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
 
  • 4969阅读
  • 15回复

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愿者上钩》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6
— 本帖被 海阔天空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小时候,不论是看书或者戏剧,只要里头说什麽,年纪很幼齿的我,一律照吞不误,百分之百跟随编剧或作者的思想;後来,开始动笔了,书照看、戏照瞄,读者(戏迷)该有的本分一样在我身上找得到,只是,出於本能的,我不再顺著作者的思想走,而是想:为什麽会这样走呢?难道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你这条线会不会太狠了点?
  就是这样的想法,产生了配角的续集——《愿者上钩》。
  ※    ※    ※
  有一天,看了一出古装连续剧(戏名已不可考),女主角贴身的丫鬟壮烈的被「牺牡」了,当然,这是一集中不到十分钟的部分,女主角悲痛得叫了叫,接著,下一幕女主角转过身继续笑著跟男主角谈情说爱……我绝对可以明白编剧的苦心,一部戏实在不必为配角牵动太多情绪与戏分,牺牲完毕就功成身退,这就是身为配角的命。只要男女主角能成眷属,观众根本不会在乎路人甲乙丙丁是不是还活著,或者下场如何……
  可是,我看得很刺眼啊。
  「小姐,好歹你的丫鬟失踪了,你也得哭一哭吧,不用笑得这麽快吧?」每次看见这种情节,我总是专心地注意萤幕的小角落,期待丫鬟的再出现——
  而很遗憾地,一直到结局,我的视线里始终没有那个受到伤害的小小配角。
  所以,《愿者上钩》就是这样产生的——一个被壮烈牺牲下的丫鬟,她接下来的故事。
  理由,也就是这麽地单纯。
  用更简单的说法来比喻,就是一吐长年来的怨气。
  ※    ※    ※
  「这一本书的主题是什麽呢?」
  如果有人在一开始这样问我,我一定装傻给她看。道本书,其实什麽主题也没有,作者只是想看看她幸福的未来而已。
  因为《愿者上钩》是今年的意外,所以在男主角方面,想了很久,重新设定,不如捡现成的,好用又方便;至於男主角的笑、义二位兄弟,在这本书里,也依旧沦为配角。而且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就请各位想像一下西门义以世间最无坚不摧的阴险手段得到他心目中最想要的东西吧!至於西门笑,则是一个绝不会玩手段的男人,这样的解说,有兴趣的人应该都知道结果了。
  《愿者上钩》,依旧有属於它的「番外篇」。当然啦,这一次绝不是恶搞篇,通常那种行径只会在套书活动里出现,原本《愿者上钩》的尾声就真的是尾声了……不过最後稿子摆了两天,还是决定多写一章「漏网之鱼」(意同後续发展),除了延续男女主角温柔的未来外,呃……最主要还是为了西门义吧。原在小说里设定他与西门笑最终的一幕,不过与《阎王且留人》的时间完全不相符,只好忍痛放弃後,一并补在漏网之鱼。
  故事发生在《阎王且留人》之前数年,结束在《阎王且留人》之後数年。
  很多的遗憾,并不是自己的错误所致,我绝对相当拥有这样遗憾的女孩们,有得到幸福的权利,也许,这也是我的主题之一吧。如果有人这麽问我的话。

评价一下你浏览此帖子的感受

精彩

感动

搞笑

开心

愤怒

无聊

灌水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 捕获漏网之鱼 四 别的果子,不小心也一块成熟了

 

  「大哥呢?大哥!」西门永撩起喜服,在西门府里翻来找去。「他不在,在搞什麽?这老混蛋家伙存心整我吗?」
  他吼著,吼得一干奴仆更加用心找。
  「你往井里瞧什麽?」西门永怒瞪,骂著向井里探头探脑的家丁。「他要自杀也不会找今天触我霉头!混蛋!连找个人都找不著,喂喂,你搬开花盆做什麽?能藏人吗?你藏给我看啊!」
  「三少……咱们真的找不著啊!不要说花盆了,咱们连池里的鱼都捞起来,看看大少爷是不是躲在池里不出来……不如,二拜高堂时就由我——」
  「你是谁啊?」西门永毫不留情地踹飞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家丁,往内院找去。
  仓皇的脚步声传来。
  他抬眼瞧去,脱口:「大哥,你在这儿做什麽……怎麽搞得如此狼狈?」
  西门笑额冒冷汗,衣衫凌乱,像是匆匆穿上,连靴子都没穿好。他勉强笑了笑:「莫误了吉时,先去前厅拜堂吧。」
  西门永一向粗心粗意,唯有对宁愿,才会冒出敏感纤细的一面。他闻到淡淡的酒味,只当西门笑喝醉而睡迟了。
  「大哥,我明明记得你酒量极好的……」
  西门笑暗暗吸口气,沉稳笑道:「昨晚我高兴,多灌了几杯,不打紧的。走吧——」
  未久,阿碧走进无人的内院,路过一间半掩门扉的睡房时,往内不经意一瞧,瞧见西门府的三少爷正随意盘腿坐在地上,阴沉的脸一往如昔地让人怀疑他又在打什麽恶劣至极的主意,她面无表情地看著他赤裸著上半身上有著淡淡的淤青。
  「阿碧,你看见了什麽?」西门义心情很好地问。
  「没有。」
  西门义微微笑了,阴沉的脸部表情因而显得更为狰狞——即使,他是心情极好而笑。
  「很好。你可以去做你的事了。」
  等了半晌,阿碧仍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你想看好戏?」
  「不,三少,我只是想问……你需要我扶你起身吗?」
  「刷」地一下,阴沉的脸终於通红,知道自己的故作潇洒,没有瞒过西门家最厉害的丫鬟兼弟妹。
  千料万料,就是没料到这一样——
  他痛得站不起来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 捕获漏网之鱼 三 果子时机成熟了

 

  这女孩差不多五、六岁,很眼熟,正冲著她笑。
  「爹在哪里?」
  「爹?」
  「勇娥找不著爹,一起床,他就不见了。」
  永儿?
  西门永?
  原来,她又作起光怪陆离的梦来了,这一回她梦见的是西门永小时候,只是——好像不小心把性别搞错了。
  「爹呢?」小西门永追问。
  西门永曾提过他亲生的爹因赌而被人打死,後来才由西门老爷收养,他对亲爹的印象并不深刻。她微微一笑,起身拉起小西门永软软的小手,道:「你爹一定出门了,我陪你去找。」好可爱的小孩啊,连西门永小时候的头发也是这麽地美……偷偷抱了下小小西门永软软的身子,脸热地牵她走出门。
  门外,有个背影蹲在墙角,看起来很……猥琐。这些年来,虽与西门永走遍大江南北,但那不表示她可以忍受其他男子的接近。
  她正要大声叫人,忽然小小西门永喊道:「爹!」
  那背影转过身,正是成年後的西门永。
  她呆了呆,眼睁睁瞧著小小西门永撞进那西门永的怀里。
  「女儿,快来选娘。」
  「娘?」
  「你瞧!」他咧嘴指著墙上的洞,对著小女孩道:「洞外头是不是有很多个娘让你选?」
  在一旁的宁愿暗暗受惊,见他父女俩竞相往小洞瞧去。她悄悄走到墙旁,往墙外偷瞄,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娘亲」果然排排站,任他选择。
  他……他不是说要等她的吗?
  还是,他已经放弃了?
  「阿永……」叫了几声,西门永才心不甘情愿地回头。「你……你的小孩真是可爱,她几岁啦?」吞咽好困难啊,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那麽地痛苦。
  「她七岁啦。」他没好气地说。
  七岁?那就是他成亲七年了?这是怎麽回事?他不是说过要等她的吗?不是说过要等多久都愿意的吗?他说,要陪著她走过每一片土地,让她不虚此生的啊!
  心脏紧缩,疼痛得好难受,让她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浑身发热发冷。
  「我陪著你够久了,你知道我陪著你走遍我所走过的路,已经走了多少个日子吗?」
  「不……我没记著……」她的确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四季与他为伴,她很安心也很常乐。
  常乐吗?她从未想过这两个字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十四年了!我陪著你十四年了,你知道这十四年来我都用什麽样的眼光在追随你吗?你有注意过吗?有为我设想过吗?」
  她愣了愣,对上他那双好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充满了情欲与温柔,针对她的。
  她还记得,一开始她发现他用这样的眼神在注视著她时,出於本能的,她联想到不堪的回忆,将那样的眼神视作淫邪龊龌,她故意避开……他发现了吗?所以特意收敛起这样的眼神,不让她感到任何的害怕……
  如今,再一次正视他的眼,不再觉得令人作恶,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还是以往被自己的心魔给误导了?
  「你来。」他咧嘴笑,拉过她的身子,让她得以偷窥到小洞外的女子们。「你帮我瞧瞧,哪个姑娘最适合我?」
  「等等……」
  「再等不去,我就是老头子了,既然你无心,就让咱们当一辈子的哥儿们吧!你已经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当知己,够格了。」
  不不,她不要当哥儿们啊、她不想当哥儿们啊,她不要啊!
  她要的是——要的是——
  「谁适合呢……」西门永喃喃著。
  「我!」她厚颜脱口而出。
  「什麽?」西门永很无辜地看著她。「你要毛遂自荐?来不及了吧!我已经放弃你了,要怪就怪你太晚了——」
  「不晚!不晚!」眼角瞄到那可爱的小女孩,连忙将她揽进怀里抱得紧紧地。「我当她的娘,她的娘是我!」
  「当娘啊……」西门永跩跩地,用鼻孔看著她。「你错过最佳时候,来不及啦。」
  她又急又怒,紧抱著小女孩不放,身後的墙忽然传出一阵骚动,她直觉回头一看,瞧见那墙壁竟在崩裂,好几个姑娘正破墙济来,好像西门永是什麽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似的。
  她内心懊恼且酸,又见西门永咧嘴笑著,她正要说话,怀里的小女孩仰起脸,天真地问道:「娘,你失去记忆了吗?你忘了你是勇娥的娘吗?」
  她呆了。
  然後好几双玉足狠狠地踩过她的身体,奔向西门永——
  浑身上下被踩到像肉饼一样,痛得要命……不过让她痛醒的,不是身子上的疼痛,而是内心的酸痛。
  当她张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上,著实呆了片刻——
  身边的黑发搔得她鼻头好痒。她不记得她的发色这麽充满光泽,内心微惊却不害怕,她缓缓转过脸,瞧见一张眼熟到七年来天天见到的脸庞。
  这脸庞离她好近,让她一时看呆。不是没有见过他睡著的样子,但从来不曾这麽近过,棉被下的藕臂欲动,却赫然发觉有物体压在她的身上。
  倏地,她的心一颤,缓缓将视线下移,瞧见他半个身子露在棉被上,而半身藏在被里抱住她。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疲累的脸庞好久,想起她的怪梦,想起梦里的百般後悔——
  悄悄地,她微微仰起下巴,凉唇轻轻擦过他的唇,然後唇瓣发热。
  此时此刻,她的眼神像不像他平日偷偷注视她的眼神?
  「阿永……」她满足地喃著他的名字,原意只是要小心翼翼地收到心里,不料他忽然张开眼,瞪著她。
  她一僵。
  「你醒了……」他喜道,随即看见她僵硬的身子、泛红的眼眶,立刻发现目前的处境,连忙滚下床。
  「你知道你病了吗?今儿个早上我过来叫你,你直没应声,我一进来就见你昏迷不醒。大夫说你是受了风寒,吃上几帖药就没事,可我瞧你一直发冷……所以……所以……」
  「所以帮我取暖吗?」
  「是啊,我是个粗人,就只会想到这种方法,我原想等你不冷了就下床,没想到我自个儿也睡著了,你可别误会啊!」
  「我没误会。」
  他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没误会就好,想不想喝口水?」见她点头,连忙倒了杯水,扶她起床。
  「八成是昨晚你忘了关窗,才会受了风寒。」
  她小口小口喝著水,眼角觑到他关注的眼神。
  「喝完水,我再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阿永……」
  「嗯?」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将来生了孩子,要怎麽取名呢?」
  他微微笑著,以为这是平常天南地北的聊话,他俩常这样做的。
  「我想过,若是男孩,就叫西门永福。」
  她呛了下,瞪圆眼:「永福?」
  「很土气吗?」
  「也不是啦……女的呢?」
  「就叫勇娥吧。我啊,还是喜欢女娃儿有点力气,最好暴力点,勇敢的娥眉,你说我取得还算不错吧?」终於发现她专注地望著自己,他咳了两声,搔搔头发:「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让厨房熬点稀粥让你入口。」
  「好……阿永,咱们结伴游山玩水也有七年了吧?」
  「是啊。」小心撩起她略为汗湿的长发。她瘦了点吧?出门在外,毕竟不在自己家里来得自在。
  「你还记不记得,今年除夕,你跟我守岁到天亮?」
  「嗯。」他拉好盖在她身上的棉被。
  「去年年初,北京下了雪,你冷得发抖,还要店家一直加火盆?」
  俊脸微微染红。「我是怕你冷。」男子汉大丈夫,在意中人面前说怕冷,真是丢脸。
  她噗哧一笑,向他招手。「你过来点……再过来点。」近到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克制自己脸红的冲动,轻声说:「我……我想当孩子的娘。」
  「啊?」
  「永福跟勇娥的娘。」
  他瞪著她。
  「咱们回南京成亲,好不好?成了亲就定下来,不走了、不玩了。我见识了许多、明白了许多,可是,远远不及我内心的一场梦,我常想著倘若你我再早点见面就好了,若是青梅竹马就好了,可是,永远不会成真。我忘了,我们之间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好玩地看著他呆若木鸡的表情。「我喜欢你,西门永。你想,再过七年,我们会不会有个叫勇娥的七岁娃儿呢?」语毕,她主动亲上他的唇。
  西门永只能像木偶般,任其摆布。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 捕获漏网之鱼 二 果子成熟前

 

  「愿儿,起床了吗?愿儿?小愿?西门宁愿?」敲门声就像是打鼓一样,配著他的破锣声,不起来也难啊。
  她连忙开门,微恼:
  「我不叫西门宁愿……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
  「你笑得有点僵。」
  「是吗?」他拉拉脸皮,露出俊朗无比的笑来:「可能是我睡得少,脸部还不够活络吧。」
  她目光不移地打量他。「你的嘴唇有点白。」
  「耶?真的吗?」他搓搓厚唇,很洒脱地说:「可能今儿个的气血不太畅通,太久没有用拳头了吧。」
  「你在发抖。」
  「……有吗?哈哈哈,是你瞧错了。我这哪叫发抖?我这是在运气!」
  「昨晚我发现下雪了。」她很平静地提起。
  「哦?我一觉到天亮。什麽时候下的雪?」
  她双肩一软,放弃了跟他说话,回头收拾包袱,顺便拿起猩红斗篷走到房门。口,递给他。
  他眨了眨眼,笑了出来,接过来不按在自己肩上,反而为她穿上。
  她愣了下,叫道:「我不冷啊。」
  「谁说不冷?外头都下雪了。」
  「我在京师出生的,根本不怕冷,倒是你……你没来过京师吧?」
  「谁说我没来过?我可来了好几次呢。」
  「没在这时节来过吧?」
  西门永当作没有听见,接过她的包袱扔向床上。「咱们晚一天离开。」
  「晚一天?雪太大,无法出城吗?」
  「不,我要带你去瞧一样东西。」
  「咦……等等,你别拉著我跑,这儿是客栈,都盯著咱们……喂,你不会只穿著这麽少的衣服出去吧,至少穿上斗篷啊……」
  明明他怕冷怕得要死,还硬撑!
  不过……
  哈哈哈哈,她真的很想笑啊,一个心灵这麽粗的男人,竟然有这麽多秀气的毛病,她若笑出声来,他会发狂吧。
  ※    ※    ※
  十二年来,第一次踏上京师,说不感触良久是骗人的。只是,她原以为这种感触会是恐慌、害怕、不甘的组合体,却没有想过,她踏上京师的刹那,竟是一阵浓浓的感伤袭来。
  就连夜宿客栈时,她竟也能一觉到天亮。
  都是因为身边这个「看起来很斯文,事实上很火爆,偏偏又有秀气毛病」的男人吧。
  「你到底要带我上哪儿?」她追问。
  「到了你就知道。」他头也不回的。
  「风很大,你老挡在我面前,真的会著凉啦。」
  「混蛋,我是男人!」
  一句男人就可以交代一切。这人,以为他天下无敌吗?
  他行色匆匆,一点也不在意经过了哪儿、看见了什麽。这与以往完全不同,与他游山玩水五年多,每到一处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他必详尽解说;甚至,去年还带她去曾夺皇帝老爷圣药的崖边,很得意洋洋地的告诉她,当年他就是从这里以极完美的姿势跳下,若不跳下,就不会遇见她——这男人有时候简直是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是啊,现在想来,才发现自从到京师之後,他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像在等待什麽。
  「阿永,你是在等人……」正要问个清楚,他突然停步,让她一头撞上他的背。
  「到了。」
  「到了?」她眨了眨眼,从他的身後走出来,顺著他的视线往前看。
  一片空地。地上开始积起雪来。
  他转向她,冻白的唇微微笑著,牵起她的手。
  「阿永,你的手很冰啊。」
  他拉著她走向空地,笑得很开心:「你觉得这儿眼不眼熟?」
  「不就是空地吗……」
  「这儿,曾经是广府。」
  她呆住。过了良久,才缓缓抬头,细声喃道:「这儿是空地。」
  「是空地。」
  「屋子……被拆了?」
  「是被拆了。」
  她望著他。「我记得小姐是大户人家,他的父兄不也是官吗?」
  「大户人家又如何?官又如何?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本事的子孙,即使金山银山也成空。几年前你在永福居遇见那混球时,他已非风光之身,他在京师闹出事来,误惹到名门之女,到南京是为了避风头,等息事之後再回京师。」
  「误惹?你是说,他娶了小姐之後,又……又——」又有别的姑娘跟她一样受害吗?这句话她始终说不出口,直到他用力压住她的掌心,有股热气实进她的心口。
  「咱们只能说,这一回他惹错了人。」西门永平静地说。
  「才几年的工夫啊……你也参与其中吗?」
  「我?」他眨眨眼,很赖皮地笑:「我像是会玩这种手段的人吗?要我耐住性子等上五年就为了等他家破人亡,我可不成。是他自己种下的果,怨不得人。」
  其实,他也有参一脚吧?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头并且确定著。如他所说,他是个宁愿用拳头见真章的人,绝没那耐心去布局、去等待,可是,为了她,他会,真的会。
  曾经算是她姑爷的男人,不止在这一次惹错人了,早在她十五岁那一年,他就种下了未来的祸根。
  她慢慢地抽离他的温暖,缓步走到空地中间。然後一步一步踏著——
  「我记得,那一天,我从这里走出来,厨娘大婶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心想,我认识的人都在府里头,将来自己的夫婿也不脱是府里的长工吧,只是,我还不懂什麽叫喜欢呢——」她微拉裙摆,往左边走了好几十步,离他渐远。「接著,我走上回廊,要去找小姐,那时,我心里在想什麽呢?对了,好像在想再过几天我要及笄了,算是成年了,成年後不知道我的心境会不会有所不同……」她顺著想像中原有的宅院路径,慢慢地走著,有时离他远点,有时明明离他只有几步路距离,拐了个弯又远离,即使远离了,她始终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最後,她像走进院里,以很慢的速度直走著。
  「我记得,最後我停在这扇门前。然後敲门而入,看见了——」终於停在他面前。她用力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眼前的景物再也不是当年丑陋的回忆了。她哑声道:「我看见了一个重伤的男人。」绝不是出於冲动,她用力抱住他的颈子。
  他浑身僵硬,连动也不敢动,手掌轻轻抵在她的腰,怕她滑下来。
  「你想知道他的下场吗?」他轻声问。
  「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不管是他或者是她,都与我无关了、无关了。」
  他慢慢合上眼。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庆幸……你怎麽这麽冷?」她这才发现他的异样,连忙落地,瞧著他异样红的双颊。
  「我没事……只是有点没力。」
  小手抚上他的额面。
  他满足地轻叹:「你真暖,我有点想睡了。」
  「阿永,你受风寒了……啊啊啊……」见他有点站不稳,原要倾向她,但似乎忆及她不太喜欢男人接近,便硬撑著自己倒向地。
  这混蛋!她恼,连忙发挥潜藏的力气拉回他沉重的身躯,缓缓一块跌坐在冰凉的雪地上。
  「你又不是别的男人!」她气叫,拉下斗篷盖在他的身上。她没有想到他怕冷怕到这种地步,还死不肯承认……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姑娘,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吓了一跳,瞧见有中年汉子好心地在问她。
  这些年来有西门永陪伴在旁,她习惯了他,却依然对其他男子有所排斥跟不愿接近的心理。
  她低头看看西门永,鼓起勇气,不让声音颤抖地说:「可否请您帮我雇辆马车来?我跟我……我相公要回『来升客栈』。」
  「那有什麽问题呢,我去去就回,顺便帮你请个大夫过去。」
  「谢……谢谢。」
  等那中年人离开之後,她连忙将掌心窝住他的脸颊,让他不这麽冷——这人,连昏倒的模样也真是好看啊。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好庆幸我遇见了你,好庆幸我被迫救了你,好庆幸这一辈子我们有缘分……」她回头看了那被银雪覆盖的空地,看起来是那麽地纯净洁白。她慢慢转回他的脸上,然後绽出顽皮的笑意。「你昏倒了呢,本来,我还想说,现在你要想回南京住下,我一定奉陪,虽然……我还是有些害怕,但我会努力的。你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吗?好可惜啊……算不算是咱们有缘有分的时机还不到呢?」
  这种恶劣的顽皮,是被他潜移默化,还是本就她性子里的一部分呢?
  马车来了,那好心的中年汉子帮她扛西门永上马车。
  直到马车离去,她不曾再回头。
  银白色的空地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终至消失。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 捕获漏网之鱼 一 萌芽

 

  「稀客……哟哟,这真是太太稀客了,西二少,是什麽风把您吹来的?让小的算算,你也有半年没有来了吧?」城内最负盛名的菜馆老板,一见俊美白肤的青年,立刻起身相迎。
  「我身强体壮,要我一天到晚跑你药馆,你是咒我死啊?」那青年没好气,又状似随意地问:「最近有没有什麽消息?」
  「没没,没消息……」
  「你这麽紧张干嘛?我会吃人吗?」
  「西二少,您可别误会,小的绝对相信你不会暗地杀掉自己的兄弟——」
  「啊?」
  「就是那一天啊,您一回府的当晚传来好壮烈的惨叫。那杀猪般的惨叫让咱们怀疑西门府里有人被杀,但小的绝不会怀疑您,你要杀人一定公开著来,才不会在三更半夜关著门砍人……到底死的是哪位兄弟啊?」他实在忍不住包打听的性子。
  那青年怒瞪他。
  「你闲来无事在编什麽故事?最近到底有没有名药可寻?」
  「没有没有……前一阵子您受了重伤,您府里有人亲自过来,要小的不准再传消息给您……」
  「哪个混蛋不要命,也敢干涉我的事?」
  那药馆老板默默垂下眼,默默举起胖胖的手指,指向青年的身後——
  「您嘴里不要命的混蛋就是他。」
  那青年闻言,忿怒转身,正要破口大骂,定睛一看,傻眼了。
  「大哥!」
  那被唤作大哥的男子微微一笑,状似讶异地说道:「好巧啊,怎麽会在这儿遇上你呢?这不是万灵药馆吗?永弟,你是不是伤口又裂了,快跟我回府,我差人去请大夫吧。」
  ※    ※    ※
  巧个屁!
  分明是监视他!
  监视他也就算了,西门家哪个仆役来监视他都敢扁,唯独一个人他揍不下去!
  「永弟,你动来动去的像个虫子一样,有什麽事让你很不快活吗?」
  「……没有!」他一饮而尽。是茶,什麽鬼味道也没有!
  西门笑微微一笑,显然很习惯他的脾气。「你从未久待南京,不知道南京好吃的地方在哪儿。这『贵来酒楼』里的茶水很普通,远不及咱们的茶肆,但酒菜倒是十分道地。难得你跟我有机会出来走走,一定要来尝尝。」
  西门永闷不吭声地吃了半饱,忍了又忍,才冲口道:「大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老盯著我,总不能盯一辈子吧。」
  「是不能。」
  「再者,若要真打起来,你绝对不是我对手。」
  「也是。」
  「所以,何不让我自由?」
  西门笑人如其名,始终带著沉稳的笑。「如果自由就等於你去找死,那我不如盯著你好了。你脾气虽爆,却也不会对我动手。」
  混蛋!西门永暗恼,真巴不得自己有铁石心肠。他翻翻白眼,认命叹气:「我承诺过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那两次纯是意外,我不会无聊到心甘情愿拿身体去喂刀……何况,恩弟若好些,你不也高兴?」
  「如果恩弟的康复,必须用你的命来换,我不会答应。」他微微笑著,知道若比耐心,这个二弟永远也不会赢他。「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为什麽不仔细为将来打算?我手头有几间酒楼,你若愿意——」
  「我会做垮它们!」
  西门笑明白他对未来不抱什麽希望,所以从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正因如此,他才希望西门永能接下部分的产业,留住他莽撞过头的身心。
  尤其,最近西门永一直被某事所困扰——他猜不出是什麽事竟能困扰他这个二弟这麽久,但能让他一天之中对天发呆三、四个时辰,必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
  「没有关系,慢慢来。再过几年,你就会定下来的。」西门笑很有耐心地说道。
  「……大哥,你跟我之间也没什麽血缘关系,何必对我付出太多?」
  「你跟我之间确实没有流著相同的血,但你我以兄弟情分相处十多年的事实不能磨灭……我相信若然有一天,我出了事,你必会排除万难来救我。」
  西门永闻言,俊脸微红地撇开视线。
  从贵来酒楼的二楼雅座往下看,可以看见南京城人来人往,其间不乏三教九流的人。
  他瞧瞧街道上的摊贩,不禁喃道:
  「她说她卖身为奴,几乎不曾上过大街……不知道她有没有吃过外头的食物?」
  「永弟,你在看什麽?」西门笑探出头往下看,皱眉:「那不是包家公子吗?」
  「什麽?」
  「你不在城里自然不知一些闲言闲语,前几个月听说他狎妓时强上了个丫鬟——」
  「丫鬟?」
  「是啊,他说是那丫头投怀送抱,他误以为是青楼女子,所以就……总之,丑事传千里,我原本也不知,後来还是义弟转述给我的。」幸好西门家里没有女孩子……至少没有一个做姑娘打扮的。这年头,姑娘家确实是危险些。
  脑中有些轰轰轰的,混乱无此,暴凸的眼珠像离不开那包姓男人般,紧紧地黏在他身上。
  「那……那丫鬟呢?」西门永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沙哑。
  「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难道没有人知道那丫鬟的下落?」
  「那丫鬟若不是被塞了银子封口,就是离开南京,她在城里已无容身之处了啊。」
  「有没有可能……被害?」
  「永弟,你是怎麽啦?」西门永终於察觉他的异样。「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你我知道这世上就是这样,咱们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手下的人……等等,你要做什麽?」见西门永要从二楼跃下,立刻猜出他要做什麽,西门笑翻手欲抓住他,後者瞪他一眼,轻松摆脱他的擒手,翻身跃下楼。
  「永弟!」西门笑惊叫,往楼下瞧去,只见一团黑色的火焰逼近包公子,接著,果然如他预期的,西门永出手了。
  ※    ※    ※
  「为什麽从来没有人顾及她的生死?」这是西门永狂怒回来的第一句话。
  西门笑目不转睛望著他。
  西门永用力叹了口气,周身的火焰一下子熄了,而且熄得乾乾净净,不留痕迹。
  「我认命了。」语毕,唇角逐渐上扬,随即哈哈大笑。
  「如果我说,你必须跟我过府向包公子道歉,方能免去牢狱之灾,你一定不肯吧?」
  西门永立刻脸色一整,厉声道:「那是当然!我没做错事,为何要道歉?我宁愿被砍头,也不要违背我的心!」
  一下怒、一下笑、一下又化为狰狞,西门笑视若无睹,不想承认自己的兄弟有点成疯的倾向,旁敲侧击问:「那丫鬟与你有关?」
  「完全无关。」他很乾脆地说。
  西门笑瞪著他。「那你为她出气?」
  「不是为她,是为了……」他闭嘴不再言语。怎能说,那时血气冲脑,什麽也顾不了,只知在那遥远的山上,有个姑娘跟这丫鬟的命运一样……
  如同西门笑所言,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只是……刹那间,他恍惚了,仿佛亲眼见到宁愿被无力地欺凌至死。他还记得李家村那老庸医说她是在濒死状态下浮上岸的……他岂能让她再受这种苦头?
  忽然之间,眼前一片清明,几个月来的挣扎苦恼有了明确的答案。
  「永弟,你也有秘密了吗?」
  西门永闭上美眸,再张开时,微微笑道:「大哥,我想定下来……有必要这麽惊讶吗?你不是说,也该是我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决定要定下来。」
  「……跟你最近的喜怒无常、半夜惨叫有关?」
  「是啊。」他很高兴地宣布:「我想讨个老婆了。」
  「……」
  「大哥,我从没如此喜欢过一个姑娘,你想……她会跟我下山吗?」
  「……只要你不动口,她会的。」他一出口就是脏话连连,一般姑娘会吓个半死的,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二弟如此稳定自在的神态。
  西门永大笑二声。「她那家伙瞧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听过我骂过最难听的话……我何尝也不是呢?」闻到她浑身异臭、看见她脏兮兮,不知道这能不能叫患难见真情……是这样用吗?随便啦!反正,他明白就好。「女人啊,原来也不算是麻烦啊……」
  西门笑注视著他,内心微微放下一颗心。
  看来,他这个二弟不会再莽撞到不顾自己的生死了……唯一比较麻烦的是——
  「真的连道歉也不肯?」
  「大哥,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暴力总是不对的。」
  「那你说,那姓什麽混球的有什麽该有的下场?」
  「……没有。」
  「那,我有什麽错?」
  西门笑用力叹了口气。算他倒楣,谁教他年纪稍长了些、谁敦西门老爷要第一个收他当义子,身为兄长,就必须扛起许多责任——
  「好吧,这事就交给我处理。不过,以暴制暴终究不对。你跟著我,我教教你一点点手段……至少,许多事要暗的来,懂吗?」
  「哇,大哥,什麽时候你变成西门义那小子了?」
  「义弟没这麽阴险,你是多想了。」
  「是是是……」没这麽阴险,天也要塌了。天下就大哥相信西门义很纯真,不过,就算西门义再阴再毒,只要别用在他身上,他可以当都没瞧见。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6
后记

 

  自己最在意的事,往往反映在梦境里,所以,当有一天,不再梦见那个曾经待了数年的学校时,我也明白了我的未来已被其它更重要的事所占据。
  《愿者上钩》也是如此吧,原有的梦境被压碎,由其他现实中对照的梦境给取代,以反应女主角压抑下的变化。
  不过,这跟《小胖的异想天开》可不一样哦。
  《小胖的异想天开》算是另类文稿,虽然与一般言情小说完全扯不上关系,不过灵感的出发点,与《愿者上钩》是差不了多少的,都是以质疑为开端(详情请看序)。
  事实上,当初决定要写《小胖的异想天开》,是很忐忑不安的(一开始,我是想写个外星人的故事,不过被驳回了,不知道看过《小胖的异想天开》的朋友,会不会松了口气?)。忐忑不安什麽,我想你们大概也猜到几分。
  对於写惯爱情小说的我来说,在这方面无疑是个新手,当我写到「安能辨我是雌雄」时,其实我很想失控地继续写将军大人与于小胖的故事,将书名次成「将军与于小胖之间的激爱」,不过顾及随性小品的整体性,只好黯然放弃。><~当从项姐手里接过这本书时,我漏夜重看,看到「于小胖」跟殷戒的故事时……内心竟然产生一个可怕的腹案,将来如果有机会,将可怕的腹案写成爱情故事时,请不要耻笑身为作者的尊严。><~总之,每回的後记都是在完稿後写的,很多相关事件无法在出书後补上,所以,这一次,趁著《愿者上钩》时,写著部分有关於上一本的接续後记。
  以往的套书活动,项姐定时来电分享出版社最新的进度,让身为完工的文字工作者,也可以感受到大家的努力,不过,从没像这一次亲眼目睹来得印象深刻。
  某日去出版社签名的过程中,隔著厚重的窗,看见忙里忙外的员工;在漫画博览会,看见出版社布置的会场,看著跑来跑去,汗流浃背的员工……真的很印象深刻。
  当然……在会场待一下的我,也拿著私密照跑来跑去,当跑马拉松,没有一个人问我通关密语,只有人问我:「那个手提袋是在哪儿拿的?」
  我双肩一颓,只能默默地放弃,继续逛著漫画展。
  注:><~这个表情,是我从随性小品中的某本学来的,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忍不住用於此。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九章

 

  外头空无一人。她内心奇怪,探头出去张望,还是不见任何躲藏的人影。
  「我是来告别的。」身後,忽然响起声音。
  她连忙回头,瞧见西门永站在她的屋内。
  他穿著一身镶金边的黑衣,看起来意气风发又俊明,像台那天上山寻她的模样,不,不是像,是根本没有变,就连一头束起的长发也随著南风飘扬。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她直觉问。
  「我不告诉过你,我要去为弟求药吗?」
  「那根本是找死啊!」她不要他去送死啊!
  「就算死也没有关系,并没有任何人会为我担心受怕,而我心中也无牵挂。」
  他说得好云淡风清。
  「再见了,宁愿。」他走过她的身边,要出门,她却慌张地关上门。
  「我无法自己开门,你不开门,我走不出去。」他的表情流露出困扰。
  她用力摇摇头,几乎摇到晕了,仍然守住门口不肯离开。她哭道:「我不想让你走……可是,我好怕啊……」
  那屋子是她的心,他始终占住一角,如果她主动让他走出去,他不会再回来的。他无法自己开门,是因为他……还是喜欢她吧?
  奇异地,当这次醒来时,她并没有流眼泪。
  天色微白,她起身换了衣物,走到厨房烧了壶水泡茶。
  永福居内有点冷清,茶博士们昨晚睡在西门府里,西门永说好今天带他们去瞧皮影戏,却全身起了酒疹而交由西门笑。
  她煮了稀粥,一块端到内院里。内院的外侧第一间就是西门永的睡房。她怕他还没有醒,於是,悄然地推开房门。
  他果然睡得很沉啊。
  昨晚他泡了个热水澡後,吃了帖药後,浑身仍然痒得受不了,跳来跳去像只煮熟的虾子。
  她第一次看见酒疹发作,只觉得他的小弱点真的好多,但奇怪的是,他在她眼里,始终像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不曾因为这些小弱点而有所改观。
  她小心翼翼跪在床边,双肘抵著床缘,很孩子气地托腮,注视他的睡容。
  他的脸红通通的,疹子不但在他的脸留迹,还沿著他的颈子、双臂到处横行,迫使他只能穿著薄衫透凉。
  她咬住唇,视线落在他饱满的唇瓣上。
  她挣扎了一下,悄悄地遵从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俯头轻轻碰了他的唇一下,随即抽开。
  他的唇瓣还是带点酒味,有点……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心头有些发晕、有些发颤。
  她捧著腮颊,克制自己陌生的冲动,起身去倒茶,忽然之间,身後两道「凶狠无比」的火焰烧进她的背部,她连忙回头,小声倒抽口气。
  「你……你醒啦?」
  「嗯,我醒了。」他沙哑道。
  她有些手足无措,最後想起她是来送早膳的,连忙捧过稀粥到他的面前。
  「你先吃点粥垫垫胃,晚点阿碧会送药过来。」
  「不吃药也无所谓,过两天我就能见人了……」他接过稀粥,很有礼地问:「你煮的?」
  她点头,坐在床缘。
  他面不改色,先是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觉得与平日吃的没有差别,便放下心来。
  她想开口,却不知从哪句话开始说起,不由得舔舔唇,舔到一半,突然发现他盯著自己看,小脸胀红,赫然想起方才她曾偷吻过他。
  「我从来没有让人闯得这麽深入过。」她垂下视线,十指紧紧纠缠著。
  他柔声道:「我也是。」
  她是抗拒,而他从来不在意身边的姑娘家。
  她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我一直以为咱们是好朋友的……就这样一辈子,很放心,不会有肢体上亲密的接触,可是,在心里我将你视作最重要的人,甚至我可以预言,将来不会再有人占据我的心。」她慢慢对上他的视线,细声道:「我曾发生过的一切,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
  「你……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你不过是不小心被虫子咬了一下而已,无损你整个人啊。」他坦白道:「我还记得你第二次捞上我後,我康复回西门府,那时我对你已有情意,却不肯承认。我心想,一辈子都不打算讨老婆的我,怎麽会莫名其妙栽在一个混蛋女人身上呢?」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他放下碗筷,轻声道:「直到有一回,我跟大哥上酒楼用饭,遇见一名富家大少,他曾做过你遇上的事,我一时气极,便将他打到半年无法下床,那时我才很沮丧地认命了,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在劫难逃了。」
  「你的脸好红哪。」
  「混蛋,我起酒疹啊。那个该死的小毕——不,死对头!就不要让我遇见,敢骗我有十六岁,还在这里混吃混喝!」
  「死对头姓聂。」她提醒,暗暗看著他又怒又气的表情,一时之间只觉得百看不厌,就算要她坐在这里一天一夜,她也甘愿。
  「阿永……」
  「嗯?」
  「我有没有说过,我常作梦,尤其从十五岁之後?」
  「没有。我刚来西门府里,也是常作梦,梦见我亲生爹的背影,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梦了,连他的长相我都忘了。」
  「是啊,梦总是反射出我最害怕、最恐惧的事,我也真原以为那梦魇会纠缠我一生一世,可後来才发现我最怕的已不是过去了。」她最怕的,是失去他吧。
  她主动伸手握住他的双手,感觉到他微微颤动。
  她鼓起勇气,小声说:「如果你愿意等……不,你一定要等我,如果时间真能冲淡一切,终有一天,我所有的恐惧会褪尽,那时我不会再害怕任何的碰触。我一定能如常人一样,与你……与你……」
  「你的脸好红啊。」他取笑。
  「阿永!」
  「我等。多久都等。」他柔声道。
  她闻言,双肩一松,紧绷的情绪终於获得解脱。她差点以为来不及了,以为老天爷不会善待她第二次;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内心有些紧张,却义无反顾地接近他的脸。
  他明显地愣了下,她紧张到有些发抖,轻轻碰触他的唇。
  当唇瓣感受到回应的轻吻,她有点想退缩,却努力地让自己熟悉唇舌间传递的气息。
  她从未接吻过——先前偷吻是例外。她只觉得他的气味几乎要灌进她的身子里,取代她的血肉了。原来,这就是属於男女间连心也会颤抖的情爱中的一小部分吗?
  若是,她告诉他,这是她的初吻,从未有人碰过她的唇,他也不会在意吧。
  「等永福居稳了……」他反覆轻啄著她的唇,并不深入。在她耳畔有些喘地喃道:「我带你去走过我曾走过的每一块土地,让你瞧瞧我曾看过的山河……」他吞了吞口水,见她发颤的小脸、发颤的睫毛,连嘴唇也是微微地颤抖跟生涩。他情欲难耐地再轻吻她的唇瓣一回,便很用力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不让她受惊於他眼里赤裸裸的情欲。
  她连身子都微微发抖啊,他内心充满无止境的怜惜,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想把她融进左胸下的心里。
  「我可以等,但是,不管你怕不怕,我都要抱著你。」
  「嗯……」她迟疑了下,张开缩在胸前的双臂,悄然地环住他的腰,让彼此的身躯轻触。
  真的不会感到恶心,只是还是有点恐慌跟手足无措。但,她不会反悔,如果不往前走,她就再也追不上他了,所以,她不後悔。
  她单名一个愿字——她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遗忘曾发生过的一切,即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仍然在奢求著。如今即使不能遗忘,但她有预感迟早会淡忘的——
  「我会带你走遍中原,让你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回忆,一个回忆压过一个,不好的回忆迟早被压到你连记都记不起。留下的,将会是你最想记住的。」
  她闻言,大受震动,紧紧闭上眼,不让泪珠滚出来。
  「然後呢……等咱们玩够了,就回来守著这间茶肆到老。」
  「嗯……」不想掉眼泪、不想掉眼泪。这人,存心要逼她哭。她咬著唇,尝到淡淡的苦味。
  「阿永……」
  「嗯?」
  「你的嘴……好苦啊。」
  「……有吗?」
  她舔了舔唇,皱起脸。「好苦又带点腥味,苦入喉咙……」
  「……那是你熬的宁毒粥。」他叹气:「你终於尝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    ※    ※
  七年後——
  他们回到南京成亲,然後定居,一生一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八章

 

  「牌……牌位?义少爷,小少爷还没死耶……」
  西门义瞪身边的小厮一眼,斥道:「你跟了我多少年,连我这点心思都抓不住吗?」
  「小的明白了!只是,牌位要怎麽写?写……『纵横天下数十年的商业奇才西门义』,义少爷,你觉得这形容很不赖吧?」
  「……我若是西门永,现下你这狗奴才已经被打死在当场了!我闲著没事干要你写我牌位做什麽?瞪大你的狗眼,瞧瞧角落里的那一团是什麽?」
  跟在西门义身边十年的小厮顺著主子的视线,瞧见守福院的角落里——
  「哇,什麽东西发霉了?」他吓了一大跳。什麽时候恩少爷的园子里出现一个……妖孽?
  所谓妖者,就是跳脱一般老百姓所能理解的常识范围外,而又有生命迹象的物体。
  「真的好像在呼吸耶……少爷,咱们快去请道士啊!」
  西门义暗地翻翻白眼,斥道:「下去下去!要你这奴才等於是浪费米粮……对了,你要真敢给我去请道士,让人耻笑西门家,下半辈子你就不用在府里干事了。」语毕,漫步走向守福院的角落。
  那角落,有个人很不雅地面壁蹲著。
  会认出来那是个「人」,还是从那一头很眼熟的头发认出来的。
  「混蛋!混蛋!你简直是我看过混蛋中的混蛋……」
  「我还当这里是哪朵乌云掉下来不肯走了呢!」西门义站在他身後冷冷道:「瞧你这什麽样子,简直让人见笑了!」
  「我现在很想揍人,你要不要试看看我的拳头?」与角落同化的西门永连头也不回的。
  「哈,一个只懂得用拳头的人,我怎能奢望他讲理呢?」
  「讲理只会让一个蠢蛋变混蛋!滚开!」
  西门义本要如他所愿,反正他从小到大就跟这小子天生不对盘,正要转身离开的同时,忽然想到他可以不在意,身为西门大家长的西门笑却万万不会不在意。
  思及此,西门义眯起了那双後天练就的阴沉眼,慢吞吞地蹲下,手里的扇子随著他的心绪有一扇没一扇的。
  「姓广,京城人氏,目前住在某家客栈,客栈前有永福居的茶博士轮流守著……总算瞧我一眼了,你可别误会,我压根不想理会你的事,是咱们被迫同姓,闲言闲语自然会流传到我这儿来。」
  「你是不是真想尝尝我的拳头?」
  如果附近有巨石,他一定要狠狠痛砸西门永的脑袋。
  「你知不知道为什麽你的脑袋会比你的拳头还要大?西门永,那是要让你去用的!这麽大颗的脑袋不去用,你去用一个小小的拳头,你一辈子的成就会有多大?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二岁那一年,你一拳打晕我,事後我用什麽方法报仇的?」
  「忘了。」
  西门义的脸部在抽搐,咬牙切齿:「你十三岁那一年,用你的左拳打到我必须躺在床上三个月,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害於你?」
  「西门义,你是娘儿们吗?谁会记得这种小事?」
  西门义暗暗深吸口气,努力暂停脑中大量如何揍死这小子的幻影。
  「你跟那姓广的,有什麽深仇大恨,我是不清楚。不过,他不是好名声之人,你也别费力跟他斗……哟哟,终於有能够引你注意的话了吗?我可不是暗示你斗不过他,要比拳头,你一拳就可以打死他,但动手打死人是要吃上官司的,你没必要赔上自己的命。他啊,在京师闹了点事,来这儿避避难,别费事跟他斗,迟早他还会再犯的……」
  「他闹了什麽事?」
  「嗯……不是十分清楚,不过他性子太少爷气,若没有痛改恶习的决心,只怕京师广姓迟早会烟消云散。」所以说,一个人的性子自幼大致抵定,就像西门永一样,自幼暴行,长大了一样脱离不了冲动易怒的个性;要他说,他会说这家伙早晚让西门家丢脸。
  「迟或早吗?」西门永慢慢握住当经打遍天下无敌的铁拳,心中已有了计较。忽然间,他起身要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
  「找大哥。」
  「找他?他昨晚处理失火的商行,才刚沾枕,你去找他是想累坏他吗?有事找我一样。」
  「哼,你行吗?」
  「至少比你行。论商,我跟在大哥身边多年,别说学了十成十,连大哥都不及我阴险狡诈;论要在男女情爱上动手脚,我可是一肚子坏水,谁能比得我阴?」
  西门永闻言,瞪著他。
  「男女情爱……你有经验?」
  「我孤家寡人的哪来的经验?」
  「那你哪来的一肚子坏水?」想要他?
  「哼,所有的奸计我在脑中逐一演练,从没失败过。」
  「……」他一向知道西门义不笨,甚至有点小聪明,也很清楚如果今天老大哥不是西门笑,而是西门义的话,西门家的家财会暴增,只是走出府邸很容易被人从背後砍而已。
  突然间,他有点同情西门义在脑中视作演练对象的姑娘,真的。
  「你若怕我耍阴,没关系,咱们可以『以物易物』……好吧,看你坦率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明白。你看见我的头发没?」
  「你又不是光头,我自然看得见。」
  「我啊,这一辈子最难堪的回忆,就是有一年我听信某人的建议,每天睡觉前将头枕在烂泥巴上头,以为如此就能让我的发色变佳,结果——」他拉过一撮长发到西门永面前。「你觉得如何?」
  西门永漫不经心瞧著那带著杂毛的黑发,很直言:「不就是头发吗?」
  「是,是头发。我三年前的头发还没这麽糟。」
  「那人真够胆,竟然敢骗你。」
  西门义瞪著他,咬牙道:「他的确够胆!这还不是我最难堪的回忆,当我躺在烂泥上时,大哥走进来……」
  「哇喔,大哥八成以为你中邪了。」
  「对!你猜中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可耻的回忆了。」当时笑大哥的眼神,他永远也不会忘。「好了,『以物易物』就是说,你告诉我你保养头发的真正方法,而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我甚至可以教你追老婆。兄弟够情深了吧?」
  「……」
  「如何?很划算吧?」
  「是不是有一句叫急病乱投医?」
  「你遇见的是再世华佗,西门永,不要把我当外头的脓包大夫看!」
  「我能知道你脑中那个被演练的黄毛丫头是谁吗?」
  「他不是黄毛丫头。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保养你的头发的?」
  「……我用蜂蜜。」
  「蜂蜜?」
  「每天晚上,用蜂蜜涂上头发……」
  屋内——
  「……阿碧。」床上的少年轻唤。
  「奴婢在。」
  「你听他俩像不像是兄弟?」
  「二少跟三爷本来就是兄弟。」
  「也是。我几乎没见过他俩同时出现过。手足情深是兄弟,打打闹闹也是兄弟,都一样的。」
  「是的。」只是兄弟之情可能过一阵子就要变血海深仇了。
  「那……你猜到义三哥到底喜欢谁了吗?」
  「猜不到。」
  「唉,我真担心他把商场那一套用在他喜欢的人身上,万一人家姑娘受不得他的阴险狡诈,这……」
  暗暗为义三哥烦恼一阵,又听见西门义在外头叫著:
  「真是用蜂蜜?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啥?」
  少年笑叹一声,抬眼看向忠心的阿碧。
  「你觉得,该不该提醒义三哥,二哥的头发是天生的?」
  阿碧面不改色,答道:「还是不要好了。」
  ※    ※    ※
  永福居的厨房隔壁有间小屋,是专门给在永福居里工作的少年们轮流用饭。
  平常她习惯过午时一刻後用饭,那时小屋里的人不多,不过西门永一定会在这个时候进来一块用饭。
  今天——
  她走进屋里,偷偷觑了一眼,心头有些沮丧。
  「好像很久没看见老板了呢。」
  她暗惊,盛碗白饭的同时,听见茶博士的问话,直到另一个少年回答,才知他们并非在问她。
  「上次义少爷来过,说老板现下有事在忙,没空过来,要咱们多努力点。若是生意太差,义少爷就要亲自来坐阵。」
  「我宁可挨老板拳头,也不要他来坐阵啊——」
  接下来的话,她并没有细听。他不来……是因为那一日她的拒绝吗?还是,他真的有事缠身?
  「但愿不是麻烦才好。」她自言自语。最近一直在作梦,梦见的不再是怪魔吃人,而是二十二岁的她一直在目送某个人的背影。
  忽然间,她听见茶博士叫著「阿碧姑娘」,她从米饭间抬头,瞧见阿碧走进屋内。
  自她适应这里的生活後,阿碧偶尔会过来瞧瞧她……难道是西门永叫她来的?
  她掀了掀唇,想要问,却不敢问。
  「宁小姐,你果然在这儿呢。」
  她心一跳,小声问:「你是来找我的?」
  「是啊。我家少爷……」
  「哪一个?」
  「自然是恩少爷。」见她明显可见的失意,阿碧表情未变,对著她跟屋内的茶博士说道:「恩少爷说,你们老板既然不在,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你们晚上若不想待在茶肆里,可以一块来府里看戏。」
  「看戏?阿碧姑娘,你是说,那种在台上唱戏的戏班吗?」茶博士齐声惊奇道。
  「是啊。一个人看跟几十个人一块看没有什麽差别。你们无处可去,就来府里看戏吧。我听大少爷提,这戏班是京师来的,很有名气,好不容易才在八月十五请来的……宁小姐,你看过戏吗?」
  宁愿用力摇摇头。「我没看过。」
  「那你一定要来瞧瞧。」
  「……西门永去吗?」
  阿碧拉住她的手,笑道:「你别怕。二少最近根本没回府,不会与你撞上的。」
  不会去吗?内心的怅然所失已经严重到连自己都很清楚原因了。只是、只是她一直当缩头乌龟,不敢正视。
  正视了又如何?内心小小的声音在抗议。他完美无瑕,而她呢?即使他执意跨过彼此的不相称,但她一想到随之而来的亲密,她就怕得不能自已。
  她……终究有些东西再也追不回了。
  「那就这麽说定了。」阿碧笑道:「十五那天,我会先来陪你,再一块过去。」
  「啊?可是……」
  「只要看过一次,很容易入迷的呢。像府里其它少爷就是戏迷,你大可放心,今年十五待在府里的少爷只有了两个,不会有人来惊扰你的,尤其是二少。」
  ※    ※    ※
  不会吧?
  茶博士呢?
  西门家的少爷呢?
  阿碧呢?
  西门家的奴仆呢……她瞪著西门家一名家丁轻飘飘地送来茶点,随即在她的眼里一闪而逝。
  她用力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方才看的是人,不是鬼。
  至少,奴仆出现一名。
  但,但很不对劲啊!
  戏台上地戏子很入神的在唱戏,看戏台上的戏迷……只有她一个啊!
  她不敢东张西望,因为她老觉得那戏子边唱边盯著她看,好像她一不专心,就会立刻拂袖走人。
  也是。大老远地从京师来,就唱这麽一场,戏迷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从没看过戏的人,这戏班子大概很呕吧。
  她镇定下来,集中精神看著戏台,没一会儿便入迷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身边坐下,然後很随意问道:「什麽戏啊?」
  「嗯……是窦娥冤。」她吸吸鼻子。
  「啊?是窦娥缘吧?」他记得明明是个「缘」,什麽时候变成「冤」了?往戏台上一看,愣了下。「那……那是什麽啊?」
  「六月飞雪嘛。」
  「哦……六月会下雪吗?我怎麽都不知道?」
  即使哭得淅沥哗啦,也忍不住被隔壁这人的话给逗笑了。她的视线很舍不得地暂离戏台,往旁边看去。
  「六月不会下雪,是老天爷见窦娥有冤屈……」她呆了呆,瞪著身边这个本来不该出现的人。
  「啊啊,你哭得这麽惨啊?」他皱眉,然後咧嘴笑:「我差点要自作多情,以为你为我掉泪呢。」他胡乱摸了摸身上,找不出帕子来,只好用袖尾帮她擦去一脸的水。
  她呆呆地、没有任何抗拒任他碰触。即使隔著一层袖,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跟怜惜。他不是气到反身离去,再也不回头了吗?
  「你介意多个人看戏吗?」他笑著问。
  「不……当然不。」她低声喊道,好想伸手抚住自己的心口,阻止心脏的狂跳。
  假装很专注地看戏,却发现她连戏子在唱什麽都听不清楚,眼珠子不动声色地往左飘,瞄到他自行倒茶啜饮,然後就坐在那儿看著戏。
  她想起,他被气走的那一夜,她辗转难眠,想著自己该不该回山上去;想著回去之後,此生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想著想著……在梦里,二十二岁的她,回去了,然後转眼白发,内心空虚至死……
  这梦,把她活活吓醒。
  天色微白,她不敢再入眠,只得走到後花园里,看著孤伶伶的茶具跟石桌,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
  以前,巴不得世上的人都不要来理会她,让她独自到老到死;後来,有人闯进来了,反而无法承受不再相见的寂寞。
  她坦承她喜欢他,将他视作心灵上最亲密的人,甚至,这一辈子她敢断言不会再有一个男人闯进她的心里……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啊……
  「你啊,可以一直留下来,不必在意我的。」
  她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跟她说话。微微侧头瞧他,他并没有向她看来,反而很专心地看戏。
  「永福居缺不了你,你若走了,永福居的帐谁来管?」
  「啊……嗯……」
  「你也不必怕我再骚扰你,」他微微一笑:「以後,我在南京的日子也不会太多。」
  「为……为什麽?」心口又酸又涩的。
  他扬起眉,终於将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白的小脸上。
  「阿碧没告诉你吗?」
  「没有,她什麽也没有说。」
  「那她是怕你担心吧。」像吊足她胃口似的,他开朗地笑道:「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得到消息,说今年又有道人要送长生不老药给那皇帝老头子,我……」
  「你要去抢药?」她失声道。
  「嘘嘘嘘,小声点,你要官差来抓我吗?」他刻意压低声音。
  「你真要去?」
  他抓了抓颊,皱眉,又轻笑:「反正我也没什麽负累,该欠的我一定要还的。」
  「你是蠢蛋吗?即使你真欠西门家,也不必拿命去换啊!」她叫道。
  他闻言,深深注视她一眼,然後笑道:
  「我的确是个蠢蛋。我也只能用这种蠢蛋的方式去做。是不是拿命去还债,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知为何,在她的眼里,他的笑格外地自暴自弃啊。
  是……是因为她吗?
  他打了个呵欠,很随便地睨了戏台一眼,便合目闭上。
  她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什麽才好。眼角不停瞄著他的侧面,只觉他的颊面有点异红。
  他的头轻轻点著,像是很快就入睡了,可见他应是很累了。
  当他倒向她的右肩时,她吓了一大跳,後来见他睡得很熟,她连动都不敢动,他的黑发有好几撮落在她的腮畔,搔得她好痒。偷偷地摸索到底是哪儿在痒,最後停在左胸前……她是心痒吗?
  鼻间飘来淡淡的味道,混合了他头发跟他身上清爽的气味,不难闻,甚至,她已经有点习惯了。
  忽然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肩太薄抵不住他的头,他一侧,整个身子倾下,她连伸手托住都来不及,他的头就枕到她的大腿上。
  她一僵,整个人像石雕一样,连吸口气都不敢了。
  「阿永……」她的话含在嘴里,期待他能听见她无声的呼喊。
  他睡得真的很熟哪。
  连被惊醒的迹象都没有,简直拿她的腿当枕头来睡。她慢慢吐气,小心地不惊动他。
  就当被石头压住好了,她心想,努力把他想像成人形雕像。
  她抬起眼,很想卖面子给台上的窦娥,但隔不了几眨眼,她又忍不住往他瞟去。掌心悄悄地碰触他的头发,她心跳如鼓的,竟然产生一种「就算是他睡到天荒地老,她也奉陪」的冲动。
  又酸又甜又想哭又想笑……这就是她曾经来不及感受到的喜欢吗?
  「老天爷没给我六月飞雪,却送我一个西门永……」她喃喃著,唇瓣不由自主地浮起笑。
  掌下的发丝又柔又软,不禁执起一把,凑到唇边的同时,瞧见他白皙俊面一坨坨的异红,异红之中有好几点……疹子?
  「我受不了……」他像呓语。
  「阿永?」
  「我受不了啦!」他突然张开眸,跳起来对著远处楼宇的转角咆哮:「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茶壶里放酒的?」
  她傻眼,瞧见他一直在抓著手臂、抓著脸,好像很痒似的。
  「酒?是哪个人送酒过去的?你们不知二少会起酒疹吗?」西门义老早就躲在後头密切监控一切,就怕此计失败,惹来西门笑的关注。
  她不只傻眼,简直是张口结舌地呆住了。
  「好像是小毕吧……我瞧见方才他有靠近过那送酒的奴仆……」小茶博士很委屈地躲在角落。说好是来看戏的,谁知道得躲到这麽远看,害他拼命眯眼看生平头一出戏。
  「小毕?」西门永恨极那臭小子,浑身发痒让他脾气更爆,就差没有从头顶冒烟了。「那浑小子把窦娥冤念著窦娥缘,让我以为这是一出欢喜结缘大喜剧!」
  「……」她悄悄瞄了眼戏台,忽然觉得演窦蛾的戏子演得很僵硬,又不得不继续演下去,在明知无人看戏的情况下。
  「又是小毕?」西门义满脸惊讶:「到底谁是小毕?」竟能处处破坏他的计画。
  「小毕就在你身後,在爬墙的那个。」小茶博士齐声指向他身後。
  「咦,这小孩怎麽这麽眼熟……你!」
  「嘿嘿嘿……西门哥哥,你好啊!」
  「聂元巧!」
  「哇,西门哥哥,你竟然记得我叫什麽啊!」
  「废话,聂家十二个兄弟,每个人名我都背得极熟!你待在西门府做什麽……你就是小毕!来人啊,给我抓住他!我要押他过聂府,让聂家人看看他们养出了什麽小孩,竟当窃贼!」
  「谁当窃贼?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被雇用的……哇,你抓著我的腿干嘛?放手放手!」半吊在墙上的小孩拼命踢脚。
  「雇用?你家家财够用你吃喝一辈子了,你来当茶博士,分明是有心来坏西门府的!」
  「谁教那个爱男扮女装的老板伤了我四哥……混蛋混蛋!没人会在大街上驾快车的,会撞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四哥的病好不容易好点,才出门,又遭他的快马撞到,我不出这口气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这小混蛋!我不都拉下脸皮亲自送礼过去道歉了,你这小鬼头还在计较什麽?」
  「哼,明儿个我也送礼过来,盼西门哥哥别计较!」
  「你这小子,今天我非把你抓下来不可……」
  「有种你来啊,来啊——」
  小毕与西门义各持一方叫骂不断、小动作不断,一个扔树上果实,一个捡起地上石头丢——
  宁愿看看他们,再回头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戏台,接著,她的视线移到身边痒到浑身受不了的西门永。
  最後,她抬头看著天上的圆月,不由得轻喃:「今晚……真是好特别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友情提醒:您的回内容复代表了您的品质,文明回复,做文明辛集人。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