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城里一处僻静的大宅子里,鬼王与青龙缓缓走入,一路乙上有人在前恭敬地引入,直向内走去。
这座宅子自然便是万毒门在河阳城里的据点了,也就是在今日,万毒门门主,魔教四大宗派门主中资格最老的毒神,来到了这里。
百年之前,魔教与正道在青云山大战,直杀的是天昏地暗,但最后魔教仍然败走,在那之后,魔教元气大伤,四大宗派乙中,倒有三个换了门主,其中鬼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接替上任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但在诸派之中,唯独万毒门的老怪物毒神,却仍是幸存下来,只是这些年来也一反当年嚣张出头的作风,就算在魔教之中,万毒门也意外保持了低调,普通的徒众更是等闲见不到这个老怪物。
一念及此,青龙也不禁微微皱眉。毒神这个称号,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响彻魔教,当年他还跟随着上任鬼王打天下的时候,这毒神便已是万毒门中的得力干将,其后接掌万毒门门主之位,更是在魔教内争中与鬼王宗激烈争斗,暗地里结下的梁子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居然会和这个老怪物一起合作。
不过青龙倒也有将近百年没见过毒神了,心下颇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些年来,这毒神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若以年纪计算,这老怪物只怕将近五百岁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心中一动,向走在自己身前半个身位的鬼王看去,只见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松,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一路走来,走过庭院,进了内堂,四周都是静谧无声,看不到一个人影,这个位高权重的人所住的地方,仿佛意外的冷清。
很快的,二人看到前方一间看似普通的平房门口,站着八个清一色黄褐色服装的男子,而带路的人,也带着他们向那个房子走去,看来,毒神应该就在这个房子里了。
走到近处,那八个男子一起向鬼王弯腰行礼,显然鬼王作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宗主,在魔教之中的地位极高。不过鬼王倒也并没有什么矜傲之色,对着众人微微点头,随和地笑了笑,便和青龙一道,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中,东西面都有开窗,光线照入,房间里很是明亮,全无这世间传说魔教中人一直呆在黑暗中那种感觉。
至于摆设,更是简单之极,偌大的屋子中间,只有一张桌子和数把椅子,此外桌子旁边还有一张躺椅,一个满头白发如雪的老人正闭目躺在其上,旁边坐着一个面色白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茶水香气,不时暗暗飘来。
怎么看,都象是一幅安宁的祖孙休憩图,哪里有一丝半点的邪气。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过去,那老者听到脚步声,张开了眼睛,向鬼王处望了一眼,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微笑道:“你来了?”
鬼王笑道:“老前辈,当年圣殿一别,又是许久不见,身体可好啊?”
这老者自然就是恶名播于天下的毒神,当下只见他似乎面带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说着,他似乎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岔开话头道:“鬼王老弟,如今你早已是鬼王宗的一派门主,与我身份相同,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老哥即可,千万莫要再叫什么老前辈了,我可担当不起。”
鬼王失笑,神色轻松,在这张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对毒神道:“老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谁不知道你德高望重,这一次大事,我们还指望着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脸上神色仿佛一怔,立刻摇头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还说什么,对面桌上那个年轻人已经冲好了两杯茶,这时端了过来,淡淡地道:“宗主,青龙圣使,请用茶。”
鬼王与青龙伸手接过,鬼王向他多看了几眼,只见这年轻人眉目清秀,只是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能够在这里陪件着毒神的,自然与毒神关系非浅。
当下转头向毒神道:“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关门弟子,叫秦无炎,当年我见他资质不错,就收了下来。无炎,还不快见过这二位前辈,他们可是我们圣教之中响当当的人物,以后若能得他们照顾,胜过你去苦修百年。”
秦无炎微微低首,脸色神色也说不上是骄傲还是害羞,连声音也是没有改变一般得平稳缓和,轻声道:“见过宗主、圣使,刚才我不知礼数,请二位莫怪。”
鬼王呵呵一笑,摇了摇手,青龙也笑道:“这位小兄弟能入毒神老前辈座下,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埃”毒神呵呵一笑,对他们二人道:“小孩子小懂事,你们不要见怪。”
鬼王摇手笑道:“说到哪里去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老前辈,我今天前来,是真的诚心想请你主持大局,我们四大派阀联手,一起洗刷当年青云大败,圣殿被辱之奇耻的。”
毒神沉默了一下,面色仿佛有些苍凉,许久才道:“老弟,我已是半残之身,实在是不堪大用了,这一次我们四大派暗中商议围攻青云,我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否则对不起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二圣,更对不住圣教的列代祖师只不过主持大局这个位置嘛,我看除了老弟你的雄才大略,其他人根本不能坐啊!”
鬼王皱了皱眉,摇头道:“老前辈你太过奖了,我在四大门主之中,资历最浅,如何担当的起。这样吧,等长生堂的‘玉阳子’,和合欢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吧。”
毒神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也好,他们应该也就在这几日间就到了,我们到时再聚,这圣教百年来的奇耻大辱,这次一定要向青云门讨还回来。”
鬼王微笑,在这里又坐了一会,闲扯几句,便和青龙告辞了,毒神也不强留,命人送客。
离开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龙二人融入到河阳城里人群之中。
鬼王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老怪物,果然越来越难对付了。”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但青龙却似乎了解他的意思,点头道:“不错,三百年前我们鬼王宗与万毒门殊死争斗的时候,老怪物最是凶狠冲动,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就算百年之前,与青会那场大战,也是万毒门门主的他力主。看来当年那一场惨败,他也消磨了不少锐气。”
鬼王摇了摇头,道:“这不叫消磨锐气,这叫长了本事,经过那一役,老怪物似乎幡然醒悟,搜整个人的脾气一下子都改了过来,韬光养晦,这百年来,除了我们鬼王宗,实力回复最快的就算是万毒门了。只是他不肯坐这个位子,却是十分麻烦!”
说着,鬼王皱了皱眉,淡淡道“也罢,反正也要等那两个人到才能商议大事,我们就先等几天吧。嗯,对了,碧瑶呢,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没看到她?”
青龙道:“我也没看见,不过幽姬一直都陪着她,应该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鬼王摇头,轻轻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鬼王和青龙身影消失之后,原本一直平和甚至带点慈祥神色的毒神,面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但半天也没有说什么。
至于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却似乎性子更是古怪,毒神不对他说话,他也自得其乐,耐心无比地在桌面上冲泡着茶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毒神忽然发出一声浩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那个叫秦无炎的年轻人转过头来,看了毒神一眼,淡淡地道:“哦,那个人道行很厉害么?”
毒神哼了一声,道:“他修行道行自然是极高的,但道行再高,我们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城府大深,日后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秦无炎微微笑了笑,口气却还是那么平和,道:“知道了,师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叹道:“若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能有你这份资质,我何必苦忍这许多年?”
秦无炎受了毒神的夸奖,面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淡淡道:“几位师兄都是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师父。”
毒神哼了一声,忽然伸手把盖在腿上的毛毯掀开,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来,这一下才见他身材居然颇为高大,脊背挺直,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看来刚才那种种举动,都是为了欺骗鬼王和青龙的。
毒神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秦无炎似乎比他师父安静许多,房间里只回荡着毒神的脚步声。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秦无炎身边想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夏日里夏蝉鸣叫的那种刺耳声音。
毒神脸色一变,转头看去。
秦无炎从椅子下面拿出了一个黄色小箱子,一尺见方,这个怪声便是从这里头传出来了。
毒神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打开了盖子,赫然,在他们二人面前,在箱子里黄色柔软丝绸卜面,趴着一条色彩绚丽的蜈蚣,但最奇异处,却是这蜈蚣的尾部有七条分岔。
此刻若是张小凡看到此物,必定惊愕莫名,因为这东西他小时候曾经见过,正是天下绝毒之一的“七尾蜈蚣”。
秦无炎皱了皱眉,到:“自从我们来到这青云山附近之后,小七似乎就不太安分,似乎被什么刺激了一般。”
毒神仔细看了看这尾七尾蜈蚣,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药丸,放入箱子之内,随即把箱子盖上。很快的,从箱子里发出的那种奇异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即消失不闻。
待秦无炎把这装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后,毒神淡淡道:“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间仅存一对,从来相件到死,若是分开,但在百里之内,必有感应。小七这些日子不安,必定是因为此事。”
秦无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这么说,如今那个人,就在青云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异种,不会搞错的。”
说着,他转过头去,缓缓地向远处凝望,远方,河阳城外那座高耸巍峨的青云山,直插云霄,威武得几乎不可一世,白云环绕,仙气飘飘。
“一百年了,一转眼,又是百年了啊!”这个老人,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第二章心意
青云山大竹峰上。
张小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怔怔出神。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柔和的光线从房间的窗口处照了进来,洒在里面的青石地板上。也许是因为空气中也带了些墉懒的气息,在这个房间里的大黄小灰,此刻也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大黄趴在张小凡的脚边,把头埋在自己的两只前脚上,眼睛半闭着,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全身上下,只有皮毛光鲜的尾巴时不时的摆动一下。
而平时一向好动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黄身上,把大黄的肚子当作枕头,闭着眼睛睡得正香,而它的身子,此刻也随着大黄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这个宁静的午后,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张小凡的眼光,茫然望着不知名处,这已是他回到青云山的第三天。
突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困倦迷糊的大黄突然抬起头来,双眼睁开,连耳朵也竖了起来。
张小凡皱了皱眉,随即听到门外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阳光洒了进来,一时有些刺眼,张小凡只看到门口处站着一个身影,沐裕在阳光中。
待到眼睛稍微适应了阳光之后,他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只见田不易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这是三天来,田不易第一次前来看他,也是除了日常给他送饭的大师兄宋大仁外,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想必其他的人,都因为田不易下了严令,不能前来探望。
这时大黄早就跑了过去,尾巴大摇特摇,在田不易脚边蹭来蹭去,很是欢喜的样子,但另一只动物小灰就没那么有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扰了好梦,颇为恼怒的样子,“吱吱”叫了两声,不过终究知道田不易不是它可以惹的起的人物,所以也没敢上去怎么放肆。
在叫了几声之后,便摇摇晃晃跳回了张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又睡了过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脚边的大黄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大黄低低地吠叫了两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黄的头,站直了身子,向张小凡看来。
张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低声叫道:“师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也没有应他,慢慢走近,张小凡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但田不易却没有什么动作,只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小凡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其实他自从回山之后,自己也早料到要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更厉害的,要面对其他更多人的审问训斥,他也早就有了心理谁备。
可是,在这个温暖而安静的午后,当这些年来他一直敬如天神一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时,他却只有低低的低下头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田不易缓缓地道:“老七。”
张小凡身子一震,几乎如条件发射一般地应道:“是,师父。”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无表情地看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
许久的沉默之后,张小凡缓缓的摇了摇头。
田不易盯着这个徒弟,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刚才,”田不易慢慢地说着话,仿佛这样才能隐藏他心里的感情,“今早龙首峰的齐昊过来传信,明日一早,掌门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见你。”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清凉的山风,从开着的门口外边,轻轻吹了进来,仿佛还帝着远方那片竹林的竹涛声,可是,在房间里的人,却都没有感觉。
小灰仿佛又睡着了,大黄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会他们,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视着这个弟子。深深,深深地看着他。
“这几日,你那几个师兄们可有对你怠慢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没有,师兄们都对我对我不错。”
田不易不说话了,房间里又回复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甩头站起,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向门外走去。
张小凡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马上要走出这个房间的时侯,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没有回头,张小凡怔怔地叫了一声:“师父……”“老七!”田不易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在那背后,却隐约流动着异样的情绪。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是别派派来,刺探我们青云密法的卧底么?”
张小凡咬住了唇,慢慢的、慢慢的向他跪下:“师父,我不是,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低低地道,对着田不易,仿佛也同时对着自己的深心,这么斩钉截铁地说着。
阳光里,仿佛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当他再度抬头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怔怔地望着门口,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缓缓站起,走回到床边,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动作惊醒,转过头来,看到是张小凡,裂着嘴笑了笑,仿佛经过睡眠之后,精神开始回复,又有些好动一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张小凡下意识地环过手来,把小灰搂在怀里,但眼光却依然望着门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或者还包括小灰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你知道的,我当初答应过那个人的,死也不说,死也不说……”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但它明显不是很在意,伸出手去,亲热地去抓张小凡的头发。
张小凡没有移动身子,任凭小灰动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现在只有你在我身边陪我了……”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而在远处,大黄仿佛又睡着了,在睡梦中,它的尾巴悄悄卷起,缩到了自己的身下。
※※※※阳光依旧柔和的照着,站在门外的杜必书忍不住张开口打了个哈欠,但片刻之后,原本的淡淡困倦之意就消失不见了,只见田不易缓步从张小凡的住处走了出来。
“师父。”杜必书叫了一声,一边小心地看着田不易的脸色,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无奈田不易面无表情,只微微点了点头,就这般走过他身边,向着守静堂走去。
杜必书恭身站在一旁,待田不易走的远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张小凡,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在大竹峰上,任谁也料想不到,这个往日里平凡的小师弟,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此时此刻,连他这个平日里一向活泼好动的人,也不禁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心中更是为了张小凡隐隐担忧着。
他这般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背后传来一声叫唤:“六师兄。”
杜必书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不禁一怔,只见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头,正裂着嘴笑嘻嘻地看着他,倒是大黄没有跟出来,多半还在睡觉。
“呃,小师弟!”杜必书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吗?”
张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六师兄,我想去后山走走。”
杜必书闻言一呆,心下有些为难,自从回山之后,田不易虽然没有直接下令要诸人监视张小凡,但师娘苏茹已然暗中交代过众人。
只是此刻看着往日里老实的小师弟脸色憔悴,杜必书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却无论如何不敢违背师门的意恩,半晌才呐呐道:“小师弟,你。你知道现在我,我……”张小凡默默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明天掌门道玄师伯就要让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杜必书身子一震,微微张大了嘴,忽然间莫名其妙觉得眼眶一热,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变成了多年前刚刚上山时那个平凡的少年,在饭桌之上,自己和他打赌师父一家谁先进厨房的模样……可是师门之命,他却无论如何不敢违逆,正自为难处,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却是田灵儿一脸复杂表情走了过来。
这是三天来张小凡第一次见到田灵儿,只见她脸色微白,仿佛也有些憔悴,想必这些天来,她也不是很安心,只是在这片阳光之中,却依然美丽如此。
张小凡低下头去。
田灵儿走到二人跟前,对着杜必书,但眼角余光却都在张小凡的身上,道:“六师兄,我爹说了,小凡他不会做什么事的,由他去吧。”
杜必书一怔,张小凡身子也仿佛震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向守静堂方向看去,却只见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存在。
张小凡缓缓地向守静堂方向鞠了一躬,低着声音仿佛还带着些哽咽,道:“谢谢师父。”
田灵儿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抿紧了嘴,转身走了回去。
看着她走的远了,杜必书忽然道:“难怪今天早上小师妹和龙首峰的齐昊师兄大吵了起来。”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什么?”
杜必书道:“早上齐昊师兄来了一趟,与师父师娘说完话之后,小师妹就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不料没说几句,似乎是小师妹说了什么,让齐昊师兄很是为难,小师妹便发火了。”杜必书顿了一下,向张小凡望了一眼,接着道,“我猜她多半也是让齐昊师兄为你向苍松师伯求情,所以才大吵起来的。”
张小凡低低苦笑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向着后山走去。
杜必书从背后望着他的背影,但见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头,不时就去抓着他的头发玩耍,样子颇为滑稽,只是一旦想到明日之后等待着张小凡的命运,他却也是忍不住愁上眉头,重重地叹息出来。
※※※※大竹峰通往后山的那条山道,张小凡已经许久没有走过了,一路之上,但见路旁绿意盈然,鸟鸣阵阵,不时从远处传来。
迎面而来的山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清凉。顺着这弯弯曲曲的小路,仿佛又回到从前。
原来在这里,真的是一切都没有改变啊,就连飘荡在远处,大竹峰山腰中的白云,也似乎和当年一模一样。
猴子小灰很是欢喜,一下子从张小凡的肩头跳了下来,“吱吱”叫着,窜到旁边的草丛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树,在上面荡来荡去。
张小凡看着它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当年与小灰相遇时的情景,仿佛心头的重压,此刻也稍减了几分。
走着,走着,小灰就在他的头顶,在大树顶端兴奋地窜来窜去,可是张小凡的眼神,却渐渐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渐渐清晰的,翠绿的竹林。
有多少的回忆,凝固在这里!
他在竹林前头,停住脚步。
山风吹来,无数的黑节竹迎风舞动,哗哗作响,仿佛也在欢迎着老友的回归。
张小凡深深呼吸,这世间只属于这个地方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气。
然后他走了进去。
翠绿的竹林,也和当初一样的茂密,在那些高大青翠的竹子下边,土壤之中,更有无数的竹笋破土而出,在这里自由的生长。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从前在这里做砍竹功课的地方,只见当初细细的黑节竹,如今似乎都粗了一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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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婆娑,竹涛阵阵,仿佛也簇拥着他。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
他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有些痴了。
“张小凡!”
突然,一声柔和而微带惊喜的呼唤,从竹林的深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声音如此熟悉,但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听到的。他立刻转过身,向声音处望去,顿时身子一窒,赫然只见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瑶一身与周围环境交相辉映的水绿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几许柔情,几许温柔,望着自己。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在两个人这般如傻瓜似的注视良久之后,张小凡呐呐地道。
碧瑶慢慢走了过来,此刻仿佛连眼波都是温柔的笑意,柔声道:“我是来看你的埃”张小凡心中一阵激动,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半晌才道:“可是,万一被人发现,你就太危险了!”
碧瑶摇头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张小凡身子一震,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碧瑶把心意说的这般直接。仿佛注意到张小凡的惊讶,碧瑶脸上也是一红,随即又道:“你们青云门这一百多年来都安稳如山,早就放松戒备了,我偷偷上山,也不见有人发觉。”
张小凡默默点了点头,但心中随即想到,如今正道中人无不知道碧瑶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女儿,若是此刻被人发现自己居然又和她在一起说话,那后果不问可知。
碧瑶何等聪明,一眼看出张小凡脸上有犹豫神色,原本的笑意也渐渐被黯然之色代替,轻声道:“如果你担心什么,那我走好了。”
张小凡向她看去,但见着碧瑶面上虽然有欢喜之色,但总也掩不去那丝憔悴,想来这些日子,必定是为了自己担忧而致,突然之间,他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道:“我还能担心什么,难道我还能更槽么?”
碧瑶一怔,看了他一眼,张小凡微微苦笑,道:“没关系的,现在不会有人来,你陪我说说话吧。”
碧瑶笑颜遂开,点头道:“好。”
可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彼此注视,却居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隐隐有些尴尬。
半晌,碧瑶嗔道:“呆子,你说话埃”
张小凡抓了抓脑袋,但脑海中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对着这个美丽女子,该说什么才好。正好眼角余光向旁边看去,见不远处地面倒着一根粗大的黑节竹,多半年月太久腐朽而落,便走了过去,呐呐道:“你坐吧。”
碧瑶噗哧一笑,如鲜花绽放,清丽无双,走了过去,正要坐下,张小凡忽然拉住了她,道:“你等等。”
碧瑶一怔,道:“怎么了?”
张小凡仆下身子,用袖子在黑节竹上用力擦了擦,擦出一片干净的地方,然后起身,也不看碧瑶,低着头道:“你现在坐吧。”
碧瑶收起了笑容,嘴角动了动,一双明眸只望着张小凡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下,随即拉了张小凡一下,道“你也坐吧。”
张小凡脸上一红,道:“我,我坐地上就可以……”不料碧瑶用力一拉,把他拉过来一起坐在竹子上,嗔道:“叫你坐就坐呀,坐地上干什么?”
张小凡尴尬一笑,只觉得身边隐隐幽香,淡淡传来,从鼻端直飘了进去,到了自己的深心。忍不住他转头向她看去,只见碧瑶也正注视着他,眼波如水,说不出的温柔之意。
从来不曾发觉,甚至连当初他们二人被困在死灵渊下滴血洞中的时候,张小凡也没有觉得自己与她这般的接近,半晌,他忽然道:“碧瑶。”
碧瑶微笑道:“怎么了?”
张小凡凝视着她,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碧瑶怔了一下,慢慢把目光移到自己身前的土地上,脸上仿佛也飘起了淡淡迷惘,道:“是啊,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呢?”
他们二人的头顶之上,竹叶在山风中轻轻摆动着,仿佛也在轻轻诉说着什么。
“我的家室,还有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半晌,碧瑶幽幽地道。
张小凡轻轻点头,道:“是。”
碧瑶缓缓道:“我自小娘亲就不在了,爹爹又忙于圣教宗派的大事,很少有时间管我,周围人看着我爹的脸面,从来都是对我笑脸相迎。曲意奉承。”
张小凡沉默了片刻,道,“你爹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
碧瑶点了点头,道:“是,可是我以前都不明白,直到遇到了你之后才知道的。”
她凝视着张小凡,静静地道:“小凡,在滴血洞中的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的声音,此刻听来,仿佛也有些幽远:“原来在黑暗里,就算在快死的时候,我也可以找到个人依靠的。”
张小凡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怎么才好。
一只如玉般的手伸了过来,碧瑶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从她柔软的肌肤上,传来淡淡的温柔。
她从怀里拿出一片手帕,轻轻擦拭着刚才张小凡为她擦竹子时,袖口上留下的污渍。
“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好我,送了多少奇珍异宝,可是……”她抬起头,凝视着张小凡的眼睛,轻轻道,“就算全天下的珍宝都放在我的眼前,也比不上你为我擦拭竹子的这只袖子。”
那一刻,全世界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
只有这美丽女子温柔的眼波,簇拥着他。
多少年后,你回首往事,还记得当年,曾有人对你,低声诉说心语么?
那因为年轻带着天真有些狂热的话语,你可曾还记得么?
就象深深镂刻在心间,不死不弃的誓言!
你有没有张开双臂,将那心爱的人,拥抱在怀里?
※※※※不知什么开始,在那一片温柔的静谧之中,他张开双臂,与身边的美丽女子,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