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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一鸣天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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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7
第八章

 

  凄厉痛绝的叫声几乎响遍整座庄院。
  「好痛,好痛,我的背好痛啊!」
  门外的大小弟子不由得一脸痛缩,感同身受。虽然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那叫声十分耳熟,正是公孙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姐。
  一刻钟前,三公子匆匆抱着衣衫凌乱的公孙要白进屋,随即春香公子傅临春以及庄内几位长者跟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接着,不时传出公孙要白痛不欲生的哭喊。
  明明是春香公子的生辰,但此刻似乎快变成她的死忌。在场的弟子不约而同看着地上那道一路拖拉入屋的血迹。
  屋内,傅临春坐在床缘,压着她的身子,制止她每一次痛醒的哭叫。
  「不痛不痛,要白,妳挨了一掌,不碍事的。三叔已封住妳的穴道,现在妳不会有痛觉,一定是方才妳太痛了,所以感觉还残留着。大夫马上来,妳再忍忍。」
  她泪流满面,侧趴在床上,黑发散乱落在枕上。
  「显儿,我真的好痛……」她嘶哑地说,望着紧紧握住她手的男孩。
  男孩的眼瞳深黑,透着一抹怒恨,喉口不停地滚动着,像是十分紧张愤怒。这是她侄子,一个她看不到长大的侄子,所以她老喜欢跟他闹、跟他撒娇,她不想长大,不想再过生日,可是她没有想到——
  「我好痛……」她委屈地对着他哭诉:「好痛好痛……」
  「我知道。」他沙哑道:「妳细皮嫩肉,吃不了疼,再过一会儿,闭上限,再一会儿就好,妳就不痛了。」
  不是不是,她真的很痛!她的背部火辣辣的,痛得连她五脏六腑都狠狠地拧起来,傅哥哥说她是痛感幻觉,不,明明不是的!她真的好痛——一股遽痛再度袭来,让她浑身犹如火烧,又如被啃食般,她本想闭嘴忍痛,哪知嘴巴不受束缚,尖叫出口的剎那,丹田处一股热气直涌而出,滚热的红血自她嘴里狂喷出来。
  男孩脸色大变,还来不及说话,一人匆匆推门而入,叫道:
  「不得了了!公子,我们刚将画师的尸身抬进厅里,发现他的手臂开始腐烂。」那名弟子指着右手肘下方,道:「约莫在这地方,有块像老鹰胎记腐烂了。」
  傅临春闻言,立时脸白如纸,不理会在场都是男子,喝道:
  「公孙,压住她!」
  男孩用尽力气,抱住她瘦弱的身子,却不料看见傅临春一把扯下她的破衣,露出她雪白的背部。
  屋里全是男人,就算都是叔伯辈的年龄,这也未免太过份了……男孩不及斥骂,就瞧见众人脸色一凛。
  他顺着视线往下移,落在她背下那朵鲜红的老鹰上。
  男孩无声无息地走进她的闺房里。
  不出他意料的,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像个快坏掉的娃娃。仿佛察觉有人到来,她无力地掀了掀眼皮,一看是他,开心地笑道:
  「显儿,你来看我啦!」
  「嗯。」
  她拍拍床缘。「你坐,我好寂寞呢。」
  他依言坐在床缘,摸摸她的额面。她面白如雪,美丽的笑容随时会碎掉,她没有察觉,一径地笑道:
  「傅哥哥说,过两天大哥跟大嫂就到庄了,到时咱们就能见到他们,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瞧见他们了。」
  「嗯。」
  她扮个鬼脸,有点不高兴了。
  「你话这么少,我有说跟没说一样。你不说话就走好了。」
  「妳要我说什么?」
  「说……」她想了想,看见窗子外暗黑的颜色。「天黑了啊……」
  「天黑了。」
  她嘴角翘翘,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显儿,今天晚上陪姑姑睡,好不好?」
  「男女授受不亲。」他道。
  她抿着嘴看着池。
  一直看一直看。
  「男女授受不亲。」他坚持道。
  再看再看再看。
  「……」他沉默地上床,瞧见她眉开眼笑,同时也注意到她体力不支,整个身子已经无力自床上爬起了。
  她笑瞇瞇地凑上来,抱住他的腰。「显儿,你真暖和。」
  「……」他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颊。
  「啊,真的好温暖。」她像猫咪一样闭上眼,娇娇地说:「如果你再大一点就好了,嘿嘿,再大一点,抱起来就过瘾了。」
  「妳在少女思春了。」他冷声道。
  她立即张眼瞪着他。「谁在少女思春?我要思春,也不会思你,思傅哥哥还来得有乐趣点。」
  「他有什么好?」
  「好啊,傅哥哥比我高、比我大、比我壮、比我……一般女孩都会喜欢他吧。」她非常认真地说道。
  他沉默一阵,代她补了一句:
  「如果他在场,他还能为妳挡……放手!」黑眸喷出火来。
  她用力地捏着他的双颊,叫道:「你还说你还说,我最讨厌你说这种话了!」
  「公孙要白,放手!」
  她又捏了一阵,最后不是因为他的怒气而放手,实在是没力气了。她有点喘、有点晕了,但还是瞪着他说:
  「三叔叔说,那个画师本来要掳的是我,从头到尾根本不干你的事,你只是不巧找到我,他想先除掉你,我一时傻帮你挡了,就这样而已,你内疚什么……别让我再说一次了,我一说就想起那时候,我……很怕的……」她余悸犹存,小脸埋进他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开始发抖了。
  男孩立即抱住她,又恼又气。
  她说的没错,当时他是多余的,当那个画师将画交给他时,他双手接下,往要白看去,才看那么一眼,画师竟对他出手,要白不懂武,只能以身去挡,但那并不是她致命的伤害,而是她背后那只老鹰……
  他这几年这么扎实的学武,却保护不了自己最看重的至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画师在她背上画下致死的毒素,那他学这些正统的武学又有什么意义?
  「显儿,」她天生娇滴滴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将来你打算生几个小孩?」
  他一怔。
  「我在问你话呢。」
  「没想过。」
  「也对,你这么小,怎么会想呢?」有点瞧不起的意味。接着,又有点讨好地说:「那等你将来娶老婆,打算生小孩了,如果要生两个,那你就生四个;你想要三个,就生六个,好不好?」
  他瞇起眼。「不好。」
  她抬头,瞪着他。「为什么不好?你帮我生,有什么关系?这么小气,一点都不像你爹!」
  「要生妳自己生!」
  她鼓起没有血色的双颊,很想拿出属于姑姑的威胁,但四肢无力,只能忍气吞声,嘀咕:「你这么小气,你的老婆可惨了。不知道将来你会怎么讨老婆?有没有人警告你老婆?」
  「妳不会自己看么?」
  他一直反驳她不肯顺从她,让她蓦地火大起来,大声骂道:
  「我不想自己看啊?我不想看啊?我想啊!很想的!可是你看,你看,我还有多少日子啊!你哄哄我会怎样啊?」
  「妳叫什么?妳长命百岁……」这一次不叫她放手,直接紧扣住她捏他脸的双手。
  互瞪。
  瞪着瞪着,她眼泪就滚了出来。「你以为我不想啊……长命百岁呢,我可以活很老很老,老到能看见你孙子,老到看你掉牙齿……」她用力拿他衣衫擦泪,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不要骗我了好不好,傅哥哥根本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他一语不发,再度抱她入怀。
  「显儿,显儿,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她哭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想活下去……」
  「妳一定活得下去。」
  「骗人。」她吸吸鼻子,抹掉眼泪,深吸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睡回床的内侧。「我有点冷,显儿。」
  他马上帮她盖好被子,两人同盖一被,一块看着床顶。
  过了一会儿,她说:
  「显儿,以前我很怕短命,现在还是有点点的怕,可是我更怕的是另一件事,你答应我好不好?」
  「妳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无药可救,寄宿的虫子真的破体出来了,你不要看,那一定很丑很丑。」
  他沉默着。
  「然后,你改名叫公孙要白,假装我跟你活在一块,好不好?」
  「都这时候了妳还在胡说八道!」
  她扁扁嘴。「我是认真的嘛……」而后叹息:「能活着,要我做什么都好。」
  她能活着,要他做什么他都甘愿。他想着,却不想说出来。
  「我有点累了……」
  「累了就快点睡。」
  「……显儿……」
  「嗯?」
  「我好想看你长大的样子喔,你怎么这么小?」她唉声叹气。「不然我每天帮你浇浇水,让你快快长大,让我看一眼你长大的样子也好。」
  「妳快睡吧。」不想理她这种疯言疯语。
  「想想真心酸,从小到大没人抱过我,第一个抱起我的竟然是三叔叔,虽然他四十多看起来像二十几,但我还是有点失望,我一直幻想等我再大点,会有个俊俏少年抱起我耶。」
  真的在思春了,懒得理她。男孩闭上眼。
  终于,她安静下来了。
  室内也跟着无声了。他还是习惯她吱吱喳喳说个没完,那让他觉得她还活着,还有命在。五叔擅医,也束手无策;傅临春虚长几岁,已接手庄内公子之名,连续动用关系请来的名医更没有本事治愈她,现在他只能等着爹娘回来了。
  他年纪确实过小,连点势力都没有,只能掩饰满心的焦虑陪着她。人说,美人多薄命,他宁愿她丑点,成天吱吱喳喳的,就算让他听到抓狂他也心甘情愿。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一下,轻喊:「显儿?」
  他回神,道:「我没睡着。」
  「……我想睡了,你回去好不好?顺便,叫傅哥哥或者三叔叔快点来……」
  男孩闻言,猛然看向她。她面色奇惨,眼里溢满恐惧,双手捣着嘴,鲜红刺眼的血成串从她指缝滑落,染红了温暖的棉被。
  他迅速跳下床,头也不回地奔出去。
  亲亲侄儿,姑姑目前一切安好,这里的老神医说世上没有他救不了的人,所以我很安心,只是,药好苦,真的好苦,老神医问我要命还是不苦,选一条,你知道我会选什么的。我在信中附上黄莲粉,显儿你要有良心的话,就混水喝下去后,眺望着远方的白云,我想,我就在那朵白云下面,也会一块陪你苦的。
  姑姑要白
  *
  亲亲显儿,姑姑目前一切安好,你随信附来的糖,我已收到,虽然晚了半年。你的来信实在太简短,这里生活好苦,显儿,救救我,这种生活真不是人过的,老神医每天以真气助我抑毒,但我实在不愿意这样,你懂得的,我都要十五了,该发育的也发育了(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上街多看成熟的姑娘两眼就明白了),还要被迫穿着肚兜,让老神医为我渡气,他已经七、八十岁了,但……算了,能活下去最重要吧,我还想看你娶妻生子呢。
  显儿,你要看天边的白云喔,下次告诉我你看见的白云像什么?是鸟还是鱼?最近我一直看一直看,怎么看,都觉得它还是个云,奇怪,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吗?鱼上哪儿了?鸟上哪了?
  姑姑要白
  *
  显儿,听大哥说,你已被尊封先生之名,恭喜你,才十几岁就已经是云家庄的主子了。云家庄向来有两派,文为公子、武为先生,傅哥哥为春香公子当之无愧,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想成为数字公子呢,可惜我是个女的,没有人会培养一个随时见阎王的女孩吧?今晚不知为何,我身心俱疲,老神医又试另一种方法抑毒,我看不见背后那只老鹰,所以无法得知成效如何。
  告诉你一件事,我刚来岛上时,老神医的胡子长长,每次他走来走去,就像是自动的扫帚,把屋里清得干干净净……只是,这两年我不再觉得有趣,反而有点麻木了。据我猜测,可能是老神医开的药影响到我的知觉,虽然我很久没有吃药了。
  另,嫂嫂在你那吗?这两年,不见嫂嫂影子,再这样下去,我怀疑显儿,你的父母,我的兄嫂,这两个人出了问题,你一定要关注。我很喜欢嫂嫂跟大哥,我想找到像嫂嫂或者大哥的人,能嫁给这样的人,就一定是我修来的福气。显儿,你说,我会有机会嫁人吗?
  姑姑要白
  *
  显儿,你让我惊喜了!不到一个月便已收到你的信,还有你差人送来的腰牌,数字九呢,你打哪来的?你信里只写着「给妳」两个字,什么都不明说,九公子一直是悬位,这真的是要给我的吗?我好开心,天天配着这块腰牌,虽然岛上没有多少人,但挂着它,幻想自己是数字公子也是好的。
  姑姑要白
  *
  显儿,老神医仙逝了。
  我想这个消息你迟早会知道,索性我就先坦白了。不过你别担心,上回我跟你提过老神医解毒的新方法,应该满有效果的,只是有点辛苦,而且最近我胖了,等你看见我时,一定一定吓一跳。我想,这辈子我与成亲无缘了,就让我这个很有可能孤独终老的姑姑来守护你吧。今年你也要十七了,再过两年应该要成亲才对,我是无法出岛了,到时你记得带你娘子过来探探姑姑哦。
  嗯……如果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你照样带着妻小来忌拜,你放心,就算我躺在泥土里睡大觉,也会好好保佑你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娃儿到处爬。
  姑姑要白
  *
  我娶妳
  不是侄儿,公孙显
  很高兴地拆信,然后瞠目结舌。
  她翻翻信纸的背面,再放在火上热烤,烤完之后再对着天空看,这封信里没有暗藏玄机啊!
  我娶妳?她傻傻地看着上头的字。
  这些年来,只要她写信寄去,显儿回信多半是寥寥片语,这封信确实很符合他的个性,字迹也相差无几。
  他昏头了吗?是姑侄耶!她想了想,觉得有点好笑。她对显儿的印象,还是那个十岁的男孩,相貌非常像嫂嫂,实在无法想象嫂嫂变男人的样子。
  这几年,他被尊为先生之名,年纪轻轻已有一番作为,他还记得她这个姑姑,算了不起了呢。
  「我娶妳?」她低声念着,忍不住开心笑了出来:「这小子才几岁,就想娶人?」真是……好可爱,也很窝心。
  明天一早她来回信,她才不要嫁给一个小孩子呢。
  外头天色暗暗,她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倒水准备服药。
  一颗药丸立即入睡,绝不会无端被惊醒。
  她小心翼翼将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床侧茶几上,以手绢覆盖,接着,她盖好棉被,一口吞药,今晚准备作个好梦。
  嗯……就想十岁的显儿好了。嘻,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想娶她?真是太讲义气了!
  如果她有命活到他成亲生子,一定会把这件趣事告诉侄媳,让她好好喝干醋。
  如果她还有命哪……
  她真的好累好累,不想有命了。虽然她才十九,离七老八十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日子,但她已经不介意短命了,她以前很怕死,但现在……如果死亡是像她睡着一样,什么梦都做不到,那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她不敢告诉大哥他们。他们这几年一直为她奔波,明明都已经是退隐的人了,叔伯们还为她谋求生路。
  这个生路,真的好苦!
  现在,她只想一直一直睡下去,就用不着每天为活下去而战战兢兢了。
  药效即生,她神智遽散,如同往常正要陷进无梦世界时,忽地有抹身影入眼。
  等等,岛上有陌生人?
  他走进她房里了!他想干什么?
  等等,等等啊,再给她一点意识,至少让她问清楚——
  她直接倒床不起。
  再醒来时,已经是大白天了。
  她下意识伸手探向茶几,但中途顿住。
  如果……如果……
  其实不是很可怕,反正,她也不知道能再撑多久,不如就这样睡着……忍忍再忍……五脏六腑开始催动,丹田凝聚热流,她吓了一跳,赶紧捻过一片瓜果塞进嘴里,狼狈吞下肚。
  她没用真没用!这么害怕做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人家留取丹心照汗青,她就算留不住全尸,但好歹也不会再拖累大哥他们了,她真孬真孬!
  她吸吸鼻子,听见脚步声自长廊而来。她抬脸,用泛红的眼眸迎接进屋的人。
  然后僵住。
  来者,是个少年。
  一身镶着金线的黑衣,个头比她高上许多,气质偏冷,相貌有点眼熟,五官生得太好,是个俊俏儿郎耶……蓦地,她面容通红。
  「妳在发什么呆?」他忽地开口,迅速上前取过几上水果硬塞进她的嘴里。
  她茫然但自动自发嚼着,忽然发现自己一身单薄的内衫,立即拉过被子遮掩。
  「你你你……你是谁啊?」就算她有点胖儿,也不能这样贸然闯进一个大姑娘的闺房里吧。
  他闻言,眼神古怪,端过果盘,就坐在她的床缘。
  「你到底是谁?」昨晚,那抹人影好像是他。近日兄嫂叔伯都不在岛上,只有几个仆人照顾她,那些仆役都还活着吧?
  那少年不发一语,又塞给她一片瓜果。
  「其他人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都忙着呢。」他淡声道。
  听起来不像有恶意,也跟大哥大嫂他们相识,这让她松口气。她在岛上这么久,相处的都是年纪至少大上两轮的「老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孩呢。
  咳咳,美丽的人儿被人欣赏是理所当然,她偷偷欣赏个过瘾,长这么大,真的没有跟俊美少年郎接触过耶。她圆脸有点发热,心跳莫名加速,虽然很失礼,但还是要继续吃着维生的食物。
  「那个……请问,你是谁啊?」
  「妳认不出我?」他的语气遽冷,直勾勾地望着她。「我却认识妳。」
  这么俊俏的少年认识她,没理由她会忘记的。她想了一下,试探地问:
  「你也认识公孙云,对吧?」
  「嗯。」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7
第九章

 

  现在她有点气,也有点不知所措。她那个亲亲侄子,这半个月来就住在岛上,天天面对她……让她很心虚。
  他好像真的想娶她耶。有没有搞错?明明是姑侄,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二岁,那时他十岁而已,不也是个小孩吗?
  看看他现在的相貌,她深深体会岁月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从小她就很喜欢漂亮的东西,小时候的公孙显,眉清目秀,但就是个孩子嘛;现在的公孙显,升等成俊俏郎君,虽然是个少年,但已经比她还高了。
  她抚着双颊,有点懊恼自己不够坚持的小芳心。
  「妳躲雨不躲小心点?」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她吓一跳,连忙回身,正好瞧见他的外衣罩在她的头顶,扑鼻都是他的气息。
  心口竟然在狂跳!
  她跳什么跳什么?是侄子是侄子耶!不跳不跳!
  「你、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儿?」
  他低头数数她篮里的番麦,确定她够吃还有剩,才捡了条番麦,剥下外皮,简洁答她:「我功夫好。」
  「才不呢,你功夫哪儿好?」他习的是正派内功,光是根基就打好几年了,他才十七岁能学到多少?
  她见他咬了一口,开心笑道:
  「好吃吧,这是傅哥哥寄来的,说是从西番带来的,没想到会试种成功呢。」
  他沉默一阵,才道:「傅临春寄来的?」
  「是啊,」她啾他一眼。「你不知道吗?」想来,他也不是非常关心她嘛。
  俊美的脸庞完全没有任何波动。半晌,他语气阴冷道:「傅临春不适合妳。」
  她一头雾水,一时答不上话来。过了会儿,她小心地问:
  「你跟傅哥哥间有事?」
  「没有。」
  才怪,原来他会突然出现在岛上,是云家庄二位主子不合啊,他身为武先生,照说是庄里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哪来的空闲出中原,一待还是半个月以上的?
  雨势斜打进棚里,她直觉退后,却撞上一堵温热的身躯,她脸微热,要离开点保持距离,却有人扣住她的肩,让她不得动弹。
  她瞄着搁在她肩上男人的手……他一直没有抽手,就这样明目张胆压着她的肩,好歹她也是个姑娘家,他是把她当成姑姑还是不把她当女人看待,才这样随便?
  虽然有点气闷,但她现在也不会多做什么奢想。如果有人走过这里,看见他俩在瓜棚下紧靠着躲雨,只怕也没有人会误会他们有什么暧昧吧。
  一个玉树临风,前程似锦;一个却是……差太多了……
  她默默吃着她的番麦,却是食不知味。傅家哥哥是有心人,怕她吃到乏味,专找些岛上难得一见的食物,可是他不知道她不怕食无味,也不怕一清醒就得吃,她只怕这样的日子没有期限,万一她七老八十了,没有牙齿了还得用这种方式活着,该怎么办?她一想到就害怕。
  「妳在想什么?」
  「我在想傅哥哥。」她直觉应道。
  身后的男人又沉默了。
  她只当他向来惜字如金,随口问着:「傅哥哥有意中人了吗?」
  「不知道。」
  在同间庄子里还能不知道,那这两人真的有问题了。等大哥回岛后,跟他提提好了,公孙与傅姓两家是世交,好像还没有过不合的情况发生呢。
  「那像什么?」他突然问道。
  她循着他的指点,看向天上的白云。她松口气:「雨要停了呢。」
  「那像什么?」他重复一次。
  「云啊,那不是白云吗?」她疑声道。还是他看见云上有仙子了?她等了等,见他没给真正答案,便道:「雨停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要一块回屋里去吗?」
  「嗯。」
  唉,她宁愿自己回去。「那就一块回去。」
  「好。」
  他主动拿过她的食篮,只留下她正在吃的番麦。她有点愣住,接着她脚下虚空,眼前一花,她吓得惊叫出声,再一定神,发现自己被他打横抱起。
  「你你你做什么你?」
  他垂下漂亮的黑眼,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有水漥。我抱妳回去。」
  她瞪着他看。
  他神色平静,目光须臾不离她,再道:
  「现在,我比妳高、比妳壮,三叔抱得动妳,我也能。」
  她还是傻傻地看着他。
  他深沉的黑眸带着天生的冷漠,跟那个十岁的显儿有点像,但他眼里多了那种让她不敢直视的奇异情感……又跟十岁的显儿不像了。
  她转移视线不看他,当作不知自己满面通红,轻声说道:
  「我不喜欢有人这样抱我。」
  时间就好像僵在那里,他连动也不动,她又不敢再对上他的眼睛,只能内心咕哝:给你重给你重下去,看你能撑多久!
  别再看她了!现在的她,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看什么看!重死你……不,是重垮你!
  「妳不喜欢这种抱法?」
  「嗯。」她用力应声。
  忽地,她天眩地转,原以为他放她落地了,哪知她的脚还是虚空着,定睛一看,她只能瞪着他的背,头重脚轻。
  「你干嘛你?你放我下来,我头晕!」她轻捶他的背。哪有人这样的!
  「我扛妳回去。」
  有没有搞错?没人这样对一个姑娘的!粗鲁!粗鲁!
  「公孙显,你放我下来啦!」
  他大步流星,无视她的抗议,就当扛米袋回屋去。
  轻轻松松的。
  一看见他进房,她呛了一声,立即把药丸吐出来。
  差点,只差一点点就吞进去,然后一觉到天明了。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道。
  「我来看妳。」
  白天看,晚上还看?她开始怀疑他准备当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了。她有点委屈:「你看完了吧?可以出去了,我想睡了。」
  他默不作声,坐在床缘。
  「显儿,男女授受不亲。」她非常和气地说。天地简直变色了,现在的公孙显,把她吃得死死的,她也不过小时候小小的欺压他而已,有必要这样钉死她吗?
  他闻言,忽然嗤笑一声。「要白,妳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他难得嘴角噙笑,让她再度看傻眼。真的是……赏心悦目到极点了。
  「药吃多,对身子总是不好。」
  「是,我知道。」但她不得不吃。
  「每天晚上都服药,一觉到天亮吗?」
  「嗯。」敢情他是来挑灯夜谈的?
  「妳服药入睡,外头就算天翻地覆,妳也无法醒来,是吧?」
  「是。」
  「有人进房,妳也醒不过来,我可有说错?」
  「……是。」
  「为什么不锁门?」
  她低头啃着她记不住名的食物,好半天才闷声回答:
  「岛上不会有外人。」这座岛是兄嫂的归隐之处,所雇的仆佣都经过筛选的,都不是外人。
  他没有说话。
  她盯着床缘一点,声量更轻了:
  「不管有没有锁门,有心想进来的就算是破门而入,我也听不见的。」
  他沉默一阵,再说话时,语气带点异样的柔和:
  「妳不必再害怕,我在岛上这些时日,就陪着妳入睡好了。」
  她抬头瞪着他。「你……陪我?」
  「嗯。」他盯着她看。
  她立即撇开视线,不敢再对上他的眼。他的意思是,她睡得像猪一样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坐在床缘给她安全感?
  「也可以这么说。」他非常清楚地回答。
  她这才发现她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她满面羞红,摇头,道:
  「我不习惯有人盯着我睡觉。你的心意我很感谢……」开玩笑,让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他盯着看整晚,她才不要!
  他手一挥,烛火顶时灭尽,房内迅速沉入黑暗里。
  她哑口无言。
  「妳安心了么?」
  今晚无月,房内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她根本看不见他了。迟疑一会儿,她朝他的方向摆摆手,试探问道:「我在做什么?」
  「说话。」
  她扮个可怕的鬼脸。「现在呢?」
  「……在脱衣服睡觉吧。」他道。
  她忍笑。「我都和衣而眠,不脱衣服的……你真的要守夜?」
  「嗯。」
  她笑瞇瞇地盖好被子,乖乖躺好,又往他那方向看一眼。
  有他在,她可以安心睡觉,不用恐惧一醒来是不是还在原处,是不是已经发生什么事而自己完全睡过去。岛上的人,都是好人,但她心里总是会害怕……
  棉被里的手指悄悄移到床边,轻触他的手。
  有碰到就表示人在,人在她就安心。
  「那我睡了喔。」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占他便宜。
  「嗯。」
  她干吞药丸,意识立灭的剎那,心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显儿显儿……喊着他的名,心里好像有点甜滋滋的呢。
  一觉清醒时,下意识摸索,碰到食盘,她胡乱拿了食物闭眼就吃。眼睛没张开,还真不知道在吃什么,只是这次食盘的位子不太一样,像放在床上似的。
  她半掀了眼,瞧见她的亲亲侄儿双臂环胸,就半倚在床头上睡了。
  她心一跳,不受控制地在他睡颜上留恋着,他还真的守在床边一夜呢。面颊热热的,她腼腆地撇开眼,又忍不住转回来时,瞧见他张眼对上她的目光。
  「轰」的一声,她面红如血。她吶吶道:「你醒啦。」
  「嗯。」回应有些倦意。
  「你……一定没睡好吧?」看他一脸疲倦也知道。
  「嗯。」
  她倒觉得她睡了好觉。有点内疚了。「那……你补眠好了。」
  他盯着她半天,点头。「也好。」
  她才要答话,忽见他朝她倒来,幸亏她眼明手快,及时捧起食盘,任他倒向她的大腿。
  「……」她瞪着安枕在她腿上的男人。
  还用问吗?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竟然用这招……一报还一报,昨晚他守夜,现在轮到她报恩。她的显儿明明是一板一眼的小孩,何时学会这种招数的?
  她吃着食物,见他还真这么理所当然枕在她腿上睡大觉,她只好拉过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反正她成天无事,就只会吃,陪着他也没有差。
  她怔忡地望着他,非常小心地把玩他略淡的长发。如果、只是如果,没有十二岁那件事,现在她可能早夭了,也有可能还活着,有着能配得他的美貌。
  他来,真正想求的是什么呢?
  是十二岁的公孙要白,还是现在的公孙要白?
  「英雄当与美人配……」她轻声对着沉睡的他喃道:「所以,我不配你,我当你姑姑,偶尔写信给你就好。」语毕,深吸口气,振作地面带笑容。眼睛有点雾雾的,没关系,用力眨一眨就好。
  这一天,她看见了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有点圆的年轻姑娘,依稀可以窥见她眉目清美,她的眼儿弯弯,笑得十分开心,面露慧黠带点娇气,还有几分顽皮。
  画的右上方,提了一段字,墨迹未干,显然作画的人还没有走远。
  她轻声缓念着:「蕞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她慢慢地蹲下,圆脸埋进画里。
  所谓伊人,是指她吗?
  十九岁的相貌,神色却是她十二岁的样子。现在的她,曾有的热情早就消失殆尽,再也回不去了。
  腹部有些疼痛,她直觉要拿篮里的烧饼吃,临时又看见那被她弄皱的画像。
  突然间,她丢了烧饼,踢开她食物的篮子,踩烂落在地上的烧饼,才踩两下,腹部开始遽痛,痛到她无力跌坐在地。
  「要白……要白!妳干什么妳?」
  有人硬是从她背后抱起她,她挣扎叫道:「你放开我!公孙显你放开我!」
  「张开嘴!我叫妳张开嘴!」
  她撇开脸,避开嘴边的烧饼,紧紧合着嘴,就是不张开!死也不张开了!她感觉到自己被丢上床,正要踢他,他却压了上来,硬是撬开她的嘴!
  「我叫妳吃下去!」他怒声叫道。
  她不吞不吞……
  「吞下去!」
  下颚被扣住得死紧,腹若火烧,烧得她好痛好痛,不吞不吞她死也不吞……眼泪滑落,她开始狼吞虎咽。
  他见状,连忙递过小烧饼。
  她抹去满脸的眼泪,低声说道:
  「你别再压着我,我很难受。」
  他死死地盯着她,没有起身的打算。
  她终于耐不住,瞪向他,随即微怔。他苍白的脸庞全是汗水……她涩声道:
  「你回去好不好?」
  「妳真这么讨厌我?」他的声音比平日还要沙哑。
  「……你在岛上待了半年多了,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妳真这么讨厌我?」
  她有点气了,恼声喊道:
  「我讨厌你喜欢我,我讨厌你每天帮我守夜,我讨厌你出现在这里,我讨厌你不去娶老婆在这里缠着我做什么?你回去你回去!」
  「妳不喜欢我么?」
  她闻言,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道:
  「显儿,你遮住我的眼睛好不好?」她要忙着吃东西,哪有空手呢。
  他的掌心轻轻压住她的双眼。终于不用看他的眼了,他什么都好,就是老爱故意让他那双充满奇异感情的眼在她面前流动着。
  他长得像嫂嫂,可是嫂嫂的眼睛没有他这么赤裸裸。
  现在,就算她张着眼,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她轻笑出声,摊软在床上道:
  「显儿,我们是姑侄耶,你这样可不太好。」
  「妳并非真姓公孙,我俩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说得真狠心。」停了下,她道:「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累了?你来到岛上,就是怕我寻短见,是不?你瞧,刚才我想寻死也还不是耐不住疼痛,我最怕痛,你可以放心了。你回去吧,我每天每天都给你写信,写到你烦了厌了,好不好?」
  上头完全没有回应,甚至她也听不出他的呼吸声,过了良久,才听见他道:
  「原本,我是打算等妳康复后再说娶妳的,那时要比现在容易太多了,但看见妳的信,我知道我要再不来,就算找到解药也没有意义了。」
  「解药?」泪水又从掌心下滚了出来。「有可能吗?大家都找了这么久……这几年大哥设了好几次陷阱,都无法引出血鹰来,我还能等多久?
  显儿,算了,你们也会累的,都算了好不好?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胆小又怕死,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当你的武先生吧。」
  掌心慢慢离开她的眼,她对上他的视线。
  他就在她的上方,长发垂在她的身侧。她想要不去看他的眼,但他的眼神迫得她不得不对上他。
  「妳给我时间。」他哑声道:「再给我六年,我一定把他们揪出来,找出妳的解药。」
  「六年?」
  「六年后,妳要干什么都行。但在这六年里,妳得为我保住公孙要日。」
  他给了她一个期限啊,不像大哥他们,没有把握,不敢给她一个最低期限,让她每每错觉她的未来就得这样过下去,永无止境的。
  即使,他给的是一个很容易醒来的美梦,她也满足了,至少她熬不下去时,还能想着,只要六年,只要六年就能苦尽甘来了。
  「你到底喜欢我哪儿?」
  「不知道。」他答得很快。
  她面色一怔,张嘴想要说什么,他却俯下头,轻轻吻上她的眼。
  「我想抱你,却不能抱。」她轻声说着。
  「这简单。」他拿过她手里的烧饼喂她。「现在妳可以抱了。」
  她瞪着他,低声嘀咕:「你当你在喂雏鸟啊?」说归说,双臂还是抱住他的细腰。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道样抱住一个男人……
  他的重心微微压向她,造成身体碰触,她面容有些泛红。
  「如果你再大一点,抱起来就过瘾了。要白,这是妳说过的话,现在妳满意了吗?」
  她瞠目结舌。
  「你……到底还有什么话你不记得的?」那有人记得这么清楚的?
  他嘴角微地上扬,让她一时又入了魔道,只能任着他喂食,任着他趁虚吻着她的眼角、脸颊……
  六年后,他也才二十三岁,就算她独占他这六年,之后她不在了,他还是有美好的未来吧?
  那,她偷着他六年,不算是罪大恶极吧?只要六年,六年就好了。
  以前她会觉得这日子真长,现在觉得才六年,心情竟然完全不同了。
  看见他嘴角沾着墨汁,她一愣,惊慌地乱抹着脸。「我脸上都是墨水吗?」
  「嗯。」
  「那一定很丑,你还亲!」
  他没有答话,起身下床拾起食物篮子递给她。
  「显儿……你别告诉大哥他们好不好?」她觉得保密比较好。
  他看她一眼。「爹他们都知道。」
  她差点没捧稳篮子。
  「公孙家都不讲究日子的,年前成亲好么?」
  篮子真的滚下床了。
  公孙显面无表情地再度拾篮交给她。
  「显儿……」她发现喉口有点涩。「不是说好六年后吗?」
  公孙显蹙起眉头。「妳误会了吗?」
  「我误会什么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虚心求教过。
  「六年是找解药用的。」黑眼轻瞇。「现在不成亲,妳想不明不白的跟我在一块?不明不白的共睡一床?不明不白的抱我一个大男人?」
  是他每天守夜,早上她醒来轮到他睡她床上,这也叫共睡一床?要她抱,她才抱的,又不是赤身裸体。她有点委屈地抿了抿嘴,最后忍不住笑了。
  他盯着她。
  她垂着脸,轻声道:「成亲那事,大哥大嫂那儿你说妥,我不理的。」
  「好。」黑眸微软。
  「……还有,你成亲的事,只准岛上知道,不准传出去的。」
  他闭上眼,沙哑道:「我本就有这打算。」公孙要白的闺名,绝不外露。
  她闻言,点点头,细声道:
  「那就都拜托你了。」
  「嗯。」
  然后,过年前,她跟他,就在岛上成亲。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7
第十章

 

  梦里,是显儿来岛上的那段时光,这段时光是她最幸福的时候,有时候回忆起来,她都还会偷偷躲在瓜棚下傻笑着。
  她还记得,成亲那晚,只有月光,他向来偏冷的嗓音也在那一夜里,如醉人月光,让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
  他说,从此以后,她就是公孙要白,就是他的人了。
  她本来就姓公孙,但从那晚起,公孙两个字的意义不再一样了。
  偶尔,他会带着她上附近的小小岛,那时,他不愿公孙要白的名字曝光,便要另外为她取个假名,她想叫山风,轻轻的来,轻轻的消失,但只要他回到这山上,她总是会一直守护着他的。
  她不知道他听出来了没?但那时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否决这个名字。
  她是他的妻子,虽然没有圆房,但她一直是心满意足的。有时,他也会吻着她的额面……就像现在正在吻她的……温温暖暖的,没有激情,但令她真正放了心。
  「要白,要白,妳在笑呢。妳在作梦么?妳这么喜欢作梦么?就算这般喜欢,妳可以以后慢慢梦,别急在这一刻。妳醒来,好吗?」
  醉人的月光又来了,在她耳边低声重复轻吟着。她甜甜笑着,想继续梦下去。
  可是,这扰人的月光老是骚扰着她,每次她正快乐地梦着往昔,就是这道月光让她睡不安枕。
  「要白,妳不想知道妳房里的秘密吗?」那月光又拂过她的面了。
  秘密?她好想知道。不过,她想这辈子是没机会知道了,她想这样子睡下去,没有痛苦也不用再吃下去了……
  「那秘密,有关公孙显的,妳不想知道么?妳不想醒来亲眼看见他么?」
  有关显儿的,显儿……显儿……
  「显儿……」她意识到自己逐渐清醒,她呻吟一声,直觉摸向床侧茶几。
  快点快点,她的力气好像不大够,几乎举不起手来。在哪在哪?她记得她入睡前都会摆在茶几上的,怎么会没有?
  她愈摸愈紧张,忽然听见有人惊喜喊道:
  「耶!妳醒了……小心!公孙先生,醒了醒了,公孙小姐醒了!」
  恍惚中,她感觉有人扶住她,而显儿刚步入房内,她来不及跟他说话,就抢过他手里的汤碗,咕噜噜的一口饮尽。
  又苦又涩又烫,烫得她眼泪都掉出来了。
  哪来的早饭这么苦……她抹去眼泪,急声问:「还有呢?还有呢?」
  她的声音又虚又哑,但她顾不了,连忙拉过他的手,确定他身后没藏任何食物。
  「我的食篮呢?」
  扶她的傅玉,目瞪口呆。
  「山风,妳喝的是药。」
  淡柔的男声自她头顶响起,她一脸疑惑,抬眼直视他,嘴里说道:
  「你把我的早饭换成药做什么……显儿,你你……」怎么瘦了,老了,憔悴了,不修边幅起来了?他的衣衫也没像往日那样干净无皱。
  他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像竭力压抑满腔的情绪。
  她忽地发愣,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再迟钝地摸上她紧闭的嘴巴,最后她又偷偷打量着四周。
  「这里……」才说了两个字,她又赶紧闭嘴,以免发现其实她是在吃东西的。
  「傅玉,你去请五叔过来。」
  傅玉红着脸跑了。
  「山风上这里是云家庄,妳回来了。」公孙显轻轻捧起她的脸,道:「妳躺了三个多月,都要过年了。五叔说妳身子有些耗损,头一、两年得好好养着身子,之后,会跟常人无异,再也不必受过去的苦头了。」
  「你骗我。」她闷声道:「你一定在骗我。」她拉扯着自己的衣袖。
  「我没骗妳。」
  「哪有这么好的事?现在我还在作梦吧?这儿我一点都不认识,哪可能是云家庄,这也不是我房间……」她嘀咕着。「显儿,梦境是不是跳太快了?我才梦到咱们成亲的那天,突然间我就好了。我运气没这么好,是不是五叔不敢告诉我,其实金绵绵也在我体内了,所以他叫你来骗骗我,我的食篮呢?我还是备着好了……」
  「妳不记得了么?妳痛不欲生足足五天,五天之后妳昏迷不醒,五叔替妳把脉,确定妳安全无虞,便花了半个月把血鹰跟金绵绵的残尸引了出来,如今妳体内小有毒素,但已无大碍。」指腹来回轻抚着她的颊面,充满眷恋。
  「……怎么引出来?」她疑惑道。
  他俯下头,轻声道:「五叔特别调制的泻药。」
  她张口傻眼。她一点也不记得她拉过肚子,那她怎么排出来的?这不可能在她的梦里发生,她绝不会作这种丢脸的梦,那就不是梦了?不是梦了?
  她正震惊的时候,他覆上她的檀口,轻轻吻着,她本能严阵以待,双手勒紧自己的裙襬。
  她一定要忍忍忍……她张大眼,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她真的好了?以后真的不用再过那种日子吗?她一时手足无措,很想跟他大叫大喊,哪知他的吻猛然加重,她一时失重倒卧在床,他竟覆上身来,狠辣无比地再吻着。
  她心里激动,开心地抱住他的腰,任他亲着吻着,任他……不太对劲,她连连避着他的吻。
  「显儿,等等,等等,我会痛。」
  他顿了下,急声问道:「妳哪儿痛?」
  「我……嘴疼……舌也疼,真的很疼呢,你以前没吻这么用力的。」她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对不起,我要知道你在等我,我绝不会睡那么久。你别气我,下次我不会了……不对,没下次了。显儿,我好了!我好了呢!」她又激动地抱着他,眉开眼笑,笑得连眼泪都掉出来。「你活着我也活着,显儿,显儿,我不准你当陈世美,我活着你活着……我活着你也活着……」说到最后,她直傻笑着。
  他一时痴傻地望着她,望到她又掉了眼泪。他抹去她的眼泪,哑声说道:
  「妳睡着时哪像山风,现在妳这胡说八道的模样,才是我心里的山风。以后,妳别睡这么久了,妳有我,何必去梦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眼泪鼻水直流,也顾不得有多难看,明明开心的在笑,眼睛却哭得睁不开来,他的掌心一直来回抹着她的泪水,像在擦她眼泪,更像在确定她已经完全醒来。
  「讨厌!」她又哭又笑。「别把我鼻水擦了,很脏的……」发肿的眼忽地?到某个人影。她睁了好几次才看清楚门口站着五叔跟傅玉。
  五叔微微一笑,而傅玉则是面红如血,眼神游移。
  她开心的张嘴想要叫他们,把她的喜悦大叫出来,但赫然发现她的双腿还悬吊在床边,身上压了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她的相公,但光天化日门户大开的情况下,实在不算雅观……
  她悄悄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把一脸眼泪鼻水全赖在他的衣上。
  她的梦成真了,想埋在他怀里多久就多久,不必为了保命而杀风景的吃吃吃。
  嘿嘿……嘿嘿……她一直在傻笑。
  嘿嘿,她还是在傻笑。
  醒来后的几天,她处于极端亢奋的情况下,她听话的吃药,哪怕一天苦个十次八次她都甘愿,就是一点不好,喝药前总是要吃饭。
  哎,如果能不吃,那是最好的了。
  她才清醒半天,已有几分倦意,便在床上半梦半醒的,隐约地,她听见有人进房,遂掩了个呵欠,含糊不清地问:
  「显儿吗?我再睡一下。」
  「妹妹,公孙先生送前任五公子出门,我瞧傅玉忙着,便替妳送药过来。」
  是延寿!背对床外的山风立时张开眼。
  「妹妹,先喝了药再睡吧,嗯?」
  完了完了,是延寿!
  「妹妹?」
  山风咬咬牙,不顾头晕目眩,挣扎坐起转身低头面对延寿。
  「延寿,那个……我还不知妳的真名呢。」她瞪着床面道,前方有浅浅绿绿的衫子,但她不敢抬头看。
  「我叫傅尹。」声音笑道。
  「傅尹……那个,那个……妳冒充我成为公孙要白,我很感激很感激……」
  「妹妹,公孙要白死了,以后只有山风,云家庄里只有数字公子、春香公子跟公孙先生知道,妳以后别再提这事,以免招来祸端。」
  「多谢姐……不是,多谢傅小姐关心。」早知她能长命百岁,当初就彻底在傅尹跟显儿之间划下一道长沟。她好后悔,以后再也不敢随便凑合人了。
  「要冒充公孙要白真不容易呢。」声音在轻笑:「我从十一岁那年,就藏在暗处,等着成为公孙要白,说来让妳见笑,这一目几行的功夫我练得真辛苦,还不如去习武来得快些。」
  「对不起……」她满心愧疚。
  「妳不用说对不起,我身为数字公子里的大公子,为妳找出解药是我该做的事,只可惜,事情直转而下,冒出个屠三珑来,我这十几年来的功夫是白废的了。」
  「不白废不白废,妳的恩情我一定惦在心里,想办法报答,所以、所以……」
  「所以?」
  她满面烧红,抬起脸对上延寿微怔的视线,一鼓作气道:
  「所以,请妳放弃显儿好不好……噫!」她傻住。
  眼前拿下面纱的女子确实是美如天仙,但从左颊到下巴处有一道很长的丑疤。
  难怪要蒙着面,如果没有这道疤,那真是天上人间唯一的美女了……
  顿觉失态,山风连忙咳了一声,不再傻傻地瞪着傅尹看。
  「我不是故意要盯着妳瞧……等等,」她又想到什么,抬眼大叫:「数字公子都是男人啊!」
  傅尹看着她生动极点的表情,满眼笑意点头道:
  「是只有男人,但妹妹妳排行老九,从今天起,妳是数字公子里唯一的女儿家了。」
  山风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你是男人?」
  傅尹讶了声,无辜地问:「公孙先生没跟妳说吗?」他轻轻撢了撢一身浅绿的冬衫,很潇洒地说:「我一身打扮也是男人啊。」
  她僵硬无比,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喃喃道:
  「还好我没死……不然我死后看见真相,一定后悔把显儿推给你……」
  傅尹闻言失笑。「妹妹,听说妳以前是个活泼乱跳、想象力令人头痛的小佳人,现在一看,果然不假。公孙先生何时娶的妻、娶的是谁,庄里都没人知情,害得当时我看见妳,犹豫不决,后来还是看妳不正常的吃食跟美貌,才猜出妳是谁的。」语毕,他轻咳一声,趁着她不注意时,眼神绕着别处转,薄薄的脸皮有些微红。
  美貌……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真丢脸,这样当面说她……不过也无所谓,是胖是瘦是丑是美都好,现在能健康活着就是件好事。
  「粥来了粥来了。」傅玉端着热腾腾的热粥,一看山风,又脸红地撇开目光。「公孙先生离去前吩咐,一定要先吃粥再喝药,这粥熬了很久,公孙小……不对,是师叔,呃,夫人,快喝吧。」
  她看见捧到面前的粥,直觉有点厌恶,但还是深吸口气接过,开怀笑着说:
  「多谢七师兄。」
  「唔……不客气。那个……夫人……粥易冷,快暍吧。」
  她慢吞吞地喝了一口。
  「好喝吗?」傅尹又定睛望着她,问道。
  她舔舔唇,笑道:「还好。好像没什么味道……」还是笑得很开心地喝光光,接过药后一口气喝光。身体健康最重要!
  傅尹跟傅玉对看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妹妹,妳再休息一会吧。」傅尹笑道。
  山风点头,想起一事。「大公子,你今年到底几岁?」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
  傅尹无辜地回笞:「我今年二十三,跟公孙先生同龄。」
  「……我今年二十五了。」用不着这样占她便宜吧。
  「妹妹可还记得当日曾允我,不管发生何事都让我叫妳声妹妹吗?」
  他笑容可掬,几乎让人无视他那条疤了。
  「你请叫吧,大哥。」她看见他惊喜的样子,也不会很在乎辈份年龄了。反正从「姐姐」换成「大哥」,没人偷恋显儿,她算赚到了。
  傅玉插嘴:「妳认的大哥可多了,除了闲云公子、大师兄外,春香公子提议等妳康复后,以他义妹的身份再嫁一次公孙先生。」
  她一怔。
  傅尹淡淡说道:
  「江湖便是如此。有名号的、有背景的,人家便看得起妳,妳是闲云公子的义妹是万万不能再提的,但妳若是春香公子的义妹,加以九公子的身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妳。至少,公孙显对妳怎么了,妳也有后路可退。」语毕,他笑道:「下午,我再送点点心过来吧。」
  下午不吃药,用不着吃东西。她连声叫道:
  「不不不──我想睡,我不饿,不用送来,谢谢。」
  傅尹拢眉,又跟傅玉互看一眼,两人无奈推门而出。
  她笑盈盈地倒回床上。哎啊,真幸福真幸福,她笑瞇眼,真的又困了。
  从今以后不用服药也不必被点穴,想什么时候睡就睡,想半梦半醒,也不会害她致命,真好。她很珍惜这样的生活,如果能一辈子都不吃东西那就更好了,她窝在枕边人的床位,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硬是把她叫了起来。
  「山风,吃药了。」
  「嗯……」她合着眼,被人扶了起来,乖乖重复道:「吃药了。」
  抱着她的人体温带点凉气,她笑着偎进他怀里,张嘴喝了一口。她终于张开眼,看见自己面前的碗不是药,叹了口气:「要先垫胃真麻烦。」
  「这是城里有名的……」公孙显话还没说完,她就深吸口气,就口喝了半碗。
  他皱起眉。
  她笑着再接过他的药碗,药汁真苦,不过多喝一碗就是往常人迈进一步,喝光光,一滴也不剩。
  「好喝么?如果好喝,明儿个我再差人买回来。」他问。
  「药很苦,哪好喝……你是问粥啊,我尝不出味儿来,大概还好吧。」她睡意渐深,掩着嘴:「显儿,可以睡了吗?」
  「嗯。」
  她躺下来,笑着跟他说:「等我有精神些,我想去汲古阁走走。」
  「好。」他语气忽柔问道:「妳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明天我让厨房去做。」
  她连想都没想的摇头。「我不饿。」
  「胡说,这几天要不是得配药喝粥,妳连吃个东西都不肯,如果是为了爱美……」
  「我才没呢,是真的不饿,也不想吃。」她含糊说,猛打着呵欠。
  「显儿,你要睡了吗?陪我睡一下好不好?」
  他只好和衣先上了床,她立即埋进他的怀里磨赠,然后迅速睡沉了。
  公孙显默不作声地轻抚着她的长发,等她睡了一阵,才捧起她的小脸来。
  她的嘴角还是翘的,白天晚上都是一脸的笑,可见她有多开心多珍惜这次的重生,不可能会糟蹋自己。
  他轻轻抚过她尚带病气的脸庞,吻上她有些发热的小嘴。
  她体内剧毒确实已散,只是……他一夜未眠,一直凝视着她。
  过年的时候,她还没能下床走动,所以都是庄里的人来拜年。她注意到来的都是些她认识的人,傅大哥、三叔、傅尹跟傅玉,其他公子曾到房外,就不再进屋。
  她有些疑惑,但不是很在意。新年那几天,她笑颜迎人,笑到傅玉都看直眼。
  「妳真这么开心?」傅玉疑声道。
  「是啊。现在我身体健康,可以长命百岁,我当然开心。」她笑得眼都瞇了。
  「可是妳都不吃……」傅玉及时改口:「这几天妳都待在屋子里,没感受到新年的气氛,今晚公孙显在院亭里设宴,当是吃顿年夜饭,在场的都是妳在庄里的熟人,妳要来吗?」
  「年夜饭……」她开心笑道:「好啊。」
  她往年都是在岛上过的,今年一定大不相同。哪知,到了晚上,她摸摸扁扁的肚子,好像一点也不饿,还有点饱饱的。
  这样仔细想来,自她清醒后似乎没有饥饿感耶。她想着想着,最后想到床上去,晚上有人叫她起床,在她嘴里硬塞了几口,她不怎么想吃,没咀嚼就全数吞入肚,然后继续睡她的觉。
  等新年过后的一个月,她终于有力气能在院里走上半天而不气喘如牛了。
  这也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看见镜里的自己。
  她呆呆望着镜子好半晌,才抬眼看向取来斗篷的公孙显。
  他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便帮她披上斗篷,拉好她的帽子,不让人窥见她分毫的容貌。
  「走了,妳不是一直想上汲古阁看看吗?」
  她回神,应声:「好。」
  公孙显推门瞧了眼天色,而后垂首注视着紧紧捧住他手的人儿。
  他默不作声,反手扣住她的手。两人一块在庄里步行。
  云家庄的弟子甚多,每次有少年路过上前拜礼时,她的脸总是快垂到地上,避开来人好奇的打量。
  傅尹远远看见她,笑着喊道:「妹妹,傅玉跟三公子刚从平县回来,带了猪脚,厨房正炖着面线呢,妳要不要吃?」
  她回头急声叫道:「要要,留我一份,不,两份!」
  傅尹一怔,瞧一眼公孙显,便又笑道:
  「难得妳有胃口,这次妳绝不会再说没味道,保证妳吃了还想再吃。」挥挥手笑着离去。
  她又跟他静静走了一段,轻声道:「这条路有点眼熟呢。」
  「这里跟十三年前一样,都没什么变化。妳每天早上醒来,总拉着我走这条路到汲古阁。第一道门后的书籍,谁都能翻读,妳一眨眼就能看好几本,从此不忘。有时,五叔他们懒得上书阁里寻,便把妳带在身边随时可以问事,妳连第几真都能说得翔实,傅尹尽力学了,但远不及妳的过目不忘。」公孙显温声道。
  回忆让她笑得迷蒙。「那是叔叔们怕我病闷了,带我四处走走。」
  哪知,不经意的锋芒,遭人觊觎了。
  汲古阁的第一道门在望,她突然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走。
  「山风,妳不是想进去瞧瞧吗?」
  「那不是我的画像,对不对?」
  公孙显回答得十分坦白:
  「不是。那是春香以傅尹年幼的模样,绘成他二十岁时的相貌,这只是我们的布局之一,虽然五叔他们曾带妳出门过,但他们也知妳的美貌容易为妳带来灾祸,出门皆蒙住妳的面容。看过妳真正容貌的少之又少,我跟春香才有这个计画,傅尹十几岁时还不够稳,如果他是我们最后一步棋,就得万事周全才能下场。」
  难怪傅玉曾说庄内几乎没人见过大公子,原来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这个计画,彻底把公孙要白的相貌抹煞,让人取而代之。
  「那……当年那画师的画还留在你那里吗?」
  「烧了。」
  「喔……」她突然笑出声,惹来他微诧的眼神。「显儿,云家庄明明是替人留名千世的地方,可我却从里头消失了。」想想也真讽刺。
  公孙显扣紧她的手腕,平静道:
  「妳哪消失了?妳不是在这里?不是活生生在我眼前么?」
  她露齿而笑:「是啊,是啊,人家留名,我留命就好了。唔……显儿,当年你是看过那画师的拟画,跟我现在很像吗?」
  「一点都不像。」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才怪,你又骗我。」她咕哝着,而后满面笑容:「咱们改天去汲古阁,现在先去我的房间,好不好?」她笑瞇瞇地,眼眸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非常之期待。
  一闪一闪亮晶晶,一闪一闪亮晶晶,东张西望看了老半天,本来满腔的兴奋,渐渐被浇熄了。
  「好像差不多嘛……」她走进院子,有些发热,便把斗篷帽子拉下。
  回到云家庄后,她养病都在他的房里,这十几年来他长高长壮,早搬到适合他的新楼房,而她的房间嘛,真的没变。
  她看看窗前的红梅,再看看适合小孩泡脚的小泉跟秋千,她笑着来到房门前,回头看看公孙显,神秘兮兮地说:
  「我要打开喽?」
  若隐若现的笑意噙在他的嘴角,他轻声道:「请。」随即眼神竟然避开。
  哎,她的显儿在害羞吗?她暗吃了一惊。房内是什么?绝不可能是女人嘛,难道是喜房?说起来他们还没圆房呢,还是凤冠霞披?他们成亲时,因为她得捧着食篮吃不停,干脆省了俗礼,不戴凤冠……这真难猜……
  「我真的开了喔?」她又问,满面红光。
  公孙显淡淡笑了,索性上前替她推开房门。
  她哎呀一声,叫道:「我还没准备好啦!」但还是撩起裙襬,跨过那个令她心跳十足的门槛。
  门后──
  她呆呆地看着这间十分熟悉的寝房。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连个红色的喜字也没有,她一头雾水又回头看看他,他眼神又移开,她没有吭声,来到床柱子,笑道:
  「显儿,你看,这是我刻的,那时我才这么高呢。」她摸摸与肩同齐的刻痕,原来她也没长得太高,不像他,跟大哥一样身高。
  她又摸摸床被枕头,似乎有定时换新,但都跟她离去时的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惊喜啊!
  她满心疑惑,干脆趴在地上,往床底看去。
  「山风,妳做什么妳,地上冷得很。」他拉起她。
  「哪来的惊喜嘛。」她抱怨着。
  「我说是我的秘密,妳偏要当成惊喜。」他掩嘴咳了声,道:「妳慢慢找吧,我去拿妳的药汤过来。」
  她注意到他不经意瞄了眼窗前小书桌,她狐疑地跟着回头打量,等她转身时,他已经先离开了。
  是在书桌上吗?文房四宝都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他给的暗示实在太少了,她叹了口气,干脆拉开椅子坐下。
  幸亏她瘦了不少,不然肯定坐垮这种小孩坐的椅子。那时她年纪小,坐在椅上,脚还有点踩不到地呢,她笑意盈盈地托腮望着窗外。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攸关生死的大秘密,那么,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关系。
  她瞄到文房四宝,开心地取过她幼年惯用的笔砚。她在岛上常写信给显儿,什么天马行空都写,偏他性冷,能在三个月里收到两封简信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她再摊开纸张,准备写些字,哪知一摊开她就愣住了。
  「谁写的……」
  要白,妳苦我便陪妳一块苦吧,不过那黄莲粉一点也不苦,妳说天边白云下有妳,难怪那朵白云愈看愈像妳。要白,别跑得太远,早点回庄,我一直在等妳,妳要缠我就缠吧,爱缠多久就是多久,妳要累了,就想想有个人一直在等着妳回来,别飘太远。对了,下回吃药,问问老神医,下药别下得这么苦行不行……
  她看看署名「显」跟年日,这是她刚到岛上的日子。
  她记得,那时她写信给显儿,抱怨老神医的药苦,但只换来最后那句话的短信,哪来这么长的信?
  她翻了翻剩下的纸,全是写过的,她又瞧见桌底下有个被遗弃的纸团,连忙抱着一堆信纸钻进桌底。
  她小心地摊开它,然后一脸疑惑,慢慢的细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惊醒她的神智,让她猛然抬头,撞上桌子。
  「妳何必躲起来看?」公孙显叹道。
  这声音带点天生的清冷,乍听之下有点漠不关心的意味,也与人颇为疏离,没有什么热情而言,可是、可是……
  「出来吧,妳的面都要凉了,先垫胃再喝药吧。」
  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傻傻盯着他的脸,任着他拉她出桌底下。
  窗外竟然已有暗色,她还没从刚才的信里转换心情,看见热腾腾的猪脚面线,忙着坐下,道:
  「我马上吃。」埋头就吃,一鼓作气吃完一整碗,再咕噜噜喝完药汤。
  「面线好吃吗?」他随口问道。
  她舔舔唇。「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他点点头,没有多问什么。
  她把一迭信小心压在镇石之下,然后慢吞吞地关上门,掩上窗。
  房内只有一张椅子,他就坐在床缘看着她的举动,脸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她低着头来到他的面前,十指交扭着,低声说道:
  「显儿,你写信给我时,都是在我房里写的吗?」
  「嗯。」
  「……我不知道那个番麦的种子是你给的,我一直以为是傅大哥给的。」
  「嗯。」
  「还有,我也不知道你给我的九公子腰牌,是要我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嗯。」
  她看他反应这么冷,不由得低声恼叫:
  「你写信又不寄给我,我哪知这么多啊!」好想踹他一脚,这么晚才给她看!
  他默默地盯着她瞧。
  她满肚子的气立刻消了,面色有点发红,继续低着声说:
  「那个……你寄给我的信,每回就那么几个字,说要娶我,也就是三个字而已,我怎么会知道、会知道……你一生一世就只要我一个呢。」
  「我没那么说。」
  她瞪向他。「有信为证!有信为证!你耍赖!」
  黑眸微有笑意。「那都是几年前写的,那时我才十几岁,年少冲动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年少害躁!」她抗议道:「哪有人这样的,我在岛上最高兴的就是收到你的信,你偏不寄给我,自个儿偷藏,什么事也不让我知道!」
  他改练功的事、他上哪找到什么药,都写得仔仔细细,她每封来信都放在一块,他都仔细的回。
  这些信字字都是情真意切,却也在信间流露他的忧心,他自然是不肯寄的,难怪每回她收到信都是情绪被隐藏妥当的只字片语。
  「显儿……你想,我体内是不是还有毒性未消?怎么我一点也不饿,吃起东西来什么味道都没有。」
  「那是妳长年不得不吃,现在自然排斥。以后妳定时吃饭,总会恢复的。」
  她摸摸脸,又道:
  「以前老神医救我命时,因缘巧合改变了我的体质,让我没那么容易生病,现在……会不会又回薄命的路子上来了?」幼年她常听人说「红颜薄命」,现在她的样子,跟小时候几乎是重迭了。
  她宁愿跟他长命百岁,也不要这种美貌。
  「现在的妳可是身体健康,哪来的薄命?」他斥声道。
  她眼珠子老是盯着地上,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想,我想,我们就在这里,这里圆房好不好?」语毕,又急促地说:「床是小了点,但我想硬挤挤也是可以,要是再不圆房,我都老了怎么生孩子?」
  他盯着她半天,才静静地说:「上床吧。」
  她口水差点呛住,有点狼狈地扯腰带脱衣衫,她手忙脚乱,最后还是他帮她解开腰带拉下长裙,她脸红地要爬上床,一脚踢上床板,整个人扑上去……
  公孙显愣了下,及时揪住她的衣角,才免得她一头撞上床墙。
  她丢脸丢到家了,不敢回头,马上钻进被窝去。棉被好像有些小,早知道就抱个又暖又宽的大棉被来。
  他正要熄去烛火,她叫道:
  「别熄别熄!」见他回头看着她,她吞吞吐吐:「我、我想这种事,总是要、要看清楚……我想看着你,记着你……」
  他闻言,嗯了一声,便回到床前。
  她眼观鼻,鼻观心,双腿紧紧靠拢,衣衫窸窸窣窣的,显然他正在脱衣衫,而且脱得很顺利。哪有这样的,她紧张得要命,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
  接着,他上了床,背着她放拢床幔。
  好像有点挤,她往内挪了点,偷瞧一眼他的方向。还好,他还穿着中衣,不急不急,慢慢来。.
  他跟着躺下,要拉过她的被子,她紧扣不放。
  「妳很冷么?」
  「不……也不会……」她终于松开,棉被被他扔落地。
  她瞠目结舌。「被子……」
  他扬起眉,讶道:「妳不是想看着我?」
  「我……是啊……」她想看的是他的脸,不是他的身体。她以为两人应该埋进被子里,这样子就……不会这么害羞……
  他慢腾腾地覆上她的身子,瞧见她正猛瞪着他的脸。他平静而主动地解释:
  「床小了点。」
  「喔……」
  他吻上她的嘴角、吻着她小巧的鼻梁,吻着她如新月般美丽的眼眸。
  「山风。」
  「嗯?」她咬着下唇,暗暗闻着他令人安心的气息。
  「妳圆房只是为了想生孩子?」
  他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搔着,让她痒痒的,让她一时说不出哪儿痒。
  「嗯……」她有点心不在焉地,随口道:「我年纪比你大上两岁,你这么年轻,说好的你的孩子都是我来生的,再老下去,你去找旁人生我可冤了。」
  「……就这样?」他拉过她的右手,竟然吻起她的细臂来。
  她被轻如羽毛般的吻给弄得笑了。「别这样吻我,很痒……」终于注意到他来回吻着她臂上的齿痕。
  在烛光下,她看见他的一口白牙,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低声道:
  「不只不只,我想碰碰你,想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妻子。咱们从小就在一块的,我老觉得现在有点晚,好晚好晚……好晚好晚……我想跟你一块长命百岁……」
  他吻进她轻轻的叹息。
  「山风?」
  「噫……」她呼吸有些急促。他的手在摸哪呢?是不是有点……
  「以后不准再讲辈份。」
  「好……」果然不用被子是正确的,她真的有点热了。
  「不准再提谁年纪大的事。」
  「好……那我老了还是很孩子气的话你也不准嫌!」
  「这是自然。」他笑道。
  「还有……」她试探地问:「你喜欢我胖还是我瘦?」
  他眼里抹过亮光,沙哑笑道:「山风,妳话真多。」
  谁多话啊?明明是他起的头,但她本来紧张兮兮的,现在好多了。她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任着他吻住自己,尝试地回吻他。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深深烙在她的瞳眸上,她带着迷蒙的笑,想起自己躲在桌底下看信时,好想跟他融在一块,想跟他融成一条命,想……很想很想让他彻底属于她的。一想到彼此的生命就要交融,她就掩不住满面幸福的傻笑……
  那个小小的显儿,就坐在她房里的椅上,望着窗外的天边,认真地回她每一封信,她想,如果她看见他那时的表情,一定会感动到唏哩哗啦地哭出来吧!
  显儿显儿……她的显儿……
  「显儿……」她小小声地叫着,有点手足无措的,满面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嗯?」
  「那个……你可不可以慢点,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呢……」
  烛火燃尽了,本来她睡得很熟,却硬是被身体反应惊醒。她摀着肚子想翻身,但发现自己被枕边的男人紧紧搂着不肯放开。
  真奇怪……真奇怪……
  「妳醒了?」他语气有些沙哑,也有点吃惊。
  「显儿,好像有点怪……」
  公孙显顺着她的手肘移到她的腹部。「怎么了?肚子痛吗?」
  「不,我肚子好饿……」话才说完,肚子马上咕噜一声,清楚可闻。
  公孙显取过衣物,立时起身点燃烛火。一回到床边,看见她果然摀着肚子,小脸皱成一团。
  他拢眉,将烛台举起,轻轻抚过她平滑的小腹。「真不是肚子痛?」
  「我饿了。」她脸红红,但还是哀怨地说:「我睡得好好的,突然好饿。」
  饿了是好事,只是不太是时候。他碰碰她还算温暖的颊面,柔声道:
  「妳穿上衣服,我去厨房找点东西来。」
  她应了声,肚子猛叫着,等他离开后,她才轻轻打着肚子,骂道:
  「真丢脸。」咕噜咕噜的,整座庄园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摸来衣物,害躁地穿上,任着长发自然披着,然后下床等人。
  她走了两步,偷偷伸个懒腰。有点酸痛,好几处被咬的痛感还残留,他狠她比他更狠,用力在他肩上咬上几口,哪有人这样的,仗着床小,把她这样子……又那样子……她严重怀疑这种圆房不算很正常。
  她轻触自己的贝牙,一想到咬他的剎那,突然很想把他吃下肚,就连现在,都还有点回味呢。
  她赤着脚缩在椅上,面色红咚咚注视着燃烧中的烛火。
  想着想着,她又开始傻笑,肚子一叫,她又摀着肚子恼声嘀咕:
  「几个月没饿过,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真是怪。」
  公孙显一进门,就看见她像个嗷嗷待哺的猫咪,缩在椅子上等饭吃。
  他面容微些柔和,把食盘放在桌上。
  「现在厨房没什么东西,妳将就些,明天一早再吃丰盛些。」
  两碗白饭,一碟微凉的配菜。
  她应了声,赶紧举筷埋头就吃。
  他内心闪过一抹疑惑,但不动声色,陪着她慢慢吃饭。
  「好吃吗?」他又问。
  「唔……」双颊被撑得鼓鼓的,她看他一眼,道:「还好,没什么味道。」
  那就是连肚子饿了也还是感觉不出味道来。但她开始肚子饿是好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她饥饿成这样?
  「显儿……你不是很饿吧?」
  公孙显对上她讨好的笑,沉默地拨了半碗饭给她。
  「吃慢点。」
  他看着她非常有精神的吃法,暗自惊疑不定。但能吃是福,最好吃得富富态态,这种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免得她胡思乱想,硬是撑胖自己。
  她身体健康就好了。她身体健康就好了。
  「显儿,以往你老是为我奔波寻药,以后呢?除了当武先生外,你还想做什么?」她喘了口气,总算没那么饿了。
  他注视着她,而后用着他天生偏清冷但隐含着温柔的声音道:
  「自然是跟妳一块继续走下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7
很理所当然的尾声

 

  而且走动的地点多半是美食坊。
  这个美食,那个美食,他都带着妻子来尝过,不过通常尝过一次就没再来过,据说那是因为他妻子挑食,尝不出美味来。
  他的妻子,是个珠圆玉润但美丽的姑娘。有点圆圆的,老是笑得很开心……总之,有人会认为这个姑娘的美貌不如近年的江湖美人册里的首位美人,但笑颜迎人足胜一切,加上她的背景,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再提配不配的问题了。
  至于她本人,有一个不知该不该烦恼的怪癖——
  「显儿……」
  「嗯?」
  「今天……我还不太饿耶……」她非常苦恼地说。
  接着,她的丈夫就会放下手边的事,牵着她回到她幼年的房间那小小的床上。
  等深夜她自动饿醒后,吃饱饱,他再陪着她一块消化散步回他的房间,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相拥入眠。
  有几次,她想找出根源所在,所以,在吃饱喝足后,她有点脸红地嗫嚅着:
  「显儿,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正在穿衣的公孙显慢慢的转身,慢慢的看向她。
  她盯着有点油的十指,小声道:
  「我也觉得挺麻烦的,你瞧,我以前得靠每天吃食物来保命,现在得靠你才会肚子饿……这真是……」
  「妳拿我跟血鹰来比?」他语气有些诡异。
  「不是啦,」她还是没抬头看他。「我上回问过五叔,他也帮我把过脉,说我身子很好,但哪有人像我这样的,所以我想试试,如果我不会饿,那肯定就不是你的问题了……」她声音变得更小,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不过,如果你体力不支,那也就别试了。」
  「我体力不支?」顿了下,他淡声道:「山风,妳上床吧。」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再陪她一次。
  不知为何,她浑身有点毛毛的,看了他一眼,他正把刚穿上的衣衫脱下,她才走过他的身边,眼前突地陷进一片黑暗里。
  「别怕,我把烛火熄了。」
  「喔……」有点怪儿,平常亲热时都是点着烛火的。她才上了床,他的气息就扑了过来。蓦地,她心跳加快,赶紧说道:「显儿,只是小小实验,用不着太、太认真,我吃不消的。」
  黑暗里,彼此的呼吸交错,他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山风,别把我跟那害妳的血鹰相比。」呼吸逐渐沉重,他沉声道:「妳想试几次我都陪妳。」
  然后,她就被彻底推倒了。
  实验证明,她靠他吃饭完全成立。
  她偶有不甘心,屡次挑战,而挑战必败的结果是,她变得圆圆肉肉,小富态美人一个。
  因为半夜连吃两顿饭,不胖也难。
  然后——
  云家庄的公孙先生,还是照例带着他的妻子,穿梭在大街小巷里,不论四季变迁,不论历经几年,寻找着她尝得出味道的美食。
  总是如此。
  公孙显年十七失踪,二十一归庄,其间求亲去。他骑着白马出中原,来到归隐之岛,不问世俗不理规矩,过五关斩六将,百般勾引公孙要白。公孙要白春心方动,便允成亲。成亲之夜,并未圆房,他吻其妻唇面,竟隐隐发颤,难以抑止。公孙要白始终不敢明问,因为终于得到她方为发颤,还是第一次吻人才紧张如斯。此文还盼公孙先生批注,让后世人彻底明白。
  ——云家庄第十代先生公孙显情史·九公子
  而后,此文经公孙显之手,收于汲古合第三道门之后,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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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7
很理所当然的尾声

 

  而且走动的地点多半是美食坊。
  这个美食,那个美食,他都带着妻子来尝过,不过通常尝过一次就没再来过,据说那是因为他妻子挑食,尝不出美味来。
  他的妻子,是个珠圆玉润但美丽的姑娘。有点圆圆的,老是笑得很开心……总之,有人会认为这个姑娘的美貌不如近年的江湖美人册里的首位美人,但笑颜迎人足胜一切,加上她的背景,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再提配不配的问题了。
  至于她本人,有一个不知该不该烦恼的怪癖——
  「显儿……」
  「嗯?」
  「今天……我还不太饿耶……」她非常苦恼地说。
  接着,她的丈夫就会放下手边的事,牵着她回到她幼年的房间那小小的床上。
  等深夜她自动饿醒后,吃饱饱,他再陪着她一块消化散步回他的房间,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相拥入眠。
  有几次,她想找出根源所在,所以,在吃饱喝足后,她有点脸红地嗫嚅着:
  「显儿,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正在穿衣的公孙显慢慢的转身,慢慢的看向她。
  她盯着有点油的十指,小声道:
  「我也觉得挺麻烦的,你瞧,我以前得靠每天吃食物来保命,现在得靠你才会肚子饿……这真是……」
  「妳拿我跟血鹰来比?」他语气有些诡异。
  「不是啦,」她还是没抬头看他。「我上回问过五叔,他也帮我把过脉,说我身子很好,但哪有人像我这样的,所以我想试试,如果我不会饿,那肯定就不是你的问题了……」她声音变得更小,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不过,如果你体力不支,那也就别试了。」
  「我体力不支?」顿了下,他淡声道:「山风,妳上床吧。」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再陪她一次。
  不知为何,她浑身有点毛毛的,看了他一眼,他正把刚穿上的衣衫脱下,她才走过他的身边,眼前突地陷进一片黑暗里。
  「别怕,我把烛火熄了。」
  「喔……」有点怪儿,平常亲热时都是点着烛火的。她才上了床,他的气息就扑了过来。蓦地,她心跳加快,赶紧说道:「显儿,只是小小实验,用不着太、太认真,我吃不消的。」
  黑暗里,彼此的呼吸交错,他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山风,别把我跟那害妳的血鹰相比。」呼吸逐渐沉重,他沉声道:「妳想试几次我都陪妳。」
  然后,她就被彻底推倒了。
  实验证明,她靠他吃饭完全成立。
  她偶有不甘心,屡次挑战,而挑战必败的结果是,她变得圆圆肉肉,小富态美人一个。
  因为半夜连吃两顿饭,不胖也难。
  然后——
  云家庄的公孙先生,还是照例带着他的妻子,穿梭在大街小巷里,不论四季变迁,不论历经几年,寻找着她尝得出味道的美食。
  总是如此。
  公孙显年十七失踪,二十一归庄,其间求亲去。他骑着白马出中原,来到归隐之岛,不问世俗不理规矩,过五关斩六将,百般勾引公孙要白。公孙要白春心方动,便允成亲。成亲之夜,并未圆房,他吻其妻唇面,竟隐隐发颤,难以抑止。公孙要白始终不敢明问,因为终于得到她方为发颤,还是第一次吻人才紧张如斯。此文还盼公孙先生批注,让后世人彻底明白。
  ——云家庄第十代先生公孙显情史·九公子
  而后,此文经公孙显之手,收于汲古合第三道门之后,永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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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7-07
番外篇

 

  山风停下脚步。「八师兄,这次你回庄回得真快呢。」
  傅玉非常满意她的「伦理辈份」。她的身份太复杂,师叔、公孙显的老婆,师妹,最后又变成春香公子的义妹,照说,无论如何她该高他一个辈份,但她却选择九公子的名号,敬他一声师兄,那他当然不客气了。
  他笑道:「乖,师妹,我帮妳带好吃的回来了,待会上厨房去拿。」
  「谢谢。」她笑瞇瞇地。
  「妳看起来圆了点,圆一点才好。」圆一点才和气,千万别像一开始那样瘦巴巴的天仙美人相,害他脸红心跳的,深怕哪天有人上门抢美人。「说起来也怪,我瞧妳三餐吃但也没吃多少,怎么胖得这么快?听说妳都晚上吃,干嘛晚上吃?」
  「因为他白天都在忙,而且白天我也不好意思。」她咕哝着,圆脸红了。
  傅玉跟她挤眉弄眼的,嘿笑:「师妹,咱们打的赌怎样?还成效吗?」
  「当然当然。」她连声道。
  「好,有志气,妳要能进汲古阁第三道大门后,我就输妳!」
  汲古阁第一道大门后的江湖书籍,江湖人人能看;第二道大门后则只有云家庄的公子们跟先生能入内;至于第三道大门后藏的是江湖极机密的秘辛,只有春香公子跟公孙先生有钥匙,其余人等不准进入。
  「只要妳能进第三道大门后,我就挺妳独立编一册,用不着跟其他数字公子合册。」她的字每次都那么可观,同一年的记事大家弄成册,就她的把其他人的给挤得扁扁的,还好他们都是男人,男人都是很有风度,这才没扁她一顿。
  「什么挺?」傅尹远远走来,笑问:「我也挺挺妹妹,是出了什么事?公孙先生欺负妳吗?」他美目有点发亮,似乎非常期待他们之间出问题。
  傅玉看他一眼,摸摸鼻子,问:
  「师兄,你又带了什么回来给师妹?」
  傅尹笑着打开油纸包,黏呼呼的蜜饯正油滋滋的召唤美食家。
  「这玩意姑娘最爱吃了,妹妹试看看,如果开胃,下回我经过时再多买些。」
  山风好奇地抢了一颗含进嘴里,傅玉也嘴馋地吃了一口,随即吐在地上。
  「呸呸呸,搞什么?师兄,这么酸!」他叫道。
  「都跟你说了,这是姑娘家爱吃的,你抢什么?妹妹,有没有味道?」
  山风掩着嘴,眼儿瞇着一个缝。「好像……有点味道,酸酸甜甜的。」
  傅尹惊喜地看她又主动拿一颗,更是惊诧,试探问道:
  「妹妹,都送妳吧。」
  「好啊。」她开心地捧在怀里。「多谢大哥。」
  「谢字也不用提,若是在公孙显那儿受委屈了,尽管来找我就是。」
  等她走进汲古阁后,傅玉搔搔头,道:
  「早知她爱吃这个,就早买了,也用不着拖了两、三年还尝不出味道来。」
  傅尹微微笑着,正要转身离去,傅玉连忙跟上他。
  傅玉道:
  「大师兄,你很期待师妹跟公孙显闹翻吧?」
  傅尹撇了撤嘴,道:
  「这是当然。我自幼就知道她这个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我心里总想着,只要等血鹰之事一结束,被藏得妥当的她,一定能回来……十三年前公孙显烧她画像时,我曾瞄到一眼,就这么一眼……画还是烧了好,以免徒惹事端。两年多前她刚初愈时,就跟画里一模一样,简直分毫不差,我那时又想,美虽美,但红颜之祸,害的是她自己啊。现在倒还好,珠圆玉润又有精神……可恨那公孙显捷足先登,瞒着大伙私娶了她。」说到最后,有点咬牙切齿。
  傅玉摸摸鼻子,低声道:
  「师兄,你怎么差这么多……你扮公孙要白时,多么让人想入非非啊,亏我还、还差点被你一双媚眼迷惑,你能不能偶尔恢复一下当公孙要白的时候,让我作作梦都好?」说来见笑,他第一眼看见傅尹蒙面冒充公孙要白时,勾魂媚眼让他脸红红心跳跳,后来看见九师妹清瘦的仙姿,他还是脸红红心跳跳,到底他是太花心还是看见美丽的人儿才有这反应的?
  但去年编写江湖美人册时,他也看过排在美人首位的美人,也没心跳不规律啊,他烦恼半天,总归一句话:
  「唉,以后等我收养新弟子时,一定废除弟子赏心悦目的规定!省得我看来看去,都对外头的美人麻痹了……」一抬头,随即怔住。「咦,师兄呢?」
  秋风扫落叶,一个人影都没有,独留十八岁的傅玉孤伶伶地站在那里。
  汲古合第二道大门后的书斋——
  「有点诡异……」她喃喃着,摊着两本册子看了一上午。
  「师妹,哪诡异?」某位数字公子上前瞄瞄她翻的那两页。「这是春香公子写的,怎么,有问题吗?」
  「确实有点问题。五师兄,你瞧,我右边这一页是春香公子写的,左边这本这页也是春香公子写的,但两者笔迹不同呢。」
  「原来如此。妳才来两年多,不知春香公子的厉害,他是左右手都能提笔,只是左手写得草了些,右手倒是一手好字。」
  不,不是这样的……春香公子右手的好字,好到她很眼熟啊。字迹端正,带点阴柔之感,这种字迹分明是她三不五时拿出来回味的情书字迹,难不成显儿骗她?从头到尾写信给她的都是傅临春?
  而且字迹潦草的这页字句有些夸张,也让她有点眼熟,总觉得这样的内容挺轻浮的,右边便中规中矩照实写来。
  她成为真正的九公子才两年多,前一年都在第一道门后的书斋,看的都是历年数字公子记下的江湖历史,直到今年她才进第二道门后,这里收藏的是江湖近期但较为重要的事迹,也因此她常看见春香公子的字迹,而且愈看愈不对劲……
  眼角瞥到有人进书斋,她抬脸瞄上一瞄,来人是她的相公,显然他没注意偌大的书斋里有人,直接去开启第三道大门。
  也对,江湖美人册里刚排上美人名的江湖姑娘来云家庄,傅大哥不在,便由他这个武先生出面,现在他当然不会注意到角落的小草老婆啦。
  她想了想,趁他进第三道大门的同时,立即起身奔到他的背后,准备当背后灵跟进去,哪知他就停在门口,然后缓缓转身面对她。
  「山风,妳做什么?」
  「没有啊……」她低着头靠近他,嗅到他身上的香气,嘴角不由得撇了撇。
  公孙显见她拿了颗蜜饯主动塞进嘴里,不由得暗自惊诧。
  「这东西妳觉得好吃么?」
  她点点头,笑着捧到他的面前。「显儿,你要不要尝尝?」
  他看着她一会儿,才捻过一颗含进嘴里。
  「好吃吧?这是尹大哥带回来的。」她笑道。
  「是吗?」这味道跟去年他带回来的没有什么两样,去年她吃了没味道,今年却是吃得津津有味。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说好吃的东西。
  「哎,算了。我肚子有点饿了,你忙你的,我去厨房找东西吃。」她笑道。
  他一怔,立时扣住她的手腕。「山风,妳饿了?」
  「是啊,只有一点点饿,但我还是去填填肚子吧。」她眉开眼笑地凑近他。「显儿,我有胃口了耶,我早上也做了个实验,吃两颗小蜜饯过一会就饿了,下次我请傅尹帮个忙,多带几袋回来。」
  「……实验么?」他喃喃道,重新锁上大门。「我中午还没吃,一块去吧。」
  「你忙着待客,当然没空吃。」她带点娇娇的酸气,但仍是满面开心的笑。「显儿,第三道大门……真的只有你跟傅大哥能进去?」她试探地问。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
  一路上,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直是沉思的。
  他扑了个空。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在她小时候的寝房等了一刻钟,便慢慢踱回他的房间。
  果不其然,她已经睡得很沉了。
  傅尹送的那包蜜饯摆在桌上,她还特地用绢帕覆着,显然十分看重它。
  是啊,别说她看重,他也格外重视。这几年她仰赖他肚子饿,但尝起什么东西来都是乏味的,难得有东西能引起她的味觉跟食欲,这其实是件好事。只是……
  他又抢起一颗凑近鼻间,闻了闻,确定只是一般蜜饯而已。
  他思量半天,才脱下外衫上床。
  「……显儿,这么晚回来……」她连瞳眸都懒得张开,直接赖进他的怀里。
  「我在那儿等妳一阵。」他淡淡地说道。
  她掩了呵欠,瞇着睡眸看他。「我留纸条了,是不是让风吹出窗子了?」
  「可能吧。妳晚上吃饭了吗?」
  她立即笑容满面。「吃了吃了,我不靠你也吞了一碗饭,了不起吧?」
  他没说话。
  她用力嗅了嗅。「显儿,你身上这香气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散?」这种花露是不是用得太重了点?
  「香气?」
  「唔……今早没有,中午过后开始有的。我想是跟你招呼的美人有关系吧。」她笑道,然后抱着他含笑合眼。
  「山风,妳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闻言吓了一跳,连忙翻身坐起,看着他道:
  「我没不高兴啊……呃,你去见美女,我当然有点点的嘴酸。」她又笑得很幸福。「但我是明白你的,你的心只有一颗,我要你变,你还咬着我手臂呢。显儿,你想我是不是太幸福了?我总觉得,我好像偷到好多不该属于我的好日子呢。」
  「胡说八道。」他冷着脸,把她重新拉进自己的怀里。
  能跟你做名副其实的夫妻,还有这几年平静健康的日子,我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显儿,你瞧,我现在也有胃口了,也尝得出味道来,我这几天老是有点害怕,怕突然一觉醒来,发现原来我是在作梦,我还是那个公孙要……」
  「山风。」
  「不说了,嘿嘿,今晚你跟我都有好觉。我真怕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还要努力让我肚子饿,现在真好真好呢。」她笑瞇瞇地。
  他闻言,漂亮的黑眸垂下,定定凝视着她。
  她一脸无辜,忍着满脸的笑。
  「山风,妳这情况只是暂时的,以后,怕是还要靠我的。」他的视线落在她肚腹间一会儿,又调回来看着她。
  她的圆脸扁掉。「你这什么话?你咒我吗?」
  「妳想进第三道大门吗?」他突然问道。
  她愣了下,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吗?我只是数字公子而已。」
  「我说了算。妳说,妳可不可以?」
  「唔,这好像有点徇私……」
  「我无所谓。」
  「要,我要进去要进去。我一直很想看第三道大门后的秘密。」她讨好笑道。
  黑眸抹着异样的光芒,停驻在她的脸上。
  「要也是可以,总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
  他嘴角微地扬起:
  「妳若能将我身上的香气彻底换成妳的气味,妳就能进那扇大门。」
  她瞪着他。
  他替她把被子拉开,淡声道:
  「我不主动。记得,小心点,别碰伤自己。」
  「我……」她结结巴巴,满面红通。
  「就今晚这次机会,妳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吧。」语毕,他合起俊目。
  原来,第三道大门后也不过尔尔。
  第三道大门后跟前两道大门后的摆设一模一样,只是册子少了点,有些年代太久。她偷偷闪到角落随意翻了一本速读,他也没有阻止。
  「这是什么啊?」她咕哝着:「这真的是不能说出来的秘辛吗?」亏她昨晚又吃两碗饭,肯定又会胖。
  「在当时,是不能说出来的。」公孙显头也不抬地答她,在案桌后疾笔振书。
  她小心翼翼地放书回去,捧着她那包愈来愈少的蜜饯,来到他的面前,好奇瞄一眼他写的内容。
  「显儿,你也可以写册吗?」她不记得汲古阁内有任何公孙先生的册子啊。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取来印章盖上——
  春香公子!
  她惊吓的掩嘴,瞪着他。「你你,果然是你!你冒充春香公子……」
  「我没冒充。」他静静地说道:「汲古阁外的春香公子确实是傅临春,但汲古阁内的春香公子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我。他生性懒散,一提笔便爱写些风花雪月,要不,就是夸大其词,明明没有的事他也胡吹臭盖,只凭自己喜好。」
  她一脸受到打击。「怎么可能……」那个脾气极好的傅临春,怎么会这么随便?她的幻想有点破灭了。「难怪,我瞧他写的字句总有些夸张,有点眼熟……」
  「不就像妳么?」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哪像?哪像啊!我是照实写的,照实写的!」
  他闻言,不多作辩驳,任着她取过他写的记事观看。
  「显儿,你文笔更好,更可惜你不是公子。」她啧啧啧的直赞叹,一脸崇拜。
  他微微一笑,道:「别说出去,会乱了套的。」
  她低声说道:「我瞧现在就乱了套了,当公子的不像公子,当武先生的又变公子了。」他在岛上老是写写画画,那时她只觉他文人底子颇深,老是把她画得入骨三分,却没有想到他快把春香公子给干掉了。
  「咱们知道乱了套就好,传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他不以为意道。人人都以为他因血统关系,找他说项最容易,其实,要找人说项不如找春香,春香出身名门正派,但在他耳边叨个几句,他便什么都好,可惜,一直没人看穿这点。
  「上次你说,天罡派送你金绵绵,代价是删去天罡派掌门四十年前的错事,你删了吗?」她忽然想起这事。
  「删了。」
  她抿抿嘴,有点内疚地说:「这……要传出去,对云家庄的形象很不好吧。」
  「传出去也就罢了。世上的公平公正,都是人定的,妳说妳写的都是事实,我跟妳写同样一件事,内容却大不相同,妳说,谁写的才是真的?这两年妳待在汲古合没发现么?册子这么多,江湖上哪来这么多事好写?每位公子写着同样的事,却是不同的内容,历代云家庄主子都一律收了册,任由后人去判定真假。妳也可以说,每个人写的都是真的,每个人写的也都是假的。」他顿了下,又道:「天罡派掌门四十年前的错事,只有两句话,那是一件当年微不足道的错事,现在根本无人会提起,即使提起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后世的人也是不当回事。山风,妳认为为什么他还执着于此?」
  她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想留美名。即使人死尸腐,也要留传天下第一的美名,世世代代。」
  她讶了声,低声问道:「显儿,那你想要留名吗?」
  他看她一眼,道:
  「妳说,依我的背景,想要留下美名,得删去多少册子?」忽地,他声音微地带暖。「我不留名,只想留命。」
  她闻言眉开眼笑。「是啊是啊,留命,我跟你长长久久,留命到七老八十。」
  「既然不留名,就把妳写的那公孙情史烧了吧。」
  「我不要!」她环视一周。「明明被你收到这里,但我刚才就是找不着,你到底放到哪去了。」
  公孙显当作没有听见,继续写着他的纪事。
  任着她找了一会儿,他又道:「三叔年底要归隐了。」
  「嗯,他告诉我了。」她有点舍不得。「之前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三叔不跟大哥一块归隐,后来传棋出了事,我才明白三叔的心意。」新一批的数字公子年纪轻,难免行差踏错,他留下正是为了随时修正年轻一辈的想法。三叔的心意,几乎发生在每一代数字公子身上,不知这一代将来会是谁留下传承一切?
  公孙显看她依依不舍,故作无事的岔开话题,问道:
  「以后咱们的孩子,不论男女,妳都要叫公孙白么?」
  她又挨了过来,含着蜜饯恼道:
  「我都要二十八了……我不该说大嫂老蚌生珠的,万一我五十才生……」
  「这事挺难说的,是不?」他内心在微笑。「妳想生几个?」
  「我两个,你自然也是两个;我要三个,你自然也是三个,你不可以比我多的。」她用力揉揉肚子,非常烦恼。
  他轻轻拍去她的手。「别这样揉。」
  她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认真地想了想,道:
  「别叫公孙白,当初是要你想我的,现在我人还在,别弄得好像在纪念我一样。名字慢慢想,我希望不论男女,都不要像我的身子或长相,像你一人就好了。」
  他想起她以前的薄命身子,点头道:「也好。」
  「唉,说什么都是白说。」她笑着,皱皱鼻子。「要我五十生,我也认了。」谁教她现在的生活已经非常幸福了,不敢再奢求什么。
  她又回角落去翻册子,顺道偷偷寻找她写的公孙显情史。到底被他收哪去了?
  到了中午,她小有饥饿,便先离开汲古阁去寻饭吃了。
  走着走着,她又自动自发塞了一颗蜜饯。
  突然间,她停顿下来。
  「等等……」她舔舔唇,酸酸甜甜的,最近她都是一颗接着一颗……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再想着上次癸水来的时候,她惊叫出声,连忙转身喊道:
  「显儿……噫!」
  公孙显就站在她身后,及时稳住她的身子。
  「妳做什么妳,不是叫妳小心点吗?」
  明明是你当鬼吓人,她顾不得抗议,双眼闪闪发亮,紧紧抓着他衣袖,叫道:
  「我、我是不是……是不是……」
  「可能,也许。」他淡淡答道,眸里有笑意。「我已经差人请城里大夫下午过来,那时就知道了。」
  她傻笑到满面都要开出缤纷灿烂的花了。「显儿,显儿……」
  「我这么花心思让妳肚子饿,妳要再没有消息,那真是我不够用心了。」
  他一脸理当如此,但她完全不介意他的马后炮,一脸笑呵呵的。
  公孙显看她开心成这样,取过她那包蜜饯,牵着她往厨房走。
  「山风。」
  「嗯?」二十八就有了,不老不老不算老,她的眼睛都瞇得张不开缝了。
  「等妳生了孩子后,还是别常吃这种东面吧,伤身。」他语气自然地说道。
  她愣了愣,而后脸红红地抱住他的手臂,小声道:
  「好,我靠你肚子饿,只靠你。」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7-07
后记

 

  说起来我喜欢的题材还满多的,但近年看这方面的书倒是有限,所以有推荐者,请尽量放马过来,不,请尽量好书推荐给我,一块共赏吧。
  今年开春第一本,祝各位2006顺心加意,身体健康啦。(这个年,好像拜得有点晚,没关系,有诚意就好^^)
  至于,下一本,还是与本系列有关系。唔,这个系列没打算取系列名,就请将就一下,看见它们同时出现就「喂」的喊一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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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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