“小姐……我要怎么下马车?”
  “啊……”差点忘了还有个可爱的小福。“无赦……”
  无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让青慈他们去做吧。”他拉着她走向树畔。
  小福苦着脸,看着跳下马车的青慈、青仁。要她跳下去,其实也行,只是会摔个狗吃屎而已,身上的衣服是小姐的白衣裁制的,是旧了点,但大小适合,不必再露手露腿,要是弄脏了……
  “求我啊,求我啊。”青慈咧嘴笑道。“要求我,大爷我可以好心的抱你下来喔。”
  小福怒眼道:“要我求你,不如让我撞墙吧。”
  “撞墙?”青慈耸耸肩。“那,我也没办法了,你就坐在马车上。青仁,我们去打点野食吧。”
  “哇,等等……等等!我……我求你,青慈。”她叫道。
  “青慈也是由你叫的吗?大声点,叫大爷。”
  小福的脸又青又白,瞄了眼事不关己的青仁,说道:“你当我自己不会跳吗?”
  “那你就跳啊,最好跌个狗吃屎,反正你瞧起来前胸平平,被压扁了也瞧不出来。”
  “你!”脸蓦地胀红了,想起那一夜她衣衫残破,是青仁救她的,也……也该瞧见了她未发育的胸。
  青慈瞧她真怒了,大叹口气。“好吧,好吧,我抱你下来吧,免得到时让孙姑娘气了;她一气,头子也不高兴,我也跟着倒楣。不过你小心啊,别把你那个平扁的胸部贴到我身上,我会全身起疙瘩的。”
  “我自己跳!”小福薄怒,眼一闭,豁出性命的往下一跳。
  “小心……哇,好痛!你怎么这么重啊!”青慈趴在地上叫道,他的背上坐了她。
  她脸一红,连忙跳起来。“对不起……”眼角又瞄了青仁一眼。
  青慈眼尖,瞧见了她这一眼,再看看青仁的面无表情。他搔了搔头,用力咳了咳。“青仁,咱们去打野食吧。”
  “嗯。”
  青慈忽向她恶笑一阵,搭起青仁的肩,大摇大摆的走去。
  嗤的一声,众醒低笑。
  “笑什么?”无赦的目光尽放在她身上,见她笑了,目光也柔了。想要她到心痛,连情绪也跟着她打转。
  “我笑青慈真可爱。”
  “青慈?”他眯起眼。
  “你别误会,我是笑年轻的孩子真好。”
  “你还有许多日子要过,不也年轻得很?”迟疑了下,拉起她的手。“我这样拉你,你会不舒服吗?”
  “不……”从他的手掌传来了热度,而他身上传来了淡淡的血腥味,即使山野间有浓郁的草味,也覆盖下住他身上的味道。
  “我要你习惯我的气味、我的存在。”他的语气听似平静,却掩不住他的霸道。他的个性向来是为所欲为惯了,脾气也是不得他心即迁怒他人,而现在,对她是万般的好,盼她能有一丝的爱他……不,他不要这么一点点的爱,他要就要全部的她。
  “痛……”他握疼了她的手,她的蛾眉蹙起,抬眼瞧他。“你大用力了。”他立时放开,被他抓的手己有淡淡的红晕。
  他懊恼道:“我并非有意要伤你。”
  “你没伤到我,只是用力了点而已。”她淡然笑道。
  她的笑容安详自在。他不爱看她这样的笑,这种笑容仿佛超脱红尘之外。他忍住未置一词,牵着她走向林中深处。
  “是……水声?”她微微惊讶。
  “这附近有湖,你可以趁着青慈打野食时,先清理你一身风尘。”他面不改色的说道。
  “啊……”他想得倒周到。
  他邪气的眨眨眼。“没人在附近,就算有,也不会有命看你。能看你身子的人只有我。”
  她看了他一眼,再瞧瞧随风浮动的湖面上迟疑了下,问道:“我洗澡时,你要做啥?”
  “自然是当守门人。”
  “男女授受不亲,我瞧你还是先回去……”
  他眯眼瞪着她。“你都是我的女人了,为什么我不能在此?或者,你想趁机逃跑?”
  “我能跑到哪儿?跑了两步,就让你给抓住了,既然如此,我还跑什么。”
  “只要你有想跑的心念……”
  “我若想跑,当初又何必跟你上山。”她柔声道,忽然察觉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她心有不忍,脱口问道:“为什么会爱我呢?”似是爱得如痴如狂。
  曾经听过店家大哥提到断指无赦之狠,怕是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相处的这段时日来,隐约可以感觉他可以对任何人残忍,唯独对她多了一分柔情。
  时常可以发觉他眼底充满激烈的感情,然而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却是极力的温和,这也只有对她时才会有的奇景。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救过我的人。”他答道,黑瞳浮现了激动。“这世上,只有你不曾嫌弃过我。”不曾用当他是妖孽的眼神看过他。
  如果说,这世上还会有谁爱他的话,那也只有她了。
  “会有很多人不嫌弃你的。”
  “又要回到原点了吗?我管旁人嫌不嫌弃我。你不曾嫌弃我、不曾敌视过我,就算我曾经双手沾满了血腥,你也不曾放弃过我,不是吗?”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口气刚硬:“就算现在你放弃了我,你瞧我会不会放你走。”
  雾气染上了双眸,她撇过头不敢瞧他,呐呐道:“我……我想清洗一下,你转过身吧。”她放开了他的手,涉进湖里。
  湖水清清凉凉,沁透了她的心。不敢看他的脸,因为泪欲夺眶。为什么会想哭?因为怜惜他的过去吗?
  他不曾有人疼爱过,所以造就了今日的他。如果当年她紧紧跟着他,会不会今天的无赦是另一番面貌?
  心头说不出的滋味,那股酸气涌上胸口,又酸又难忍。湖里是她的影子,夜色渐暗,只能瞧见自己迷惘的脸。
  在迷惘什么呢?不是想要拉他脱离充满罪孽的生涯吗?就算现在,心里仍然坚定其意,盼他能早日摆脱罪恶,可是……为什么每每瞧见他细心侍她,心头酸楚便增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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