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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吉祥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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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楔子

 

  她叫凤鸣祥。
  凤姓是义爹取的。当他在破庙前捡到她时,他以为捡的是个男娃儿,带回庄园里让她改姓龙后,才发现她是女孩家。
  当时,她好害怕,害怕义爹不要她,将她丢回破庙里自生自减,但是,义爹真是个好人,在错愕之后笑着接受她的性别,差人重新订做一套又一套的女娃装,送进她的房里。
  “原来,是女孩啊……这也好,你的面相……正好……”义爹的大掌揉着她的头发。
  不知为何,义爹的抚揉虽然很温柔,却让她浑身上下不对劲起来。
  两年后的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义爹的真面目。
  “是谁?”义爹轻柔的嗓音如鬼魅般的传来。
  她躲在树丛后,缩成一团,小小的手臂恐惧地环住头。
  她只不过睡不着出来走走啊!
  为什么要让她发现义爹这么可怕的一面?
  从她开始学起义爹教的内功心法后,她一直饱受失眠之苦,每天晚上她难以入眠,却不曾走出房门外。今晚她打开窗子,突然听见远处傅来哀号声……鲜明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于是她一时好奇循声前来。
  在黑夜里她竟能清楚地看见每一条碎石路上的石纹,清晰地听见远处的每一声惨叫与低喃。她快步上前,躲在树丛后赫然发现!
  天啊,好奇心只会害死她!
  “余管事,你说,半夜里会是哪个小家伙偷溜出来呢?禳福?寿儿?还是鸣祥?”义爹轻哑的声音吓得她全身汗湿,眼泪不停地掉出来。“我猜,是鸣祥。禳福瘸了腿;寿儿被我教养成一头野兽,该睡的时候就睡,该醒的时候她也不会违背生理的本能。那,就是练武练到快走火入魔的鸣祥了?”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却一字不漏地传进她的耳里。她震惊地瞪着自己的双手,她快走火入魔?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她才练武两年啊……甚至,因为身骨天资的关系,她练得没有司徒寿来得勤快啊。
  义爹在收养她时,身边已经有一个叫禳福的女孩了。后来,在收养她一年后,突然又带回一个小孤女,司徒寿。从此他像收养孩子收养过瘾了,陆陆续续的,他又带回不少小女孩,但她隐约发觉义爹对她们三人最为看重,而其中……看她的眼神最为诡谲。
  那种眼神……如今想来,几分暧昧,几分亲密,像是看世上最亲近……让她好想吐。
  她与同龄的禳福一向谈不上深感情,但对义爹后来收养的司徒寿则充满疼惜,她当活泼天真的寿儿是妹妹啊,可是,不知不觉中,寿儿愈变愈奇怪,变得好像失了原有的性子,让她愈来愈害怕,时值今日,才发现全是义爹从中搞的鬼!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明明自己心里已经隐约有所不安了,却不愿醒来正视这一切虚假的幸福。她以前就觉得奇怪,义爹年轻俊俏又有一身的文武修养,为什么始终未曾娶妻?
  “鸣祥,出来。”
  她震动了下,恐惧从心底渗到四肢,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不要害怕,义爹只是处置不忠之人。你该明白,义爹生平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背叛我的人,即使,是养育你们的余管事也一样。”
  他的声音充满邪魅,让她的心神差点迷惑了。冷风吹来,迅速冷醒她残存的理智。
  义爹骗人!
  她的耳力极佳,早在接近树丛后时,就听见余管事是为了救她们出去,而惨遭义爹的毒手……有谁会下手这么狠,将一个老人家分筋挫骨,碎了他一身的骨头,将他叠成一团烂泥后,还残忍得留他最后一口气来目睹自身的下场?
  她的下场……也会这样吧?
  “鸣祥!”他有些不悦了。
  她吓得把自己紧紧抱住,深沉的惧意让她双腿发软,泪流满面也不敢应声。她不要出去,她会死的,会死的!让她在睡梦中死也就算了,她不要像余管事那种痛苦的死法,可是,她逃不了了,逃不了义爹的魔掌了……
  脚步声响起了,每一步都像天打的巨雷,愈来愈近。
  她紧紧捂住嘴,不让尖叫脱口。
  “不出来,等我抓到你,你可要受罚的。”义爹柔声说道。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翻出树丛的声音。
  “是我!”一男一女同时叫道。
  “寿儿……还有你?”
  义爹的声音难得充满惊讶与不信。
  “是我啊,义爹,不是鸣祥。”司徒寿娇软地说道。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凤鸣祥轻颤地微微探出脸,藉着月光看见司徒寿天真地搔搔头发,说道:
  “我也睡不着啊。为什么只能鸣祥睡不着,寿儿却不成?不公平!”
  “因为她要走火入魔了。”义爹挑高眉,看向另一头跳出来的少年,薄薄的唇微勾起,透着诡谲的黑瞳注视着他。你不是禳福救回来的忠狗吗?半夜里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少年冷冷说道。
  蹩脚的理由,连凤鸣祥也不信。
  她虽与禳福没有亲热到姐妹般的感情,也知道半年前禳福救回的少年有多么地黏着禳福,她更知义爹因此而有些恼怒。
  在这座庄园里,所有的女孩都等于是义爹的女儿,听着他的每一句话、依着他每一次的脸色做事,唯有这个少年压根不理睬义爹的。
  “哼,睡不着吗?”月色下,义爹俊美的神色诡异,仿佛就算禳福此刻在场,他也不以为意。撇开对少年的注意,他拉起司徒寿的小手往瘫成一团的余管事走去。“寿儿,义爹平日待你好不好?”
  “好。”
  “有多好?是天底下待你最好的人吗?”
  “义爹是待寿儿最好的人。”
  “那么,如果有人背叛义爹呢?”他往少年看去,踢起地上两把长剑。“你瞧,是平常照顾你的老管事呢,他背叛了爹,想将你们带离我身边。”
  躲在树丛后的凤鸣祥睁大了眼,蓦然明白义爹言下之意,又见义爹的嘴一张一合跟少年说了什么。她恍神了,一时眼睁睁地看着司徒寿与少年接过长剑,毫不考虑地反手一勾,把尚存一息的余管事活活地给分尸。
  她捂住嘴,瞪着那颗断头滚到附近来,死不瞑目的双眼尚暴凸着。他当然死不瞑目啊,寿儿是他最疼的孩子,到头来却遭她亲手残杀……
  司徒寿怎能这样待他?怎能!
  凤鸣祥勉强让自己的眼睛抽离那颗断头,往司徒寿看去。
  月光下,司徒寿嗜血地舔着飞溅到手背上的鲜血,黑色的眼眸果真像头噬人的野兽,小嘴还扬着笑|“寿儿,你对义父真好。你们这几个里,义爹最信赖的就是你了。对了,你睡在鸣祥的隔壁,出来时看见她睡了没?”义爹滑若天鹅绒的声音再度让凤鸣祥屏住气息。
  司徒寿如妖兽般的眸子出现短暂的迷惑,随即隐去,天真说道:
  “她早就睡了。”
  “是吗?今晚……她倒是出乎意外啊……”
  沉吟的声音敲打在她心版上,她提心吊胆着,生怕他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她一向不笨,只是被美梦蒙住心智不肯醒来,如今想来,禳福的瘸腿必是义爹下的手;而司徒寿已经被他弄得人不人、兽不兽的。那她自己呢?她已经要走火入魔了吗?
  这也是义爹一步步的计划吗?把她弄得走火入魔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收养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等他们离去之后,她才双腿虚软地爬出树丛后,满脸是泪地注视余管事苍白僵硬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道,连手也不敢伸出去合上他的眼。
  余爷爷有多疼她们,她是一直惦在心里的,可是……可是她好害怕……
  “对不起,余爷爷……鸣祥的名字是你取的,可是我……已经完了,逃不走了……义爹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我都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她醒来后变得跟司徒寿一样,她也不会太感惊讶,她怕死,也怕失去自己的意志啊。
  为什么她的命会跟旁人不同?为什么义爹要看中她?
  鸣祥、鸣祥,她空有其名,却从来不曾得到一丁点的吉祥。
  她的恐惧,有谁明白?不停地想着义爹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手,何时她会像寿儿一样?何时她的走火入魔会逼死自己?她宁愿不知这一切,也好过不停地想着,不停地逼疯自己啊。
  怀着这样的恐惧,在数年后,司徒寿、禳福与她合力手刃了义爹,将他的尸身埋起,重新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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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一章

 

  十二年后,灰蒙蒙的天空起了响雷,未久,狂风大雨倾盆而下。在少有人烟的野外一抹黑影飘忽在新芽初长的林子里。
  龙不祥微微眯起眼,双足几乎不点地地追进林中。他的轻功已是颇佳,加以内力深厚,却始终追不上那个黑影人。
  为什么?
  原本,他在城里客栈等着同伴回来,等了两天多还不见归来,便想到城外走走,没有想到一出城就见到熟悉的背影……明明人死不能复生啊,为阿会在此地瞧见响雷又起,大雨淋了他一身湿。他微微懊恼地停下脚步,双眼静静搜寻着林中极有可能隐藏人身的地方。
  “要是他死而复生……”一想到这个可能,心底就窜起一阵轻颤,但随即被他强压下去,双眸突迸杀意。要是那人真的活了下来,说什么他也不能再让那人毁了他们全部。
  大雨打在身上,他浑然不觉,敏锐地透过眼耳,搜刮四周的景象与声音。
  难道是他自己眼花了吗?他忖思道。入了林子追到此处,就再也没有任何踪影……
  他的眼力一向好得过分啊。
  “你在做什么?雨这么大,不避是想要得风寒吗?”
  后头突然冒出个声音,让龙不祥惊吓得差点跳起来。他立刻旋过身,仰头瞧见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孩。
  清俊的娃娃脸一看就知不及弱冠,高鼻厚唇,一脸极重的桃花相又带点老实样,肤色略沉,下盘极稳,衣衫有些破旧……他应是个有武功底子的人。
  “那里有废屋,快!”娃娃脸的年轻男孩见他呆呆看着自己,干脆伸手探向他。
  才刚触及他的手掌,龙不祥便回过神,直觉要翻掌抽回,年轻男孩的手掌仿佛起了砧黏膜,顺着他的掌心翻上翻下几回,在转瞬间握住他的手心。
  “你这是做什么?”他暗暗吃惊。
  “避雨啊!”年轻男孩紧紧握住他的手,硬拉着他跑向右侧远处的废屋。
  一进废屋,就瞧见屋内已有几名汉子围着火堆取暖,龙不祥面不改色地站在门槛前,状似不经意地一一扫过那几名汉子,确定其中不会有方才追踪的背影,才暗松口气。
  “莫兄弟,我道你怎么突然跑出去了,原来是找同伴啊。”
  莫不飞傻笑地搔搔耳,道:
  “他不是我同伴,是刚才我瞧见他在外头淋雨,就拉他来避避。”
  “你倒真是好心啊。”
  莫不飞转头向他笑道:“你一身都湿了,把衣服先脱下来烤烤,免得着凉就不好了。”
  龙不祥暗暗吃惊他的笑颜竟能让自己心跳加快,连忙撇开视线,又瞥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握住,便赶紧用力抽开,说道:
  “多谢兄台好意,我在门口避雨就行了。”他露出客气的笑,随即退了几步,走到门前的阶梯上坐下。
  午后的大雨来得极狂,斜斜飞坠在屋檐上。他虽坐在矮阶上,但过大的雨势仍有部分打在他的身上。
  总好过跟里头的汉子相挤吧?他忖思道。想起屋内的几名汉子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怕是士农工商里都没有他们的分儿。
  忽地,长衫落在他的头上。他脸色不曾变过,侧身瞧见那个桃花脸的年轻人一脚跨坐在身边,向他傻笑道:
  “我叫莫不飞。”
  那笑容又让他心跳了一下。“啊……在下,龙不祥。”他礼貌性地回答。
  “龙不祥?”莫不飞呆了会儿:“有人会取这名字吗?”
  “你不也叫莫不飞吗?”
  莫不飞露出傻笑,搔搔耳,道:
  “是啊,有人还笑我是注定飞不起来的鸟儿呢。”停顿一会,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是飞不起来的鸟儿,那龙不祥岂不是带着不祥之人?
  他刚下山几个月,与他说过话的人有限,一时还不习惯将心里想的硬藏在肚里。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下,赶紧把旧长衫盖住龙不祥纤细的身子。
  “瞧你病恹恹的,小心一淋雨就着凉了。”他很好心地说道。方才在雨中一握龙不祥的手腕,就暗暗吓了一跳,没见过男人的手腕这么细的;再一看他苍白的脸色,就觉得江南的男人很“弱”,很让他害怕这个男人随时会倒地。
  “谢……谢谢。你不冷吗?”长衫里隐约有一股陌生的男人味道让龙不祥十分不习惯,却又不得不接受此人过度的好心。后来他见莫不飞的目光专注落在自己湿透的长发上,像要把他的衣服脱了来替自己擦头发……他赶紧转移莫不飞的注意力,道:
  “淋一点雨而已,算不得什么的,莫兄弟,你别顾着我,进去取暖吧。”
  “我也不想待在里头,很闷,而且我也不冷。”莫不飞露出傻笑道。
  “喔……”小心地将视线落在滂沱大雨里,不再看令人心跳的桃花笑颜。
  雨下得极大,所有的雨声几乎盖住了林中所有可能发出的声响,这才发现就算从这个角度探出去,要能看见方才他在林中的身影几乎不可能,这个莫不飞怎会发现他的存在?
  “我刚从北方一路南下,盘缠也花得差不多,正好一路上都有废屋、破庙,不然可惨了。”莫不飞热情地说道。
  啊,我可没要跟他聊天吧?龙不祥想道。
  不等他接口,莫不飞又叹道:
  “不知道到‘天水庄’还要多久……”
  “你要上天水庄?”
  莫不飞搔搔耳朵道:
  “是啊。”
  “你跟天水庄有……生意上的往来?”实在不像。士农工商里,这个莫不飞倒像个农夫。
  “没有。我……”
  莫不飞停顿一会儿,露出惯有的傻笑,咕哝道:“其实我也很委屈啊……我已经忍了两个多月,再忍下去我会发疯……他看起来是很普通,但是很顺我的眼……
  应该是个好人吧……”
  龙不祥听了老半天,才明白他是在自言自语。也不怕人偷听吗?他怎么知道好人跟坏人的差别在哪儿?
  正打算开口要他不方便说就别说了,忽见莫不飞炯炯的目光对上自己,整个高瘦的身子倾向他。
  “龙兄弟,你听过天水庄吧?”
  “南方人都该听过吧。”他不动声色地想要避开点,莫不飞浑然不觉,反而靠得更近了。
  “那,凤鸣祥你听过吗?”莫不飞期待地问,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啊?原来,他是怀着这个目的啊……
  “你不清楚?”莫不飞以为他未曾听过,讨喜的娃娃脸皱成一张苦瓜相。
  “唉,我实在太可怜了……”
  “可怜?”
  “是啊,我是一个很死心眼儿的人。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还没讨个妻子?”
  啊?他没娶妻跟凤鸣祥有什么关联?“是吗?”
  “若是讨了妻,说什么我也不肯来这一趟的,正因为我没有讨,所以,被逼着来了。”莫不飞非常可怜地说道。一瞧见他兴味盎然地倾听着,说得更起劲了:“你算过命吗?我刚出生的时候曾经给人算过,说我姻缘在南,我本来不以为意的,后来若不是赵叔……对了,你算过姻缘吗?”
  龙不祥迟疑了下,嘴角勾起温吞的笑来,答道:
  “是有人帮我算过。我一生几乎没有姻缘,我义父跟义姐只提过我命盘中有大鹏展翅,是何意我就不清楚了。”他忆起义爹留下的手书中提到当年推算的姻缘中出现大鹏展翅以及义爹本身。他当时看了真是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他亲眼瞧见义爹入棺,真要以为他一生命之所系是在义爹身上,那倒不如一生无姻缘来得好。
  “喔……”
  原来他是孤儿啊,莫不飞想道。难怪他虽极力掩饰,却隐约有不爱人靠近的感觉。
  他搔搔耳,看着龙不祥一身仍然湿透的长袍,湿袍贴着身骨,让他看起来好单薄;甚至,他怀疑龙不祥身上有病,带着病的人怎么还不要命地淋着雨呢?
  他皱起眉,巧妙地侧过身子,让自己挡住斜斜打下来的雨势,继续说道:
  “其实我不打算下山的,若不是赵叔花了三年才找着我……咦?我没跟你说赵叔是谁吗?他是我乾爹的忠仆,我乾爹一家三年多前在一夜之间被灭尽,只留下赵叔一人。
  他费尽千辛万苦地找到我,就是要我为乾爹报仇。”
  “哦?”龙不祥看着他一脸不甘愿的样子,好奇道:“你不愿为你乾爹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报他、他报我,报来报去,报到命终了,也没什么意义啊。”
  莫不飞用力地叹口气:“但是,我一向又很尊敬老人家,不愿违背赵叔……”
  这人说的若是实话,倒是一个心胸豁达之人。龙不祥又问:“但,这又关凤鸣祥什么事?”
  “要报仇,当然要有好功夫啊;没有好功夫,只是找死而已。赵叔试了试我的功夫,认为我不过是个三脚猫,寻仇也是枉费,便听说到一个秘密……”莫不飞压低声音道:
  “听说,天水庄的凤鸣祥练有失傅百年的内功,这种内功只有女子可练,男人想要得到这种内力,只能与……与她‘阴阳交合’才能过继到己身。”
  说到最后,他已是微微脸红。
  原来,秘密就是这样一传十、十傅百啊,龙不祥暗暗叹息。
  “‘阴阳交合’就能白白得到百年内力,岂不是便宜了男人?这种事,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是有点无稽之谈。”莫不飞承认道。“所以,我初步构想是只想偷偷看她一眼,一眼就好。”他想了会儿,又说:“我可能要打听一下,看看她何时去庙里拜拜什么的,我就躲在石像旁偷偷看一眼。”
  那你可能一辈子也偷看不着!龙不祥想道,却不出言戳破他的幻想。反正想要得到凤鸣祥的男人多得可怕,有没有他,其实都差不多。
  只是,这年轻男孩好像挺单纯的,是个实心眼儿,但,自己仍不打算与他深交,或者深谈。依一个人的外貌来评定好坏,那多是算不得准,得要长期观察才能得知正邪,而拜他义爹之赐,他自幼几乎能在几句言谈间,藉着对方的神色与交谈,看出此人性子的好坏,屡试不爽。这个莫不飞……的确不怎么像包藏祸心的恶人,但他心里总是持着三分怀疑。
  雨渐渐小了,龙不祥站起身子,正要拉下披在身上的长衫,忽地觉得身后屋内有所动静,他面不改色地向莫不飞温笑道:
  “莫兄弟,多谢你将长衫借给我挡风。”这一次就当作荒野奇缘,回庄后就什么也忘了。
  “别别别!别还给我,你把它换上好不好?要是受了风寒,我怕你挨不住病痛;你要是不喜欢旁人见你换衫,我陪你到林子里找个隐蔽的地方换,我也不偷看,你说,这法子可好?”
  龙不祥怔了下,看他一脸讨好地说着,好像很关心自己似的。才一、两个时辰的交谈,这年轻的小子就把心也一块谈进去了吗?
  “要走,也可以,这位兄弟得留下买路财。”屋内响亮的声音传出。
  龙不祥暗叹口气;莫不飞却呆呆往屋内望去——
  “买……买路财?这条路原来是你……”看见全部的汉子都持刀站起来,他改口:“你们开的?”
  龙不祥闻言,撇开脸轻笑。
  “咱们不是跟你说话,是在跟他说话!”
  “跟龙兄弟?”莫不飞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不打劫我?那……那是不是有点厚此薄彼?”
  那是因为你看起来很穷。龙不祥几乎要笑出声了,只得赶紧垂下视线。他敢打包票这莫不飞从北到南,从来没有被抢过,因为他的衣衫旧到已经有好几个同色的补钉,浑身上下也没有太贵重的垂帅,要真有人抢他,也是个有眼无珠的贼人。
  一道劲风袭面,屋内的贼汉已有动作,龙不祥脚跟后移,正要施展轻功跃向后,莫不飞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迅速往后逃跑。
  用跑的?很累吧?“等等!先停下来!”你是三脚猫功夫,我的轻功可不是啊!龙不祥心里忖道。
  “不能等啦!再等,会死人的!”莫不飞喊道。以为他身上带病,跑不了几步,干脆一把抄起他单薄的身子,飞快地冒着小雨往林外跑去。
  动作之快,龙不祥惊喘一声,来不及阻止。
  “你放下我!”他恼怒道,苍白的脸蓦地起了淡淡的红。
  “放下你?你别害羞啦!我不会把你一个大男人被人抱的事情说出去,我这人最会守口如瓶了!大不了,待会儿让你抱我走一段,扯平就是……啊!”
  贼人轻功高跃过他的头顶,挡在他的面前,莫不飞微侧身子护住怀里的人,脚劲一起,就往左侧跑去。
  龙不祥屏住气息,不敢再妄动半分。
  雨渐渐停了,莫不飞踏在泥泞地上的足音刚开始他听得分明,一脚一印伴着身后的吆喝,可逐渐地,足音变得杂了、乱了,到最后,几乎听不清脚踩地的声音。
  他抬眼瞪着莫不飞,看见莫不飞身后的景色以极快的速度褪去,他暗暗心惊,难道是自己错眼,误将他视作一般武人?
  身后的吆喝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莫不飞突然及时煞住,桃花脸充满尴尬地看着他。
  “呃……我说了一件事,你可不要怪我。”他结结巴巴的。
  “嗯?”难道被追上了?
  “就是有关守口如瓶的事……”
  “啊?”龙不祥突然有阵不祥的预感。“你跑得很快,咱们脱离了他们?”他警觉问道。
  莫不飞干笑地点头,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
  “那……你可以把我放下了。”
  “在放下你之前,我一定得告诉你……”一抹红晕飞到他清俊的脸庞,他吞吞吐吐的:
  “我跑得太快,不小心跑到……城门口了。”随即闭上眼,默默地放下龙不祥。
  趁着雨停赶出城的百姓,包括守在城门的军兵都朝他们这两个大男人侧目凝望。
  “你跑得的确很快……”龙不祥喃喃道。从林子内到城门口他跑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喘都不喘。
  “对不起……”莫不飞搔搔耳,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若不是你,只怕我难逃贼人手下。”毕竟脸皮薄,龙不祥不敢四处张望,只好直勾勾地望着眼前年轻的男孩。
  “还好,还好啦。”他傻笑。
  “那,就此告别了。”龙不祥拱手道,莫不飞楞了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离去,想要开口说什么,龙不祥赶紧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我先进城了。”
  不等回答,便无视旁人异样的侧目,快步走进城内。
  城内一如他在离去之前,街道间是熙来攘往的百姓。他向所居的客栈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他好不容易才刚推出一个快超过适婚年龄的义妹,庄里还有一个……
  他停步不前,沉吟地想起莫不飞其实挺单纯的,心地也算是不错。
  老实说,方才他要逃命,可没想到要带着莫不飞一块逃,那年轻男孩却一言不发地抱着他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惦记着他的存在,更何况他俩还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他那种性子应与小鹏可以相处得很好,而且两人都有桃花相,将来小鹏长大应该也有几分神似那个莫不飞吧?
  他默默站了半晌,不停思考,最后转身走出城外,不刻意寻人,却在一眼之中瞧见莫不飞仍站在原地。
  “你还没走?”
  莫不飞看他走回,一脸惊讶,照实答道:
  “我在等,瞧瞧那帮贼人会不会入城?”
  龙不祥心里微讶。难道这小子怕贼人入了城,再找到他下手,所以才在这里候着吗?
  不过萍水相逢,值得做这么多吗?
  “你……真的没有家累?”错过这小子,是庄园的绣娘没有福气。
  “没有啊。”
  “也没有意中人?”
  莫不飞虽奇怪他的问话,仍傻笑道:
  “我住山上,没有什么黄花大闺女等着我,而且我姻缘在南嘛。”
  是啊,他住山上,难怪跑得这么快啊。龙不祥咬唇思量了一会儿,再抬头温和笑道:
  “莫兄弟,反正我也朝天水庄那方向走,不如你先跟我回客栈,若是我同伴尚未归来,你就跟我一块结伴同行,也好有个伴,你说好不好?”
  “好好,能结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莫不飞喜道。
  “那,就走吧。要往天水庄的唯一捷径就是要走水路。”
  “啊?走……走水路?等等,龙兄弟,你是说,是那种人跳下去,就会伸着双手,最后连手臂也瞧不见,因为整个身子活活被水草缠死,连呼吸也没有办法地死在里头的那种……水路?”
  龙不祥因他的形容而笑了。可见莫不飞非常认真地注视他,他只好收起笑,点点头,回报相同的认真,答道:
  “对,南方多湖多河,咱们就是要顺着河乘舟,一路继续南下,花不了一天工夫就可到达,也绝对不会让你被水草缠死,你放心吧,莫兄弟。”
  “呕!”
  “呕!”
  “呕!呕!”高瘦的身子探出舟外,想要狂吐,一看见近在咫尺的水面,立刻又头昏脑胀地缩回身,转向龙不祥。
  龙不祥吓了一跳,怕他吐在自己怀里,连忙把他的脸再推向河而,道:
  “莫兄弟,你要吐,直接就吐,不要硬忍啊。”
  “呕——”莫不飞当真把先前在岸边吃的包子悉数吐个尽光。“我好可怜……
  我真的太可怜了……”他哽泣道。
  龙不祥附和地拍着他的背。“是啊是啊,我也没料到你这个北方人连看到水都会想吐。”还好舟上只有他俩,不然可模大了。
  “我没告诉你吗?”莫不飞可怜兮兮地缩回身体,眼角一看见水光邻邻的河面,喉口又咕噜咕噜地作呕起来。他赶紧闭起眼,把脸庞埋进龙不祥的肩头。
  “借我靠一下。”他虚弱地说道。
  龙不祥没有应声,僵硬着身子让他休息。
  “是我多管闲事……”龙不祥暗叹口气。
  “唔?”莫不飞微微张开眼,知道划浆的舟夫在嘲笑他这个不识水性的没用人,但仍然不敢瞧向河面,只能把目光放在龙不祥的手上。
  他讶异地发现龙不祥在袖袍外的手掌意外的修长与细致,长腿虽有衣袍罩着,但总觉好瘦弱。他不由自主地收回一些重量,怕压坏这个苍白的人儿,耳里听着龙不祥说道:
  “其实我前几天才送走一个义妹,她一直不知有个男人在爱慕她……这一送,要是她懂得珍惜,那我可就多了个妹婿。莫兄弟,我可曾告诉过你,我家中还有一个……嗯,该称之义姐的姑娘?她是有点爱哭,不过人娇小得紧,懂得吃苦耐劳,人又能持家务,”“那你呢?”莫不飞打断他的话。
  “我?”
  “你也有二十多了吧?怎么没听你安排自己的姻缘?”
  “我不就说我一生无姻缘了吗?再者,我义姐义妹若有好姻绿,我有没有,那倒是无所谓。”龙不祥笑道。
  这么纤细的男人儿,要真成亲,老婆也要是能保护他才行,莫不飞忆起初见面时,的确微讶他苍白的面容外好像缺了什么一样,引不起旁人第二眼的注目;老实说,若只是在城内擦身而过,他也不见得会注意到。
  “究竟是缺了什么呢……”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其实,龙不祥的面貌偏秀气,但,却是偏男孩儿的秀气,应该在女人堆里吃香啊……“还好是男的,不然一生未婚,那可不好了。”
  龙不祥知道他又犯起自言自语的毛病,也不多说什么。
  小舟逐渐近岸,沿着岸而走,龙不祥微微推开莫不飞,眯起眼看见岸上的男子牵着马在等着。
  “我的同伴来了。”他温和地向莫不飞说道:“他八成晚我们一刻钟,扑了个空便快马先到这里等我了。莫兄弟,咱们在这个镇里还有商事要谈,恐怕要你自己继续南行下去了。”
  “这是当然。”莫不飞依依不舍地说。顺着龙不祥的视线往岸上看去,看见一名高大绿袍的男子正沉着目光往这里瞧来。
  他搔搔耳,心里是有点不舍这个新交的朋友啦。他一路由北往南,老实说,搭上他的多是姑娘而非男性,近龄又很顺他眼的人几乎没有,这个龙不祥的脾气极好,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虽在第一眼里没有什么感觉,但后来的相处却让他颇为舒适。
  “多多保重了,莫兄弟。”龙不祥含蓄笑道。
  是啊,他的笑容很客气,但,一习惯他这种温和的态度,也就不以为意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正合他的胃口。
  莫不飞点点头,瞧见龙不祥背过身去,他突喊道:
  “龙兄弟,我可不认为你是什么不祥之物,没人一生就是不祥的,我是很喜欢你的,说不得你还是我的吉祥物呢。”
  龙不祥讶然地回头瞥他一眼,又露出温和的笑朝他点点头,随即双足一点,轻轻飞过短距离的河面,落在岸上。
  他瞧见莫不飞傻笑地向他猛挥手,他微笑目送。
  “鸣祥,他是谁?”
  “他是我在半路遇上的。”
  “哦?”岸上牵着两匹马的余沧元,半眯眼注视舟上的莫不飞,说:“他看起来是练家子。”
  龙不祥!正是女扮男装的凤鸣祥。她点点头笑道:
  “我还蒙他相救呢。沧元,你觉不觉得他挺适合绣娘的?”
  余沧元的目光改落在她身上,不以为然地答说:
  “沈夫人是寡妇。”
  “她才二十六而已,难道你要她一辈子带着小鹏守寡下去吗?”
  “鸣祥,你是当媒人当上瘾了吗?”
  虽没有出言反驳,但他的语气充满不赞同之意。
  她偏着头打量相处多年的余沧元,好奇问道:
  “沧元,你们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再嫁吗?即使守寡?”
  “那是当然。”
  “绣娘就像是你的妹妹般,难道你也不愿你的亲人再嫁,就这样含辛如苦地过一辈子?”
  他沉默了下,避重就轻地说道:“沈夫人不算含辛如苦,她在庄里不用动手动脚、不必吃任何苦头,自然有人养她跟小鹏。”
  “说得好像你宁愿养她一辈子,也不愿她再嫁。原来这就是男人的心态啊。”
  她咕哝道,随即轻拍了下前额,摇头淡笑:“哎呀,我怎么开始学起莫不飞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了,因为知道即使相处多年,他也从不将庄园里的同伴看作是亲人。
  他留下,一直是别有目的的。
  “随你怎么做吧,你高兴就好。”余沧元淡淡说道,深沉的双眸望着逐渐远去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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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二章

 

  十五圆月日,绝不是做案的好时机。
  “干嘛啊,我又不偷不抢,当然不是做案……我只是来偷看她一眼而已,就这么一眼而已。谁教她从不出门……”
  蹲在天水庄前的莫不飞,一身的夜行劲装,摆明就是要学贼偷入庄。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如果放弃了,我……呃,赵叔一定很不甘心。”他很努力地说服自己的良心。
  没有盘缠,他还能很坚持地守在附近快半个月,苦等着凤鸣祥出庄,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如果不是偷听到出庄的婢女交谈,他真的会傻傻地继续守下去。
  “是她从不出门,不能怪我。”他一咬牙,终于泯灭了良知,蒙上口鼻,一鼓作气地飞过天水庄的大门。
  黑夜里的天水庄静悄悄的,仿佛一座死城。他东张西望一会儿,喃喃道:
  “东、南、西、北,赵叔说‘凤凰阁’在东边……哎,是这边!”他很仔细地确定了方位,飞快地跃下地,几乎是足不点地地窜过庄内的建筑。
  他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很有预感今晚会见到“朝思暮想”的凤呜祥。曾经,他也想要偷偷揣测她的长相,无奈他对女人的想像力一向很贫瘠,无法预设一个练有百年内功的女子究竟生得如何德性。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只不过我是个死心眼的人……”万一真的直一的很不幸得跟她发生那种关系,他……他也是个很逆来顺受的人啊。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如风如影地飞踏在天水庄的土地上。
  忽地,细微的声音逆风响起,他诧异于这座半夜像死城一样的天水庄竟会有人声。
  一时好奇及时拐了弯,瞧见前头有人影,他直觉跃上高枝,瞧见林中有一对男女。
  女子垂首走进月光,他的心跳好狂,忍不住斜过身子偏头想看清她的容貌。她的衣裙不像是婢女的,那必是凤鸣祥……
  瞧一眼就好,瞧一眼就好。
  他屏住气息地要再弯下身子看清楚,只能隐约注意到她小家碧玉的侧面,是眉清目秀的。她愈走愈远,莫不飞原本追上前想再看个仔细,淡淡的酒味突地袭鼻,他不由自主回头看了林中那名青年一眼。
  青年正背对着他拿着小酒坛对口。背影好眼熟哪,能有这么纤细的背影其实不多,而且那一头束起的黑发在月光下又亮又细又黑又美又让他难以掉开!
  “龙不祥?”他脱口低叫。
  “谁?”青年迅速转身。
  “我啊!莫不飞!”他大喜道,跃下地后迅速奔近她。
  她直觉退后数步,直到心底的惊诧微微沉淀后,才止住脚步。
  莫不飞察觉她的恐慌,也马上停步不前,拉下蒙着口鼻的黑布,傻笑道:
  “龙兄弟,我可没有料到你会在这里啊!那日分别后,我还在恼自己忘了问你家居何方,盼有机会再找你相聚。没想到咱们真是有绿,正所谓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我的绿分算是很深很深……”
  “呃……是啊是啊。”迅速恢复镇定的凤鸣祥一听他的话像绵绵不绝的江水流不尽,赶紧打断他的话。“咱们是很有缘,但请不要忘了现在你是擅闯天水庄的贼,小声点。”
  “我不是贼!”莫不飞很激烈地抗议:“我只是等不着凤鸣祥,便来瞧她一眼,瞧她一眼就好,我不偷不抢又不是采花大盗,看完我就走人,所以我绝对不是贼。”他一脸的受辱,让她差点失笑了。
  “瞧完了凤鸣祥呢?你打算怎么做?”
  莫不飞闻言,又搔起耳来,喃喃道:
  “我也没有特别想过,走一步算一步……我已经瞧见了她……接着呢?如果她有意中人的话,我是绝对不会乱来的;要是她有夫婿了,那是更好,我可以直接回北方向赵叔说去……等等,她要是罗敷有夫,那不等于她非处子之身,与赵叔听来的传言不合……”说着说着,他便蹲下来捧着头思考。
  虽只相处近一日,凤鸣祥也颇了解他念念有词的性子,由着他那颗单纯的头脑慢慢思量。她走离几步,正要仰脸饮酒,忽地他又跳起来,奇怪地望着她。
  “龙兄弟,你半夜三更的在这做什么?”顿了下,恍然大悟:“啊,难道你跟我一样夜闯天水庄?”
  “有贼无聊到闯庄饮酒吗?”她好脾气地说道。
  是啊,话才出口就发现真蠢,莫不飞傻笑着,心里颇为惊讶自己的冲动。他对女子一向守礼而持距离,以免让人误会;对同性则大剌剌的,一旦视作朋友,便掏心挖肺连命都可以一块赔上。
  老实说,他总觉得龙不祥这号人物看似脾气温和,但城府深沉,却不见有敌意,这样的男人多属阴柔之辈,向来不合他意,偏偏这个自称不祥的纤细青年很让他顺心。
  “也不是一见面就顺了眼……”
  “莫兄弟,你又在自言自语了,小心你的秘密全让旁入窃听去了。”她好心地提醒。
  月光透过密林,深浅不一地在她脸上投射淡光,她苍白的脸像白玉珠一样,温润柔滑,圆圆淡淡的红晕扩散在白玉珠上,薄薄微勾的唇也鲜红湿润……一时之间他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啦?”
  他甩甩头,很认真地说道:
  “你最好别再喝酒啦,喝酒对你身子不好吧……等寺等,我方才见到你跟凤鸣祥在说话,她是女、你是男,你闯天水庄又不是贼,难道……啊啊!”他的声音起了颤动,抖音道:“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你是凤鸣祥的姘头!”
  “胡言乱语的!”她斥道,有些不高兴了。
  “不是吗?孤男寡女的,三更半夜待在密林里还会有什么好事?”一字一语地吐出来,充满酸气,莫不飞乍觉自己好像是那种下山烂的角色在酸言酸语,连忙恼道:“龙兄弟,你跟我直说,我又不会跟你抢,你知不知道我们分手以来,我一路迷路到无锡去,又从无锡转回来,好不容易到天水庄,我在庄外守了半个月才知凤鸣祥足不出户……
  我很久没有睡个好觉、吃碗热腾腾的饭了,你知不知?”他很委屈地说道。
  凤鸣祥原听他毁自己名节,后来又见他的处境可怜得让人想发笑,一时之间也不知要不要带他上厨房饱餐一顿。
  忽地,夜风吹来,一并传来了交错混乱的低语。
  “这么晚了,怎会有小鹏的声音?”她轻步移到林旁,让树影完全罩住自己的身子。
  她微微偏脸,垂目聆听远处的交谈|“带我找到凤鸣祥,我就饶你不死!”陌生的声音连听都不必听,就知天水庄又来了夜贼。
  这三年多来庄中夜贼不少,不过目标多是东面的凤凰阁,怎么傻到跑往南边来?
  “我……我带你去凤凰阁,你……小声点,别惊动了旁人。”童稚的声音强忍惊恐。
  “这座庄园像死城,谁会出来?余沧元与司徒寿呢?小鬼头,你要敢引他们出来,找就回头杀了你娘!”
  “余叔叔跟司徒寿……他们都不在庄中。”沈小鹏路经林子里几乎不敢出声了。
  鸣祥早跟余叔叔交换地方住了,凤凰阁现是余叔叔住的,而这附近的“禳福楼”则改由鸣祥住,平常她要睡不着就会在林子散步,万一……万一今晚她又在林中,哪该要如何引开身后的蒙面大贼?
  “小鬼,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我一出生就在庄里面了。”小鹏的汗滴答滴答地直淌着,眼角不住地觑着愈走愈近的林子。
  “那,余沧元与凤鸣祥的流言可是真的?”
  “什么流言我可不知道……”
  凤鸣祥微微眯起眼。她的眼力好到可以看见那蒙面夜贼的刀架在小鹏沾血的颈间;而她的耳力则好到听见他们的每一句对话。
  “听说,余沧元是庄园的主人,凤鸣祥则是他义妹,他们之问真的只是义兄妹之情吗?哪个男人不想得到凤鸣祥的内力?他在她身边不少年,搞不好已经占了她清白的身子,得到百年内力了……”
  “你不要胡说!鸣祥跟余叔叔是清白的……”
  “我的天啊,太过分了吧?要抢女人也不是这种抢法,竟然欺小孩欺到这种地步。”
  凤鸣祥原是全神贯注寻找机会救小鹏,忽地听见莫不飞又在自言自语,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紧紧跟着自己躲在树边倾听。
  “你听得见?”她低声讶问。
  “我……”莫不飞搔搔耳,小心地避开她垂在他脸上的长发,那让他很……很痒,从脸一直痒到心头去。他努力定神地答道:“我长年在山上嘛,跑得快、眼力好、耳力佳……奇怪,这人倒笨,明明都在东边了,自己去找凤凰阁里的凤鸣祥不就好了,找个小童算什么英雄好汉啊。”
  凤鸣祥闭了闭眼,忍住痛骂这些没有方向感的男入也敢夜闯天水庄的冲动。
  “这里偏南,你足足走斜了,莫不飞!他也是。”
  “咦?”莫不飞惊跳起来,差点撞上她的下巴,她连忙避开。“你是说,我又迷路了?”
  “谁?”蒙面夜贼听见他高亢的声音,立刻勒紧沈小鹏。
  凤鸣祥不再迟疑,快步走出。
  “鸣祥!”愈不希望的愈容易成真,沈小鹏一瞧见她出来,顾不得颈上刀子深深划进他可怜的小脖子,惊喊道:“快逃啊!这人想抓你!”
  “是凤鸣祥?”蒙面夜贼大喜。上天终究眷顾他,将众人欲得的绝世内力白白送给他了。“凤鸣祥,你敢逃,这小鬼立刻头身分家。”
  “谁说我会逃了?”
  蒙面夜贼隐约看见一抹纤细的人影从林中走出,此时乌云尽散,月光清楚地照在来人身上。
  “你……”他瞠目,难以置信的。
  “好了,我不逃,你可以放开他了。”凤鸣祥平静说道。
  蒙面夜贼瞪她良久,才回过神怒道:
  “臭小鬼!你竟敢骗我?凤鸣祥明明是女人,你竟然带我到余沧元这里!”
  沈小鹏呆了下,看着凤鸣祥一身藏青色的男袍。鸣祥是女的啊,就算穿上跟余叔叔一模一样的衣服、就算束起长发,她的脸也……他呆呆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差点忘了自己从小看惯她的脸、习惯她的性别,所以从不觉得他的鸣祥偏男相偏过火了。
  他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喊道:
  “鸣祥……鸣祥哥哥,这人找你!”
  “鸣祥哥哥?”蒙面夜贼差点呛住了。“你当真是凤鸣祥?”
  凤鸣祥点点头,说道:
  “我就是凤鸣祥,你放了这孩子,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中突然起了“啪”一声巨响,蒙面夜贼一楞,喝道:
  “里头还有人?”
  “没有人,那是我养的鸟,明明不会飞偏又爱试,它大概又趺下来了。”她面不改色说道,身后从林中传来灼热的视线,她当没有感觉。
  “你在耍我?凤鸣祥……凤鸣祥明明是个女人!”
  “谁告诉你凤鸣祥是女人了?”沈小鹏急促地说道,心跳如鼓。“没有人吧?”
  “鸣祥哥哥是男的,余叔叔从来没有碰过鸣祥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吧?正因他们都是男人,所以你要他们肌肤相亲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江湖上那些傅言更是子虚乌有的……”
  “不可能!明明传说中的内功只有女人才能练,男人须靠阴阳交合,凤鸣祥绝不会是他!敢骗我?你根本就是余沧元,好!余沧元,你不说她在哪儿,我就将这小鬼杀了,反正有人陪葬,划算了!”
  “等等,我就是凤鸣祥啊!”她起了薄怒,身形极快地在蒙面夜贼一掌击向沈小鹏的天灵盖时,及时接住他的招势。
  蒙面夜贼对上她气乱雄厚的内力时,大吃一惊,宜觉出刀砍向她。
  她的招数很三脚猫,勉强挡了几招,便被划伤了藕臂;蒙面夜贼愈打愈吃惊,几乎敢肯定她不是余沧元了。传说中的余沧元武功虽好,但绝不会有这么可怕的内力,却又招数不精,难道……凤鸣祥真是男人?真是江湖误傅?
  在他犹豫该不该一刀杀了她时,忽地,一声长嚎从林间傅出,响遍天水庄。
  蒙面汉子甚至来不及抬头看,一股强大的劲风让他一时脚步不稳,往后趺了好几跤。
  莫不飞飞快地拉起凤鸣祥,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脸色极白、声音极颤地问道:
  “龙兄弟,你……你真是凤鸣祥?”
  “我是……”
  “龙兄弟!咱们交情一场,你骗骗我也好,凤鸣祥怎会是你?”怎会是男人方才躲在林中,原本受惊他说自己是凤鸣祥,而后一想八成是打蛇随棍上骗那夜贼的,但龙不祥出了那一掌后!
  他惊恐地捧着他烦恼的头跳来跳去啊!
  “我不信!”夜贼叫道。
  “你不信,我信啊!”莫不飞大喊,拉着她的手臂,转身挥拳击向那蒙面夜贼。
  他当然信啊!信龙不祥就是凤鸣祥!原因很简单呀,先前短短的对掌间,不祥他浑身流窜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力,这种内力绝不会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会有的,除非天生奇骨,偏不祥他没有那样的身体,那只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傅言中的——
  可是,传言中凤鸣祥是女人啊!
  那种旁门左道的百年内功不是女人才能练,男人只能靠阴阳交合过继己身吗?
  还是传言太多,有的真、有的假?百年内功出现是真,而只有女人能练是假?只是赵叔只拣他想听的听?
  “会不会有可能是女扮男装?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莫不飞高兴得转过头瞧着凤鸣祥……怎会是女扮男装嘛!明明就是个男孩脸,要扮女装也马上被人认出是男子啊,莫不飞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惊叫:“啊,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受的伤?要不要紧?”
  桃花乱乱飞的脸庞如今已经是慌乱满天飞了。凤鸣祥看他深受刺激,便安抚“你只是来看凤鸣祥一眼的,不是吗?看到了,就好了,难道你也想跟他一样?”
  “别把我跟这淫贼相比!”莫不飞抗议,见她唇畔隐约浮起温笑来,他的慌乱稍稍平息了。
  “你到底是谁?敢跟我来抢人?”夜贼又叫。
  “抢……抢什么啊!他都是男的了,你抢了也……也没有用啊!”
  显然凤鸣祥是男人的事实,让他俩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蒙面夜贼咬牙切齿的,狠意闪过眸里,忽然奔向跌坐一旁的沈小鹏,打算挟此童要挟凤鸣祥。
  “糟!”凤鸣祥看出他的意图,正要奔前救人。
  莫不飞紧紧勾住她的纤腰,暗叫一声好细的腰啊!
  “你干什么?”她急叫。
  “先救小孩,旁的事待会再说。”莫不飞又瞧一眼她的伤势,确定并非很严重,直接捞着她跃上邻近的屋檐,大声僵笑道:“哈哈哈!凤鸣祥是我的了!”
  蒙面夜贼迟疑了下,终于舍下沈小鹏追上屋顶。他怒喊:
  “留下凤鸣祥!”
  “鸣祥!”沈小鹏大叫,脖子的伤口痛得让他缩肩。他才刚练武,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挟持凤鸣祥的男人不停地在屋檐上跳来跳去。
  高空悬着大大的圆月,莫不飞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好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鸟展开它的翅膀飞来飞去……
  “留下他!”
  “他是男人,你也要?有点骨气,好不好?”莫不飞没好气地回应,在屋瓦上奔跑。
  “莫兄弟!”
  “别叫我兄弟,你根本没将我当兄弟看待!要是真将我当兄弟看,又怎会骗我姓龙!”什么龙不祥!他还真以为有哪家的爹娘真叫自己的儿子不祥!
  嘴里虽是这样说着,在逃命的当口还是很好心地撕下自己破旧的衣角,迅速地包扎住她的伤口。
  “好吧,贼人莫不飞,你要把我掳到哪去呢?”
  莫不飞低头看着怀里似笑非笑的她。真的不像是女人啊,就连一点香气都没有,连让他怀疑一下是不是女扮男装的机会也没有,太过分了!
  “我说过,我只是偷瞧一眼就好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手足无措,如果不是我了解你生性单纯,真要以为你发现了凤鸣祥是男人后,很遗憾不能有任何的逾矩行径。”她笑叹,随即很认真地注视他。“我是男是女,是龙不祥是凤鸣祥,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也……也不是啦!你要多吃点饭,瞧你轻的,我还以为自己在抱女人!咦,我到底在说什么?”他已经一头乱了。“龙……凤兄弟,你好心点,告诉我,天水庄的大门在哪儿好不好?”
  “喔,我忘了你的方向感奇差。”
  满脑的混乱让莫不飞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当他抱着她跃上另一栋屋顶后,忽然听见一种很耳熟的声音,是他到南方来后时常听见的,而且还让他很恐惧的那一种忽地,劲风又从后头追来。
  “哎唷,你烦不烦啊?老跟着我跑!”
  “留下他,我就不杀你!”
  莫不飞用力地叹了口气,道:
  “可是,我怕留下他,你会豁出去,对他做不规矩的事!”
  “废话少说,你不也抱着跟我同样的心思?”
  莫不飞闻言,俊脸顿时布满红晕,啐道:
  “胡说什么!”他的心跳了一下,尤其很敏感地发现怀里的身子好软好细好……,他在想什么啊!不过是从姓龙跳到姓凤,从好朋友跑到很尴尬的身分而已。
  他也曾想过偷看凤鸣祥一眼就好,但接着呢?接着呢?
  蒙面夜贼趁他一时迟疑,一掌击向他的胸腹,他没有避开,直接承受这一掌,抱着她整个入像断线的风筝顺着屋瓦的垂势滑下去。
  “凤兄弟,你可别怕,咱们顺着下去,一落地,你好心点,拜托告诉我大门在哪里,不不,捷径更好,反正我……我受的刺激太深,良心也不知跑哪去了,就算是当贼翻墙出去,我也无所谓啦。”
  她看了他的苦瓜脸一眼,柔声问道:
  “你确定真的要走捷径?”
  他点点头,小心地护住凤鸣祥的长发。从第一眼就觉得他的长发在男人里是生得最美的,黑溜溜的,又细又亮,要是被勾断了,那可不好了……唉,都这关头了,他反而想到一些很奇怪的事上。
  “你是个男入就该吃胖点,也不会让人想入非非了。”他哀怨地咕哝道。
  她当没听见,只问道:
  “那,捷径就是这条了。我知道你怕水,不过我还是要多事问你一句,你会泅水吗?
  “啊?”身子已腾在半空中,终于发现一直让他胆战心惊的耳熟声音是什么了。
  “入了河,往前方游去,便出了天水庄的范围。”她看他一脸惊骇,反而露出很惊讶的笑:“莫兄弟,你不会不知道天水庄的地形吧?至少,现在你如愿来到凤凰阁,而东面是紧邻着江南运河的。”
  “河?等等,我是北方人,不懂……”扑通一声,冰凉的河水猛然灌进他的口鼻,他大惊失色,双手双脚不受控制地挣扎起来。
  死了!
  是人都会有弱点,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怕水,也不会游水啊!
  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沦落到世上最可怕的死法,淹死的尸体多浮肿青白,他好怕,谁来救救他啊……
  口鼻之间咕噜咕噜地不停进水,像要活活把他撑胀起来——突然,乾洁的气灌进他嘴里。
  他直觉地、贪婪地捧住救命恩人的脸,努力地汲取对方嘴里的空气。感动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他张开桃花眼,在湛蓝偏暗的河水里瞧见……
  凤鸣祥、凤兄弟、凤青年……正用方才喝过酒、湿润红色到令人有点心跳的嘴唇覆住他的“檀口”。
  刹那之间,他的神智恍惚了。
  一个男人……正在亲他。
  天啊!他让一个男人亲了!
  让凤鸣祥亲了!
  就算是救命……就算是救命,他二十四年来的初吻也不该就这样让眼前这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凤鸣祥给无情地夺走啊!
  就算在获知不祥就是凤鸣祥时,他的心中闪过短短的邪念,只有一下下而已,上天也不该用这种可怕的方式来惩罚他啊!
  莫不飞很有骨气地用尽力气推开怀里的人,随即下沉的拉力如水鬼拖住他沉重的双腿;他不懂如何换气,基于求生本能,他赶紧再抓住凤鸣祥,主动热情地奉上略厚的嘴唇,紧紧回咬住那薄薄的、在月光下看起来似笑非笑的唇,努力地再从对方嘴里抢过稀薄的氧气。
  呜……报应,一定是报应!
  他被赵叔逼当采花大盗,连花都来不及采下,就被人先夺去了清白……呜,算了,失去名节事小,能活下来才重要,淹死是世上最惨的一件事,现在他只能无助地仰赖眼前这可恨又可爱的凤鸣祥来救回他很可怜的小命。
  他的眼角缓缓在河中渗出泪水来,开始痛哭他的肉体被一个男人轻薄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三章

 

  大雨!
  龙不祥!
  树林!
  心跳!
  凤鸣祥!
  水!
  鲜红的唇烙进他的视线里!
  心跳!
  无数的影像、声音不停地交错重叠,最后让他活活吓醒的不是在水中面临死亡的恐惧,而是那个仿佛水神般的青年!
  他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嘴也可以那么地柔软……啊!他在想什么?他应该很痛心他的初吻被一个男人夺走,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漂亮的男人,呜,他好想哭啊!
  一道温和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原要张开眼的莫不飞临时又决定装睡。那道视线很熟啊,熟到不用张眼,他也能知道那是谁的视线。
  不祥……有谁的爹娘会为儿子取不祥呢?早该猜到那只是假名。凤鸣祥、凤鸣祥,一个带有吉祥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汗从他额上滑落了,仍是不敢张开眼睛,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祈祷凤鸣祥快点离开,别再让他……受惊受怕了。
  “鸣祥?”女人的声音传进屋内,随即脚步声跟着进来了。“救命恩人还没醒吗?”
  “是啊。”温和沙哑的声音一响起,莫不飞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了。从不知自己对他的声音这么敏感啊,到底是怎么了?
  细碎的脚步声走近宋前,女声惊叫:
  “天,鸣祥,他在哭耶!”
  “他可能在作恶梦吧,我想。”
  是啊,是恶梦!莫不飞很可怜地想道。他的嘴……在恶梦里不知重复了几次感受到凤鸣祥的温度。
  “如果不是他,小鹏可能早完蛋了……”女人哽咽起来:“鸣祥,他是咱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让余沧元把他杀了。”
  “这是当然。绣娘,你可以停止哭了,一个屋里就三个人,他已经哭得很凄惨了,你就不要再让这屋里淹水吧。”顿了顿,改说:“对了,你瞧他长相如何?”
  凤鸣祥的声音由远而近,像从窗前走到床前,与沈绣娘一块打量他。
  他……可不是待宰的猪肉啊,用这种眼光盯着他看……两道视线里,他竟能分出哪一道是凤鸣祥淡淡温和的视线,他的脸微微地红了。
  “咦?鸣祥,他脸红了,是不是梦到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
  “可能吧,他一脸桃花过重,就算有几夜露水姻缘,我也不会感到意外。绣娘,你觉不觉得他挺像小鹏的?”
  等等,什么叫几夜露水姻缘?莫不飞心中哀哀叫。他……他还是很纯洁地保有童贞,凤鸣祥怎么如此误会他!不不,是污巉他呢?
  “你这么一说,倒有几分相像,他没小鹏的白……啊,原来小鹏长大后,也是一个美少年啊,我就知道我养的儿子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鸣祥,还好小鹏有未婚妻了,不然将来要抓住他的心可难了,是不?”
  凤鸣祥微微一笑,并没有笞话。绣娘的夫婿已死十年,但在她心里,她的夫婿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十年来,其他男人从不入她眼,莫不飞能让她看进眼,还兼有小小的赞美,已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打什么主意?”女人怀疑问道。
  对对,连他这个只有“一吻之缘”的人都觉有异,莫不飞闭着眼,始终感觉到凤鸣祥的视线像评估般的打量着他。
  “我没有啊。”凤鸣祥无辜道。
  “没有就好。我依着大夫说的,炖了补汤,不过他还睡着,我看不如你先喝,等待曾他醒了,我再差人送过来。”
  未久,被称绣娘的女人出去了。莫不飞会知道凤鸣祥依旧在屋内,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外,始终有一道温和的视线在瞧着他,从他的眼、他的鼻,滑下他的唇;他没有张开眼,却能感受到小簇的温度随着凤鸣祥的视线在他脸上流窜。
  他的脸庞愈烧愈红,斗大的室内突然间好像焚烧起来,让他顿感有些发热。他想大口喘气,却不敢张开称醒。
  屋外,又傅进沉稳的脚步声,一听就知此人武功不弱,内外修为不在一般人之下。
  焚烧的感觉,因为此人的进屋,猛然降了下来。莫不飞感激得差点要痛哭流涕起来。“还没醒吗?哼,这种人与其他擅闯天水庄的贼人有什么不同?咱们都买到县府大人的亲笔手谕,擅闯庄园的贼人都可不经衙门审理,就地格杀。”男人冷淡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转身面向凤鸣祥。“鸣祥,他不懂泅水,就让他淹死吧,何必下水救他?”
  “他救了我跟小鹏一命,我反救他是应该,有恩报恩的道理我也还懂的,沧元,你可不能动他啊。”凤鸣祥温声道:“再者,不看憎面看佛面,他跟我的关系就一如你跟我一般。”
  咦?他跟凤鸣祥的关系就跟凤鸣祥与余沧元一般?莫不飞突然想起蒙面夜贼提过余沧元与凤鸣祥之间有不干净的关系!啊,他也只不过被香一下,呜……
  “也就是情同手足的关系。”凤鸣祥继续说道:“他这人倒真不错,三番两次救我,也没有索讨过恩情。老实说,他若肯,我倒想与他义结金兰,当义……”
  “不!”莫不飞突然跳坐起来,脱口喊道:“我可不要当义兄弟!”
  语毕,发现那日在岸上拉马的男子迅速挡在凤鸣祥面前,充满防备。
  他楞了下,结结巴巴道:
  “我没什么恶意……”
  凤鸣祥从余沧元身后探出张脸,笑道:
  “我当然知道你没什么恶意,莫兄弟,大夫说你喝多了水,只要醒了,应该就不碍事了,你现在觉得如何?”
  “我没事……是你拖我上岸的?”
  “不,是沧元后来及时赶到,才将你捞上岸的,否则凭我一人之力,我实在撑不起你来。”
  “那是因为你太瘦啦!”莫不飞又冲口道。看见凤鸣祥穿着淡色的袍子,看起来脸色更形苍白。“你还好吧?可没受了伤吧?”好像不管何时见到凤鸣祥,都是一脸的倦容,不像他自己,就算受了伤也能活蹦乱跳的。
  他的眼角忽然瞧见余沧元默默地在打量他,他的内心吃了一惊,不是吃惊余沧元冷漠具有杀气的目光,而是,而是从他一张眼,眼里好像就只能看见凤鸣祥——
  不会吧?龙不祥、凤鸣祥,都是同一人,只不过名字不同、只不过让后者亲了一下、只不过恶梦里都梦到那个吻……只是这样而已,自己就变得怪里怪气的。
  “其实,我是一个很死心眼的人……”他喃喃道,手掌抚上不受控制的心口——赤裸裸的胸口!
  他迅速低头一看,原本盖在身上的棉被已落到腰间,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因为长年在山上,任何事都亲力而为,所以练就一身结实精瘦的身躯,他天天看,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生得什么样,可是……可是……
  他楞楞地抬起眼,看着凤鸣祥正无辜地回视自己,他忽地大叫一声,赶紧拉起棉被盖住自己的赤身裸体。
  凤鸣祥被他吓了一跳,余沧元微眯起眼,跨前一步。
  “又怎么啦?”她问道。
  “你……你看见了?”见凤鸣祥略嫌茫然的,莫不飞突然问有想哭的冲动。“是你脱了我的衣服?”
  “啊?”凤鸣祥没料到他这么计较小节,照实道:“当然不是我,是下头的仆人脱的。”她看见莫不飞大松了口气,只觉自己有点抓不住此人的心绪。
  “那……你刚刚有没有瞧见我头部以下的身子?”莫不飞哀怨地问。棉被紧紧包住他可怜的身体,只露出颈部以上的一颗桃花头。
  凤鸣祥见他很在意,便面不改色地答道:
  “我没有。我没有瞧见,我说话一向直视对方双眼,从不上下张望,也不会有那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功力。”
  “那就好了,我的清白还有剩。”莫不飞自言自语,大松了口气。
  凤鸣祥闻言,暗暗好笑。如果不是刚才真的确定他的胸部很平坦,平坦到连鬼都不会将他错看是女人,她真要以为他才是女扮男装的那个。
  男人,很计较这种小事吗?她的眸子往余沧元望去。
  余沧元看她一眼,仿佛了解她在想什么,淡淡答道:
  “哼,你遇见的是最孬的那一个。”
  他跨步上前,突然出掌欲击莫不飞的肩头;莫不飞楞了一下,直觉要闪,却闪不过他四面八方来的掌影。
  “沧元!”她大叫。
  掌,最后擦过莫不飞的肩,落在身后的墙上。但,并非莫不飞闪得快,而是余沧元自己移动了落掌的目标。
  瞬间,余沧元心里已有了底。如果莫不飞躲得过,那表示此人武功不弱,留在鸣祥身边,他不放心;若是莫不飞连动也不动任由他打下去,那他更不放心,必定会杀之而后快。一个有武功的人,在面对突袭时,一定会有所回应,若是连避都不避任人打下去,那就是故作无能过了头,这种人心里一定有异念,留下只会是祸害。
  “莫兄弟,你可没事吧?”她快步上前,面带淡忧地问道。
  莫不飞楞楞地望着她。“我……我没事。”神色恍惚得仿佛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停地想着刚才凤鸣祥与余沧元对视的那一眼。
  凤鸣祥心安了,抬眼看向余沧元。后者淡淡哼了一声,双手敛后,抛下一句:“你要留他,要玩你心中的把戏就去吧。”这种人留下不成气候,就算鸣祥有心将他与沈夫人凑成一对,沈夫人也不会要这种男人。他摇摇头,转身走出屋外几步又停下,招来一个仆人低声吩咐几句。
  那有武功基础的仆人便守在门外,谅屋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产生。
  在莫不飞昏迷时,鸣祥就已跟他提及此人南下闯庄并非本愿,昨晚他也听见南边的骚动声,疾步飞向禳福楼,正好看见鸣祥与莫不飞双双落水的景象。
  他不及相救,直接先解决了另一名蒙面夜贼,等到下水捞起那莫不飞时,注意到此人身上全无任何的刀剑或者惯用兵器,甚至连暗器毒粉也没有。通常一个学武者会不带任何的兵器,只有三种情况,一是此人武功极高,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二是此人练武心不在伤人保己,只是强身健体而已,三则是武功烂得可以,连带着兵刃毒器都会伤到自己。
  莫不飞……这名字他想了一夜,现在他虽经商,但武之心未曾放下过,在武林的记载中并没有莫姓人氏,方才反抗的招式里也陌生得紧,应该不足为患;也就是说莫不飞应属第三种人。
  “正因他是三脚猫功夫,所以才会被人逼来抢内功。”余沧元忖思道。依他之见,杀了便是,一了百了,何必思虑这么多?表面上他虽是天水庄的主人,但暗地鸣祥才是继承庄园的真正主人,主人开口要留命,他能说什么?只是,对莫不飞的防心虽可减低,但仍要小心为上才是。他暗暗提醒自己之后,便慢步走回前厅,准备一天的商事处理。
  屋内,“那个……你退几步,好不好?”莫不飞微微尴尬地说道。
  “啊?喔。”凤鸣祥很听话地退了三大步,向他微笑道:“这样可以吗?”
  莫不飞连忙点头,纤纤玉指从棉被里伸出来,指着屏风上挂着的夜行衣。“那个……
  也请麻烦一下。我不穿衣服的话,不太好说话。”
  看得出来。凤鸣祥心里好笑道,为他取来了弄乾的衣裤。不过这样也好,他这种害躁的个性连在她这个“男人”面前都不敢袒胸露背的,将来对绣娘只有好处。
  “莫兄弟,这不算麻烦,咱们也算是朋友了,你说话不要太客气……啊?你指着我,又露出这么可怜兮兮的表情……哦哦,我明白了。”她忍笑地转过身走到窗前,听见身后窸窣的声音,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他连换个衣服都怕人偷看。
  是有点别扭的男孩,但很保守,她没见过这种男人,只觉得配绣娘是正好,相貌配、性子也不错,将来小鹏长大了还会有父子相,就是可惜他年纪小了点……凤鸣祥忖思道。老妻少夫不是没瞧过,只要绣娘肯,莫不飞便能带绣娘跟小鹏回北方去过活。
  毕竟,天水庄不是一个可以过平静生活的地方啊——
  “你跟他,默契极好?”
  耳畔的声音几乎让她惊跳起来,她立刻转过身,瞧见莫不飞的桃花睑近在咫尺。
  她心里讶异他竟能靠近而她却无所感,尤其又突见他的俊脸放大到让她心跳的地步,她直觉往后退开要保持距离,忘了后头是窗墙,退无可退。
  “别怕!”莫不飞连忙道。自己先行退后数步,举起双手无辜地说道:“我没要做什么,只是想知道你在看什么而已。”
  她闻言,立刻不动声色地微笑道:
  “我没怕,只是惊讶你衣服换得这么快。”心跳渐缓,她暗暗松了口气。瞧见他一身黑衣已经换上,只是衣服好像有点缩水了,露出他半截猿臂与小腿肚。“你跟沧元差不多高,晚点我差人送他衣服来,你暂时先穿着。”
  莫不飞搔搔耳,难以克制自己心中的急迫,露出好奇的表情问道:
  “你跟他的默契挺好的?”才会在刚才那一眼的交流中,得知彼此的想法。就算这种问题出乎她意外,她也照实答道:
  “我跟沧元相处多年,会有默契是理所当然的啊,何况他是我义兄,我不多加揣测他的想法,怎么相处呢?”
  “如果义兄弟都像你们一眼就能得知彼此的想法,那天下间所有的亲手足都要自惭了。”他咕哝道,心口隐隐作怪。
  怪在哪里?其实,他不太敢深究,只是经过昨晚那种很可怕的经验后,看着凤鸣祥时,总会浑身不对劲。
  他的眼角偷偷瞟向凤鸣祥,凤鸣祥也正对视着他,无辜地眨眨眼。
  “莫兄弟,我跟沧元商量过了,反正你现在身上也没有盘缠,就先暂住在庄里,至于你说的赵叔……嗯,若要我跟你回北方去解释我是男儿身,那是不太可能的,我的身子不适长途奔波。那,不如你告诉我,你乾爹家的仇人如今现在何方?我可以想办法找个好法子让那人俯首称罪,送进牢里。”
  莫不飞皱眉,垂首想了半天,才说:
  “我没问过。”见凤鸣祥微讶,他叹了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乾爹一家其实也并非良善之辈,只是赵叔愚忠,非要寻仇到底。”
  他来南方寻凤鸣祥,虽说是无法违背老人家所致,但部分原因也是他待在北方,赵叔必定会日复一日地纠缠于他,他宁可走一趟天水庄,瞧瞧凤鸣祥生得什么模漾……
  然后就顺缘而下。
  是啊,顺缘而下,但从来没有想过凤鸣祥会是男儿身,更没有想过会在他还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时候,突然被一个男人夺去了初吻。是救人没错,但,他真的真的很死心眼哪!
  “原来如此啊。”凤鸣祥没有深问他乾爹一家到底非良善到什么地步,沉吟了下,道:“莫兄弟,你先住下吧,至少,让咱们谢足了你,你再离开,也许那时你已有了心上人或者妻子也不一定,你赵叔就不再会逼你了。”她暗示着。
  “妻子……”他垂头丧气地。“很难了……”
  她轻笑一声。“说什么傻话,你一脸桃花,随便在大街上招招手,都会有人跳进你的桃花丛里呢。你快坐下喝补汤,小鹏他娘!沈绣娘,我同你提过吗?她算是我义姐,虽是守寡妇人,但才二十六岁,不算老,很持家务哟。”她别有用意地说道。
  “宜男宜女吗?”他突然问。
  “啊?”她恍悟,笑道:“那是自然。绣娘她还年轻,只要再有婚配,将来生男生女都有可能……”
  “不不,我是说,你说我一脸桃花极重,会有男的跳进我的桃花里吗?”他很认真地询问,等了半天没听见凤鸣祥的笞话,他抬起头,瞧见凤鸣祥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他脸一红,连忙挥手说道:“玩笑话,玩笑话,别当真,我只是随口问问,问问而已啦!”
  “喔。”她温和地笑应着。就算心里觉得奇怪,也没有再询问下去,怕触及了他的隐私。
  龙不祥,凤鸣祥,龙与凤对称,不祥对鸣祥,是什么原因让凤鸣祥改名换姓,莫不飞不曾问过,因为心里也有底了。
  不祥虽非父母所取,但因他的内功遭人觊觎抢夺,所以便成了不祥之人。赵叔是提这是江湖上三年多来私传的“秘密”,知道的人虽有限,但秘密一旦告知了第二人,遍布江湖只是时间问题。但,令他怀疑的是,听起来擅闯天水庄的贼人不少,只要见过凤鸣祥的人都该知道凤鸣祥是男儿身,男人之身如何交合?难道不曾有人傅出凤鸣祥是男人吗?是男人又怎能练传说中的绝世内功?
  凤鸣祥的体内的确蕴藏着庞大气乱难控的内力,且他无法将内功发挥得当……
  “是哪个人传他内功?”莫不飞微微眯眼,又气又恼地嘟嚷着:“竟然不顾他是否适合练这种可怕的内功,也不事先调养身子,难道不怕他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了吗?”
  这几日,他虽被奉为上宾,但见着凤鸣祥的机会并不多,反而是沈小鹏的娘亲来得较为勤快,每天必定送补品来,还张着水汪汪的大眼上过着他喝下去。
  “再喝下去,我迟早会内出血。”他身强体壮的,没病没痛,天天喝补汤,是找死。
  说人见人到,莫不飞听见细微的哭声,心中一惊,左右张望,瞧见一株老树,他跃上树。藏在树身之后,小心翼翼地瞧见沈绣娘由远而近地跑过眼前,泣奔而去。
  “我最怕女人是泪坛子了。”他喃喃道。
  这几天他总算见到什么叫作泪美人了。每回一提到他救了小鹏的命,她就边说边感激地哭起来,一哭,没有一个时辰是不会结束的;更不幸的是,每回她端补品来,就会提上这么一回。
  见她跑远了,他才跳下树,拍拍衣袖,举目四望。
  天水庄占地极大,他一路闲逛,早就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反正……我只是走走,散散步而已。”他说服自己。
  瞧见左侧有一座楼园,朱漆的大门有些年久失修,拉门的铜环紧紧被铁链缠住,摆明了不能随意进入。
  “非经许可,不准入内,换个解释,便是内有秘密。”他咕哝道。他的好奇心一向不重,至少秘密若是余沧元或者沈绣娘的,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若是凤鸣祥的——
  他不自觉地举步欲往左侧而行,忽地,一道童稚的男声喊道:
  “恩公,请留步。”
  莫不飞瞧见一个白净的小男孩,约莫十岁左右,正往自己跑来。男孩的怀里还抱着几本厚重的蓝皮书,却不见气喘。
  这小孩的基础功练得真好,莫不飞忖思道。见小孩跑到自己面前,他直觉露出傻笑。
  “恩公,那是禁地,不能随意进入。”沈小鹏解释。
  “你叫我恩公?”
  “恩公,那晚要不是你救了我跟鸣祥,只怕现在小鹏也没有办法在这里说话了。”
  小脸上充满认真的神情。
  “哦,原来就是你啊。”莫不飞搔搔耳。老实说,他压根将这小鬼忘了。“对对,我想起来,你是沈夫人的儿子嘛。”娘跟儿子的个性还真差很多。
  一听他提及自己那个爱哭的娘亲,沈小鹏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恩公,方才你有没有瞧见我娘?”沈小鹏不情愿地问道,垂下的眸子悄悄打量凤鸣祥跟余沧元嘴里谈的这个莫不飞。
  那夜,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跟鸣祥的安危上,没有细看过救命恩人的脸,唯一的印象就是在圆大的月亮下,他抱着鸣祥宛如一只大乌般在屋顶上飞来飞去。
  如今近距离细瞧之下,只觉这恩人比起自己也不过大上七、八岁而已,他娘都二十六了,鸣祥怎能撮合他们?
  莫不飞见这小男孩的眼底隐约有敌意,却不知敌意为何而来。他正要开口告知沈绣娘的下落,忽地听见细碎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糟!”他脱口叫道,附近大树仅能藏身一人。他抱起惊呼的沈小鹏,又像大鸟一般飞跃过被称禁地的朱漆大门。
  “我的天!”沈小鹏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怕一不小心就掉下去。
  “嘘。”莫不飞飞落在门楼之上。
  沈小鹏的功夫尚在基础,从来没有飞到这么高过。他强抑惧意地回头瞧一眼禁地之内荒废的庭院与楼宇,从禁地内吹来的风……让他头皮发麻。他抗议道:
  “这里是禁地,不可以……”话还没说完,大掌紧紧捂住他的小嘴。他要挣扎,莫不飞压住他的四肢,让他无法施展余沧元教的小擒拿手。余叔叔不是说恩人的武功跟鸣祥一样是三脚猫吗?为什么他连恩公也打不过?
  “莫公子!莫公子!”
  那是婢女小春的声音,恩公在躲什么?沈小鹏心里正觉讶异,一个念头闪过,难道,小春有问题?
  “这儿也没瞧见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跑哪去了?”婢女婉儿的声音。原来,有问题的不止小春一人?沈小鹏张大眼,抬头注意到莫不飞懊恼的神色。事情似乎很严重……
  “嘻,没见过这么会迷路的男人,昨儿个他还向我问客居在哪儿。明明他绕个回廊就到了,他还傻楞楞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啊?沈小鹏瞠目。迷路?
  “岂止傻愣愣的,他的笑好可爱哪!”
  “对对,昨天我送饭去时,他还冲着我直笑呢。”
  “他也对我笑了呢,我瞧了只觉满天的桃花向我飞来……”几个婢女凑在一块嘻嘻哈哈的,说起莫不飞的眼、莫不飞的鼻、莫不飞的嘴、莫不飞的手……只要是他的肉体看得到的地方都被拿出来聊。
  沈小鹏是知道女人爱哭爱闹,但这等阵仗还是第一次瞧见听见。他一时之间傻眼了,直到婢女们散去寻人,莫不飞才尴尬地拎着他跃下地。
  “我哪是冲着她笑,我只是……客气地傻笑而已,”他很委屈地说这种花心的男人怎能配得上他娘?沈小鹏心里微微不悦起来。
  “我娘不嫁人,她一辈子都不再嫁了。”他大声说道。
  “什么?”莫不飞不知这小孩为何突然提起不相关的事,但一瞧见他怀里的蓝皮书,便忍不住问道:“你刚从书房来的吗?”
  “是啊。”沈小鹏见他好像对他说的话没有特别的反应,心中起疑道:“恩人,你……你不喜欢我娘吗?”
  莫不飞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跃向后,低叫:
  “小鬼头,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我对你娘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瞧不起我娘是守寡妇人?”沈小鹏神色复杂地问道。明明不想娘亲再嫁,但一见这花心的恩公推拒,心里又是气。
  “我对你娘再嫁是没有什么意见啦,只要对象不是我,都好说好说。呃……我听说凤鸣祥与余沧元每天下午都关在书房,可是真的?”
  “是真的啊。”沈小鹏答道。
  正又要追根究底恩人对娘亲的感觉,莫不飞又急问道:
  “那书房在哪儿?你告诉我,好不好?”
  等等,他们有点在各说各话。沈小鹏半眯起眼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桃花的男人。
  “你在找……鸣祥?”他试探地问。
  莫不飞搔搔耳,傻笑道:“也不算找啦,我只是……只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提及娘时,恩公也没有露出这种诡异到让人发毛的表情,鸣祥明明没有男人缘的,为什么恩公会注意到她?
  沈小鹏本来心里微松口气莫不飞不会对他娘下手,但现在!
  “从我一出生开始,鸣祥就是属于我的!”他突然道。
  “天啊!”莫不飞瞠目,结巴道:“我没有想到……原来他是你爹,他这么年轻……”
  难怪那晚凤鸣祥拼死也要护住这小鬼头,原来是父子天性,是血亲之缘啊!那,他该怎么办?
  “什么儿子什么爹!恩公,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鸣祥是女人,怎能当我爹?”
  小鬼头的话化为青天霹雳打在莫不飞的头上,一时之间他耳鸣了、眼盲了,心跳也停了。
  “恩公?”
  “他……”莫不飞摇摇欲坠的,他锁了好久才勉强锁住沈小鹏紧张的小脸孔。
  “你是说……凤鸣祥是女人?”他的声音充满颤抖与沙哑,几乎溃不成声。“是啊,鸣祥本来就是女人。”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女人?”
  “恩公,你吓傻了吗?鸣祥没有喉结,而且很纤细,你感觉不出来吗?”“我是感觉不出来啊!”莫不飞大喊,捧着头哇哇叫着。“那种脸……那种脸本来就该是男人所有啊!怎么会是女人?怎么可能是女人?”脑海中浮现水中的救命亲吻,若是男人,他勉强也就认了,但……她是个女人啊!
  她是女人的事实,仿佛就像是在他心口密实的薄墙上挖了一个大洞,从里头拼命流窜出从他出生以来就守得很死的感情。
  女人、女人!若是男人,心里虽然很委屈,但是就当是朋友,当是共患难过的生死之交,以嘴渡气,沾沾口水……他勉强能接受,但,凤呜祥却是女人!
  女人啊!是他蒙了眼,才没有发现其实她是很纤细的,有哪个男人家的身子又瘦又白,皮肤滑腻如白玉的?她的脸虽是偏向男孩子的秀气,但声音却是宜男宜女啊,她为什么要骗他?
  怕他唐突佳人吗?
  这表示什么?嘴里说的是朋友上实际上是有防心?听她谈吐虽温和有礼,但城府却极深,生在男儿身也许是天性;可,生在女儿身……是环境造就的吗?
  “恩公?”沈小鹏见他突然静止不动,鼓起勇气想上前。“你还好吧?”“龙不祥、凤鸣祥、男的、女的,她还有什么秘密,你一并说清楚吧……”莫不飞的声音像幽魂,很哀怨地飘散四去。
  “如果我说了,恩公,你会死心吗?”
  莫不飞猛然抬头,炯炯的目光探进沈小鹏的眼底;沈小鹏心跳如鼓的。他虽是十岁的孩子,但是,一见莫不飞的眼,就知他喜欢上凤鸣祥,而且不肯放手。
  占有欲爬上沈小鹏的心里。他从懂事起,娘亲就告诉他了,刚开始他觉得好奇怪,但长年共同的相处让他习惯了鸣祥的存在。
  “害有一个最大的秘密。”一向一板一眼的他,也不由得耍了点脾气。“什么秘密?”
  “鸣祥她……不漂亮,不像女人,没有桃花运……”沈小鹏每说一句就退后一步,双拳紧握着。“也没有什么男人缘,可是,她是我的——”很努力瞪着莫不飞的眼睛,才不致于退缩,他大声喊道:“我从一出生开始,鸣祥就是我的了!因为,我的未婚妻就是她、她的未婚夫就是我!”语毕,旋身就跑。
  莫不飞一时愣住,没有追上前去。
  “十岁的未婚夫?”那表示,他得跟一个小孩抢女人?他前辈子是造了什么罪孽啊?
  而凤鸣祥,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成为一个十岁男童的未婚妻?
  凤鸣祥三字一闪进他的心口,他微愕张大嘴。
  “书房,余沧元,男女授受不亲。”自言自语快不过心中所想,他的脸开始狰狞起来,他的双脚开始移动,然后迅捷如电地奔向庄园中的书房。
  书房的门轻轻敲了一下,坐在书桌后看账的余沧元起身,不惊动侧躺在窗下屏榻上的凤鸣祥。他轻轻打开门,接过婢女端来的莲子汤。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5
第四章

 

  “老爷,莫公子又不见了,咱们怎么找都找不着他。”
  “又迷路了吗?”
  好个理由。就算不见了,又怎么样?余沧元瞧一眼凤鸣祥。就算那姓莫的跑遍了整个庄园又如何?鸣祥在他这里,何况那姓莫的也做不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来。
  余沧元见婢女有些好奇地想偷瞧书房内,他让语气流露出不悦,道:
  “下去工作,莫公子要迷路就让他去迷吧。”他轻轻关上门,将莲子汤放在屏榻旁的小茶凡上,便走回书桌后。
  正要开始打起算盘上的珠子,屏榻上合眼的凤鸣祥突然问道:
  “我是不是真的很像男人?”
  他知她根本无法入睡,对她突来之语,头也不抬地答道:
  “你本来就是个女人。”
  “哎,我是说,我女扮男装是不是真的很让人认不出来?”好几次用龙不祥之名跟他出去谈生意,她在旁观看,也未曾有人认出过她是女儿身来。
  “你是个女人,怎么扮都还是个女人。”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换句话说,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永远都是那个义爹误以为的男孩脸。
  余沧元抬起脸,用眼神要她将莲子汤喝下后,问道:
  “你要留他多久?”有些讥诮:“沈夫人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看到头来,等姓莫的走时,咱们庄里的丫鬟都要收拾包袱跟着他跑了。”
  凤鸣祥轻笑:“沧元,你说得太离谱了。这种事除了缘分之外,总要日久生情嘛。”
  “日久生情?”余沧元微哼一声!“他的情还生得不少,一、二、三、四、五,我可都数不清了,只要是瞧过他笑的丫头全蒙了心眼。”
  凤鸣祥的轻笑变干笑,实在没有办法替莫不飞说话,只得拿起莲子汤一口一口地喝下。
  谁教莫不飞的桃花极多,多也就算了,偏偏他让桃花乱乱飞,短短的几天内,就像是桃花过境般,连她都吃惊不已他的魅力。
  老实说第一眼乍看莫不飞,说不会心跳那是骗人的。是人,都会喜欢欣赏美之物,他长得清俊又可爱,在外表上已是占尽优势,而在他的面相里有诸多桃花连,不必主动去招惹人,自然有人来惹他,这种男人,是麻烦了点。
  她都有一点点为他的外貌而动心,怎么绣娘能天天面对桃花脸而不曾动情过?
  “我知道她天天送补品过去啊。”她喃喃自语,余沧元闻言又从账本里抬脸瞧着她。
  “怎会没有任何感觉呢?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让绣娘看上两眼的男人,要是错过,怕要抱憾终生了。”
  绣娘是个傻气人,夫婿都死了十年,她却不曾放下心看别的男人一眼,只知守着一个小儿子。
  她注意到余沧元莫测高深地凝望着她,她轻叫一声,笑道:
  “哎呀,什么时候我又开始学起他自言自语来了?”
  “他是个毒瘤。”余沧元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种男人只能靠外貌骗人,你虽聪明,但毕竟涉世未深,小心收好你的心。”
  说得好像她会喜欢莫不飞似的。她微笑:“你放心吧,我跟你一样,早就死了心。”
  她站起身来,明明累得很想睡,偏又难以入眠。“绣娘她夫婿的忌日快到了,一个妇道人家出门买纸钱金泊总是不妥,我跟她说好了,过几天我陪她一块去。”
  “过几天?”他沉吟一下,忆起几天后有生意要谈。
  “才出门半天,不打紧的,不需要你时时陪着。”她温笑道:“我在外头叫龙不祥,是个跟人说女扮男装也没人信的假男人,没要紧的。”
  是没要紧,他让鸣祥跟着他出去过几回,的确没有人质疑她就是凤鸣祥。
  他沉默了下,道:“你一切小心。”
  凤鸣祥笑了笑,走出书房。房外,一片春天气息,“如果庄园也有喜事就好了。”
  她喃喃道。极端盼望刚送走的司徒寿能够得到幸福。
  她才走到院外,突然见极远处一片黄沙滚滚,飞卷入天。
  她眯起眼想看仔细。
  “搞什么啊?”那片黄沙呈一直线地向这里卷来,她呆了一下,终于看见黄沙中奔跑的人影。“莫不飞?他又在搞什么?”
  天啊,他的速度快得可以,刹那间已及时煞住在她面前,黄沙袭面,她赶紧开扇垂脸遮沙。
  “凤鸣祥,你是女人?”莫不飞直接问道。
  咦?她抬头瞧他。黄沙之中,他清俊的面貌显得十分认真,异样的情愫很紧张地盘旋在他的眼里。
  她很小心地退了一步,沙尘入鼻,她连呛了好几口;莫不飞见状,赶紧用力挥开她四周的沙尘。
  “对不起,我跑了整个庄子,好不容易才找着你!”
  “啊,你跑了整个庄子?”整个庄园走快,一天都不见得走得完哩。
  “我……”他的脸颊微微红了,呐呐道:“我又迷路了,找不著书房,所以干脆绕着庄园跑,想总会让我找着的。”
  凤鸣祥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书房并非在庄园最外向的东南西北、而是在园中偏中的地方,那就是他绕了庄子外围一圈再缩一圈了?
  “哈……哈哈……”怕失礼,连忙掩嘴直笑,笑得难以控制。没见过有人找个人会找成这样的。
  难怪他一身风尘仆仆,头发几乎沾了一堆黄沙。他跑得倒是挺快的,快到她方才以为是哪里来的龙卷风呈直线往自己扑来呢。
  她笑得差点流眼泪,忍不住蹲下来拿着扇面遮着笑声。
  “很好笑吗?我跑了一下午,天就快黑了,我还以为会来不及……”
  她笑着从扇后露出一双眼,看见莫不飞哀怨地眼着自己蹲下。这个男人比地见过的任何人都还要会耍宝,啊,应该说,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过像他这种会直接反应情绪的人类。
  “来不及什么?”她笑问。
  “来不及……阻止恶狼扑羊。”他的桃花眼委屈地注视她,还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她有没有不对劲之处。
  “恶狼扑羊?”
  “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他抱怨着。
  她眨眨眼。“莫兄弟,你等等,让咱们一件一件的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的?”
  即使早知她是女扮男装了,一听她亲口确认莫不飞仍微受打击的。
  “我……天机不可泄露。”
  “哦,原来是小鹏告诉你的啊。”她笑道:“我还以为是你看出来了呢。”
  正因不是他自己看出来的,所以自觉很丢脸啊!他的视线落在她被衣领遮掩的颈间,是真的瞧不出她是女儿身,连脸都不像啊,呜,他也不能很理直气壮地说若再来一次,他一定能分辨出她是姑娘家。
  因为他根本认不出来,不管再来几次。
  “好了好了,你认不出来才好呢,你怎么难过成这样啊?”他不觉好笑,她都很好笑了。“我又不是没照过镜子,当然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你会相信我是姑娘家,我都要感谢你了。”
  “你何不扮回女装?为什么要以男装示人?”
  她的嘴角微勾,斜睨着他。“莫兄弟,你觉得,我能以凤鸣祥是女儿身来示人吗?”
  莫不飞闻言恍悟。下午边跑庄边陷进凤鸣祥是女人的思绪中,一时忽略了凤鸣祥三个字所带来的意义。
  他想起她自己提过她没有什么姻缘,小鹏也说她的男人缘多浅薄;命理之说真不真他不作判言,但现今多讽刺,没有男人缘的她竟因一身内力陷进一群贪婪的男人堆里。
  “是谁教你这一身内功的?”他突然问。
  “我义爹。”她答得很坦白,见他张口又要再问,她笑:“你见不着他了,三年多前他就已魂归地府,没法跟你谈天说地了。”
  他这么容易被看透吗?莫不飞有些懊恼。恼的不是他很容易被她读透心思,而是恼她既然了解他在想什么,却没有发现他内心里的挣扎。
  “为什么会有一个十岁的小孩当你未来的夫婿?”他再问,不愿再多加揣测,让自己吓自己。
  啊,小鹏连这个也说了,那表示小鹏不是极喜欢莫不飞,就是小鹏正在盛怒之中一时口不择言。
  “到底怎么回事?”他急切地问。
  凤鸣祥微微偏着头,让他的眸子完全落入自己的视线里。
  他的眼瞳圆大,瞳仁清澄直率又有神,会有这种眼神的人,绝不是一个偷鸡摸狗之辈。
  “唉,绣娘无心,实在太可惜了……”她喃道。
  “什么?”
  “哦,我是说,那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莫不飞一脸不信。“你是闹着玩,那小鬼可不是。”
  “莫兄弟,你要想想,小鹏才十岁,等他二十时,我都过了三十多了,难道还真教他娶我不成?”她笑道:“那是他娘闹着玩的,小鹏一向不忍违背他娘,只好暂时充当,等他再大一点,有了心上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莫不飞看她不像说假话,心想也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怎会对一个十岁男童有情?
  都是自己一紧张起来,连个奸童的话都信了。
  “那……你可有心上人?”桃花眼眨巴眨巴地望着她。
  她楞了一下。“莫兄弟,你问这做什么?”
  “你叫我一声莫兄弟,那表示咱们不是陌生人,而且关系比朋友还要近那么一点点,我当然很关心你嘛,你到底有没有意中人?”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略带急促起来,整个半蹲的身躯微倾向她。
  “我怎会有?”她已经有点习惯他花招百出的个性,也就不以为意。
  “那……那余沧元呢?”见她有些疑惑,他解释:“你看,你一个姑娘家,名节是最重要的,但我才在庄园住个几日,便听见一些流言……比方说,像,像有丫头瞧见他夜入你的寝居,你曾说过你与他交换夜居之地,这我是知道的,但,像……像有的丫头还说,你每天下午都与余沧元共处一室,门关着没有任何声音……”
  什么时候这里的丫头这么多嘴了?这原是私事,不关他的事,但又想若让他误会庄园中多淫乱之事,那对绣娘的名节也有损害。思及此,她便答道:
  “夜里我难以入眠,所以每天下午我上书房去休息,沧元在里头看账也防有贼入庄,而他却不及保护我。我跟他之间并无不轨之事。”
  啊啊,原来如此!是啊,怎么没有想到呢?没有人在她身边保护她,她这种三脚猫功夫是很容易被人解决的,余沧元才会出此下策。莫不飞连忙垂首,掩饰满面的傻笑。
  “我不挑尼姑、不挑旁人妻子、不挑有意中人的姑娘……”
  “嗯?”
  他猛然抬起脸,凤鸣祥瞧他目光里带着很诡异的色彩。
  “莫不飞,咱们有必要得蹲在这里聊东聊西吗?”
  “我是个很死心眼的人。”他慎重地说道。
  “哦……是吗?”
  “所以一旦是我认定的娘子,我一定要把她娶到手。”
  “原来如此啊。”凤鸣祥附和着,不解他的目光为何热情如火。
  “因为我太死心眼儿了,所以我不挑尼姑、不挑旁人妻子、不挑有意中人的姑娘,我怕我太死缠烂打,鸣祥,我想要肌肤之视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我要娶的那个女人——咦,你盯着我直眨眼是在抛媚眼吗?”莫不飞开心地问。
  “没有,没有。”凤鸣祥连忙答道,以免他生起误会来。她只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应要很花心的男孩,竟会有令人吃惊的专情与守身。
  莫不飞像突然想起什么,胡乱摸着自己浑身上下。他穿得很简陋,没有什么珍贵的物品,只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油纸,里头是有点碎的糖酥。他眉开眼笑地小心拣起一块糖酥递给她。
  “不,我不饿。”凤鸣祥微笑道,觉得此人今日所作所为所言已经超乎他平常的古怪了。
  “没毒没毒,是我饿了,庄里厨娘给我的点心。你尝尝,不要动手,我直接喂了你。”
  “我一点都不饿……”
  “我以为女人家都爱吃的,我还特地多留一个给你。”
  看他捧得像是多珍贵一样,凤鸣祥以为他生活贫困,自然很珍惜这些精致的点心,也亏得他想到自己了。她只好挤出笑,接过糖酥小口小口地咬进嘴里。
  他期待的眼光一直没有移开她的嘴,等到她吃完后,他向她伸出手心。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我给你糖酥了。你总要给我点什么吧?”
  “啊?”原来他不是想到她,而是拿着庄里的点心来卖给她这个庄里人啊。
  有这种做生意的方法吗?凤鸣祥暗叹口气,从腰间内缝的荷袋里掏出两枚铜板。
  “喏。”多一枚送给他,免得日后他找沧元卖去,活活被打死,她还得去买棺。
  莫不飞小心翼翼地接过放进怀里,确定不会遗失了,他才兴奋地跳跃起来。
  他高跃的身影几乎挡住光线,凤鸣祥暗暗惊奇他的灵活,这种人在山上必多劳苦,才会练着一身的轻盈。
  她潭了潭衣袍灰尘,跟着站起来。
  “定情之物!”
  她差点以为自己错听了,赶紧抬脸,看见他含……含情脉脉地注视她。
  那……真是情吗?会不会自己误会了?定?之物?”
  “定情之物。”他一字一语,把她漏掉的那个最重要的字用力地补上去。
  她苍白的脸变色了,微斥道:
  “莫不飞,你可别胡闹,什么定情之物!”
  他一脸震惊。“你要赖皮?”
  赖皮的是谁啊?“我可不记得你给了我什么定情之物,我又给了你什么!”
  “糖酥跟铜板啊。”他理直气壮地说。
  “糖酥?”凤鸣祥安心了。就算他当真吧,反正东西都吃下肚了,害能当什么定情物?
  他眯起眼,看穿她的想法,跨前一步,她立刻退开。他只得停步,垂首看着她与自己的距离。她不爱人近身,除了余沧元、沈绣娘与小鬼头外,就算连丫鬟靠近她,她也暗暗地保持距离。
  他在嫉妒,他知道,但他心里也很清楚,真要得到她,只有靠自己一小步一步地缩短距离。
  “它还在,我给你的定情物就在你体内。”他抬眼锁住她平凡的眸子。“它在你的嘴里,滑过你的喉口,落在你的肚腹之中,你吃下去的是我的心。当你以后想起我时,你的知觉、味觉都会感受到我。”
  她张大眼,一身寒毛立起,低喝:“莫不飞,你不过还是个孩子,”“我二十四岁了!”
  二十四?那岂不是比自己还大上一岁?
  “玩笑话也是有限度的。”
  他移脸受辱地喊道:
  “我不告诉你了吗?一旦是我认定的女人就是我娘子了,要肌肤之亲的也就只有她了。而现在我认定的女子就是你了,鸣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就像是你吃下去的糖酥,自从知道喜欢上你后,就再无天日了。”
  因为受到义爹的控制,从小到大,她忙着戴面具、忙着与义爹斗,所以从不对人说知心话。
  知心话说了,是找死。因为义爹神通广大,连心事他都能一言命中,何况从嘴里说出去的话?
  加以她在庄园中的地位微妙,对司徒寿来说,她是兄姐的角色;对绣娘与小鹏来说,她就像是羽翼。在义爹还在时,她保护着他们;义爹死后,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个性,所以从未把自己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揭露给人看。
  “找谁商量去?”她喃喃道。
  “什么叫喜欢?他连我的过往都不清楚,也能喜欢?”
  真是个没想清楚的大男孩……不,他二十有四了。至今仍不敢相信凭他那种娃娃脸也会虚长她一岁。
  其实,她不必揽镜自照也知现在自己的模样有多糟,她自幼长相似男孩,长大之后也没有变过,尤其练了义爹传授的内功之后,几乎不曾熟眠过,脸色不好是一定的。
  他竟也能睁眼说瞎话地说喜欢她。
  天色微微地暗了下来。凤鸣祥正好行步到那座荒废已久的禁地,那是义爹的居所。他死后,便少有人进去……
  她吃了一惊,快步奔向前。朱漆大门前的铁链虽紧紧缠住铜环,但交扣的锁已然解开。
  “是谁?”钥匙有两副。一副在沧元那儿,一副在自己手里,沧元从不进禁地,会保有钥匙只是预防万一出了什么事——
  “现下,他该在凤凰阁,不会出现在这里。”那,里头会是谁?
  “难道又是莫不飞这小子?”
  她已经料不到他下一步了。他的花招岂止百出,光来这么一句他顺口说的喜欢,就让她烦恼好久,甚至于当着他的面落荒而逃。
  这是第一次啊!连在义爹面前也不曾狼狈地逃跑过。
  她回过神,看着铁链,喃道:
  “说不得他会解锁,一时好奇就闯进里头了。”
  她皱起眉,懊恼地叹了口气,拉开大门上沉重的铁链,走进荒废的庭院中。
  天色虽有些微暗,但对她的眼力构不成阻碍。她小心地环视院内,并无任何可疑的人烟。
  她心里微起疑窦。除非有鬼,不然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解开锁。凉风带阴,吹动丛生的杂草,说没有害怕,那是假的,义爹的无所不能在她心里已是根深蒂固,就算他化为鬼神来索命,她也不会感到讶异。
  她强压心里的微惧,小心走进屋内。
  屋内的摆设一如住常,只是蒙了许多灰尘与蜘蛛网。她迟疑了下,拉开窗下的长柜,柜里仍是义爹生前的衣衫,她伸出微颤的手探进叠好的衣衫下,摸索出一本蓝皮书来。
  她深吸了口气,翻开首页!
  “啊!”义爹当年亲笔的手书上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忽地,外头轻微声响惊动了她。
  “谁?”她奔出房外,冷风吹动丛生的野草,视线之内并无人影。她楞了下,方才明明听见脚步声的……
  颈间的寒毛猛然张立起来,她迅速转向左侧,只见到一团锁不住焦距的人影直向自己逼来。
  她暗叫不妙。
  她的内功虽好,但难驾驭体内乱气,练武的资质也不如司徒寿来得好,尤其当年她偶然获知义爹的真面目,便有意无意地轻忽练功,以致她的功夫普通,眼力虽好,却达不成练武人锁住快物移动的程度。
  只是刹那间,来人已近到眼前,她不及思考,直觉要推出一掌,打不打得中,就看运气了。
  突地,一股气味扑鼻,她的衣袂飘起,从她后方飞快窜出,她隐约只能瞧见一抹灰,随即听见肉掌相击的同时,她已被安置到几步外的距离。
  有人救了她,会是谁?
  正要抬眼,朱漆大门的方向傅来叫声:
  “鸣祥!”
  她转身瞧见余沧元大惊失色地奔来,这才发现自己束起的长发已弄得披头散发,冷汗早沁了一身。
  “快回去找沈夫人!”他喊道,同时飞过她身畔,直朝没入墙后的黑影追去。
  她眼前尚是一片白茫的眼花,双腿一时虚软地跪坐在地,先前虽只是短短眨眼间,却差点一脚跨过鬼门关。
  她暗暗调整呼吸,抹去脸上的汗珠。
  “会是谁,为我接下那致命的一掌?”庄园中竟会有人的功夫快到连她也看不清身影,只瞧见衣角的灰——她微讶了一声,忆起下午才见到那涸嘴里说喜欢她的男人正是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灰衣。会……会是他吗?
  但她一点也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她啊。再者就算他眼力好、脚力快,也不该会有方才那样可怕的内力能与人相搏,否则他嘴里的赵叔怎会逼他抢她内力?
  他的样子更不像是会有这等功力的高手。他说,他二十有四了,再怎么苦练也不可能到这种境界,就她所见过的练武奇才里,义爹与司徒寿算是顶尖的了,但司徒寿是幼时根基打得极好,几乎每天都不曾停歇过,即使如此,寿儿的功夫还远远不及义爹,莫不飞,可能吗?
  她眯起眼沉思许久,一时忘了身处何地,直到冷风吹来,她才回神;再环视一眼彷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的周遭后,慢慢地走出大门。
  “唉……”幽幽的叹息飘送在庭院,如鬼似魅。
  好像淋了一阵雨般,躲在楼角旁的男人满面大汗,连灰色的背衫都湿透了。
  他蹲在地上,粗腕缠着一条黄色的发带。这是第一次瞧她长发披散的模样……
  “其实……扮女装不好吗?很……很好看嘛。”
  他低头呆呆看着那一条淡黄的发带,下意识地捧到鼻间嗅着她发间的芳香。过了一会儿,等到他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原本凝重的俊脸立刻驼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自我解释:
  “我……我可不是故意偷……偷她的发带,我只是不小心……扯到,对对,是扯到,总不能让我帮她系回去吧?”说完,为佳人束发的想像让他又发呆了好一阵子,才很理所当然地把发带收到衣服内侧中。“还好,我跟着她……我不是偷窥,只是想要知道她有没有很认真地想我的事……倒没料到……”
  先前那一幕几乎吓飞他的三魂七魄。再差一点,如果他再晚一步、如果他的轻功没那么好、如果他慢点瞧见,那一掌就会狠狠落在她的身上。
  这个念头活生生地吓出他浑身所有的水分,让他的心跳……让他的心跳就像死人一样突然停摆了。
  他抹去满脸的大汗,心里有点震惊自己的心态。
  “天啊,我到底放下多少感情?”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在不知不觉中,从死心眼儿的,认定到现在,不过短短的数日啊。
  他想起,两个月前初见面之时,只觉此人不错,可以深交,但那时只是让他有点顺眼而已啊!
  “再见到她,她还是龙不祥,可我的确是很高兴能再遇见她。”此时回想,那种高兴,对朋友来说,是有点过了头。
  他交友还算广阔,但从无这样的感觉,后来她以龙不祥的身分给他救命的一吻……莫不飞抚着略厚的下唇,她的柔软仿佛尚盘在唇上,久久不去,他开始傻笑起来。
  自从那救命初吻后,他就变得有点连自己也摸不透,很怨死心眼儿的自己一直念念不忘龙不祥,直到获知她是女儿身,“那种感觉好像就是天外飞来一雷,活活打开地狱,让我快乐地爬出来。”也顺便把那片开始变薄的心壁敲开,将里头微微的情意流到四肢百骸中。“流得这么快,像毒一样窜透我浑身经脉,害我措手不及。”他咕哝道。
  这种感觉其实是挺不好受的,平常他只要顾好自己就够,现在却必须为另一个人担心受怕。
  “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我就是心甘情愿,嘿嘿……”他傻笑地幻想起来。
  “我女人……我娘子……我肌肤之亲的对象……啊,我也到该有子嗣的时候了。”
  她不漂亮,他知道;她长得有点男儿气,他也知道;她没有什么男人缘,他更知道——那样才好,他不必拿着屠刀去杀人。
  “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余沧元跟那个小鬼头。”他喃喃道。只恨自己太晚来南方,占在她生命里的时间比谁都晚。“连她嘴里的义爹都比我早!”
  他忆起她提及她义爹时,语气虽然平和,好脾气的脸色却有点异样,那似乎是……
  恐惧?她在怕什么?
  能收养陌生孤儿的人通常不会太坏吧?
  “哎呀,未亲眼所见,不能妄下断言,这道理我懂。”
  他的视线停在窗口里的长柜,沉吟了下,他飞身窜进屋内,直接拉开长柜,摸出一本蓝皮书。
  “不算偷窥,不算偷窥。”自从天外打进一雷后,他的良心也眼着不见了。
  他直接翻开首页,一日十行地细读下去,愈读愈吃惊,愈读他那张傻笑的娃娃脸愈是难看……
  小春端着空盘住客房外头走来,走到高墙后停下,向凤鸣祥福了福身。
  “怎么,他在吗?”
  “莫公子正在睡呢。”
  “这么早就睡了啊……”
  “不早啦,凤姑娘,都一更天了。”
  是啊,这一折腾,等她与沧元谈过话后,都已夜深了。如果莫不飞真是相救之人,依他性子应会向她邀功,以表他的真心。
  凤鸣祥瞧见她端出的空盘,又问:
  “他吃了?”
  小春闻言,吃吃笑道:“小春敲门说了好半晌,莫公子就是不开门,他说夜深了,男女授受不亲,直到奴婢提及是您吩咐送过去的点心,他才很高兴地打开门收下。”
  “你瞧见他穿什么了吗?”
  小春暧昧的表情让凤鸣祥苍白的脸色有些尴尬。
  “莫公子他穿着绿色的长袍,是从老爷那里改过送去的。”
  “哦……是吗?”她沉吟。到底是不是他呢?
  “还有,莫公子要奴婢转告一句,他说,又多一样了。”
  “多一样?”
  小春拼命忍住笑,咬字很清晰地说道:“他说,他会好好珍惜您第二次送去的定情之物。”
  “啊?”凤鸣祥看着小春拿着的空盘,忽感头皮发麻。“等等,你送什么点心过去?”她要小春送点心过去,没有指明要什么。
  “是糖酥啊。厨房歇息了,下午做的糖酥还有多的,便照您的吩咐拿去给莫公子。”
  “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五章

 

  三日后——
  “你这小鬼头跟来做什么?”
  “这种话该是我问才是。我娘不舒服,我代替我娘陪鸣祥出来买祭拜我爹的祭品,恩入,你是庄园贵客,跟着咱们出来又做何居心?”
  “我……我闷了,所以出来逛逛,不成吗?”
  “恩人不必回家吗?”
  “我难得出游一次,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就算一辈子不回去也无妨了。”
  “鸣祥是我的!”
  “哟,既然你都明说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鸣祥不是你的,她已经是我亲亲娘子了。”
  “胡说!等我一满十五岁,我就要娶鸣祥,那时候天底下婆媳相处最好的就会是我娘跟鸣祥。”
  “还好我早五年来了……不然我岂不要孤老终生?还好我先下手为强……”莫不飞拍着胸口喃喃道。
  “先……先下手为强?”沈小鹏倒抽日气。“难道你……”这根本是引狼入室啊!沈小鹏立刻看向走在前头纤细的背影。
  莫不飞脸微红,理直气壮地猝道:
  “小鬼头在胡思乱想什么?还没成亲,怎么可以圆……圆那个!我是说定情之物,她吃了我给她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沈小鹏张着嘴,随即突然跑向凤鸣祥,叫道:
  “鸣祥,我想吃糖葫芦。”
  凤呜祥微讶。虽奇怪他出门一向不吃甜食,但仍是牵起他的小手,买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鸣祥,这是你要给我的哟。”眼角瞄着莫不飞走上前。
  “是啊。”
  沈小鹏转向莫不飞,把一颗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鼓着脸颊,对着他用力说“我——也——有——了!”
  莫不飞怔了下,才知道这小鬼头精得很,竟然偷学他的贼招跟她索讨定情物。
  他快跑向前,及时抢过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从来不曾预设过一个大男人会寡廉鲜耻地跟小孩抢东西,沈小鹏一时之间只能呆呆地瞪着他。
  “莫不飞,你在做什么啊?”凤鸣祥也呆了。
  “我……我……我在保有我的心!”莫不飞厚脸皮地说道。
  啊?糖葫芦等于他的心?饶是凤鸣祥逐渐习惯他没头没尾的突来之语,也摸不透他此话中的深奥,那是说,如果他有其深奥之处的话。
  “鸣……鸣祥。”沈小鹏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走吧。”白净的双颊浮起两朵红晕来。
  “喔,好。”凤鸣祥垂着眼,牵着他的手,视若无睹地在大街上走。
  “我们是不是很丢脸啊?”他小声地问。
  “会吗?”凤鸣祥也小声地答道。
  “可是,为什么大街上的人都在看咱们呢?”
  “呃……我想咱们可以走快一点点。”一到转角,她立刻拉过沈小鹏靠在巷子里。
  沈小鹏瞧见她的脸也有些微红,才知原来不是只有自己觉得很丢人现眼。“鸣祥,他……他跟余叔叔完全不一样……”
  “嗯。”她的嘴角微勾。
  “他跟你的义爹好像也不一样……咦,鸣祥,你在笑吗?”他吃惊地问。
  “嗯。”她忍俊不住,把脸埋进沈小鹏小小的肩头遮住泄露自己的笑声。莫不飞看他俩愈走愈快,简直不把他当回事。他是死皮赖脸地跟来,但,没必要视他为无物吧?
  “等我啊!”他快步追上前,忽然,异样的感觉让他停步回头。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卖糖葫芦的直看着他,他迅速错开;卖面的也盯着他,他又掉离;走在街上的男人女人也在看着他,他半眯起眼一一拉开视线。
  都不是——会是谁在窥视他?
  一个念头闪过心际,让他心惊地赶紧捂着脸追上前,不再追究是谁用那种奇异的目光烧着他。
  江南除了运河外,尚有多处湖泊与河川。大湖、小湖,大川、小川,只要在江南,就像身处水乡国一样。
  “大云楼”东边面河,西边临街,从二楼的雅座往下望去,可以瞧见街上的米铺、油铺、酒坊、糕铺、杂货铺等等,流动的摊贩有卖茶的、卖菜的、卖凉粉的,吆喝成声,莫不飞完全视若无睹,有些发颤地垂着脸,盯着自己眼前一盘酸辣辣的羊肉面。
  “你连坐在二楼都怕吗?”凤鸣祥好奇问。
  在纸钱浦订下了货,陪着沈小鹏在热闹的街上逛两圈,便拣了大云楼用午饭。
  她一向不挑食,但绣娘挑,连带地,这个出自绣娘肚里的小鹏好像也遗传了他娘的品味,吃东西挑得可怕。
  挑到一整条大街上,只有这酒楼合着绣娘跟她儿子的胃口。她曾想过绣娘的夫家或娘家必是富贵之门,但从来没有问出口过,只当绣娘的过去死了。
  “还……还好……只要别低头看就成了。”
  凤鸣祥瞧他行径诡异如鼠,心中起了怀疑,问道:
  “那你又低着头?”
  “我在伤心……”莫不飞胡乱塞个理由。
  “伤心?”一看就知他说话的态度好假。心中一有疑云,怀疑的种子立刻迅速发芽,说到底这莫不飞对她来说,仍是外人。她瞧一眼沈小鹏正吃着蜜汁火腿津津有味的,浑然不觉有何奇怪之处。
  “是啊,我……我……”莫不飞很努力地想要编出一个完美的理由来,结巴了半天,终于捧着头,低叫:“我没法子说谎啊!”
  他的手突然探出,越过三盘南方菜,欲握住她的手腕;凤鸣祥见状,拿筷的手立刻要缩回来。
  一如以住,她翻手避开,他却如蛇缠上她的手腕,前后左右无论如何避也避不开。
  真不是她的错觉,前几次可以当巧合,但现在,要她相信他的武功只有三脚猫——
  “放手,拉拉扯扯的很难看。”她皱起眉,冷静地喝道。
  “不,我可要说清楚!小鬼你吃你的,来插一手做什么?”莫不飞轻易躲开沈小鹏的擒拿,很认真地对凤鸣祥说道:“可能是我多心,可是为防万一,我一定得事先告诉你,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来我避不见面,他们就会遗忘我,人嘛,就是这样,久不见忘了是自然,没想到方才我好像发现有人在江南,而且盯着我直瞧——”
  他的碎嘴让沈小鹏听不下去了,凤鸣祥反应极快,警觉问道:
  “你有仇人?”
  “呃,也可以这么说,其实他们也算是我的师兄,但心中对我一直有结……”莫不飞搔搔耳,忖思该如何才能详尽说明他与师兄们的恩恩怨怨……他突然抬起头,望向跃进二楼的男子:“糟,仇人来了!快走!”
  “莫不飞!我在对面饭浦里吃很廉价的米饭加酱菜,你倒有钱得紧,来这里吃香喝辣的!咦,我在说什么?我是说,你竟然当我是仇人——”青年背后背着长布包着的宝剑,忽地从袖中发出暗器,全然不理客栈二楼究竟有多少无辜百姓。
  莫不飞眼明手快地先运气翻身架起长凳挡暗器,大喊:“先走!”
  凤鸣祥吃了一惊,直接拉起沈小鹏往后退去。
  “鸣祥,咱们要帮忙吗?”沈小鹏是第一次瞧见实战,心里又惊又怕。
  “这……”根本插不上手,她低语道:“小鹏,你先回去……”她抬起眼,瞧见青年惊奇地注意到她,他的身子竟然像是无骨的蛇绕着一名吓傻的客人,直往这里飞来。
  “等等!你要做什么?”莫不飞叫道。
  “莫不飞,你敢诓我?你不是说你一生都不再交明友了吗?此人与你相处必定超过三天以上,”青年诡异地说。见莫不飞要跃上前,他又洒了一把暗器在客栈中,另一掌直向凤鸣祥而去。
  这分明要他无暇顾及他未来的亲亲娘子嘛。莫不飞一时情急,运气震飞了二楼所有的桌桌椅椅,随即奔向凤鸣祥。
  “住手!她是我的女人!”
  “说谎也要先看人!他是男的,要当你女人,疑人说笑话!”
  “小鹏,别来!”
  电光石火之间,凤鸣祥见沈小鹏要出来对掌,她连忙拉开沈小鹏,直接对上青年的掌力。
  青年的眼一落在她的小掌,立刻闪过异色。对掌的刹那,凤鸣祥只觉一股内力冲进体内,随即她被人用力一撞,踉跄地退后。
  “鸣祥!”沈小鹏叫道。
  痛感从腰部傅来,她才知道自己撞上了木栏,她的眼角看见原来是莫不飞为她续接了那一掌。她身子极轻,一时偏倾,整个人便翻出木栏,掉下湖中。
  短短不过刹那莫不飞惊叫一声:
  “鸣祥!”他来不及收回掌力,任由青年的内力打进自己的体内,飞快地跃到栏旁跟着跳下湖|“莫不飞!”青年惊叫得更大声:“你不是不会泅水吗?”
  啊?尚落在半空中的莫不飞闻言一惊,浑身寒毛竖起。习惯性的恐惧嵌进他的体内——不,为救佳人,就算当水鬼也甘愿。他连忙闭气,感觉自己扑通地沉进湖里。
  水灌进他的耳鼻,就像是无数的虫子钻进去一样,他直觉大口喘气,河水竟冲进嘴里。
  啊啊,吾命休矣……
  他拼命地划动四肢,无奈四肢沉重,他都能感觉自己在往下沉了。
  忽地,一双手臂用力抓住他。
  他可怜兮兮地张开垂死的眼。
  湖水是蓝绿的,清澄得几乎可以看见湖面上小舟的舟底。
  很美。
  但,在他眼底更美的是眼前在湖里飘游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的男装,衣袂随着游水而飘动,黑色的长发近乎蓝黑地顺着水纹而浮沉。苍白的小脸布满忧愁,细眉蹙起,是在担心他的死活吧?
  他一直认为,女子最美的神态是为所爱的男人担心。他是不是可以很贪一心地装作其实她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
  胸口里在焚烧着。他知道自己体内的空气快断了,却宁愿浪漫地以为其实自己是为她而焚烧。
  她的眼底略带指责,一把拉过他,十分不情愿地凑上脸。
  他的心跳开始加快,嘴角不敢咧得太开,桃花眼也努力地瞪着她愈来愈近的脸。
  她含怨瞪他一眼,直接以掌心盖住他的眼,随即他感受到柔软的唇覆盖在他嘴上。
  仰赖活口的气到底有没有灌进,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一次完全不同上一回,上一回他痛哭流涕,这一回他还是痛哭流涕,是因为感动啊!
  多想一亲芳泽,但,时机不对,只会唐突佳人。她不似他,一旦认定了,感情可以如滔滔江水淹没自己,她的性子多疑而不易信赖旁人,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一脚将他踹出天水庄,已经是万幸了。
  柔软的唇轻轻压在他的嘴上,连盖住他眼睛的小手也是软软的。其实,不必看着她,也知道她细长的眼是闭着的,长长的睫毛有些蓝绿色,不卷,直直细细的;鼻梁有些像他,却极白,她的嘴是淡白色的,啊啊,原来,在第一次她以嘴渡亲时,他就已经把她给细细烙在脑中。
  如果,现在他装作很不小心地把舌头探进她的唇间,她会不会狠心地咬断?如果,先告诉她,其实早在把她当妻子看待时他就一直很想要碰触她,会不会比较好一点?
  在一阵胡思乱想中,他的意识有些模糊,直到大量的空气突然一股脑地涌进鼻间及嘴里,他才知道自已被拖上了河面。
  也被她硬拉上一艘小舟。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狼狈地拖着又湿又重的衣眼翻身上舟。
  小舟离大云楼已有一段距离,但四周的船家仍在围观。
  她与沧元、绣娘常来大云楼用饭,不会不知道从上往河底看,有多清澄!清澄到连一具躺在河底的尸体都能看见,何况是方才那难堪的一幕?
  “公子……”舟夫小心地询问。
  她满面通红,垂脸说道:“沿着河下去,找个远点的地方靠岸。”
  莫不飞凭着最后的意识,硬撑开眼皮。
  她微微俯下身,将脸凑近他。
  “莫不飞,为什么跟着跳下来?”他根本就知道自己会游泳,何必一块跳下来?
  找死吗?
  “我……终于……”他气若游丝地伸出手。
  她连忙握住他。“终于?”
  他嘴里咕哝一下,她皱眉,将耳朵靠近他的嘴边。
  “我终于……”
  她的耳垂一凉,被他轻轻亲了一下。
  “我终于……梦成真了。”语毕,他放心地昏厥过去。
  上了岸,才知是到了河的下流。下流一带多农舍,凤鸣祥拖着莫不飞沉重的身躯实在是不胜负荷,干脆把他扔在路上,自行先去农舍借来拉车;把他扔上车后再慢慢推去仓库。
  农舍的男主人这时候正在犛田,原要付钱请女主人去雇车来,后来迟疑了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物。
  “算了,等我衣服乾了换回来,再去请也不迟。”她喃道。小鹏的泳技还是她教的,他应知她的水性极好,不会太担心。
  就算他回去找沧元,沧元除了怕有人抢她外,倒也不会怕她活活淹死。就这小子,明明知她识水性,偏要跟着跳下来。
  “会是做给我看的吗?”她瞧着尚在昏睡中的他。
  他躺在草堆上,四平八稳的,除了微湿的头发外,他一身已换上农舍男主人粗劣的衣衫,男主人是个矮瘦的人,也难怪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紧绷。
  她正要盘腿坐下,后来又觉姿势太难看,改抱膝而坐。
  “做给我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差点被活活淹死。”在河里他明明快要呛死,偏偏他的神态又像极为快乐——
  她暗啐一声,怀疑自己一辈子也不了解这样的人。
  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有了倦意,便闭目养神起来。等到她忽地张开眼时,自己已经倒卧在草堆上,他的身躯也侧过一边,与她极为靠近,但他睡在外侧,只手微拱,很像在护着她。
  她看了半晌,确定他仍在睡,才暗暗吐了口气。
  “还好,他还没醒,不然岂不是见到我现在的模样?”
  他的俊脸相靠很近,近到他睡容里合上的眼睫毛几乎碰到她的鼻头,她的心脏扑通一下,跳得又高又可怕。
  “美之物,人人欣赏是自然。”她喃喃说服自己。即使如她,在瞧见美丽的人事物,也会打从心底的赞叹,莫不飞相貌的确生得好,同时也兼具了一脸的桃花相,她会赞叹是自然,会心跳更不意外。
  只是,自从他说喜欢她之后,她欣赏美之物时的心跳加多了。她垂眸,瞧见他略厚的唇,连着两次救命,她忙着以嘴渡气,哪里还顾得男女之分,也不把那样的嘴唇相触当作是亲吻,偏他就爱这样认定——
  等到她发觉时,她的唇已经微微贴上他温唇的嘴。她脸一红,连忙退开爬起来。
  “我在干什么?”轮到她在非礼一个男人了吗?
  她拉起裙摆,快步走出仓库外,喘了好大一口气。望着水面中的倒影,她有些自卑地撇开视线,迟疑了一下,又回首盯住水面中的自己。
  男孩气的脸庞,只要她换上男装,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自己是女扮男装,尤其长年内力愤压在体内,造成她难以入眠的现象,长久下来她的脸色极不好又难看。
  “怎会喜欢我?”说句难听的话,走在路上,人家还当他们是兄弟呢。她在庄里,虽是照顾其他姐妹的长者,但对于感情的事情却是一窍不通,她能找谁问?
  水面的倒影显得有些淡金黄色,她楞了下,直觉抬起头看天色。
  先前没有注意到,原来已近黄昏。
  “啊,我方才不过休息片刻而已,怎么时辰过得这么快?”她微讶,随即忆起短短的休息中,仿佛失去了意识般。“难道,我睡着了?”差不多也有一时半刻间自己没有记忆。
  怎么可能?自从她练了义爹所傅授的内功之后,几乎不曾入眠,即使是强迫自己小憩片刻,神智依旧清醒,沧元曾试过要点她昏穴而遭她所拒,因为长久以来她防义爹,防到怕自已被迫失去意识,怕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难靠自己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就算累极生倦,也不该会入睡才是。
  若是说,因为他在身边而使她安心这种话,她可一点也不信。
  她暗暗调息了一下内力,体内仍是气乱难控。
  “奇怪……谁?”她耳力极尖地听见有人接近,脚步虽然熟悉,一时之间却也分不出来。
  树丛之后走出娇小的身影。
  “鸣祥,我找你。”来人的声音娇娇软软的,用字习惯性的简洁。
  凤鸣祥愕呀一声,脱口:
  “是你?”
  “我正好乘小舟要靠岸,瞧见你掉下河,便一路跟着你坐的小舟追上来。但,它慢,现在才到。”少女的神态显得有些天真,说话清晰而有些缓慢。
  凤鸣祥皱起眉,担心地望着她。“寿儿,你……多久没有跟人说话了?”
  “忘了。”
  “慕容公子呢?”她试探地问。
  “不知道。我想见你,就来了。”
  啊,难道自己料错了慕容的真心?不及细问,就见司徒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鸣祥,你穿女装呢。”惊奇的语气让凤鸣祥尴尬起来。
  司徒寿仿佛未觉她不自然的神色,偏着头打量她身上碎花的蓝衣裙。
  “衣服好旧。”
  “因为这是农舍大婶好心借给我的衣服。”农家的衣服能好到哪里去?大婶有些圆胖,所以她穿起来格外宽大,只能用织带牢牢束起腰间。
  凤鸣祥有些脸红,又紧张地问:
  “是不是很不适合我?”
  “是。”司徒寿点头。“鸣祥应该穿好料子。”
  “不,我是问,我是不是不适合穿女装?”
  司徒寿眼里闪过一抹困惑。“鸣祥是女的,当然适合穿女装。”
  “哦……”凤鸣祥露出淡淡的微笑。是啊,寿儿的思考路线异于常人,即使她的外表已似正常人了,但长年义爹的隔离,仍影响到寿儿的生活。
  问她,是白问了。
  “很漂亮啊。”司徒寿突然说道。
  “你在说笑话了。”
  “因为我喜欢鸣祥,所以在我眼里,鸣祥是最漂亮的。
  凤鸣祥呀了一声,抬眼看着司徒寿非常认真的眼睛。她的眸色很清澄,一如她的貌相,而她一向说话直接,不曾有过掩饰,有时候真觉得她好像是一头小野兽化为人形一般,虽有人的外表,骨子里却像兽类,不懂人类间的勾心斗角。
  “我喜欢鸣祥,所以鸣祥是最漂亮的。”司徒寿以为她没听见,又很认真地强调一次。
  凤鸣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而后微微一笑,低语:“谢谢。”
  “为何要言谢?”话还没间完,凤鸣祥的额轻轻碰触她的额。司徒寿没有反抗,只是用好奇的眼回望着近距离的凤鸣祥。这样亲昵的举动一向只有她做,鸣祥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义爹在世时,我有一阵子很怕你?”凤鸣祥轻声说道。“没有。但我知道。”
  “可是,你还是喜欢我吗?”
  “嗯。”因为她被义爹带回庄里,鸣祥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即使后来疏远了,心里仍然惦记着。
  “唉,我被义爹吓怕了,就算他死了,我对人还是有距离。我从来不知道短短句‘喜欢’可以让我有多感动,至少,还证明有人并非因为我身上的内功才来接近我——”
  “鸣祥,有人也喜欢你吗?”
  “啊?”凤鸣祥心里微感诧异不属于司徒寿的敏感。“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鸣祥第一次把心事告诉我。”司徒寿静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护我,以为我不懂这些事,以前我虽然不懂,可是鸣祥说,我会听。”随即她又眨眨眼。
  “现在,我掌握了很多人的秘密哟。”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啊!凤鸣祥心头热烘烘的,像是一道暖流不停地盘旋在心口。
  长久以来,一直是自己多想了吗?以为没有倾诉的人可以分担她心口沉重的心事,以为她这一生怕是难遇真心喜欢她的人了,却没有料到原来自己的身边一直存在这样的人。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一直当你是妹妹看待?”凤鸣祥沙哑说道。
  “没有。可是我知道。”司徒寿很得意地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一定喜欢那个说喜欢你的人。”
  凤鸣祥脸一红。“我没有。”
  “如果没有,鸣祥就不会那么烦恼了。”
  是这样的吗?难道旁观者清?她定心一想,若依她拒绝麻烦的性子,早在莫不飞逾矩之前,就将他赶出天水庄了,也不会无奈地任由他东缠西缠的。
  “是余沧元吗?”
  “不,不是他。”
  “那就好,我一直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不想让鸣祥为难。”停顿一下,低声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杀余爷爷,他会恨我,死的不是他;而且余爷爷是弱者,弱者就该死,这是义爹说的。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恨我是因为他是余爷爷的儿子。但,我还是不喜欢他。”
  凤鸣祥惊奇地望着她。
  “怎么啦?”
  “不……没什么。”她花了多少时间都没有办法让司徒寿了解这层道理,难道会是……她垂下眼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要回庄吗?”
  “鸣祥,你要回去吗?”
  是啊,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莫不飞也该醒了。
  “你乘舟追我时,小鹏瞧见了吗?”见司徒寿一脸茫然,知她以前少与绣娘他们接触,于是补充道:“我与小鹏到大云楼用饭,他在二楼——”
  “那样的距离该见着了。”
  “哦?”凤鸣祥的心思开始运转。心想,既然小鹏见到寿儿尾随而来,定会回去告知沧元,沧元知寿儿功夫极好,若有难时,她也会护着自己。他必暂时放下心,不会急着来找人。”凤鸣祥喃道。又对着司徒寿说:“寿儿,你去雇辆马车来。”
  “是为了那个跟你跳下河的男人吗?”
  “是啊。我怕他受惊过甚,走不了远路。”迟疑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她问道:
  “你……如果瞧见我落水了,你会跳下来救人吗?”她百思不得其解啊。
  司徒寿摇摇头。“我知道你识水性,为什么要跟着跳?”见到凤鸣祥也是一脸疑惑。
  “难道那个男人知道你会游泳,也跟着跳下去?我瞧你拖着他上舟,他已昏迷不醒了啊。
  如果他不懂泅水,为什么要跟着跳下去?”
  “唉,我要懂就好了。”
  司徒寿寻思一会儿,才突然叫道:
  “我明白了!”
  “你知道原因?”
  “因为,他是个傻子啊!鸣祥,你想想,除了傻子外,谁还会做出这种事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目送司徒寿走之后,跟女主人买了一碗葱花粥,端进仓库里。她的脚步极轻,瞧见莫不飞仍睡得很沉,暗暗松口气。她将粥碗放在他旁边,走到窗口,瞧瞧晒在窗棂的衣服到底乾了没有。
  “再不乾,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咕哝道。
  忽地,背后起了声响,随即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背心上。她暗叫不妙,只怨自己干嘛换上女装。
  她僵在那里,抱着男装,身后那道视线不曾移开过,像要活生生地在她背后烧个洞。
  像在比彼此的耐性,她咬着牙,是很想从窗口跳出去,偏又清楚地知道事后依他赖皮的程度,必会很认真地以为她是在意他才落荒而逃。
  她咬住牙,低声说道:
  “那有粥,你喝了,怯点寒气。”后头没有传来答应声,仍是沉默不语。
  好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头都是要落地的,要笑就由他笑,这一辈子她就是注定男孩子气的脸了。
  她深吸口气,转过身垂首瞪着地面。“你要是喝完了,等马车一来就可以上路,省得一入夜,没法进城。”
  等了一会儿,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凤鸣祥狐疑地抬起脸,瞧见他正盘腿坐在草堆上,双目如她所想直勾勾地回望自己,而他的脸……则在傻笑中。
  “你……你笑什么你?”她微斥道。这种笑一点也不像是嘲笑,反而像是……
  像是……
  “我高兴啊!”他的嘴可以咧到耳后去了。高兴?一见她扮回女装有什么好高兴的?“因为是我第一次瞧见你打扮回女装嘛!你不知道我有多感动,我朝思暮想到连半夜都梦醒!”
  是恶梦梦醒了吧?她心里嘀咕着,不曾遇过这种人。
  她往左走一步,他的视线毫不迟疑地跟着她走,一双眸子像是被砧住了一样,停留在她的身上,甚至像要穿透,穿透衣衫之后是什么,她可是很清楚。
  “别再看了。”她低喝。
  “上苍好不容易才听到我毕生的心愿,让你换上女装,我不趁机好好把你穿女衣的模样记下,难道你要天天穿给我看吗?”
  “你胡扯!”她恼道:“我是衣服湿了,待会马上换回来。”
  莫不飞一脸惋惜,咕哝道:
  “是女人就该扮成女人的样子,你是想扮男人骗姑娘家吗?”
  如果一开头知道她是女人、是凤鸣祥,他的感情不会放得这么快。
  “唉,这是我的命,怨不得老天。”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一身女装,宽大到几乎看不见她的曲线,只除了纤细的腰被织带紧紧缠住,长发被细木给扎起来,看起来是农妇打扮,却让他感动心动得要命。
  “你当农妇,我就当农夫。”他又开始傻笑。
  她微微撇开脸,热颊让她知道自己因为他的话而脸红了。真恼,这人总是理所当然地说一些让她曾经奢望却知永远得不到的话。
  “你不觉得……我比较适合当男孩子吗?”她很委婉地说道。
  “啊!”莫不飞突然一声惊叫,让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见鬼了。
  “怎……怎么啦?”
  “你要是当男人,我要上哪儿找我娘子?我误以为你是男儿身时,我槌胸顿足,差点要当我自己栽进龙不祥的手里。”惊天的语气忽然沉淀下来,他的目光流露出柔情来,平静地说道:“我不管旁人说过什么,你是女人,我感激涕零;在旁人眼里,你是怎样我也不管,我只知道在我眼里,你是最漂亮的,因为我喜欢你。”
  凤鸣祥闻言,楞了下,对上他含情脉脉的眼眸,这才发现其实他与司徒寿眼里的清澄坦率十分相似。
  这样的话说不动心,连自己也骗不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有司徒寿那样清如水的眼,因为自己要牵挂太多人事物,无法像她一样洒脱地活着——或者,像他?
  “你……为什么你要跟着我一块跳下来?”
  莫不飞一时无话接话,等了一会儿,才知她突然转移话题了。呜,他的爱很不值钱吗?就这样给他跳过去了,至少也回应一下嘛。
  因为你落水了,我当然跳。”他照实答道。
  她皱眉。“我会游泳,你不是知道吗?你跟着跳,不怕淹死?”
  “我哪顾得了那么多?你一掉下去,我连想都不敢再深想下去你会有什么下场,等我发现时,我就已经跟着跳了。”他有点委屈地说。
  在她身边,会为她跳河的真的没有。沧元不会、寿儿不会、绣娘也不会,知她识水性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真出了意外,会难过是一定,却不会陪死。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从他身上如何累积出来的?
  “倘若……再来一次呢?”她沙哑地问道。
  他学她蹙起浓眉,认真地思考后,才答道:
  “我会再跳一次。”因为一见她有难,他的脑袋就会呈一片空白,哪还会很冷静地记得她是不是会游水、泳技好不好?
  一如那一天,他出掌与对方相击的刹那,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了十足的内力,事后才发现他下手有多重。
  莫不飞对上她锁住不放的目光,见到她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她虽面不改色,但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在挣扎了,而且挣扎得很迷惘。
  当她主动跨出一步迈向他时,莫不飞几乎要屏息了。
  她每跨一步,就表示他接近了她的心一步,这样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他的眼神不敢乱瞟,嘴里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见她很迟疑地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向他。
  心脏差点要撞出自己的胸口飞向她。心里好感动啊,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人,总算没有白费。
  凤鸣祥突然停下,莫不飞直觉要扑过去,怕她临阵退缩了,但又不得不硬生生地忍下。
  “你怎么直流汗?”她奇怪问道。“我……我有点紧张……”他结结巴巴的,痛苦地看着彼此相差三步的距离。
  凤鸣祥不解他在紧张什么,但他的行为举止一向就是让人难以预料,她也就不多想。正要撩起衣角坐下,忽而发现自己已非男装打扮,只好很规矩地抱膝坐在草堆上。
  “不知道我靠过去,算不算数?”他喃喃道。剩下的三步由他来补,他的爱比较多,无所谓啊。
  “什么?”
  “没,没事。”他暗叹口气,抬眼望着她欲言又止的。“你对我,有话要说?”
  “我……”她的嘴张了半天,话含在舌尖,费了好久的功夫,才勉强吐道:“我从十一岁那年开始穿起男装,至今没有换下过。”
  莫不飞连动也不敢动的,内心却在流泪。她在向他吐露心事吗?这个防心重、多猜疑的女人在向自己诉说她不曾启口过的过往?他就像是个柱子,不敢搅乱她的心情,安静地待在原处聆听。
  “我是个孤儿,九岁那年被义爹捡回庄里,刚开始他误以为我是男孩儿,让我姓龙,后来他发现我是女娃儿,便改名凤鸣祥。”她停了下,见他没有惊讶的神色,于是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义爹是商人,因为他养得起庄园里所有的仆役,在我之前,他也捡了一个女娃儿叫禳福,你知庄园里有一个禳福阁,那便是她的居住之所。”
  莫不飞没有应声,桃花眼不曾移开过她略带惧意的脸孔。
  “义爹告诉我,姑娘家要懂得防身,而防身的最好方法就是习武。他……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我待在他身边十年,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事难倒过他,所以当我误以为他是商人时,他教我习武,我也不曾怀疑为何他的武功高深得可怕。”她对他露出个苦笑,又道:“说到这儿,你一定想到他教我的武功就是近三年来江湖上私傅唯女者可练,男人欲得须阴阳交台的内功,是的,义爹他教我的,的确是这套功夫。”
  莫不飞的眼微微眯起,牙根咬紧。见他默声不语,她讶然他好奇的性子竟没追问下去。
  “你怎么不问他教我这门内功的目的?”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他垂下眼,咕哝道:“他是个男人,还能有什么目的?”
  “你不曾见过他,也能摸到他性子。”她惊奇地说道,随即又点头。“你是男人,自然可以揣测男人的心情。”
  “那可不一样啊!”他抗议:“我……我对你从来不这么想。”而后俊脸微微红了,呐呐道:“就算有想入非非,可……想入非非的那部分却不是你的内功。”
  凤鸣祥闻言,瞪着他。
  莫不飞立刻噤声。往好处想,这一回她可没有骂他胡说八道,而是“默默”地听进耳去了。
  她清清喉咙,低声说道:
  “总之,我习武没多久,义爹又带回一个娃儿叫司徒寿,后来他似乎以养姑娘家为乐,每隔一阵带回一个小姑娘,我心里虽觉奇怪,但因为沉浸在有家的幸福日子里,很多令人起疑的事情我全当不知,直到有一天,我半夜睡不着,亲眼目睹了他下手杀掉他的亲信余爷爷,只因余爷爷很疼司徒寿,不愿见义爹将她训练成杀人工具。从此以后,我防义爹极重,就连他传授给我的内功,我也不敢再日日夜夜地埋头苦练。”
  难怪她体内气乱难控,既无法走散,也难凝聚,只能在她体内四处飞窜……莫不飞寻思道。但就算她继续练下去,也难保不会走火入魔啊。
  “你义爹不曾告知你,练此内功若不倾心倾力,便会造成伤体伤身,甚至走火入魔吗?”
  凤鸣祥摇摇头。
  “我一直怀疑义爹知道我并非尽心练功,但他从不问,我也从不说。我更不提余爷爷的死,一切当作不知,与义爹维持表面上平和的假象。他有意无意地撩拨我,我也只能放手跟他斗。司徒寿我是顾不了了,她年纪小小便跟着义爹出门杀入……后来,沧元来了,那时他还只是个少年而已,我不知他就是余爷爷之子,但我想那时义爹早就知道沧元是谁,又为谁报仇而来;义爹是涸无所不能到已经没有敌手的男人,他假装不知沧元的身分,留他下来当庄园仆役,只怕也是找个乐趣。接着,我与禳福在外头救了一名少妇,她便是绣娘,当时她怀有身孕,我一时不忍,明知将她带回庄内,只会把她扯进一团烂泥之中,但若不救她,在那种地方只有一尸两命的下场。”她叹了口气,显然沉在回忆之中。
  莫不飞仍坐在原地,右手悄悄地、很隐形地,越过三步的距离,默默地压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起回忆中的眸看他一眼。“我……我这是在安慰你。”他半是心虚地说。
  她见状,微微浅笑,低语:
  “我又没怪你。”
  莫不飞闻言,不但不高兴,反而差点槌胸起来。早知如此,他就该一块伸出另一只手,理所当然地搂佳人入怀啊。
  让他这一搅,凤鸣祥才发现过去藏在心底的恶梦说出来后,压在肩上的大石重量略减不少。
  “总之,小鹏出生后,我将他们母子安顶在庄边南方,义爹看过绣娘一眼,便不再理会,我初时觉得害怕,以为义爹又要玩什么花招,后来才知绣娘第一眼看见他就吓得哭出来,而义爹一向对软弱的女子没有兴趣。”她微笑:“是绣娘聪明,懂得保身之道,等到我发现义爹性喜挑战后,要改变自己的作风反而来不及了。”
  顿了顿,再道:“你知道为何小鹏自许为我的末婚夫吗?那全是绣娘感激我救命之恩,在听了禳福提及我一生没有什么姻缘路子、桃花甚少,也没有男人缘,命相中只出现大鹏展翅时,怕我迟早逃不了义爹的魔掌,便将她新生儿子取名小鹏,以圆禳福的推算。唉,我本不知义爹的打算,是后来他瞧我的眼神愈来愈怪,我才知道他分明有心娶我,好名正言顺地接收我体内的内力。”
  说到最后,已是有些微颤。
  莫不飞可以想见当时她的无比恐惧。被一个杀人如麻的男人看上,尤其此人名为她义爹,却完全不顾世间的道德伦理,这样的人若还活着,只怕鸣祥终究逃不了他的魔掌。
  她低头看着握紧她手的大掌,心头渐暖,便又道:
  “在有一回义爹获知了小鹏的存在,我发现那是义爹第一次正眼瞧着小鹏,而且也知道小鹏之名的由来,我怀疑他要将用在我们身上的手段全用在小鹏身上,若真是如此,数年后必又会是另一个司徒寿,所以,为了小鹏、为了我、禳福、绣娘跟司徒寿决意一块连手狙杀义爹,我也参与其中。我心想,反正就算失败了也不过一死,总比日日夜夜受义爹折磨好,却没想到杀了义爹也赔上……”她迟疑一下,说道:“赔上禳福一条命。”
  “余沧元喜欢禳福?”莫不飞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她惊奇地望着他。
  “直觉。”莫不飞搔搔耳,心里默默地踢掉一个假想敌。
  虽然只是与余沧元短短照面过几次,也能隐约感觉出余沧元绝不是凭外貌评定一名女子的价值。在别人眼里,或许鸣祥貌不出色,但她能与她义爹维持平和假象长达十年之久,必有聪慧机敏之处,余沧元会不被这样的女子吸引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心中早就有人了。
  是自己愚蠢,没有好好地深思过,只是看见她与余沧元在一块,便心里妒火满天烧,再也容不下理智了。
  “好歹男女有别嘛,以后你要休息,尽管找我,就算拿我当床睡,我也高高兴兴地变成床,你不必跟他共处一个书房,孤男寡女的……”
  “我跟他之间,已不分男女。”“我分啊!你跟他叫孤男寡女,你跟我叫男欢……男欢女爱……你……你不要瞪我啊,我说的是实话。我喜欢你,自然有一天会把你娶过门当妻子,既然是我亲爱的妻,总不可能供着拜吧?”他的脸已是极红。
  “我叫莫不飞,虽不是大鹏展翅,但我可以为你而飞——天啊,这种肉麻的话我说不出口,反正你明白我的心就够了。
  这种肉麻的话她已经听得很习惯了,这还叫他说不出口?如果不是相处过一阵子,她会以为依他这种桃花脸,早就学会什么叫甜言蜜语。
  凤鸣祥突然想起禳福算命的技巧是由义爹亲手傅授的,义爹当年也曾推算出同样的结果,除了大鹏展翅外,还有义爹的存在。
  当时,连义爹也很惊讶,不解其意。如今想来,她第一次遇见莫不飞,便是在林中看见义爹的背影,追着义爹而被莫不飞撞见的——
  她抿起嘴,深思起来。那背影可能是幻觉吗?当年她亲眼瞧着义爹入棺,虽然他死时尸身柔软而不似死亡,但他毕竟是死了,一个死人如何能爬出坟墓?
  “难道真是我错看了吗?”她喃道,突然间对上莫不飞的目光。他仍灼灼望着自己,凤鸣祥强压住掉开视线的冲动,也以直勾的眸神不服输地回看他。
  “我居下方,没关系。”他突然说道。凤鸣祥楞了下,直觉以为他又在说暧昧下流话,但随即见他神色认真温柔,才知他指的是在两人微妙关系中居下风。
  她有些困惑起来。难道自己在下意识中逞强地与他较量起来?怎么可能呢?她学来的生存之道中很清楚得明白逞强好胜者只会让自己狼狈得落于败方,所以她虽与义爹斗智,却小心地寻找平衡点,绝不敢轻言逞强触怒他。
  “这就一个人的性子,环境占绝大部分,没关系。”他学着她温和笑着,眼睛不停地眨着:“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她暗暗心惊。他竟能读出她心中所想?这样的男人到底是聪明,或者是庸能之辈?
  还是自己在他面前泄露太多的情绪?
  寻思的当口,农舍的大婶眉开眼笑地走进来,后头跟着一个陌生的老头。凤鸣祥的防心立刻升起。
  “公子、姑娘,外头的天快黑了,城门也要关了,这老爷赶不及入城,我让他也睡在仓库里,委屈公子、姑娘了。”天大的好运,一天内拿到不少铜子儿,可以多过好几天呢,大婶揣着怀里的一串铜钱笑眯眯的。
  凤鸣祥眯起眼,看着那老头儿,他穿着粗布衫,神态之间显得落魄潦倒。忽地,宽厚的背影遮住她的视线,她轻轻收回目光,改瞪着莫不飞的背。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惦记着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对方可是个老头儿,他连这点醋也要吃?她又呀了一声,暗叫不对。
  他不是吃醋,是出于直觉地防备对方。她心一动,知他对自己算是情深意重了。
  而自己呢?仍是出于本性地防着他,质疑着他的每一个行径,生怕他看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常以为寿儿受义爹默化,就算义爹死了,寿儿仍有当年的本性;而沧元虽为复仇而来,但长年待在义爹身边,就算时时提防义爹,却也看惯了义爹的所作所为而变得麻木与无情;那她呢?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跳脱了义爹的影响之外,原来,长年下来她也受到他的影响……她心中忖思道。防着每一个人看穿自己的想法,因为被看穿了,自己将跌进百劫不复之地。
  包括对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想与他斗起来,怕自己落了下风,就死无葬身之地。
  爱一个人,会本能地流露出较量的心态吗?
  手指轻轻碰触他的背,隔着粗衫感受到他的体温与热气。不可讳言的,第一眼见到他,虽然逃过他的桃花脸,但也有些为他的“美色”而头昏了,只是自知自己的个性与相貌,便迅速地将他赶离心中,撮合他与绣娘。
  先是心动,然后喜欢,但……她是个极端内敛的人,爱情已不存在她生命中的前二十年,就算后半生没有此情相伴,她也不会痛不欲生;相较之下,莫不飞显露于外的爱情,让她不但自叹不如,也会心生愧疚,总觉她没有法子将对他的爱情焚烧起来。
  他的背紧绷起来。她皱起眉,竟然瞧见他的背衣微渗冷汗。
  “赵叔,你何时来了江南?”莫不飞问道。
  赵叔?凤鸣祥心中起了警觉,明白他的紧张了。
  “我放心不下你,在你起程后半个月,我也下江南了。”赵九全见他点破自己的身分,也不装傻。“我怕你武功不济,万一给凤鸣祥杀了,那谁来为你乾爹报仇?不过老天保佑,总算你抢到了凤鸣祥。”
  莫不飞傻笑地搔搔耳,很不好意思地说:“赵叔,我没用。我连余沧元都打不下,凤鸣祥我压根就见不着。”
  他身后的凤鸣祥微一呆。他不是曾说他从不说谎的吗?
  赵九全眯起眼,望着莫不飞,沉声道:“你身后的不就是凤鸣祥吗?”
  莫不飞失笑,侧过身露出她半个身子来。“赵叔,他叫龙不祥,怎么会是凤鸣祥呢?他是我下江南时迷了路,好心带我顺水运而下的好兄弟。”
  凤鸣祥面不改色,向赵九全微微颔首。原是狼狈模样的糟老头,此时此刻却面露阴狠,她猜想他原是要莫不飞配合,暗暗将她给擒下,谁知莫不飞突然喊出他的名字来,让她知道此人的身分。
  此人绝非良善之辈。
  “好兄弟?她明明是个女人,会是你的好兄弟吗?”
  莫不飞露出夸张的惊奇,喊道:“赵叔,你看看他是男扮女装啊!你见多识广,难道你会看不出来吗?”
  凤鸣祥并未吭声,只是看了莫不飞一眼。“哼。”赵九全站了起来,背微驼。
  莫不飞见状,并未跳起来,但她注意到他放置在地上的双手有些轻颤。
  为何发抖?难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不,若是功夫极好,岂须要莫不飞下江南找她以得百年内力?
  “你以为我是从何处跟上你们的?从她一掉水,我在舟上就亲眼见到你跟着下水,嘴里喊着鸣祥!难道我还会错听?”
  “赵叔……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说假话了。其实,凤鸣祥是个男人啊!”莫不飞很委屈地说:“我也是个男人,男人跟男人怎能……阴阳交合?必定那流言是诓骗江湖中人!”
  语未毕,忽见赵九全跨前挥掌打向莫不飞的脸颊。
  凤鸣祥暗惊,正要推开莫不飞,哪知他只是伸直了背,完全罩住她的身影,硬生生地接下那一掌。
  那一掌出力极重,毫不留情。
  “她根本就是女人,你以为我老眼昏花了吗?她压根没有喉结!莫不飞,你若当真敬你乾爹,就该为你乾爹报仇!我一路跟踪你们,方才她出去时,你瞧我见着了谁?我见着了当年毁你乾爹一门的凶手!就跟她在一块!”
  莫不飞吃了一惊。
  “啊,是寿儿?”凤呜祥暗叫。“我不知她叫什么,但我亲眼日睹她杀人,还有一个男人就在那里笑着看这一切,若不是我硬撑着一口气,我早就跟着你乾爹下黄泉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是义爹还活着的时候。”她低喃,莫不飞闻言,心里有了计较。
  “赵叔,冤冤相报何时了?乾爹他……他一家也并非良善之辈,会有人登门寻仇也是意料中事,何不放手!”莫不飞委婉地说道。
  趟九全瞪着他几乎瞪出了眼珠子。他原以为莫不飞虽是三脚猫功夫,但相貌生得极好,以这样的貌色极易接近一个女人,而凤鸣祥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却没料到他胳膊往外弯……凤鸣祥就在此地,不必先闯过余沧元……那么,就算是由他自己强占凤鸣祥的身子,与达成之前复仇的目的并无差别,而一旦得了百年内力,他可以重闯江湖,不必再隐姓埋名!
  心生贪念之后,赵九全忽地出手,状似打向莫不飞;凤鸣祥见状,使力推开莫不飞,打算接上此人的掌力。
  “鸣祥!不要!”莫不飞叫道,扑抱住她。
  她的掌力打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背也猛然受了一掌。
  凤鸣祥大惊失色,喊道:
  “莫不飞!”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一股气顺着与他胸口相触的手掌反弹回来,流进她的体内,她吃了一惊,没有料到莫不飞嘴里喊的赵叔有如此高深的内力,竟能一掌傅透莫不飞的体内,打到她。
  短暂的晕眩之后,她强用体内极乱的真气压住这股飞窜四流的异气,紧紧环住莫不飞的身体后,往赵九全望去。他连退数步,嘴角流出血丝。
  她微楞,不解为何发掌的人反而深受重伤,“凤鸣祥……你好深的功力!”赵九全咬牙,知道自己再留在此地,也讨不到好处,便狼狈地奔出仓库。
  凤鸣祥并未多想,连忙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莫不飞。
  “莫不飞,你还好吗?”
  “我……我不好……”虚弱的声音从怀里传出。
  她暗骂自己笨,活生生地挨了一掌,还会好吗?她想办法要扶起他沉重的身体,他却像一团面坨软趴趴地摊在她怀里。
  “我……好冷……”他的声音在发颤。
  “冷?”这可不好,体温一降,他要是昏迷,就难再醒了,此时此刻只恨自己没有学过医。
  “很冷,很冷啊……”他哀哀叫,双臂无力地抱住她的腰。
  “现在入城已经来不及了,要找一个懂内伤的大夫不容易……”她冷静地思考,最后决定先看他的伤势再说。
  她用力要拉起他,又怕他冷,先将刚乾的长衫披在他身上,然后再拉起他。他不动,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她心里起了疑窦,喊道:
  “莫不飞?”
  “鸣祥,我还是很冷……”
  “至少你得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啊!”她有点恼怒他的不配合,冷静的声音起了波动。
  “不要……呜,我怕你会吓着……鸣祥,我一定会死吧?”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一股湿意滑到她的掌心,凤鸣祥低头一看,“是血!”她暗惊,不顾他的抗议,双手硬是抓住他的下颚,用力捧起他的脸来。
  他的脸……惨不忍睹!从鼻间到下巴沾满了血迹,多到甚至连她自己胸前的衣衫都渗进了,而鼻部以上的脸庞红到让人以为是涂了胭脂。
  饶是向来处事冷静的凤鸣祥也一时心慌起来,心一慌,头又晕起来,无法凝神思考,干脆放纵体内莫名的气流乱窜,努力集中精神抓起他的手腕测脉。
  莫不飞很可怜兮兮地喃道:
  “我一定会死……”
  “住嘴!”
  莫不飞见她薄怒,连忙噤口,看她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他皱起眉,环住她腰间的手掌偷偷地往上移。
  她突然张眼瞪着他。“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有点冷……我要取暖!”他叫道。无赖地倒在她的身上,扣住了她的腕间。
  凤鸣祥不敢乱动,让他软软地躺在自己怀里。他的脉动跳得极为正常,不似重伤之人,但她毕竟不是大夫,算不得准。
  “那一掌不是对你,你何必白挨?”她恼道,一时之间想不出法子来。
  “那可不是白挨,我……我心甘情愿嘛。”
  心甘情愿?那种感觉是什么?那一掌若是击向他,她会心甘情愿地挨下吗?
  “如果我死了……”
  “谈什么死不死的?”她斥道。
  “我那一掌伤得很重……你让我喊一声亲亲小娘子,好不好?我怕万一来不及了……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本想斥他无聊,后来看他脸颊有血,她忍不住用袖袍擦拭他的脸。
  “鸣祥?”水汪汪的桃花眼抬起来望着她。
  “你要喊就随你。”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莫不飞立刻快乐地喊:
  “娘子!”这一声中气十足,传到十里外去。
  这样充沛的口气一点也不像受重伤的样子……她脸上流露出怀疑。
  莫不飞见状,突然猛咳起来。
  凤鸣祥小心拍着他的背,暗暗骂起自己。都这个时候了心中还在存疑,未免太过冷血。
  “你忍忍,一等寿儿雇车回来,我想办法买通城门士兵,一进城你就有救了。”她安抚道。
  “娘子……”他用力抹去脸上的血迹,目光闪烁着可耻的念头。“我好痛……
  浑身上下都痛,被赵叔一打,我全身骨头都散了。”
  “就算你要护我,也不必以身挡招。”她微斥道。
  “我一向不对老人家出手啊。”
  凤鸣祥忍住反驳的冲动,见他有些微喘,欲扶他躺下,他却硬要赖着她。她皱眉,低斥:“你这是干什么?要找死是不是?”
  “我冷嘛……”看她脸色疲惫,他委屈地改口:“那咱们移块躺着好不好……
  别气别气,我又不是要占你清白,你瞧我伤成这样,还能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人的体温最能取暖吗?我……我只是想要点温暖而已嘛。”
  这里的农家也不可能会多备两床棉被,救人要紧,反正两人相隔衣服,应是无碍,她忖道。便屈服在他充满哀求的眼下。
  她慢慢地躺在草堆上,莫不飞立刻厚脸皮地抱住她的身子。她暗暗吓了一跳,正欲挣扎又想起他的伤,只得僵硬不动——
  重重的叹息震动了他的胸膛。“我知道你心中是有些喜欢我的,否则早就不理我了,怛是我要花多久的时间,你才可能对我放开胸怀呢?”
  凤鸣祥从未听过他这么哀伤的语气,抬起睑望着他俊秀的面容,他正专注地凝视自己。
  “我……”
  “算了,算了,我不急。”他又咧嘴笑:“我也不要你给我一个期限,因为这是我该努力的,我要用心点,你自然不会再排拒我。”
  “我……不是排拒你,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碰触吗?”
  “是姑娘家,谁能容许胡乱让人碰触的?”她停口,鼻间傅来一阵熟悉的男人气味。这气味是来自他身上的,有点清爽又有点甜甜的,这种甜味……她立刻垂下眼眸,掩饰住乍现的精光。
  回忆过去与莫不飞相识以来的种种,逐一对照起来……原来,真不是自己误会,也不是自己太迟钝,而是他掩饰得太好。
  他的功夫既然如此高深,为何方才会被他的赵叔打成重伤?这个念头一浮上,她伸手直接探向他的衣襟,一把拉开他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
  “……这一生只想要一个女人……”莫不飞甜言蜜语说到一半,不料她有此豪放的行径,当场呆掉。
  她瞪着他完好的胸肌,完全没有姓赵的透进的掌印,那打进她体内的内力又是谁的?
  “鸣……鸣祥……你真的……有心当我妻子了吗?”他结巴得紧。
  她抬起脸望向他通红紧张的俊容,活活像是刚烧红的虾子。方才,他的脸也是红成这样,而且一脸的血,血是绝不可能作假的|“我……我个人还是建议……圆房要等洞房花烛夜……比较好,我很保守,但……但如果你坚持的话……你必须保证将来一定要负责哟。”他紧张到桃花眼直眨,很害羞地小声说着。
  凤鸣祥瞪着他,目光再往下移,敞开的胸膛前斜斜垂着红绳,她伸手拉过红绳,绳尾穿过二枚铜板。
  他挂这个在胸前做什么?
  “啊!”他突然叫道。
  她被他吓了一跳。“叫什么?”
  “你……真的碰我了,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侵犯我的肉体……”他吞吞吐吐:“我太紧张了。”
  凤鸣祥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过一手拿着他悬于胸前的铜板,一掌抵住他赤裸裸的胸膛,他的反应大得惊人。
  是不是从头到尾都误会这个厚脸皮追着她跑的男人,其实骨子里纯情得要命?
  他紧紧闭上眼,半是害臊、半是期待的,嘴里喃喃道:“虽然还不是我娘子,但很快就是了,所以没有关系,我让她为所欲为,我可以的,反正我的良心早就逃了……”
  “你在搞什么啊?”她又好气又好笑的:“你以为我在强上你吗?”
  “也对,不是强上,不是强上,是两情相悦。”他立刻张开眼,含情脉脉地注视她,渴求地问:“既然是两情相悦,那……那你可不可以说一声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凤鸣祥与他对视良久。原本,她是震慑于他竟是那个曾救过她的武功高手,一时之间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问他为何要掩饰高手之身;问他既是高手又为何要听从那老头儿的话下江南?为何又要瞒着她?
  后来,听他紧张兮兮地自语,才忽然觉得心里诸多的疑惑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恨本没有伤。
  “为什么你的表情像松了口气?”莫不飞问道:“你……你不要啦?”
  “我的表情很像松口气吗?”
  “是啊。”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眼下。“方才瞧你眼下紧绷得像什么似的,现在好多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但我一点也不介意替你分担。”
  她目不转睛地锁住他的黑眸,说道:
  “我的性子就是这样。”
  “唉,我也知道,我是希望你无忧无虑的,但本性难改,就算你要当范仲淹,我也早就认命了。”
  “你的甜言蜜语真多。”
  “你可别误会,我从小自大还没跟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他心不在焉地说道,把心头所有的情意用力挤到一双桃花眼。他瞅着她,心里盘算时机也差不多到了,便缓缓地俯下头,闭上眼。
  啊?他又在耍什么宝?见他的脸逼近,睫毛卷得像女人,他的厚唇微微噘起来,她不觉恶心,反而好笑。
  她把脸一缩,埋进他的怀里,让他扑了个空。他张开眼,傻傻地瞪着空空的前方。
  “我有点困了。”她故意说道。
  “是……是吗?”他失望地喃道。“没关系,你睡吧,睡饱了才能做事,做什么事都行。”
  她忍笑闭上眼。
  他的胸膛烧着高温,想是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她一向不爱近人身,因为怕从后头走近的是义爹,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体温相触的经验几乎没有过。
  “原来,人与人的体温相触是这种感觉啊……”
  模糊的声音从他胸前传出,莫不飞闻言,连忙道: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每个人都一样,所以下回你要再感觉,找我就可以了。”
  她轻笑,闭上眼。
  “诶,我有没有告诉你——”
  她的话未完,他的一颗心已吊得老高。
  “我一直很怕他……”
  原来不是他期待中的答覆,他仍是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应了一声。
  “他的每一步都怀有目的,如果我不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我怕有天,他等不及了……”
  “我知道。”
  她轻叹了口气,唇不小心碰到他的胸膛。“我一直在想……那时我已近二十,时日无多,倘若杀成,我也不过是个弑父凶手;若不成,我已有自尽的心理准备了,就算自尽获救了,沧元也会下手。”
  莫不飞的下巴抵着她的秀发,眯起眼。
  “我知道。”他怎会不知道?
  就算不曾见过她的义爹,从她的嘴里、从她的举手投足间也能感受到她义爹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何况,那一天他偷偷看了那一本手书。
  手书是她义爹亲笔所写,内容不脱他对鸣祥的每一步计划、她的每一个弱点,将玩弄她股掌问的心境全一一写出来,甚至在上头看见鸣祥所提余老管事被杀的那一夜;其实她义爹根本就知道她躲在那里,之所以不戳破,是惊奇地发现鸣祥对他来说,已非只是个练内功的女人,而是庄园里能跟他斗的人。
  “我甚至怀疑……他到最后的目的不再是她身上的内功,而是在培养一个能与他匹敌的对手……”莫不飞一想起,心里就微惊微惧。
  “奇怪……我好像有点想睡……”深沉的倦意扑进她合上的眼里,几乎撑不开眼皮。他的心跳像定时的拍子拉平了她紧绷的神经,脑袋一片迷糊……
  “想睡就睡吧。”他一点也不意外。
  “可是我……”她的声音含糊难辨,原要撑起神智,但又想他已无大碍;再者,她并不防他——一思及此,凌乱的神智立时掉进一个黑沉的世界里。
  莫不飞见她入睡,嘴角快乐地勾起。
  “早知道这样就成,我就先送内力到你身子里去了……哎,别自言自语,吵她睡了。”他小心地亲着她美丽的蓝黑秀发,道声晚安,便也跟着合眼养神。
  养什么神?
  根本是养个魔鬼。
  半个时辰后,莫不飞很哀怨地蹲在草堆旁,双手托颊地注视沉睡中的娘子大人。
  “你睡得倒熟,我就这么可怜地被你给……”话是含在嘴里咕哝咕哝的,到最后自动消音。
  “男人跟女人之间的差别未免太不公平了吧……”他小心地把长衫改盖在她身上,用手背抹去自己的鼻血。“再这样,我迟早会缺血而死的。”
  他又蹲回原地,疑疑望着她的睡容,一直傻笑。
  “她必是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让她睡,是我该做的,我当然不能惊动她啊,可是她睡得这么熟,我也有点点点功劳吧?”他厚颜无耻地接近她的脸,靠在她的身子边。
  深吸口气。“不算偷亲,不算偷亲,反正我已经没有良心了。”
  他心头猛跳,轻轻俯下脸,吸吮她柔软的唇瓣。
  他的眼泪差点要滚下来了。明明她知道他非常地喜欢她,而她心里也有那么点意思,干嘛死鸭子嘴硬,说给他开心不行吗?
  她的唇极软,他有些恍神,赶紧抽离,撇开脸,大口地喘气。
  “我不要脸,真不要脸,男人果然还是,”忽觉仓库内的小窗前闪过人影,他立刻转身,直觉护住她。
  是谁?难道赵叔回头?不可能!当有人伤他时,他的体内会直觉以真气相抗,鸣祥受了他相抗的真气,他不怕,因为她有足够的内力抗衡;而赵叔不一样,赵叔的武功内力远速不及他,照理说,此时此刻应带伤到不可能回头抢人的地步。
  他原想出去一探,但凤鸣祥在后。他怎能留下她一人?
  他站起身,不去探那只有女人可以跃过的小窗,反而缓步走向大门。
  他轻轻地推开仓库的门。
  门外已是一片黑,未全的月儿被乌云遮住,他的黑眸凌厉地搜寻黑幕里可疑的人物。
  “看招!”
  快如飞剑的身躯直逼而来,莫不飞正要侧过身,忽而想起凤鸣祥在里头,他这一侧,岂不是教此人给飞进仓库内了?
  他的出手跟来人一样地快,抓住那人的背领往后一扯,那人快捷回身上且出一掌。
  莫不飞有些恼了,再斗下去若是惊醒她,岂不是存心让他心疼?
  他也不留情地飞出一掌,相击的刹那,虽是无声,却能感到双方用尽全身的功力。
  莫不飞冷哼一声,看着空无一人的黑夜。他收回掌力,走回门前看她睡得仍是极熟,他暗暗松了口气,快乐的表情又浮现在他的娃娃脸上。
  他轻关上门,直接蹲下守在门外。
  未久,一个很狼狈的人影走来。那人弯曲着身子,双手无力地垂下,背上背着一把长布包起的宝剑,远远地看着,就像是哪个驼背的老头儿在行走。
  “你好狠啊。”走近一看,那人正是在大云楼上的青年。
  “你自讨苦吃。”
  “啊?莫不飞,你干嘛说话要含在嘴里?谁听得见啊?”
  “小声点,我娘子在睡觉。”
  那青年扭动了很久,才终于能坐在地上。
  “你是说,我们一晚上说话都要像你这样?”他学着莫不飞把话含在嘴里。
  “对。”
  “好,那我就问了,你下手何必这么重?”那一掌让他差点飞到河里去。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先护住我的心脉,否则不是活活被你给打死了?你好狠的心啊,竟然想置你的生死之交于死地。”
  莫不飞眯起眼。“是谁从北方一路追下来的?可不是我要你穷追不舍的。我已经说过,我这一生不与人比试,也不愿杀人,是你们要逼我的。”
  “呃……我们能不能把嘴巴张大一点说话?我个人从未学过腹语,而且我怕我们用眼神交流,你会不小心误解我的意思,再给我一掌,我就得跟阎王爷去比试了。”青年把话含在嘴里说道。
  “没事就快滚。”莫不飞压低声音。
  青年吐了一口气,张嘴说道:
  “你太不够朋友了,要来南方你也要说一声啊,你知道当你的师兄们找上我时,我有多惨吗?我也只不过不小心跟你一块磕个头,不小心被天地见证我跟你的八拜之交,你不见了,找我,我上哪生个屁?”他愈想愈生气。“你可知当时我正忙着捉鬼,他们就这样大剌剌地闯进来,害我的生意就这样泡汤了!”
  “小声点。”
  青年恨恨地噤声。只怨自己技不如人,方才被莫不飞一掌这样打下,他的心口隐隐作痛,就算护住心脉仍让他怀疑他可能就此得心痛症。
  他真的没有想到莫不飞的功力竟能一日千里,昔日曾跟他对上一掌,尚是平手之姿,这几年来他虽以捉鬼为业,但也不忘勤练武艺,原以为这一次真的能打赢这姓莫的,却没想到实力差距太多。
  “五年前,咱们打的那一场,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过?”青年忽然问道。
  莫不飞未置可否。
  青年的脸变了。“原来我从未赢过你。”他的心又痛了。
  “你自幼在江湖上闯汤,可曾听过——一套百年失傅的内功?唯女者可练,男人须靠阴阳交合的诡异内功?”
  青年闻言,咧嘴笑道:
  “你从不管江湖上的事,这次可是你颤一遭有求于我,让我想想看……百年失传的内功……喔,前两年好像听过吧,江湖上暗自流传着,好像一个姓凤的姑娘身怀内功……咦?难道你想要得到这内力?”开玩笑,要让他白白得了,这世间还会有他的敌手吗?
  青年忽而想起仓库内的姑娘。那明明是在大云楼落河的男子,他刚才偷看一眼时却换上了女儿装,又听莫不飞提及是他娘子,才终于确定了仓库内的是女人而非男人。
  “我明白了!”他一击掌,低喊:“原来你会选一个长得不男不女的女人当妻子,是因为她姓凤!”好个阴毒的绝妙之计啊|啊啊啊,蓦地,四穴八脉被锁,他痛得倒卧在地。“我……这是玩笑话,你干嘛当真嘛,你就像是天上的神,这世间还会有谁打得过你?你的师兄们就连你的脚趾头都碰不着,我敢说你已经是天下无敌高手中的高高手,根本就不会想要这种旁门左道的内功,因为你太正直了,你会认定那个姓凤的当你女人,是因为你爱她呀!我说了这么多捧你的话,是不是可以解开我的穴道了?”他连气都不喘说完。
  “差不多在三年多前死了一个……依他个性,必会在江湖上腥风血雨一番,你可曾听过有什么魔头在三年多前突然间销声匿迹?”
  “啊?”姓莫的根本无视自己的惨状嘛。“我没印象。”
  “杀了我乾爹一家的是谁?”
  “你乾爹这么多,谁记得啊——难道你说的是你那个无恶不作、后来金盆洗手洗到人家家里去,把人家一家子杀光光的那个?”
  莫不飞微微点头。
  青年哦了一声,回忆道:
  “那桩灭门惨案,其实活口……只剩你家赵叔,真正是谁下的手,倒没有人弄得清楚,只知是个很年轻的少女,不过我也听说有几个大案子虽分属不同年间发生,但凶手都是女子,且年岁从十一、二岁到十五、六岁不等,若是依年推算下来,应是同一个少女所为。”
  莫不飞忆起凤鸣祥义爹在手书里提及,他将武功传给司徒寿,鸣祥学的只是粗浅,主练内功。“依那人多疑的个性,就算有心将司徒寿培养成一个杀手,也绝不会将一生武功尽传给她……若他还在世,不知我与他,孰高孰低?”
  青年听他喃喃自语,起初不知何意,但听到最后颇为惊讶。莫不飞一向没有争强斗狠的意愿,他的武功之高,连他的师兄们也没一人能及,如今,他会由被动化为主动,可见那人真是惹恼了他,“我是不知那人是谁啦,也不知他的功夫有多高,只知倘若你现今不及他,但总有一天,依你的能耐,他会是你的手下败将。”他这可不是谄媚话,而是莫不飞的功夫彷佛没有所谓的底限,每一次相遇总会发现他的武功更可怕了。
  莫不飞不将他的话放在心底,只知心底将会永存那个淡淡的遗憾|没有为凤鸣祥亲手对付她义爹,早日将她救出苦海之中的遗憾。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自言自语道:
  “奇怪,她不是一向不好入睡的吗?方才我瞧她睡得很熟,连偷偷抱住她,她都没有感觉,难道真是囚为我真气打进她体内的关系?”
  他以为她的内力足够与他抗衡,所以任由目己的真气弹进她的体内,却没料到她体内真气非但不排斥化解,反而任由它乱窜,最后两股真气融在一块——
  “咱们俩学的内功都属全阳之气,会不会她学的……属全阴,所以男子无法练?”
  莫不飞闻言一惊,用力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瓜子。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难怪男人不能练……我只道她真气乱到难以控制,却没想到须要阴阳交合……交合……交合……”该不会所谓的交合是指阴阳真气相融,只是后来的人贪了心,不知不觉讹传成须男女间的阴阳交合方能得到此内力吧?
  这推测是有可能,偏我笨,才让她枉受了这些日子不好睡的苦。”要不是凑巧,怕他一辈子也没有发现。
  “你笨?”青年奇道:“你要笨,能躲得了你师兄那么多年吗?”
  “我见了她,早傻了笨了。”莫不飞喃喃道。
  青年挑眉,惊奇问道:“那个姓凤的,呃,我是说会是你妻子的那个,我瞧她……
  好像爱你没有你爱她那么多,你是不是不小心陷得有点深啊?”
  一提到凤鸣祥,莫不飞又开始傻傻咧嘴笑道:
  “她的个性本就内敛,情绪难现其外,但那有什么关系?慢慢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跟耐心。等我跟她牵着手并躺在棺木时,她一定会跟我爱她一般的爱我。”
  “呃,想得还真远。莫不飞啊莫不飞!天底下女人这么多,你干嘛独锺这一株仙人掌?”又不漂亮又很难搞,要他,他才不会选这女人。
  真的不是他瞧不起凤鸣祥,而是她若真身怀人人垂涎的内力,那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莫不飞微笑,清楚地回答:
  “因为我想看女人看到白发的只有她。”莫不飞解开他的穴道,心情很好地说“我可警告你,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谈情说爱的时间,否则休怪我无情。”语毕,走进仓库。
  见她仍然沉睡着,他像守住主人的忠犬般,乖乖落坐在她的身边,小心拢好她的长发,又开始傻笑起来。
  青年爬行到小窗前,偷偷窥视,寻思道:
  莫不飞之所以功夫居高于他七个师兄们,不只他在身骨上是练武奇才,且他练武时的口诀背得比他人快上一倍,他一旦认定了某物,便会专心一意,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曾分心过,集中力惊人得可怕,相对练武的成就也就会好过其他师兄,所以他是第一个进入那个刻满图招与口诀的山窟里的人。
  “我可没想到他这种练武的方式也能用在这里。”
  一旦认定了那个凤鸣祥,他可以完全倾心,不曾后悔过。这么大的胆子天下间谁会有?
  “天下间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莫不飞而已啊。”他喃喃道。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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