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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到处是密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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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八章

 

  纯黑的夜里,「咚」地一声,四平八稳地趴在地面上。
  「哇……连石头也要跟我作对,明知我看不清楚的,可恶。」
  一双凤眼漠然注视她东摸西摸地离开山洞后,才缓缓走进那个乌漆抹黑的洞穴中。
  「谁?」
  对方的底子显然没有他来得深厚。他一眼看见她,就知她一只手臂被废,身受内伤,地上搁着是晚上的素菜。
  原来,笑儿是来偷见她的……即使要救陌路人,也不会不告诉他的啊。
  「到底是谁在那里?」
  他点了蜡烛,洞穴顿时明亮起来。
  「你……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
  那年轻而狼狈的姑娘轻笑:
  「数年前曾有一面之缘。阁下忘了我,我可没有忘记,我义爹一直念念不忘,很想知道你的下场究竟是如何。」
  「你义爹?」
  「你也忘了他?当日,他曾要我杀了你的徒弟,我没料到原来她是女扮男装啊。」
  凤眼微眯。「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她对着你喊师父呢。闻人公子,你现在一定在怕,怕我义爹是不是要找上你了?数年前,你打不过他,现在的你,还是打不过他。」
  他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忽而想起笑儿才离去,那邪魅的男子不知是否埋伏附近,思及此,脸色终于微变,反身要追上去。
  「我义爹死了。」
  他停步。
  「真奇怪,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我未必会打输他。」此话一出,连自己都震惊了。生性淡泊的他,竟然也起了杀机。
  「当日我义爹收我为女儿,改名水月,水中之月,永远无人可以捞起这个月亮。那日,他带我回庄,路上曾说,我与你徒弟拥有同样的命运,只是,他很好奇,到最后,究竟是谁棋高一着?」
  闻人剑命缓缓转身,面对那狼狈但得意的姑娘。这姑娘的神情竟有几分神似当年那黑衣的男子,原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她终究被腐化了。
  「义爹改变我的想法,改变我的性子,甚至,要为爹娘报仇的我,都禁不起他的控制,心甘情愿为他卖起命来,他成功了。他遭人杀死,我处心积虑为他报仇,即使失败至死,我也不后悔。而你,也成功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轻笑一声,连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道:
  「你用另一种方法,改变了她的想法,改变了她的命运,甚至,让她永远不知杀爹娘的仇人而忠心于你。义爹他实在好奇,好奇有朝一日,如果她知道了,你还算不算成功?」她轻声吐诉:「腐蚀她的意志、左右她的想法,改变她整个人生,你做得真好。」
  即使内心有再大的惊涛骇浪,他也不曾流露在脸上。他沉声重复道: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姑娘,恐怕要请你自行下山了,从明天起,不会有人为你送饭来。」
  语毕欲走,身后传来尖锐的笑声:
  「她叫李聚笑,天啊,这名字是你给的吗?真是有趣。你可是她的仇人啊,你为她取了这样的名字,当真是要报了仇她才有开怀的日子可以过!」
  他未闻,继续往洞外走去。
  烛芯吐着青烟,在洞内飘绕四散,形成诡异的魔雾。
  「我告诉她了。」
  他立刻回头。「你说什么?」
  「我义爹想知道,我一定得为他做啊。」她吃吃笑道:「我早就告诉她了,我告诉她,她有爹有娘,只是她跟我一样,爹娘都教最亲近的人杀了。怎么?她没有问你吗?那么,你跟我义爹一样成功了。即使明知他是仇人,也下不了手了,原来,我跟她,都是可怜人啊,被人左右了一生,哈!」她愈说愈狰狞,愈笑愈疯,说到最后又笑又哭,不知道到底是为了无法为义爹报仇,抑或无法为爹娘报仇而感到痛苦不堪。
  洞口的男子,拳头紧握在侧。差点,再差一点,二十多年来的潜心修为也无法克制自己了。
  轰然一声,那叫水月的女子抬起头来,迷惘地注意到他已不见,洞壁上有个掌印,足有两指之深,四周砾石轻滚,却不影响整个山洞的崩塌。她愣愣看了许久,才慢慢垂下眼,喃道:
  「义爹,是你的功夫好,还是他胜你一筹?」无论如何,她的义爹死了,而他却会继续修行下去。
  即使现在他与义爹能打得平手,但将来呢?他只会超越,不会退后了。
  ◆  ◇  ◆  ◇  ◆
  睡眼惺忪地爬起床,胡乱洗个脸,束起头发,就往外头跑。
  木屋外,长凳坐着一个再眼熟也不过的身影。一身蓝袍,晨风吹动那一头黑发,让她心跳一下,想起十五岁那一年不小心看见师父美丽的背。
  「哇,师父,一夜没睡吗?」这可难得了。她走到他身后,笑嘻嘻地遮住他的双眼。
  「笑儿……」他嘶哑的低语:「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耶,有秘密可以听吗?」她眼珠一转,笑道:「那一定跟大师父有关了。师父,你每天都在我的眼下过活,实在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他拉下她的手,起身面对她,微微一笑: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点头,一时没有察觉他平静神色下真正的想法,笑道:
  「好啊。」不必做早课,当然好,这话她可不敢说,免得师父后悔……她微愕一下,发觉他牵着自己的手。
  师父从不主动牵她、碰她,也不喜欢有人太过贴近——当然,她是例外啦。有几次,她见师父与山下樵夫交谈,即便有小孩围绕,他也保持距离。
  「师父,咱们要下山吗?」掌心之间传来的温度有些冰凉,许是他一夜未眠,不过没关系,她够暖,可以分给他。唇边绽笑,双颊有点发热。
  穿过几乎被乱草覆盖的羊肠小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微讶,想起这条路是通往悬崖的。
  「师父……」
  「你还记得这里吗?」
  「嗯。师父,你说过这里是大师父的祖先……唔,连他都忘了是师公,还是曾曾师公的墓,每年要我来祭拜。」不知道是不是万里无云的关系,平日悬崖烟霏露结,今天却只有淡淡的风烟,一飘而散。
  她的视线落在崖旁那座小墓。墓碑写着某某人之墓,可是,大师父的字体龙飞凤舞到世上少有人看得懂,她只好将「某某」两个宇,想象成「师公」。
  「我若有空就来上香。」嗯……毕竟不是很熟,若论上香的次数,去世两年的大师父还较得她的青睐,有空没空就跑去跟大师父说话,有几次还睡倒在大师父的墓前。
  「不是。」清冷的声音飘散。
  「啊?」
  他突然松手,走到墓前,背对着她。
  「这座墓,与闻人家无关。」
  「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抬眼笑道:「师父,我背《长恨歌》给你听好不好?」这几年她虽背不完整,不过瞎猫有时也会碰上死耗子,只要让她混过去,以后就可以摆脱这首又臭又长的唐诗。
  「那是你爹的墓。」
  「不要!」她立叫,捂住双耳,瞪着那令人讨厌的背。暗暗喘息之后,她又笑:「师父,今儿个的风好大,我们回家好不好?笑儿好饿了!」
  闻人剑命转身面对她。他的神色一贯的平静,凤眸里隐约可见一抹坚决。
  「笑儿,你从来没有问过你的爹娘在哪儿,你爹是谁。」
  她撇开脸,根本不想看他那令人讨厌的嘴脸。讨厌讨厌!今天最讨厌师父了!
  「你爹死时,你大师父说,终究有一天要让你知道你的身世,后来,你大师父临终前,告诉我,就这样下去吧,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不必特意让你知道一切。原本,我也是这么想,聚笑是我取的,我要的不只是你人如其名,而是你若笑,必定是遇见幸福之时。」
  「大师父疼我,我是知道的。」她低声说道:「师父你也疼我,可是,你的脾气又臭又硬,不知变通,比大师父还死板。」
  「是吗?」闻人剑命轻笑:「原来,我被自己这个臭脾气给逼得进退两难了吗?」
  她立刻抬起苍白的小脸,激动地上前一步,说道:
  「师父,你可以不必两难。我根本不想听,我才不管我爹娘是谁,我只知道从小到大,在我身边的是师父跟大师父。我爹娘是谁都与我无关!」
  「我见过那姑娘了。」
  她闻言,讶异,而后恍悟。难怪他会突然间跟她说这些,早知如此,就不会一时好心肠见那姑娘受伤而送三餐……早知如此,她会赶那人走,就算绑着丢下山也做!
  「我还记得,当年你只是刚会走路的娃儿,我才十二、三岁,与你大师父隐居此地。你爹……并不算是个好人。」他颇为含蓄地说:「他曾做过许多不容于世的事,在暗算我亲姊时受挫,被囚于闻人庄地牢,后来逃出时,将你救出。他大概是从哪儿听来我与你大师父隐居白云山,于是便带着你上山……那日,他挟持我,逼你大师父自尽,完全没料到我年纪轻轻,已有功力,是我与你大师父错手将他打死。笑儿,说起来,我算是你的杀父仇人。」
  「我不记得了。」她喃喃道。
  「你自然不记得。你那时才几岁?我为你爹造坟时,才发现他将你藏了起来,当时你已奄奄一息。」
  苍白的脸极力挤出微笑,讨好地说:
  「师父,既然我已记不得了,那就什么也算了,好不好?」
  「你右手掌心是闻人家烙上去的。」
  「那是月亮!」她固执道:「跟师父的一人一半!」
  「你下山吧。」
  她脸色一白,叫道:「师父!我不要!我跟你一块!除非你下山,否则笑儿不去!」
  「还是你想报父仇?」
  「父仇?哪儿来的父仇?我没有爹!我连娘都没有!爹娘是谁啊!我才不要知道!」她尖锐地叫道,喉口发热,全身紧绷随时像要跳起来。她师父是死脑袋、硬脑袋,读了那么多孔子孟子有个什么用?把三纲五常牢记得那么熟做什么?她对她父母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心里只有师父,即使她与那个叫爹的有关系,也只是给了她一副皮囊而已,再多就没有了!就没有了啊!
  他望着她,轻声道:
  「我跟你大师父,一直在想,想你的性子到底是从谁哪儿学来的。我与你大师父皆淡泊世间,唯独你,一桩小事就可以忽悲忽喜。你知道为什么闻人家愿意收留小孩吗?因为血液之中终究摆脱下了上一代的疯狂。每回我看见你,我就想你跟你爹真像,性子像,有时连出口的想法都像。」
  苍白无力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她极为缓慢地摇头,细声说道:
  「师父,你只是想赶我走……想让我恨你……才说出这种话来;你是怕我卡在中间为难……」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你认为我是这种人吗?」
  不。他是个只会实话实说的人,要不,这个秘密他大可藏起,随便他掰她是从石头中生出来的,她也会信啊。
  她一直摇头,视线逐渐发热模糊,只能隐约见到他站在墓旁。如果不是这座墓里的尸体,师父不会说出这种话;如果可能,她想毁了这座墓……双手缓缓捧住头,喃道:
  「不行……我要是这样做了,师父必定认为我难以受教,血液中必流着那人的血……」她虽不顽劣,但有时师父骂她不辨是非,随喜好行事,她一直以为她的性子像大师父,原来……原来即使不想要,她在不知不觉中也跟着那人的路子走吗?「师父……你教我养我……不是喜欢笑儿,而是怕我危乱世间吗?」
  她有没有问出口,她不清楚,她只记得,永远只记得一声肯定的应声,崩断了她紧绷的弦,穿透了她冰凉的心。
  刹那间,她喉口一阵发甜,一股热气倒冲到心田,顿时头晕目眩起来。她努力张大眼,想要看清楚师父的容貌,偏偏眼底只瞧见过去的幻影。
  她的知觉好像出了问题,想要跟师父求救,但又怕听见更可怕的事实。她没什么大志,既不想成为人中之凤,也不想为祸天下,她只是想跟着师父过完这一辈子,难道她这样都有错吗?
  喉咙腥甜的冲激,让她不由自主吐出一口血来。
  闻人剑命见状,大吃一惊,正要上前扶她,忽瞧一抹人影窜飞出林。
  是那叫水月的姑娘!
  他以为她要对笑儿不利,疾步奔到笑儿身边。
  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情况已定。
  「我就知道你以为我的对象是她。」水月笑道:「所以,你全身上下尽是漏洞。」
  「师父?」已模糊的视线半盲的看见身边师父似乎……她叫道:「师父!」
  长剑没入他的胸膛,她要拔起,他低喝:
  「不要动!」
  他微微眯眼,注视着披头散发的水月,咬牙: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义爹死了,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超越他。」她放声大笑。
  这一生之中闻人剑命的情绪可以说是没有强烈的起伏过,即使数年前的生死边缘,也让他面不改色,唯有这一次——
  他瞧着身边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她一脸惊惧,显然手足无措。他若倒了,难保水月不会害她;要不,等她回过神来了,依她性子也难保不会双手染上血腥——
  刹那之间,他眼神起了杀机,趁着水月双手握着剑柄,尚未抽剑的同时,跨前一步,让长剑更没尽胸膛,随即用尽十成的力道击中她的胸口,让她心脉尽碎,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说出口。
  前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李聚笑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连忙稳住他的身子,恐慌无比的叫道:
  「师父!我……我该怎么办?」双手在他胸口附近发颤,不敢拔出。血泉汩汩流出,她浑身发抖,喃道:「对,我找大夫!师父,我、我找大夫去!」
  「等等!」他拉住她,咬牙道:「你找大夫也没有用了……我不是曾告诉过你,生死有命吗?」
  「胡说!师父长命百岁,你甚至连大师父的寿命都还没有过一半啊!」她抖到连话都说不完整,脸好冷,师父的手更冷,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是不是在作梦啊?如果是梦,拜托醒来吧!醒来吧!
  「你拔出来吧。」
  「不要!」
  「反正都是要死,我不是教过你吗?生死有命,有朝一日我若死了,你也不必悲伤,转过身继续过你的日子。」
  「我不要!」她双手被他紧紧抓着,硬架上那把剑上。她用力摇头,努力挣脱,师父的力气竟异常的大。
  「还是,你想为你爹报仇,在我死前先折磨我?」
  「我没有……我不要、我不要报仇……」眼泪滚落腮面,像是止不住,她哭叫:「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师父,我把命分一半给你好不好?你不要死,留下来陪笑儿,求求你,师父,求求你好不好……」
  闻人剑命闭上眼,再张开时一片平静。他柔声说:
  「既然你身为人子,就必须做你该做的事。倘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算背负罪恶感,也要瞒你一生,可是,你知道了,你就不能背负不孝的罪名,与你的杀父仇人共处一室。」语毕,拉着她的手,欲拔出那把剑来。
  「不要!」鲜血流满了她的双手,一直流一直流,好像流不停一样。如果剑拔出来了,岂不是要流尽师父体内的血?
  「你要我痛苦至死吗?」
  「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还是,你要我自己拔?」
  「不要!师父,不要!」她喘息。那把剑就像砍在自己胸口上,好痛,可是,无能为力。她好恨好恨,一时之间不知恨的人到底是他,还是她自己!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他嘶哑道。
  她要怎么样?她能怎么样……哭得红肿的泪眼慢慢对上他平静的眸子,她轻声说:
  「师父,大师父在黄泉下等你吗?如果我也去了,你能不能不要成仙?留在黄泉陪我跟大师父?」
  他闻言大惊,骂道:
  「胡来!」怒急攻心,让他喷出血来,溅了她一脸。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只是泪脸充满渴求看着他。
  她当真有心随他走!
  「你敢自尽,我也不允!」他咬牙忍住最后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字一语道:「你敢,我死也不瞑目!你要敢,我做鬼也不见你!」顿了顿,声音放软:「你好自为之,以后我再也无法时刻在你身旁盯着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忽见他猛然退后,她正握着剑柄,瞬间剑身从他体内拔出。她惊恐无比,见他胸口鲜血狂喷,踉踉跄跄地奔前要抓住他,他退后更快。
  「不要!师父,后面是——」亲眼目睹他一脚踩空,她身形极快,要一块随他跳崖。
  他那双凤眼直勾勾地望向她,即使在坠落之际,也不拉开视线。那眼神,分明在说,他会实践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就算她尸身与他同成烂泥,他也不会再见她!
  「为什么……」双膝一软,无力地跪在地上,喃喃着:「为什么会这样……连点机会都不给我……」她猛咳一阵,咳得喉咙发干,血泉不停从嘴里呕出。
  疼痛的目光恍惚飘移着,忽地瞧见她的右手。她迟缓地摊开右手,掌心有个像月亮的烙印。她露齿一笑:
  「师父说是月亮……」脑中闪过他方才的话,气血翻涌,气道:「不对!不是月亮!」抽来那把沾满血迹的剑,一次又一次划向掌心。「不是月亮!都是你!都是你!不是月亮……」道道血痕混合了他的血。
  他死了!死了!
  胸口好痛,可是再也没有人熬药了,就这样死了,师父会不会原谅她?她斜眼看见那座墓,想要拖着剑毁掉那墓,却发现双腿根本无力爬起。
  除了胸口痛,她再也没有其它感觉……还是,她也死了呢?身子软趴趴地倒在地面上,有气无力地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自言自语:
  「今天,没有云……去哪了呢?」
  眼泪不受控制直流,艳红的唇却吃吃笑了出来,想起来天一热时,总会有个人找到她,让她撑着伞躲避毒日头。
  「好热哪……」缓缓合上的眸映着万里蓝天,然后想着:不知道这次师父什么时候才会找着她……真的好热哪……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九章

 

  叮叮咚咚的,细雨打在岩石上,清脆的敲击很规律,宛如他年少时期平静的生活。
  窸窸窣窣……四周有人在动,声量虽然轻微,但仍然惊动了他的神智,一如他年少时期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
  他掀了掀眼皮,看见有人在走动——一双腿在走来走去。他没有费力抬眼看是谁,只知这感觉很熟悉。
  「哇,真冷。」
  有人低声叫着,他唇畔微微勾笑,随即,有副软绵绵的身躯窝进他的怀里,熟悉的气味也扑进鼻间。
  这药味,他永远也不会忘。
  这丫头这么冷吗?出于本能要抱住她,如同在山上躲雨时,他环住她小小的身躯,帮她取暖。
  「不对,是我帮你取暖,可不是你来帮我。」她有点恼叫。
  没有费力开口。突然之间,一双赤裸的臂膀环住他的腰。他愣着,缓缓张开凤眼,垂眼瞧见她的头顶赖在他的胸前。
  「你在做什么?」他哑声问。
  「咦,师兄,你醒来啦!」她抬头喜道。
  师兄?随即明白她在叫谁,他眉头轻皱,顺着她苍白的小脸往下看,是她纤白的细颈、锁骨跟……他立刻调开视线,俊脸微赧。
  「你在胡乱做什么?」
  「我在帮师兄取暖啊。」
  「取暖?」有必要这么……几乎袒露吗?
  「是啊。」她很无辜笑着:「我大师父曾告诉我,他年轻时曾受过重挫,正好有个姑娘经过相救,当时他又冷又寒,差点以为到了地府,结果醒来后发现那救命恩人帮他这样取暖的。」
  那么她大师父必定忘了告诉她,他被迫娶了那个救命恩人,然后在她死之前,他的生活都受到一人活两人管的控制,他暗叹。不得不相信老天会捉弄人,连她大师父死了,也还是影响到他俩。
  原要叫她穿上衣物,后来见到挂在石上的湿衣。透过他的底衣,可以感觉她身子的冷凉,他又叹气,将她身子纳进他的怀里,暗暗运气渡到她的体内。
  「师兄,你可没受伤吧?」
  「我没事。」她长发也湿了。他将她的头发打散后盘起,露出纤美的白颈,沿着白皙细腻的肩胛骨,他瞧见一条细长的红线,顺势往下一看,是红色的肚兜。
  他不由自主地撇开视线,想起她身上穿的并非自己所缝的素兜。
  「我醒来时,发现咱们冲到河的下流,我见下着雨,就把你拖进附近的山洞里。这洞里真是潮湿,我火也生不起来,只好这样取暖。」她扮个鬼脸,笑道:「师兄,咱们算命大,是不是?」
  「是命大。」他轻声道。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再见到她的一天,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活了下来。
  记忆交叠,忆起那最后一日,不由得将她紧紧搂住。
  苍白的小脸抹上两朵红晕,咬着下唇,小手悄悄覆住他的十指。
  「笑儿,我……」忽觉怀里的身子一僵,仿佛不敢回头看他。
  他只听见她细声的说:
  「我没听你叫我笑儿过。」
  人的一生之中,总有几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促成未来的命运转折。当时的他,正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见他用什么样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后脑勺。
  如果她转过来,会发现她所恐惧的事成真了。
  过了一会儿——
  「我叫你笑儿,不好吗?还是有人曾这么叫过你?」见她用力摇着头,他的神色归于平静,问:「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到闻人庄之前,在江湖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唔,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一天我突然清醒了,然后离开家,接着遇见了什么……咳咳,我好像都忘光光了。」声音仍然细细的,没有回头。「师兄,你真的不会再试着找回你的记忆吗?」
  那声音充满迟疑恐慌,让他联想起初识之际,她那从不出自真心的笑。
  他闭上眼,缤纷的回忆犹如七彩天虹。他的性子一向像极流动缓慢的水,生命中的彩虹来自一个小小的姑娘。会笑、会哭、会闹,还会耍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他必须关上过去的门,保住彼此的关系。
  「师兄?」她的声音有些慌张。
  「你问过我许多次了,我的答复都是一样。」他开口:「我对过去也没有什么渴求的心理,若记不起,我也不强求。」
  她闻言,露出羞赧的浅笑:
  「笑儿……笑儿,叫我笑儿吗?」不是师妹也不是李姑娘,是笑儿。她咳了两声,心里高兴极了。
  「笑儿,你恨你师父抛下你吗?」
  她顿了下,笑道:「我喜欢我师父。」
  「恨吗?」他执意问道。
  这次静默更久,久到他以为她打起盹了,才听见她低声请求:
  「师兄,如果你也有秘密,请不要告诉我,好不好?」
  他轻轻应了声,内心已有谱了。
  有力的双臂更加搂紧她的身子。
  「咳咳……师兄。」
  「嗯?」
  她的耳背有点发红。该不会真受了风寒吧?思及此,正要将她整个人更纳进自己怀里,忽地听见她说:
  「那个……咳咳,你不小心压到……咳咳,我应该不平可是却很平的地方……」
  他闻言,先是错愕,随即明白地收手。「我……感觉不出来。」
  她的笑脸沮丧。「我知道。」不然就不会抱这么紧了。
  叮叮咚咚,细雨纷飞……
  ◆  ◇  ◆  ◇  ◆
  「半夜要谈情说爱,也不通知一声,若是舅爷出了事,属下要怎么跟庄主交代?」
  「让你烦心了。」
  「属下怕舅爷跟李姑娘上山,特地跟着追上去,木屋中空无一人,只得再转头走回咱们经过的这个山脚村落,也遍寻不到你们的踪影。」
  说了半天,就是怀疑闻人不迫暗地委以重任,要他俩做什么秘密的事情。
  闻人剑命淡淡看他一眼,然后瞧见走进农舍的男人。这男人约莫二、三十岁,看起来就像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他很好客地说:
  「闻人公子,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我知道你茹素,特地叫我那婆娘煮了几样素菜,你一定要留下,一年多没见着你下山,我还真以为你成仙去了呢。」他哈哈笑着。
  闻人剑命微讶,道:
  「阁下是?」他曾下山几回,并没有印象见过他。
  那农家主人搔搔头,笑道:
  「公子没记得我是理所当然。你下山时,多是采买一些杂物,少与人交谈。我曾远远看过你……」事实上,村落话题少,大半是放在这个生得极为好看的男人身上。「闵总管也来过几次,他告诉我,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在白云山上养病的,要我以后若有机会,可以请公子多多提拔。我这农家出身的,习惯了这种生活,实在不想到其它地方讨生活。」
  「闵总管啊……」在白云山生活时,闵总管的确来探过几回,都在山脚这个村落过夜,上了山也是几个时辰就回去,几次阴错阳差都被她大师父带开。如今回想,她大师父别有用心,不希望江湖中人发现白云山上有她的存在吧。
  眼角瞥到她别过脸,东看西看就是不看那农家子弟,他知其中有异,再往那农家子弟看去——
  他双眸微愕。等那农家子弟离开之后,他才暗叹摇头,看向欧阳罪。
  「你想知道闵总管的秘密吗?」
  欧阳罪与李聚笑双双抬头看他,后者显然无比惊奇。
  「舅爷,她告诉你了?」果然,美男计是有效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用力点头。
  「那就是庄主告诉你了?」哼,他就知闻人不迫根本将他当外人看。
  「也没有,是我猜出来的。」
  「猜?」一个没有涉及江湖的男人能猜得出来,而他这个身为江湖第一大庄的副总管却猜不出来?「舅爷若肯分享,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若是不愿,属下也不会强求,毕竟事关天下人的福利——」
  「天下人?」闻人剑命略为失笑,摇头:「没有这么严重。笑儿,你说,当日你没有听他秘密,是不?」
  「是啊,我从不听秘密的。」她笑。
  他意味深长注视她许久,然后柔声道:「不听也好。可惜,闵总管必定做了一件就算连你不听也会得知秘密的举动。」见她笑脸沮丧,就知已猜中了大半。
  「什么办法可以不听也能让她知道?」欧阳罪一头雾水。
  「这稍后再谈。欧阳,你说,闵总管为人如何?」
  「他做事细心而不多事,严守秘密,对闻人庄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
  「就我与他相处,他确然如此。所以,当方才屋子的主人说闵总管要他向闻人庄讨个职做,我着实觉得有异,后来再看他的脸……那是闵总管的私生子吧。」多半是来探她大师父时,在这山脚下与某位姑娘生了情。
  欧阳罪张着嘴,已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笑儿,你说我猜得对吗?」
  她咬住下唇,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他要说秘密,我不听,我走远了等他死,哪知我回来后,他在地上写了几个大字,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见。」
  「你……你等他死?」
  「是啊。我师父说,生死有命。既然他无法自己活过来,那就是老天要他死了。」她笑道,见他脸色怪异,她问:「不对吗?」
  岂止不对!
  以前的笑儿,天真烂漫,心无城府,从不看轻生死,她可以为一件小事哭得肝肠寸断,看不破生死之限,无法理解生死有命,如今却能对一个人的死亡置之不理。
  这……也是他害的吗?也是他害的吗?
  ◆  ◇  ◆  ◇  ◆
  骏马一进闻人庄,闻人不迫立刻放下手边工作,前来迎接。
  「舅舅,你总算回来了,你延了几天,我还怕你中途有事呢。」
  闻人剑命翻身下马,平静地说:
  「即使中途有事,也是有人为了闵总管的秘密而追杀我们。」
  「……这个,我想没那么严重,都是些不足人道的小角色,欧阳机灵,一定会保护舅舅的。」
  「那你师叔怎么办?」
  「……既有外公传授,她的功夫自然很好,跟不懂武的舅舅完全不一样。」
  「对方在半夜用迷烟吹管。」
  「……」这么小人?
  「当时我跟她在一块。」
  「舅舅,那你没事吧……等等!」向来威严的声音有点走调,他暗瞧四周家仆仍在,勉强维持脸部表情,恨恨道:「舅舅,你是说,三更半夜你跟师叔在一块?」
  「我跟她是在一块。」
  嘴角不住抽搐,他问:
  「师叔跟欧阳呢?」欧阳没脸来见他,他可以理解,那个赖着他舅舅的师叔不在,他可惊讶了。
  「她有点受寒,我让欧阳带她回房再请大夫。」
  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带?闻人不迫发觉他提到那个年幼的小师叔时,语气不若往常般的清冷无情。
  「舅舅,好好的静玉山庄大小姐你看不上眼,去喜欢一个古里古怪的小师叔,即使是外公,在九泉之下也会不瞑目的。」
  「他欢喜得很。」
  这么确定?还确定得这么理所当然!闻人不迫咬牙:
  「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多惹情债。比武招亲的日子将届……」
  「比武招亲?恭喜你了,不迫。」
  他差点跳脚。「庄前擂台是为你而设,不是为我!」
  凤眼眯紧,冷冷地说:「你再说一次。」
  闻人不迫暗抽口气。那张俊美的脸庞仿佛覆上一层薄霜,像在说:如果他真敢玩比武招亲,以后就不必再喊一声舅舅了!
  「你!」闻人不迫临时怯场,随手指了一个家仆,恨声道:「告诉你舅爷,外头的擂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那指点名的家仆无辜卷入舅甥纷争,一脸惊恐。
  「奴才……奴才只知,江湖上到处流传蓝天公子即将比武招亲,外头的擂台就是二十名名门之女将要抢亲之处;奴才还知,师叔小姐曾在闵总管手里拿到结亲令牌,凭此令牌可上擂台比武,可惜她归还了庄主,就此与舅爷绝缘;奴才更知,庄王吩咐下来,不准有任何人告诉舅爷有比武招亲一事,以免舅爷发飙……」
  「住口!我只问你擂台干什么用,要你说这么多做啥?」闻人不迫难以面对其舅目光,索性背对着他说:「舅舅,我是为你好。反正你迟早会成亲,不如由我帮你挑选一个名门之后,于你只有好处。」
  「要招亲你自己去,恕我不相陪。」走到回廊转角,静玉山庄大小姐站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她似要张口,他淡淡看她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
  「舅舅,我是为你好啊……等等!等等,舅舅,难道你要让闻人庄蒙羞吗?舅舅!」
  ◆  ◇  ◆  ◇  ◆
  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床角坐着师父……不,是师兄了。他正垂眸捧卷而读,像极很久以前那个有副臭脾气的师父。
  很久很久以前啊……
  如果此时此刻喊他一声师父,他必定以为她误认了,然后一笑置之。她不会喊,一生一世会藏着这个秘密,即使要喊,也只会在心里头。
  他仿佛发觉她的注视,从书中抬眼,微笑:
  「还很困吗?」
  她应了声,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笑了,移到床头,右掌盖住她的双眼,柔声道:
  「你继续睡吧,刚喂了药,药性才发作,我陪在你身边,你不必强逼自己清醒。」
  他的掌心有点不平,是疤痕,她记得。是半个月亮。
  她舔了舔唇,果然有药味,还是很熟悉的药啊,她也还记得小时候刚开始吃这帖子药,苦不堪言,很想吐个精光,可大师父在旁逗她,师父则用像冰一样的眼睛瞪着她,她不得不吞,一吞就倒地不起。后来身子渐好,不再被药控制……现在是太久没吃药了吗?
  「很苦吗?」那声音很平静,像在谈天气。「我也觉得有点苦,不过身子能康复最重要。」
  师父他也知道苦吗?她还记得大师父说过,师父自幼随他练内功,潜心修行,才渐脱病体,不像她,心脉受损,只能很可怜的凭药物治身。所以,当她还在尝苦药时,师父他早就成为旁观者的角色,他还会记得那药多苦吗?
  她的回忆满满啊!
  无时无刻,都想到以前快乐的回忆,他不然,他忘个精光,这些回忆她只能独享,不敢明言。
  她这一生,只恨过两个人。第一个是她自己,那日她多恨自己竟然天真善良,让那水月躲在洞里养伤,如果她早知水月会害死师父,她会在看见水月的第一眼,就动了杀念。
  她恨的第二个人,是师父。
  又爱又恨、又爱又恨!恨他当日逼她面对他守了二十几年的秘密,恨他当日逼她下山,恨他不明不白的离世,更恨他抛下她而亡;倘若他恢复记忆……她是既高兴又害怕又难以面对他啊!
  说穿了,师父与她,两人之间终究有纠缠不清的结。而师兄,不一样,他活着,能陪着自己过完这一生,她该心满意足了,真的。
  「你向来没什么心眼,那李易欢要害你,你也不在意……还是,自始至终,你眼底只有我,才没有看见旁人的处心积虑?」
  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有回答,所以他以为她睡着了。
  带有苦涩的味道沾满她的唇,好一会儿才发觉她是被吻了。
  原来,他也尝了那药啊……脑中忽地充斥当日曾不小心看见一对师兄妹在交缠……师兄妹,到头来,她跟师兄也会变成如此吗?
  小脸蓦然发热。
  过去,只知无法失去师父,如要失去,宁死相伴。
  那时她不知那是怎样的感情,后来才知他对她而言,似父如兄,像她的亲人,取代了她父母的地位。也许,还有一点点的爱恋,只是自己不曾发现,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她一生所求了。
  而现在的她,很清楚的明白——
  她这一生,可以遇见很多人,可以跟很多人遭遇许多事,但是,这些人都不是他,永远无法烙进她的眼瞳里。
  似兄如父,像严师,更是她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师兄……
  师兄,师兄,师兄……心头不停重复念着,慢慢地,她甜蜜地笑了。
  ◆  ◇  ◆  ◇  ◆
  再醒来时,夜深人静。
  床头已无他的身影。她起身,喉口苦苦的,显然药味很顽强的不肯褪下。
  她换上衣物,梳直一头长发,然后开门——
  「哇,李易欢!」这一次,她叫出来了。
  「姐姐,你总算记住我的名字了。」
  「你的笑好无力啊……我还记得我跟师兄刚回闻人庄时,你跟你爹站在屋檐下,你目瞪口呆的,好像见鬼一样。」
  李易欢眼一眯,怒斥:「他不是我爹!」顿了下,发现自己口气过于激动,暗吸口气,笑说:「他只是我的叔叔。」
  「喔。」她不以为意,笑道:「好吧,那你找我做什么呢?」
  她看起来比她离庄前正常许多,李易欢稍卸防心,道:
  「姐姐,此次你前去祭你师父,可有没遇见奇事?」
  「奇事?」
  好吧,换个说法:「姐姐,你认为一个人坠崖不死,是什么原因?」
  「耶,这个问题问得好。」她笑:「一个人第一次坠崖不死,是因为他身有牵挂,不能死;第二次不死,是因为运气好。」
  李易欢脸色微绿,巴不得将她的脑袋瓜挖个彻底,看看里头到底塞了什么!
  他见她穿得比平常厚一点,身上的药味也重了许多。蓦然想起从一开始她身子就带着药味……
  「我有点冷。」她看穿他的想法,笑道:「我也不想太早死,当然要顾自个儿的身子啦。」
  他微一愣,没有料到她竟能读出他的想法。
  「不好意思,我想去找人。」
  「找闻人舅爷?」
  她应了一声,笑嘻嘻的。
  「你知道他要比武招亲吗?」他恶意地笑:「好不幸哪,姐姐,你对他有意,可想要得到他,就得经过比武招亲,你却连令牌也没有……你干什么?」脸颊遽然发疼,被她用力的捏捏捏。
  出掌欲击她的肩头,又怕坏了他的计画,只得用力拉开她的双手,怒叫:
  「你搞什么?」
  「愈看愈像啊……」
  「像什么?都被你这混蛋捏成馒头脸了!」他叫着,发现自己的情绪在失控!可恶啊!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偏连番教她给破了功!
  她笑了几声,道:
  「我以前啊,还怀疑我师父是我爹时,常常奇怪,怎么他的长相这么好看,我跟他完全不一样,后来才知道他不是我爹。这一辈子,除非我有姊妹,不然我大概也不会知道跟人长得很像是怎样的感觉吧。」
  李易欢沉默了会,才道:
  「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你看穿了……」
  「耶,我看穿了什么?」
  她见他拼命吸气吐气,也不再理他,飞身上屋。
  圆月当空,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掌,一脸笑意,纵身在屋宇之间。
  「他对你有害,你还不防他?」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她差点跌了一脚。她转身,定眼看见黑衣欧阳罪正紧随在后。
  「你……」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要问,为什么没有发现我?很简单,若是被你发现,我也不够格当闻人庄的副总管了。」
  「不,我是要问……」
  「住口!我知道你还要问,为什么我知道李易欢有心谋害于你?哼,他果然厉害,跟着叔叔进闻人庄,众人只当他是个十五岁少年,唯独舅爷发现他有异,今儿个要我守在你门前防他。原本,我以为他在玩我,哪知那姓李的果然来了,而且方才与你说话间,手指到腰间共移动三次,虽不知为何他临时放弃,但你算是死里逃生了。」欧阳罪说道。即使到现在,仍然惊讶闻人剑命会指派给他这个任务。
  闻人家的人不都把他防得彻彻底底吗?
  「呃,其实我是想问……」
  还猜不中?欧阳罪一咬牙,道:
  「我更知道你要问,问我奉命守在你房前,有没有偷窥你吧?」
  「……」第一次,被驳到无言以对。以前,连师兄都无法做到此等地步的。
  「我猜中了?你大可放心,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哼笑道。
  「我只是想问,这一幕我好像似曾相识,是不是你跟我曾在屋上赏月过?」
  双肩一软,欧阳罪恨声道:
  「谁跟你赏月了?你可是高高在上的闻人家师叔呢!我这等身份怎配坐你这个师叔身边!」
  「喔……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欧阳罪见她轻功的确很好,连忙追上,问道:
  「你既是闻人风的徒弟,所学岂会比闻人不迫差?你都是故意装出来的吧?」
  「我大师父说,他教我功夫只为强身,学不了他几成。」
  果然!闻人风多狡猾,绝不会将一流的功夫全传授给外人,难怪那日试她功夫,她像瘪三一样不入流!
  见她如棉絮般飞落蓝天园里,他暗赞声好,又咒骂闻人风只会传授不打紧的轻功,真正功夫倒是藏私。迟疑了会儿,心想,至少将她亲自「面交」给闻人剑命,才算完成任务,于是,他纵身落地,跟在她身后。
  她伸手欲敲门,后来像听见什么,慢吞吞地走到半开的窗前,往窗内偷觑。这一偷瞧,就完全立在当场连动也不动的。
  莫非闻人舅爷出事?他立刻上前,腰间追魂剑随时可以出剑,从半掩的窗口看去——
  他瞪大了眼,然后及时捂住嘴。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十章

 

  热烟袅袅中,白皙美丽的背脊没入木桶里,及腰的乌丝分撮披在桶缘上头。
  欧阳罪头一遭看见女人沐浴,他涨红脸,暗叫不妙,正要拉开视线,忽地看见那人俊美的侧面。
  他瞪大眼,缓缓地往闻人不迫的师叔看去。
  她双颊晕红,十指遮鼻,弯眸连眨一下也不舍得,直勾勾地望着闻人舅爷的美背。
  欧阳罪简直难以置信。拉住她的发尾用力往后扯,然后轻悄地掩上窗。
  「李姑娘!」他低声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偷窥啊!这不是淫贼才会干的事吗?他从小到大一心在闻人庄,从来没有思过女色,没有想到头一遭偷窥就是看见一个男人!
  而且……还不小心让他心跳一下,可恶!
  「哇,流血了……」她小声地说。
  「是鼻血。」他冷冷地说,很干脆地用她自己的袖子抹去她的血。
  「吓我一跳,我还想活久点呢……」
  「你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大概还能活很久。」
  「是吗?」她微微一笑,显然高兴得很。
  欧阳罪斜睨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觉得她自与闻人剑命失踪那两天后,再回来时,人好像有点变了……变得有点正常,也变得有点漂亮……
  真的是错觉,他坚定地说服自己。
  又偷看她一眼,见她笑眯眯的,想了下,此刻既然不能冲出去自毁清誉,只好呆坐窗下。
  「你早就知道闵总管的秘密,却从不言明,看着大家手忙脚乱,你很得意吧?」
  「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哼,这世上,谁会不想知道他人的秘密?闵总管身处江湖第一大庄的总管,藏了多少秘密,你可知有多少人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就是为了要他说出心底所有的秘密来!」
  她看向他,好奇地低声问:
  「那,他说了吗?」
  「他若说了,现下就不是闻人庄的总管了。」
  「那老伯,倒是很会守秘,也不枉我帮他挖坟了。」她轻笑。
  「他为闻人庄卖命五十年,可以说连闻人不迫都没有他知道的秘密多,也许,随便说出一个秘密,足可动摇江湖。」
  「可是,他死了。」
  死了……是啊,闵总管死了,所有的秘密一块下了黄泉,唯独只留一个……一个对世上举无轻重,对闵总管却是重要万分的秘密啊……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闵总管叫什么……」会不会到死的那一刻,外人还是只记得闻人庄副总管欧阳罪是个罪之子呢?
  无意识地抚着手背那个弓形烙印,他内心又起恨意。
  「我师父说,那是半个月亮。」
  「什么?」
  她笑眯眯地摊开右掌。
  欧阳罪见状,骇然。
  「你……」李聚笑、李聚笑,怎么可能?她可是闻人不迫的师叔、闻人剑命的师妹,若有此印,岂不表示——
  「我师父也有。」她笑:「他不小心被人所伤,我呢,是自幼就有的。他说,合起来是一个月亮,不是弓。」
  「是谁为你取的名?」
  「我师父啊。」
  「是吗……」李聚笑、李聚笑,听起来就知为她取名的人所下的苦心,那么他呢?「欧阳罪,闻人不迫的母亲亲自为我取的,她要我记得自己所背负的罪。幼年,闻人不迫曾喊我『阿罪』,但后来他一明白其中意义,从此就疏远我,甚至闵总管死后,他也不曾擢升我为正总管。」
  多么不公平,多么不公平啊!明明同样的背景,为什么会有不同的命运?欧阳罪恨恨瞪她。
  她道:「你若不喜欢,就改名吧。我小时曾偷懒,想叫李二,不过后来被迫放弃。」
  「……」早知跟她无法沟通,还说什么废话!若将她这秘密私传出去,嘿,闻人不迫岂不丢脸?她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下去了!
  这念头在内心盘据,问出口的却是——
  「你可知,闻人庄的擂台是为了闻人剑命?再过几日,各方邀请的名门之女会上擂台争你的师兄?」见她一脸茫然,他笑得更得意:「你啊,从头到尾都被你师兄给骗了!他想脚踏两条船,想要左右逢源,就你这小师妹被他骗!啊,谈起小师妹,我就想起那日我们三人初见面时,不正有一对师兄妹在野地上打滚?那师兄去追假令牌,那小师妹最后差人送回她老家去,那大概就是你跟你师兄的预兆吧?」
  「预兆?」清冷的声音由上方传来。
  欧阳罪与李聚笑双双往上一看,一个暗叫声惨,一个笑了出来。
  「你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喔,他说想看师兄洗澡。」撇得一干二净。
  欧阳罪目瞪口呆。
  闻人剑命淡淡看他一眼,道:
  「欧阳,谢谢你了。」
  「属下……」牙齿很想挤在一块,脸部有点抽搐。「舅爷的吩咐,属下一定得完成。既然师叔姑娘送到你面前了,属下就先行告退。」说到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齿,很怕自己出了追魂剑。
  「笑儿,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随即,窗关上。
  她拍拍身上灰尘,笑着起身,看了欧阳罪一眼,指着掌心,笑道:
  「是月亮,不是没有箭的弓。以后,你会找着另外半个月亮的。」
  欧阳罪闻言,脸部还是抽搐着。
  ◆  ◇  ◆  ◇  ◆
  房内热腾腾的,白烟袅袅。为了守礼,他穿上外衣,腰间未系,微露白色的底衣。
  李聚笑看他俊美微白的脸色,不由得心口一跳,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她走到澡桶边,下意识捞着洗澡水……这水曾滑过师兄的身子呢……
  小脸又热了。
  「那水凉了,你别碰。」他让她坐在桌旁,大掌包住她凉意十足的小手,道:「在外头待这么久,你也不怕冻着吗?」
  「唔……」总不能在屋内正大光明看他洗澡吧。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她十五岁般,这是不是表示,不管岁月如何流转、不管彼此变成如何,只要身边是他,某些藏在心底的东西依旧是不变的?
  「李易欢去找过你了?」他问。
  「他找我说话。」
  「是吗?他的年纪比你小一点,城府却深沉得可怕。」他沉吟:「我不知他是如何跟你结怨,不过这种人少惹为妙。」
  「我不在意。师兄,你要比武招亲吗?」她细声问。
  他一愣,随即淡淡一笑道:
  「什么比武招亲,那全是不迫在作怪。他以为他能左右我的姻缘,一旦与他筛选过的女子成亲,我便能永远留下,不会离开闻人庄。他自幼蒙受极大的压力,才能成为今日人中之龙,我明白他需要一个能够依赖发泄的人,不过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不会长留在闻人庄里。」
  「那你要上哪儿呢?」
  「自然是回白云山上。」蓝天白云,终老一生。见她一脸乍喜,深觉这个决定没有错。
  那日回忆逆流,刹那间百味杂陈,师如长兄,身为她嘴里喊的师父,对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至于是兄妹、是父女或者其他关系,他也从来没有细想过,只知他的生命中一直有她的存在。
  她大师父临终前,曾有意撮合他俩,他只当她大师父临终迷糊了,不放在心版上。
  然后,他失忆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她动了男女之情,打坏了以前不知不觉中为彼此设定的界限——自他俩身处百虫之间,怀疑自己是她师父时,内心极度懊恼怅然到记忆重回后明白她嘴里「师父」真正的涵意时,不由大松口气,其心境的转折,让他不必挣扎就知再也拉不回内心那条线了。
  「师兄,你想,我会不会活得很老,跟大师父一样的老?」她垂眸问。
  「那是当然。你连半辈子的时间都没有过完。」他柔声说道。
  「虽然你没想要恢复记忆了,可万一有一天你一觉醒来想起过去……呃,想起过去当然是件好事,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她强调。
  「我问过好几个大夫,要恢复记忆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是吗……」过了一会儿,她抬眸展颜笑道:「师兄,我一直想做一件事……」
  闻人剑命见她腮面微晕,小脸皱成一团。这表情好眼熟啊……很像是在白云山她做错事时,企图耍赖混过惩罚。
  他心里微讶,不知她做了什么错事?
  「师兄,你刚沐浴过,真的很秀色可餐……」
  她声音很低,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知该何言以对之际,忽见她闭上笑眸,主动凑上脸来。
  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薄唇,鼻梁便先撞上他的。她惨叫一声,捂着发痛的鼻子,偷觑他的脸色。他的神色真的很平静哪……
  平静到仿佛无视于方才有人企图强吻他。
  他真的很令人垂涎三尺嘛。以前他沐浴之后,她老爱从后头扑上去,当时不知自己心理,现在才发现那叫心痒难耐啊。
  优美的唇微掀了下,像在叹息,随即,他伸手搂过她的头,轻轻吻上她的凉唇。
  原来,是这样避开鼻子的啊……学会了,下次再强吻一次吧……
  ◆  ◇  ◆  ◇  ◆
  咬牙切齿!咬牙切齿!
  咬得牙根微松,不得不用布帛取代。恨恨的咬、发泄的咬!
  窗内的男女在对弈。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刚洗过澡,远远看去,微湿的长发披在身后,白面俊容,长相简直跟他的娘亲很神似,只是少了点霸气,多了点脱俗的冷然气质。
  至于那姑娘……自动省略,不想再看一眼。
  如果早知今年会冒出一个小师叔来,说什么也要先将舅舅的婚事给办妥。一个真心喜爱的妻子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是有差别的,至少,对他闻人不迫大大的有差别。
  「太过份了!」闻人不迫缩在墙边角落,被花丛掩去身影:「以往就算三更时分想跟舅舅哭诉,他也会一句不吭的听……」
  虽然舅舅自顾自地读书,但更少,耳朵是用在他身上,现在呢,舅舅被抢走了,连一刻钟也不肯分给他!
  「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江湖无关的亲人。他不会出卖我,肯听我秘密,跟我不同的天地,也不会羡慕妒忌我功夫高强。我巴不得能留他一辈子,岂料这个小小师叔出来抢人……」好恨啊!他的精神重心顿失,要他上哪儿再找一个与江湖无关的亲人?
  正因无关江湖,所以才能守秘啊!
  当初他就是看中舅舅不涉江湖也不懂武,才向他发泄满腔的心事……若是江湖中人,早就毁他名誉,将他禁不起压力的秘密加油添醋四处宣传,扯下他这江湖第一高手的地位。
  「呜呜呜,我也很想当普通人啊……当个第一高手也很辛苦的,人家来找打,打不过我是理所当然,打死了我声名远播,那我呢?有没有人想过我的处境?当高手就是专当人家踏板的吗?呜呜……舅舅,你好狠啊,就算我向你发泄心事,也不曾见过你有那种温柔神情。不过我不会怪你,我要怪,只会怪那个混蛋师叔……呜呜……」恨啊恨啊!
  从今以后,为了顾及他高手的形象,再也没法卸下完美的面具了……呜,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啊!他也是要吃喝拉撒睡的啊!上回跟一名高手过招,腹痛如绞,还得硬撑着脸皮打完,以后这些苦头要跟谁说……
  「谁在那里?」有人忽问。
  闻人不迫直觉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对上一双阴沉十足的眸子,后者瞬间转为错愕——
  今夜第二次,欧阳罪再度目瞪口呆了。
  他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彻底改变了。
  ◆  ◇  ◆  ◇  ◆
  「你过来!嘘,小声点!」用力压下她的身子,随即一块藏身在树丛后面。「看见了没?」
  「啊,看见了,是师兄!」
  用力击向她的后脑勺,李易欢低声怒道:
  「你眼里只有你师兄吗?其他的人呢?」
  「哇……好漂亮的姑娘哪。」
  「没错!看见了吧!那些姑娘都拿到结亲令牌的,而有个蠢蛋竟然把令牌奉还给闻人庄!」
  「喔……太过份了吧!师兄他……」
  「的确很过份!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啊。」
  远远看起来他们实在很像是在吟诗作对。「糟,这点我比不上,我连《长恨歌》都背不完,师兄爱看书,我躲在角落不是自个儿玩就是看大师父的武功秘笈,完了……」
  「你在说什么?」李易欢不知她自言自语什么,低叫:「想想你该怎么做吧?」
  「耶,我要怎么做?」
  「我想掐死你!」他咬牙切齿道,然后握拳松拳,避免付诸实行。他深吸口气,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
  「把那些女人杀个精光。」见她错愕瞪眼,他失笑:「有什么好惊讶的?杀人于我,就如同喝茶吃饭一样,只要我一眨眼,她们转眼就死,闻人剑命就是你的了,这种好处你不要?」
  「我不要。」
  「这么干脆?等到他日闻人剑命上了其他女人的床,你还能这么潇洒吗?」
  李聚笑慢慢拉下身子,跟他并坐在树丛之后。「唔,请不要让我幻想师兄头部以下的裸体,我会受不了的。」
  「你已经流鼻血了。」
  她涨红脸,立刻捂住鼻子。
  李易欢翻翻白眼,说道:
  「没见过你这种中原姑娘的。好吧,还是你要迷药?迷昏闻人剑命好了,不,不如给你一包春药,让你对他为所欲为……你那什么眼神?你以为你的条件很有利吗?你以为是你喜欢他多一点,还是他喜欢你多一点?」
  「没有想过耶……」她眼里都是他,将他视为最亲的亲人与……嗯,未来伴侣,从来没有想过谁付出的情意比较浓点。
  「蠢蛋!当然是你喜欢他多太多了!」他没好气道。
  「原来如此啊……那也无所谓。我明白师兄,他也明白我,那就够了。」她展颜笑道,心无城府。
  就这笑,让他莫名的讨厌,即使是现在,内心仍然是讨厌她,可是——
  「好吧,你想将他拱手让人,我也没话说,最多我只能帮你到这地步,结亲令牌我是拿不到手的。他日你师兄移情别恋,不要怪我没事先警告你。」
  「谢谢。」
  正要再偷看师兄,忽然李易欢又道:
  「你不必说谢,只要为我守秘就好。」
  「耶?」什么时候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他斜睨她一眼,轻声说:
  「那日你不是说,我叔叔长相跟我很像吗?人人都看不出来,连他也没发觉,唯有你,一眼就看穿他是我爹,不是叔叔。」
  「糟,我想起有事,先走。」
  李易欢冷冷地拎回她的衣领,道:
  「如果你想拿对付闵总管那套应付我,我绝不会放过你。很惊讶吧?只要秘密说出来了,就不再是秘密。」
  「那你还告诉我?」她多冤啊。
  「因为我知道我叔叔会找上你,问你如何解毒,我要你告诉他,你每日捅自己一刀,放出一碗的血,如此重复七日,便能康复。」
  她微讶,看向他平静的少年脸庞。
  「李聚笑、李易欢,瞧,咱们俩的名字多相近啊!我第一次听时,多讶异,不过李姓是他的姓,易欢是我自己取的,可惜,我活了十五年,没有一天是快活的。」
  「……」她假装摸着耳垂,食指悄悄塞进耳朵里,他像生了第三只眼,立刻拉住她的双手。
  「哼,你不想听,我偏要你听!」
  「哇,不要这么残忍啊!」
  「我娘是我族之王,年轻曾与中原人有一夜情缘,她年前死了,我趁机来中原见识,族人都以为我来中原作乱;我那个叔叔也以为我找上他,是为了要毁闻人庄,嘿嘿,中原德高望重的前辈原来都是这个样儿。活了太久,反而怕死,就这么乖乖地听我话,带我进入闻人庄。」
  「原来,你是想跟你爹相处一阵啊……」像她,根本不要有爹。
  他瞪眼,哼道:「没有想到竟然是让你发现了。」想都没有想过,闻人庄里人人都随时会发现,偏偏是她!内心有点不快,正欲放掉她的手时,瞧见她掌心有弓印,黑瞳微变,指腹落在她的脉间,眉头遽皱。
  「你……」
  「嗯?」她笑眯眯的。
  他注视她的笑脸良久,才低声道:
  「我终于找着了这么讨厌你的原因了……」原来,他是这么的讨厌自己,才会一见到她就直觉厌恶她。李聚笑、李易欢,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啊……
  「啊,师兄在干什么?太过份了,竟然要跟她们下棋?那下一步,是不是要让她们瞧他洗澡?」她惨叫。
  李易欢捂住她的嘴。「你这蠢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要离开闻人庄,跟他撇净关系。在此之前,我娘怀胎生子流了不少血,我要他一一偿还,你若答应,我可以让你保持双手干净,由我来下药!」
  「来不及了……」像幽魂似的声音飘然而出。
  他俩同时循声看去——
  「几日不见,欧阳副总管,你看起来好憔悴啊……」看起来真像鬼啊。
  有点青白的削瘦脸孔垂下,往李聚笑看去,眼神中充满怜悯与内疚,然后,他摇摇头。
  「是我的错,不该告诉庄主,现在连舅爷都受到威胁了……」再往蓝天园内看去,他继续摇着头,喃道:「我再也不会听人秘密了……」
  李聚笑与李易欢对看一眼,随即见他腰间不知掉下什么,她叫:
  「欧阳罪,你东西掉啦!」咦咦,不正是那日她从闵总管手里拿过的结亲令牌吗?
  她拾起,李易欢立刻低声叫:
  「别还他!」
  「我什么都没有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掉了东西我也不知道……」欧阳罪状似喃道,愈走愈远。
  「闻人庄闹鬼吗?」她讶道:「才几天没见,他就被折腾得这么憔悴了。」
  「不是闹鬼。他只是从此身负重任,再也脱不了身了。」
  「啊!」她回头:「师兄!」
  闻人剑命垂眸注视着拎着她衣领的李易欢,后者不甘示弱地把黝黑的脸贴上她冰凉的脸,唇角噙着得意。
  「别靠这么近……」她小心翼翼地瞄着师兄的脸色。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但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她真的真的看得出来啊。
  「住嘴。」李易欢暗骂她不懂作戏。
  「你的脸真粗啊……跟师兄完全不一样。」她用力推开他的脸。
  李易欢闻言恼羞成怒,差点就地掐死她。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师兄身上,所以当闻人剑命抬眸看向拱门的刹那,她知道他真的发怒了。
  「太可怕了,是谁敢惹师兄发火的,不要命了吗……」
  顺着师兄的视线往拱门看去——
  正是闻人不迫站在那儿。
  ◆  ◇  ◆  ◇  ◆
  数日后,万里无云,闻人庄的擂台张灯结彩,大红「囍」字绣在红色喜幛之上,随风飘摇。
  擂台上,疾飞交错的人影、柳叶刀与九节鞭相击的刹那,胜负已分。
  「『火云山庄』胜!」
  「花拳绣腿,不值一哂嘛!」台下,有人交头接耳。
  「闻人舅爷也没身怀武功,配个花拳绣腿的娘子,足够了。对闻人庄主来说,一个能够掌控的舅娘,也不需要有绝世功夫啊!」
  「头一遭瞧见闻人舅爷,果然深不可测,难怪即使没有功夫,闻人不迫也要将他压得死死的,永不翻身。」
  深不可测?欧阳罪回头看向坐在高台太师椅上的闻人剑命。他正垂眸,神态平静漠然,像在凝神思量些什么,从头到尾没有瞧上擂台一眼;再回头打量方才交头接耳的光头汉子……
  其实,他们是当作没看见闻人剑命俊美的容貌吧?
  「真是混蛋!」欧阳罪喃喃道:「都给她一个令牌了,还不见她来!存心要让夫吗?」虽然她上擂台,也没多大的作用,但至少他不会这么内疚。
  数日前,他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不小心撞见了这辈子都不该撞见的一幕——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会选择在那一夜躺在床上睡大觉,再也不会对着闻人庄的秘密穷追猛打的。
  那一日过后,他随口的一句话,害了一对师徒……或师兄妹?
  他还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个很凉爽的下午,但李聚笑直喊热,闻人剑命手不释卷,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底,再过一阵等她觉得天凉了,就是他们隐居山林的时候。
  那一天闻人不迫出现,很干脆地说:
  「你就是小师叔的师父?」
  闻人剑命看了外甥一眼,平静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而且,你恢复了记忆,对不?舅舅。」闻人不迫简直胜券在握。
  「没有。」
  「连我差点都被你骗了,舅舅。不如这样,由我去问小师叔……或者,我该叫她一声同门师妹呢?」
  闻人剑命半眯着凤眸,直勾勾望着闻人不迫。
  后者不由得退了一步,气焰渐灭,压低声音道:
  「舅舅,你俩是师徒啊!师徒相恋,不容于世,他日你必会后侮的。」
  他轻哼一声,不放在心上。
  「舅舅,你非要我揭穿吗?当日你重伤,是我与闵总管将你带回医治,那一阵子你无数次的濒死,嘴里只喊一个字。当时,我以为你发狂,一连几次喊着『笑』,你醒来后,彻底的忘掉过去,我派三名小婢轮流照顾你,你只特别记得其中一个人的小名,她的小名中带个笑宇。当时的你,只怕连为什么会注意到她,都感到不明白吧?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昏迷时你是在喊『笑儿』。」
  「我忘了。」
  「阿罪告诉我,小师叔曾说她的师父掌心上有个月疤。」
  欧阳罪顿时被两道冷漠的目光瞪上,他立刻垂眼不敢直视。
  良才,闻人剑命才道:
  「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徒弟,何以喊你一声师父?」
  「教她功夫是你外公,她年纪尚幼,不知分辨,久而久之,她叫习惯了,我也从未主动跟她提过姓名。」在白云山上,唯一有姓名的就是她,其他二人从不注意这种琐碎小事。
  闻人不迫沉思会儿,点头。
  「你说得对。依你,是无法教她功夫的,可是,你我明白,世人不明白啊,舅舅。」闻人剑命冷眼瞪着他,瞪到闻人不迫不得不撇开脸,再鼓起勇气转回首道:「不知小师父发现你恢复记忆了吗……」
  「你敢。」
  清冷无比的语气几乎要让闻人不迫打退堂鼓了。
  「舅舅,我是骑虎难下了啊,闻人庄二十面结亲令牌都发出去了,人来的也差不多,若我登高一喊,说你跟师妹结亲去了,那闻人庄的颜面何存呢?我会对不起闻人家的祖先啊!你不是江湖人,不知事情的严重,这些年来我咬牙混血吞,就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你的一生可以在白云山上,我的一生却是在闻人庄啊!」
  「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希望比武招亲能照期举行,偶尔应付她们。」见闻人剑命冷哼一声,他连忙补充:「我会给小师叔机会,只要她打得上擂台,皆大欢喜。」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不迫。」闻人剑命轻声说。
  欧阳罪不得不说,连他都知道闻人不迫在想什么。闻人不迫在想,依李聚笑的功夫,万万打不过这些花拳绣腿的。
  但是,当时闻人剑命竟然答允了。离去之时,他回头一看,注意到闻人剑命双手已空,那本书……往地上瞧去,竟见脚边薄薄一层偏蓝粉末,是他多想了吧?
  「奇怪,怎么还没见到那李聚笑呢?」李易欢混在台下人群里看热闹,瞧见欧阳罪,扬眉过来打声招呼:「欧阳总管,恭喜你升任总管之位,咦,你气色怎么愈来愈差啊?」难道闻人庄真有恶鬼吗?
  「李公子,我劝你一句,不管你想做什么,千万不要去挖掘别人的秘密。」欧阳罪一直重复着。
  李易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只当他被升职的喜悦冲昏下头。
  「静玉山庄胜!还有没有结亲令牌?没有就由静玉山庄大小姐胜出!」擂台上宣布。
  李易欢四处张望,眉头微皱了下,道:
  「看来,李聚笑是要错过了啊,原来她的运气用尽了……」这个蠢蛋!明明他该偷笑,可是心头就是一阵恼意。
  欧阳罪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烙印。
  「还有没有结亲令牌?」台上大喊。
  欧阳罪一使劲握拳,那弓形微微外扩,看起来的确很像半个月亮啊……不是没有箭的弓,而是还在找另一半的半月。
  「还有没有……」
  他咬牙,蓦地从怀里掏出一面结亲令牌,喊道:
  「闻人庄总管欧阳罪!」当着众人错愕的面前,他飞身上了擂台。
  「你上来做什么?」闻人不迫起身沉问,目光热辣到几乎灼伤了欧阳罪。「还不快下去?」
  「我上来,自然是为了比武招亲。」他硬着头皮大声道。
  此时,闻人剑命终于抬起脸,朝他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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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十一章

 

  台下议论纷纷,他在台上面红耳赤。
  「胡来!堂堂一个男子汉上擂台成何体统,你下去!」
  他高举结亲令牌,硬声道:
  「庄主,比武招亲上可有说明只有女子才能上擂台?」
  「这倒是没有。」专记载武林大小事的华老师傅拂须而笑:「我记得闻人庄主只说拥有结亲令牌者,方能上擂台,既然欧阳总管有此令牌,的确是可以上来的。」
  「华师傅说得是。」闻人不迫沉声道,暗恨地瞪了老匹夫一眼,然后转向欧阳罪,道:「但你若是代人打擂台,那可也不成。」
  「不!我、我是为自己!」台下一阵轰然,可恶,他的名声尽毁了!以后人家看他不再是闻人庄罪之子,而是闻人庄打擂台的欧阳罪!
  闻人不迫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好,你要为自己,我这个当庄主的也不好阻止。舅舅,你可有一个爱慕者呢。」
  欧阳罪满面通红,向静玉山庄的大小姐拱手道:
  「请赐教!」
  算了,反正他的名声早就臭了,也不在乎再多臭一项,可是……好想哭哪!自从得知闵总管秘密后,接二连三地被迫得知其它秘密,然后走到今天这地步,他后悔了!真的后侮了!
  三拳两掌就打退了对手,他的背脊顿时发起寒了。
  「闻人庄总管欧阳罪胜出!还有没有结亲令牌?没有,就由欧阳罪……」
  没有了!结亲令牌共二十面,方才共有十八人上台,一面在李聚笑身上,而他之所以会有,是闵总管之死让全庄上下手忙脚乱,一时之间他少送一面。
  他看了台下一眼,众人鼓噪,人群里李易欢要笑不笑的,仿佛像在说:从不知他有断袖之癖。他再偷偷往闻人剑命觑上一眼,闻人剑命的确貌俊,可是,他对男人真的没有兴趣啊……李聚笑!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
  「那就由欧阳罪……」
  不要!放过我吧!欧阳罪内心喊着。
  「还有我!」清朗的叫声传来。
  正要丢下结亲令牌,抛弃总管之位,远走天涯的欧阳罪回头一看,见那高举结亲令牌的李聚笑,他大松口气,眼眶竟有些酸涩。
  她一身白色布衣,左手持宝剑,轻松地跃上擂台。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用说,我知道你来晚的原因,你又喝醉了!」欧阳罪恨声道。
  「不。」她笑,抹去脸颊的汗。「我不喝酒的。」
  「那就是你睡迟了?」
  「我一夜未眠,才不是睡迟呢。」
  欧阳罪见她满头大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你去哪儿了?」
  她迟疑地看看万里蓝天,随口道:「我就在庄里啊。」
  「那你……」耍花枪吗?摆明要他出丑吧!
  「我在练握剑。」
  握剑?欧阳罪这才发现她右手拿剑,握得很不稳。
  「你不是左撇子吗?」他低声叫道。
  「不,我只会用右手,不是左撇子。」她往高台看一眼,对上师兄的凤眼,微微心安了。她可以拿剑、可以拿剑……不停地重复默念着。
  「那把宝剑是外公的?」闻人不迫眯眼:「是舅舅从祠堂交给她的吗?我还记得娘说过,那把宝剑是外公三十岁左右用的剑,后来他功夫大为跃进,就不再用此剑了。一把良剑若配上不当的主人,那就跟破铜烂铁一般,没个用处啊,舅舅。」
  闻人剑命勾唇而笑,轻声道:
  「你以为,为什么我会答允你?」
  闻人不迫一惊,回头看向擂台。
  擂台上,李聚笑不停看向天空,抹去颊汗,右手出剑时有些不稳。欧阳罪显然有心放水,他沉声喝道:
  「欧阳,莫叫我失望!」
  欧阳罪听而不闻。放水总比将来被人指点好,正假装要被她蹩脚的剑术打下擂台,忽闻她念念有词。
  「你在说什么?」
  她未理,迳自集中精神念着,他必须细听方能明白。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小心!」闻人不迫起身喊道。
  欧阳罪及时避开那快如闪电的剑锋,难以置信她的剑术随着她的喃喃自语愈变愈快。
  「不迫,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外公平日教她剑术,每教一招就跑去钓鱼不再重复教过的原因?」徐缓对上闻人不迫的眼,闻人剑命冷然道:「她记忆好,不必再记二回,接下来由我在旁督促她练,反复的练,练到我满意为止。」
  满意?要他这个舅舅满意那真的是……回头再看,见她身形灵巧飘洒,刚柔相济,光凭劈、砍、崩、撩、格五种基本剑术就能连环成招。同样的招式他与欧阳罪皆不陌生,一样是苦练多年,但她出招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不迟疑,反应远在欧阳罪之上。
  只见欧阳罪的衣袖被划了个口子,闻人不迫哼声道:
  「我的武功修为远在她之上,还能瞧不出她最大的败笔所在吗?」在众人一阵喧哗之中,他纵身到擂台之上,拉住欧阳罪的衣领往后掷去。
  「师叔,二十人中你果然胜出,不过,胜出者得跟我打上一回,只要能得我认可,那么,你与舅舅的亲事,我绝不干涉。」不理身后两道火辣辣的视线。
  见她又看向天空,抹汗,嘴里喃喃自语,闻人不迫拱拳道:
  「那就失礼了!」
  快如闪电的出招,果如他预期,她的身轻似燕,内功底子不佳,外功仗轻巧取胜。他气蕴丹田,只使五分掌力打向她。
  刹那之间,擂台崩了一角,他定睛一看,并无人影。身后有劲风扑来,他回掌,击中那把剑,他暗叫不妙,怕自己下手过重,要伤了她,舅舅肯定不会放过他。
  剑身已断,她以鞘为剑,他一愕,刚剑柔鞘,习剑一定程度者练鞘,她的剑术有这么好吗?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不热不热……又忘了,直接跳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雷霆万钧,气贯星月,剑似飞龙。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好像背倒了?跳过跳过……」她专心一意在背,一直背,有时一句话重复了三次以上。
  突地,她以身领剑,无声无息,「喀」地一声,某个极细微的爆裂不动声色地响起,闻人不迫不顾肩头遽痛,运掌出招。
  蓝影从天而降,一时让他以为蓝天下地,随即,他发现那飘逸潇洒的蓝影竟是闻人剑命,还来不及错愕,又见他身若流水托住李聚笑的腰身,同时出掌接下他的掌气。
  一气呵成,连眼都来不及眨上一下。
  闻人不迫瞪大眼。
  「你还要再打下去吗?」他冷冷问。
  「舅舅,你……」
  「我从没说我不会。」台下喧闹无比,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就这么拂袖收掌。「我跟她,一辈子,不涉江湖,庄里的事就由你担待了。」
  闻人不迫张口欲言,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掌。
  「舅舅,你突然出手,是助我,还是助她?」他轻声问。
  「你说呢?」
  「你连这都看出来了吗?」他的右肩隐隐作痛,只怕肩骨已裂,若再打下去,也许李聚笑赢不了他,可是,也不会让他多好看。
  舅舅下场,是为他保留面子吧。
  「外公到底藏了多少功夫没教啊……」
  「不管有多少,终究他还是逃不了一死。」
  闻人不迫闻言,猛然一震,然后摇摇头。
  闻人剑命也不再多说话,每个人的去处不同,他听见剑鞘落地的声音,往她看去。
  「师兄,今天好热啊……」
  「我知道。」他柔声道。
  「原来大师父教我的剑术这么厉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师父一个弹指,就能让她跪很久的,搞了半天不是她太弱,而是他太可怕。
  难得地,闻人剑命唇边勾起有趣的笑来:
  「你想当江湖侠女?」
  「侠女?我可不要。我这一生,只想当师兄的……嗯……」小脸又红了,细声道:「伴侣。」
  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伴侣。
  ◆  ◇  ◆  ◇  ◆
  黑夜里,两抹人影静悄悄地走出闻人庄——
  「准备好了吗?」
  「嗯。师兄,真不打声招呼再走吗?」
  「打什么招呼?人不见了,自然知道咱们离开了。」
  「师兄,你真会记仇啊……到底,师侄做了什么,让你答允比武招亲?」
  「他跪着求我,我不答应他就跳河自尽,我可怜他才允下的。」
  哇,真的记仇记得很深啊,连这种毁坏闻人不迫名声的闲话都说得出口,师兄他真的很火大呢。
  「如果我打不过,师兄你也不知道我这师妹功夫如何,万一我输了,那你真要娶吗?」
  「你要真输了,就让不迫去娶。」他很平静道。
  真的真的太狠了!印象里从没见过他火成这样!她甚至敢说,若真走到这路子,闻人不迫不肯娶,师兄他也会将那个可怜的师侄押上床生米煮成熟饭。说到底,外头纷乱的传说都是假的,真正的事实是,闻人庄庄主被其舅压得很死。
  「那,师兄,咱们不会回来了吗?」
  「不会。」
  那语气像是连小住都不会回来,就这样一辈子终老白云山。
  蓝天白云,终老一生。她微微甜笑,该庆幸他对她还没那么绝情哪。
  她翻身上马,迟疑了会儿,将大师父的宝剑系在背后,轻踢马腹,跟上前头的人。
  「师兄,你不是忘了在白云山上的生活吗?万一不习惯,那怎么办?」
  「……那我就专心在你身上吧。」
  「耶,我身上有什么好值得专心的……」满面通红,心口微颤。他想做什么啊?芙蓉帐暖度春宵,她好害臊哪——
  「有我照料着你,你的身子迟早会如常人。」
  原来是这样啊,害她又不小心胡思乱想了……她略感失望,不过很快打起精神,笑道:
  「我已经够好啦——」
  「延长寿命,延长与我在一块的日子,不好吗?」
  她闻言有点讶异,明明他是「生死有命」的人啊。看着他俊美的侧面,她轻哑笑道:
  「师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她细声问:「师兄,他日我若离世,你会难过吗?」
  他凝视着前方,并没有答话,就在她以为得不到答案时,他答了。
  这个答案只有她听见,而后她微微浅笑。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想拜托老天爷,一定要让师兄比她晚归天啊!哪怕只晚上一天都好。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她怕他一火起来,她的下场会跟师侄没有两样。
  「师兄,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小心翼翼。
  「嗯?」
  「我偷了大师父的牌位,我想让他回到白云山上,有你有我陪着他。」像以前一样。
  他先是静默,而后柔声道:
  「你大师父必然欢喜得很。」
  她闻言,笑颜逐开,一拉缰绳,与他双双消失在街头的尽处。
  ◆  ◇  ◆  ◇  ◆
  「好狠啊……」闻人庄门口,高大的男子咬牙切齿地目送:「就这样走了,连句话也不留下,够狠!」
  「庄主,不必太过悲伤。」欧阳罪赶紧安慰:「反正舅爷本就无心于江湖,他在闻人庄……并不合适。」
  「你说得也是,纵然他功夫再好,光凭他那孤僻的性子,一定会得罪江湖不少前辈。对了,阿罪,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躲在祠堂里,你找着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叫你阿罪了。」
  「记得。」怎会不记得?他十岁入庄,与庄主同龄,初时感情还不错,后来发现庄主时常闹失踪像是有秘密一样,到最后,不再喊他阿罪,而是欧阳,仿佛在彼此之间划上一道距离。
  「闵总管说你很敏感,每回我娘或其他人喊你一声『罪』,总像在提醒你的身份,他要我小心注意。所以,那一回我压力过大在祠堂里痛哭失声,想你必也跟我一样受着不高兴的事情。于是,我从此喊你『欧阳』。现在,我注意到了,喊你一声阿罪,你已不再难受。」
  「……原来如此啊……」这也是闵总管从没告诉他的小秘密之一吗?欧阳罪不禁动容。
  下一刻,他整个身子被人抱住——
  「呜呜,阿罪,以后我只剩下你了,呜呜呜……连舅舅也拒绝了我,闻人庄的重担我必须挑下去,我有多辛苦啊……你身在闻人庄,能了解我的也只有你了,呜呜,以后你可不能成亲生子,要不然我再无处可发泄了。今早那混帐华师傅又来,说江湖上又出了一名新高手,我若有兴趣砌磋,他可以引荐,真他娘放他的狗屁……」
  欧阳罪默默撇开青绿的脸,很哀怨地往街头的尽处看去。
  以后,他绝不会再听人秘密了,真的,他对天发誓……呜,他也很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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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6
尾声

 

  细碎的足音由远而近,随即笑意十足的声音喊道:
  「师兄!」
  三十出头的青年坐在岸边垂钓,神色平静,薄唇微扬。
  「师兄,咱们还要躲吗?得躲到什么时候为止啊!连家也不能回的。」
  身子顺势滑进他的怀里,藉着他的阴影遮去万里无云的热度。
  「他们走了,咱们自然回家。」
  「每年总要躲个好几次,我远远看欧阳罪,老觉得他好像愈来愈憔悴了。」
  「当上总管总是要劳心劳力的……你喝醉了?」他眉头微皱。
  「喝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她满面通红,眼神迷蒙,唇艳欲滴:「师兄,你可别生气,我得趁我快睡着前,跟你说一句话……」
  「一句话?」什么话让她得借酒壮胆?
  她搂住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腼腆笑道: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师兄,现在,我只记得这两句呢。」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她摇摇头,颊面半埋他的肩头,小声喊:
  「师兄……师兄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他好气又好笑。一直以为她喊他师兄已成习惯,成亲之后也不改称谓,搞了半天是她害臊。
  她沉睡在他怀里,睡得很熟,这一睡,只怕又要两、三天了。
  身后有足音接近,他立刻将钓竿藏起,一手抱起她,飞身过河,顿时隐没在林间,彻底断绝任何的往来。
  湛蓝天空一望无际。白云山上,终年云雾环绕,远远看去,仿佛破云顶天。不论经过几百年,江湖如何流转,这座山,始终不变。
  蓝天白云,终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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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6
后记

 

  水月是小春,在《吉祥娘》跟《情意迟迟》中出现过。由于怕人误会她跟义爹是一对,所以特此申明,水月,从来就不是主角,在《吉祥娘》中被莫不飞打伤后,逃出天水庄,来到了白云山(请大力赞美,作者笔下的世界是共通的,没有几次元之分的)。
  一定会有人问,想知道她的人,就会去找书来看,你这作者何必在后记说废话?
  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是主角啊,所以不管是在《到处是秘密》或者《吉祥娘》中,都不会出现她辛苦逃亡的过程,所以在后记一提。
  《到处是秘密》说穿了,就是人人都有秘密。
  处处有怀疑之心的欧阳罪对着秘密穷追猛打,最后如愿以偿,得知秘密后,却得付出他意料之外的代价。
  闻人不迫的秘密被偷窥之后,他采取的方法是拖人下水。
  李易欢的秘密无意被撩开后,他选择拍拍屁股就走。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我也不例外。
  根据秘密守则之一,说出去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透过一张嘴、两张嘴,即使嘱咐对方不得泄密,没有多久,你的秘密就是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嘿,有没有觉得很像是自己的亲身经验?)
  所以,我的秘密,一直埋在心里,就如同女主角一般(果然,作者还是会不小心投射到闪闪发亮的主角身上啊)。
  ◆  ◇  ◆  ◇  ◆
  对我而言,写小说的,最重要的就是灵感吧。
  以往所学、所看、所听的,都成为灵感来源之一。好比,中国古装武侠剧里,常有男主角落难,女主角一马当先救人,人是见到了,手铐脚镣还在,身处危机之中就开始情话绵绵,此时此刻理性重于感性的作者,一点也没有感动的情绪,只盯着那手铐脚镣,看看邪恶的角色何时冲进来一网打尽——
  又或者,在中国古装武侠剧里,床戏是很重要的一幕。客栈、自宅、地窖,还有野外(嗯,因为不是限制级,也没有现在小说这么开放,所以自动省略树上、马上,××或○○上……)。
  野外,一直是当时年幼的我,所无法理解的场所(现在也是啦)。
  居住在山区边缘的我,时常会看见很陌生的飞虫或毛毛虫,更何况,是在荒郊野外打滚(请自行想象或者翻开第一章)……
  因为舍不得让男女主角面临这种困窘的局面,所以让路人甲登场了。
  ◆  ◇  ◆  ◇  ◆
  年尾了,陆陆续续写了这么多年,已经不再去数着自己到底写了几本。对于言惰小说的热情始终没褪,连自己也感到很惊讶。
  一个故事的形成,究竟花了多少心血,也从来没有去计算过,也许,我天性在某方面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吧。
  到底,还会写多久呢?有时,连自己都很好奇。
  不过,如果没有写到最后,这个答案连我自己都没有一个肯定吧。
  来年再见了,如果我还没有到「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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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7-06
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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