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六第一章 惊现
周一仙这里三人休息救治野狗,野狗得知自己一条命是捡回来之后,更觉侥幸,私下也对自己当时意外的勇敢有些困惑。不过不管怎么样,此番一过,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之间的关系又亲密了一层,毕竟同过生死,周一仙也不像以前那么对野狗道人冷言冷语了,只是支使他干活的时候,却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过野狗道人毕竟重伤在身,因此更多的时候反是周一仙干得多,如此又惹来他老人家怨声载道。
小环与野狗倒还是与从前一样,只是在小环面前野狗道人似更加地畏惧起来,与小环说话比以前更加少了。小环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是这一段日子以来,她更多的精神却都被吸引到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封皮的书里去了。
野狗道人以前从未看过小环读这本书,颇感奇怪,但小环从来不说这本书的来历,周一仙也语焉不详,日子一久,他自己也慢慢习惯了,只是偶尔觉得小环的神情,似乎渐渐有些不一样了,但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他却又说不出来。
兽妖浩劫,从南疆十万大山中兴起,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南疆大地。
这里的各族百姓所受兽妖荼毒,甚至比起中土来,都甚为深重。十室九空,那几乎是许多村落城镇必然的下场,整个村落山寨无一人幸存,这种情景也不时地出现。
浩劫过后,在南疆残存的小股兽妖,也远比中土来得多。在浩劫中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时常还要忍受那些残存兽妖的肆虐侵扰,这生活过得真是暗无天日,如同水深火热一般。
鬼厉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踏上了南疆大地。
一路之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兽神残留的踪迹,倒是有无数正道中人蜂拥而至,其中不乏有青云、焚香等名门大派的人物。这些人都发了疯似的,纷纷找寻兽神的下落,但很明显,这些人中谁也没有找到他。
青云一战而败后,重伤遁逃的兽神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人能够找到他。只是这南疆十万大山始终是他的故居,不管怎样,他都会回来吧?
抱着这个念头,鬼厉再次进入了南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无数正道弟子,其中焚香谷一脉算是回归故里,毕竟焚香谷就在南疆,但是其他正道弟子来的目的,自然都不会只是为了帮助南疆百姓除去残存的那些小股兽妖了。
既便如此,这些人的到来,还是让那些原本肆无忌惮的残存兽妖暂时都收敛了起来,毕竟这些正道弟子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出手除去这些兽妖。如此一来,南疆各地风气倒是为之一振。
只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在南疆地界上找到兽神的影子,现在惟一的可能,也只有那穷山恶水、诡异神秘的十万大山之中了。
层层叠叠黑色的山脉里,还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鬼厉在入山之前,先行去了南疆苗族的七里峒,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大巫师当日为碧瑶所做的事,他也要过来祭奠一番的。
天水寨、七里峒,这一路过来,原本繁华热闹的景象都不复存在了,一路惨象,甚至连他自以为早已刚硬的心肠,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究竟为了什么,会有如此一番荼毒天下苍生的浩劫呢?
他自己修行有成,在这股巨涛般的恶潮中置身事外,但是普天之下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呢?他们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承受这般劫难?
回想到天音寺中,无数的百姓日夜向神佛礼拜祈愿;放眼天下,更有救不清地百姓在向上苍神灵顶礼膜拜着。可是大祸临头的时候,又有谁帮了他们呢?
那么,这样的顶礼膜拜还有用吗?
还是说,真的是应了《天书》中贯穿始终的那句神秘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踏进七里峒的时候,鬼厉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在他印象中曾经山清水秀的地方,已经残破毁坏得不成样子了。原先连绵云集的房屋,如今都只剩下了残垣断壁,街道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更不用说那些奔跑玩耍的孩子了。
侥幸保命的百姓不过是十之一二,他们都在残破的房屋之前,绝望而费力地收拾着什么,试图从废墟中找到可以使用的东西,然而,往往他们所能找到的,却是死者的遗海整个七里峒中,弥漫着一股哀伤而颓败的气息,偶尔有几个孩子,竟也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里满是迷茫与恐惧,而且不消片刻,就会有大人从后面出来,将他们重新拉了进去。
鬼厉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很快便引起了一些苗民的注意,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警惕之意。在如此异样的气氛里,就连鬼厉肩头的小灰,似乎也老实了很多,虽然它还是四处张望着。
鬼厉暗自叹息,不愿再多看,便加快脚步,径直向七里峒深处山坡上的那个祭坛走去,他发现越往里走,周围屋舍道路破败得也越是厉害。鬼厉为之默然,似乎隐约看到当日浩劫来临之时,众多苗族战士为了保卫圣地而在这里和凶恶的兽妖做殊死的战斗!
甚至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在山脚之下,两个年轻的苗族士兵拦住了他。鬼厉默默地停下脚步,向他们看去,这两个人,手持长矛身披铠甲,但却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就连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都要比他们的身材宽大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勇士遗留下来的。
“咕噜几几呼?”一个人用苗语问道。
鬼厉听不懂,但多少猜到他会问什么,便也不说话,只是抬头向半山腰间示意看去。他没有用手指,是因为他还记得,苗人视这种行为为大不敬的举动。
两个少年怔了一下,对望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少年似乎是稍长一些,摇了摇头,两个人都没有让开身子。鬼厉心中微感焦灼,但却又委实不愿与曾经帮过自己的大巫师族人动手,而且看到这七里峒中的惨象,他更是无法出手。
他沉默许久,在那两个少年眼中的敌意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叹息一声,转过身子,便欲离开。
才走出几步,山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转头看去,片刻之后有一个人从山腰上快步跑了下来,先是用苗语对那两个少年说了几句,那两个少年连连点头,站到了一旁,随后,这个看去四十左右的祭司模样的人,用有些蹩脚的中土语言对鬼厉道:“你……好,大……大……巫师请你上去。”
鬼厉吃了一惊,皱眉道:“大巫师?”
那人连连点头,鬼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那人走上了山坡。
那个山洞依然还在原处,但洞口的建筑和石台,却都已经面目全非,乱石碎裂,滚了一地都是。在乱石之中,有一个年轻的苗人,看去竟不过只有三十左右,身着大巫师袍,微笑着看着鬼厉走来。
他的眼神,隐隐发亮,仿佛自有股热情火焰在其中燃烧一般,与山下的那些苗人截然不同。
鬼厉走到了他的跟前,那年轻人冲他微微一笑,赫然开口用极流利的中土话道:“你好,鬼厉先生,我是南疆苗族新一代的大巫师,久仰你的大名了。”
鬼厉怔了一下,点头还礼,还未及说话,那年轻的大巫师已经微笑道:“请进吧,我带你去看看上任大巫师。”
说罢,他头前带路,走进了那依然昏暗的山洞。鬼厉跟在他的身后,也慢慢融进了黑暗中。
山洞里还是一样的黑暗,年轻大巫师的身影在前方微微晃动,不知怎么,鬼厉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巫师曾经叫出过这个年轻人,没想短短时日之后,他竟然已经接任了大巫师的位置。
和上次一样,这个年轻的大巫师带着鬼厉还是来到了山洞深处那供奉着犬神的屋子,巨大的火堆还在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只是再也看不见那苍老枯槁的身影罢了。
年轻人走上前去,向犬神雕像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随即从犬神雕像的狗嘴之中,拿出了一个木雕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然后对鬼厉道:“我们苗人有个习俗,历代大巫师去世之后,都要在犬神神像之下,供奉一年,这便是他老人家的骨灰了。”
鬼厉默然,向那个小小木盒望去,整个盒子平实无华,并不见有丝毫修饰,连所用木料,也是南疆最常见的树木,大巫师就像无数苗人一样,安静地长眠于此。
鬼厉曲身,深深行礼。
猴子小灰吱的一声,从他身上跳下,自己跑到一边去了。
那个年轻的大巫师按照中土习俗,同样弯腰还礼,然后珍重地将那平实的木盒托起,再次放入了犬神神像的口中。
两个人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火光倒映在他们眼中,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不等鬼厉问起,这个年轻人已经淡淡说道:“我是他老人家在世时候的弟子,而当可怕的灾祸过后,这里所有的长辈祭司们都死去了,所以,我继承了大巫师的位置。”
鬼厉默然点头,目光不期然又向远处那个犬神神像望去,缓缓道:“大巫师也算是为我而死,每念及此,我都深感不安。”
那年轻大巫师微微欠身,道:“你错了,师父他早就对我说过,他寿限已到,就算不去中原,也只有死路一条,倒是贵派能将师父的骨灰送回,便已经是我们全苗族百姓的大幸了。”
鬼厉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事,也是其他有心人做的,与我并不相干。”
年轻的大巫师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鬼厉的话,道:“不过这一次你来我们七里峒,我却不知道你所为何事了?”
鬼厉道:“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过来祭奠一下大巫师前辈。此外,这次灾劫如此惨烈,关于那罪魁祸首——兽神,我有意追逐,不知道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年轻的大巫师脸色微微一变,显然对他来说,兽神这两个字仍然是十分可怕而忌讳的字眼。他很快沉默了下去,半晌之后,鬼厉淡淡道:“你不必在意,天下间无数人都想要找他,但也未能找到,你不知道也是很自然的。我在这里打扰了,就先告辞了吧。”
说罢,他便欲起身,那年轻的大巫师面带犹豫之色,忽然道:“你要去追踪那个兽神,是真的吗?”
鬼厉道:“是。”
年轻的大巫师紧盯着他,道:“你杀的了他?”
鬼厉沉默许久,道:“我没有把握。”
年轻的大巫师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将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你好了。如何能够找到兽神,我不知道,但我族内的古老传说,这兽神乃是恶魔一般的鬼怪,是杀不死的,只有像万年以前巫女娘娘一般将他镇压并封祝要想镇压他,需五样我南疆各族神器从他身体之上夺下。那五神器乃是兽妖生命之源,如果失去,兽妖必定陷入沉眠。此外,还有一个要紧处,当日那兽妖肆虐之时,妖力强盛,所向披靡,多亏巫女娘娘用巫族传下奇阵‘八凶玄火法阵’将之困住,如果你能找到这种阵法,或许……”鬼厉缓缓点头。
年轻的大巫师想了想,又道:“怎么找到兽妖,我的确是想不到,但是根椐族内传说,当初巫女娘娘镇封兽妖时候,是在十万大山之中深处,一个叫做镇魔古洞的地方。而且传说娘娘自己也化做石像,面向古洞深处,或许,你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会有兽妖的蛛丝马迹吧。”
鬼厉一一记在心里,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大巫师点了点头,道:“多谢。”
大巫师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两个人走出山洞的时候,鬼厉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为何他眼中竟无悲伤之意。
那年轻的大巫师顿了一下,淡淡道:“我若再颓败悲伤了,七里峒里那些人,怎么办?不是我不悲伤,是我不能悲伤!”
鬼厉听了,默然良久,方告辞而去。
离开了七里峒,鬼厉并没有着急赶路,一路缓缓走来,口中将那个年轻的大巫师所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那个奇异的“八凶玄火法阵”,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人——小白。
当日她愤而离开,从此便再无消息,虽然以她的道行法力,用不着替她担心什么,但念及小白此去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找到那个八凶玄火法阵,鬼厉心头多少便有些愧疚。
噬血珠妖力困扰他多年,但前一段时间在须弥山天音寺无字玉壁之下,他悟通四卷《天书》,将噬血珠妖力与佛道魔三家真法,甚至还有玄火鉴纯阳之力都融为一体,隐隐已窥视到万法归宗的门榄,噬血珠妖力对他而言,随着他修行日益精进,已非性命攸关的大碍。
只是,不知怎么,随着在无字玉壁下的顿悟,他渐渐想开了许多事情,往昔想不到的事,也渐渐都在回想中明白过来。
小白对他如此,多半并不都是因为碧瑶与她自己的关系缘故吧?
她独身一人,在当日兽妖浩劫正盛的时候返回南疆寻找法阵,天地渺渺,如今竟是一点她的消息也没有了。鬼厉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莫名一痛,只是这天大地大,实在也不知如何找起。
鬼厉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暗中前去焚香谷,不为其他,一来听小白曾道,八凶玄火法阵曾在焚香谷玄火坛中出现过,既然如此,小白要找这个法阵,多半也会前去这里,而就算她不在,自己前去看看也是有必要的。
心意一决,鬼厉便向焚香谷奔去。
焚香谷原本是天下正道三大派阀之一,只是在这场浩劫之中,他首当其冲,正好在兽妖肆虐的出口,下场可想而知。也幸好当日焚香谷谷主云易岚率领众弟子先行赶去中土,与青云门等正道联手对付兽妖,是以焚香谷虽然被毁坏得一塌糊涂,但焚香谷门下弟子,却并未伤筋动骨。
只是堂堂正道大派,落得如此下场,不免令人面上无光,而且浩劫过后,许多谣言风言风语都传了出来,意指焚香谷一众人胆小畏事,以正道大派之尊,竟不敢独自面对兽妖灾劫,而是躲在青云门身后去了。
如今青云门和道玄真人在天下正道心中,当真是至高无上,声望尊隆,与之相比,焚香谷等人未免逊色太多了。随着大批正道弟子纷纷进入南疆搜寻兽神下落,焚香谷弟子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不过在平日见面的时候,焚香谷门下弟子已然少了一份往日的嚣张气焰。
虽然如此,焚香谷毕竟乃是名门大派,加上实力仍在,虽然风言风语颇多,却也没人敢对焚香谷如何当面欺辱。至于焚香谷本身那个山谷之内,却真的是一塌糊涂,至少鬼厉暗中潜入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如此。
原本清幽秀美的一个山谷,此刻充满了难闻的焦臭和腥味,无数焚香谷弟子在谷中搬运着种种腐烂的垃圾和尸骨,其中既有人类的,也有不少动物的尸海鬼厉暗中观察,思索片刻之后,已然明白,当日自己深夜潜入焚香谷,仍然被焚香谷中发觉,并非焚香谷中所有弟子都道行高深,而是他们擅长圈养的许多奇异动物,令人防不胜防。
只是云易岚可以带着大部分弟子前往中土,却不能将这些动物也一块带走,而当浩劫来临,那些凶残至极的兽妖狂潮般经过此地的时候,这许多动物自然难以幸免。时日一久,尸身腐朽,更是臭味难当。
不过此刻少了这些千奇百怪的动物,却是对鬼厉另有好处,至少他不怕这些屋子拐角旮旯里,阴暗角落中又冒出什么怪物来突然报警,让他身形败露了。
焚香谷弟子众多,不过其中半数都被派出去追踪兽妖下落,无数正道门派想做的事,焚香谷又如何能够不想做。而剩下的一半弟子,多半也是在谷中没好气地干着整理垃圾废墟的活,就算是还有一些长老前辈在谷主,但像云易岚、上官策这样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时时在谷中巡视。是以鬼厉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便潜入了焚香谷中。
此刻天才傍晚,比上一次他来到焚香谷时的深夜要明亮许多,但潜入进来,却不知容易了多少倍。
鬼厉潜入焚香谷之后,并未多想,径直向焚香谷重地玄火坛方向去了,当日小白囚禁在此,那八凶玄火法阵也正是布置在此,自然要前来此处找寻。只是此处毕竟乃是焚香谷禁地,在这等忙乱情况下,玄火坛的看守防御,似乎反比上一次鬼厉来的时候更严密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白脱逃,外人潜入的缘故。
只是鬼厉此时的修行,已然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焚香谷在玄火坛中守卫严密,但鬼厉仔细小心地潜伏行进,终于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进了雄伟的玄火坛中。
与他料想的一样,外面看守虽然严密,但玄火坛之中却并未有人看守,一眼看去,这里仿佛还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地面上仍然还有那古怪的暗红阵势,深深刻在地面,鬼厉心里明白,这便是传说中那诡异神奇的八凶玄火法阵。
不过当日鬼厉和小白逃脱之时所引发的岩浆喷发,造成的伤害也依稀可见。周围墙壁上到处可以看到被岩浆溅上烧得焦黑的地方,石块崩塌之处更是不计其数,就是地面上的八凶玄火法阵阵图,有些地方也可以看出被那股炽烈之火给烧得微微变形了。
不过若是寻常之地,在那样的灾难之下只怕早就毁了,这周围地界竟然还能大致完好,看来还是这法阵发挥了奇异的效力,这才保存了下来。
抬头望去,原本禁锢小白的二层和三层,机关都已经失去了效力,就那般打开着,露出空荡荡、阴森森的黑暗洞口。整座雄伟的玄火坛中,在微微火光映照之下,只有鬼厉一个人的身影,轻轻闪动。
鬼厉默然良久,摇了摇头,走到八凶玄火法阵跟前,仔细看去,只见那巨大阵图里,所有凶神依旧和记忆里一样,被刻画得清晰无比,栩栩如生,而连接这些凶神的图案,同样诡异而复杂。鬼厉深深呼吸,在这阵图前盘膝坐了下来。
就在他正要静心参悟这传说中诡异的巫族阵法时候,忽然,这寂静而阴森的玄火祭坛中,就在他上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清脆而回荡的笑声。
鬼厉脸色大变,霍然站起,抬头望去,脱口而出道:“是你吗,小白……”他的话声戛然而止,一个身影从上方黑暗阴影中飘然而下,曾经熟悉的鹅黄衣裳,清亮而柔媚的目光,仿佛一眼看人便已醉了一般的美丽——然而,飘然而至的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那个传闻中已经死在浩劫之中的女子——金瓶儿!
最初的惊愕过后,鬼厉迅速平静了下来,金瓶儿依旧站在那里,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衣裳、容颜还有神情,甚至连她嘴角边,还带着那丝淡淡而媚意无限的笑意。
她望着鬼厉,微微笑着,道:“你好埃”鬼厉默默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瓶儿用手轻轻一掠鬓边发丝,小小动作里,仿佛也有无限的风情,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埃”鬼厉皱起眉头,道:“等我?做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的?”
金瓶儿微笑道:“你难不成已经忘了,上一次你到这里,可是与我一起来的,听说这一次你要追踪兽神,以南疆这里的传说,要镇封兽神,自然是免不了此处的这个法阵了。你不到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她微微眯上眼睛,似乎有些许小小的得意,更是说不出的如水一般的娇媚,笑道:“你看,我聪明吧?”
鬼厉眉头一皱,感觉自己道行大进之后,在金瓶儿这般媚惑之下,竟仍有些许动荡之意,不由得暗暗为之惊心。浩劫过后,这个传说中已死的女子,似乎反而功力更进一层了。
她既然未死,那么其他人呢,那些在浩劫之中覆灭的其他魔教派系高手呢?难道他们也都没有死?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但面上仍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等我做什么?”
金瓶儿柔媚一笑,淡淡口气却说出了惊心动魄的话:“我知道兽神被封的镇魔古洞的位置啊,鬼王宗主知道以后,就让我来协助你了。”
鬼厉身躯大震,猛然抬头,向金瓶儿看去,却只见金瓶儿目光如水,笑颜如花,竟是丝毫也没有异样神色。
诛仙六第二章 鲜血
鬼厉凝视金瓶儿许久,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没有说话,而金瓶儿在鬼厉隐约凌厉的目光之下,却仿佛行若无事,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言辞有多大的不妥一般,仍笑盈盈地望着鬼厉。
玄火坛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趴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似乎有些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动了动身子,“吱吱”叫了两声,从主人肩上跳下落在地上,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自顾自向旁边走了开去,慢慢走到了玄火坛中央那个刻着无数红色凶神的图案中。
鬼厉缓缓收回目光,看了看正在饶有兴趣趴在地上对那些凶神图案做鬼脸的小灰,徐徐道:“如此说来,你知道很多了?”
金瓶儿微微一笑,那笑意暖暖如春风一般,轻轻掠过这冰冷的殿堂,道:“我一个小小弱女子,哪里能知道什么东西,只不过过往曾有幸到过几处地方,又蒙鬼王宗主看重,这才来相助于你。”
她抿嘴一笑,道:“你可不要多想啊!”
鬼厉皱眉不语,更不去理会金瓶儿娇媚话语声中隐约的那层撩动人心的媚意。寻思片刻之后,他似乎也突然忘了金瓶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忘了笼罩在金瓶儿甚至还是鬼王之间神秘的那丝诡异,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向你请教了。”
金瓶儿眼中精光一闪,但面上笑颜依旧妩媚,道:“公子请说吧。”
鬼厉道:“看来你是比我先到这里了,如你所言,传说要镇封兽神,非得此处的‘八凶玄火法阵’不可,只是我才智愚钝,参透不了,不知金姑娘有何领悟吗?”
金瓶儿摇了摇头,面上似乎露出一丝苦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已在玄火坛这里三日了,但却是一无所得,除了地上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图像外,我什么都没发现。”
鬼厉目光不期然向脚下那片暗红色的图案看去,与金瓶儿不同,包括小灰在内,他是亲身经历过这玄火坛中那诡异法阵的威力的,当日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势,还有那头恐怖的赤焰巨兽,都是绝非可以轻易遗忘的记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吧,小灰才这么感兴趣地扑在那里,这里抓抓,那里动动,似乎也在找寻着什么。
莫非当日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异变之后,火山熔岩冲天而出,竟然将这里的法阵损毁了吗?
鬼厉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但却没有表露出来,沉吟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金瓶儿,道:“金姑娘,不管如何,这里乃是我们所知惟一一处有‘八凶玄火法阵’的地界,既然镇封兽神少不了它,那么我们不妨就在这里多呆一些日子,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也未可知。”
金瓶儿嫣然一笑,风情无限,道:“好埃”鬼厉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重新在这些地面法阵图刻之前坐了下来,不多时,一阵幽香飘来,衣裳轻浮处,却是金瓶儿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似乎近了一些。
鬼厉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也不去多看身旁那天下美色,只凝神向这片图刻望去,只是不知怎么,在他心中,却又突然泛起另外一个念头:当日小白说要到南疆寻找“八凶玄火法阵”的法诀,但久久没有她的消息,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而全天下似乎只有这一个地方有八凶玄火法阵的线索,可是小白显然又不在这里,那么,她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她还好吗……
这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就在这接下来数日之中,不时在鬼厉的脑海之中闪过。
只是看来当日那一场冲天而起的岩浆喷发,所造成的破坏还出乎鬼厉意料之外的大,尽管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看上去还算完好,但显然已经没有了当初所蕴含其中的那股灵气,或者说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那股戾气,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幅幅呆板的石刻图像而已。
鬼厉与金瓶儿一起在玄火坛中暗自揣摩参悟了整整七日,仍然一无所得。其间不时有焚香谷弟子进来查看,其中有几次甚至是上官策亲自带人过来例行巡查,但今时今日的鬼厉,包括金瓶儿,都已经道行精进,只隐身于玄火坛上方阴暗之处,便轻轻松松躲过了这些搜查。
只是始终不得法阵要领,却是实在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这一日,两人又是对着这些僵硬呆板的石刻坐了一个上午,忽地,金瓶儿伸了个懒腰,纤细腰身看去竟如妖魅蛇身一般,自有股勾人魂魄的味道。无奈此刻惟一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却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的石刻,苦苦思索,丝毫也没有注意到金瓶儿曼妙身姿的表演。
金瓶儿轻轻哼了一声,瞪了鬼厉一眼,眼中仿佛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片刻之后,只听她叹了口气,道:“你看出了什么了吗?”
鬼厉身子一动,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转头向金瓶儿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你呢?”
金瓶儿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但鬼厉却已是明白了。
金瓶儿皱眉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看这些鬼东西七天了。这七日之中,我们竭尽所能,但不要说激活这个法阵,便是触动一些石刻也有所不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厉沉吟了片刻,抬头向上方那片黑暗处看了一眼,道:“当日我是在这里救人时候,触动了这殿堂之中的机关,这八凶玄火法阵便立时触发。但……”他目光向着殿堂中央那里瞄了一眼,语调中有一些奇怪的味道,说道,“但那个机关,现在却已经不见了。”
金瓶儿顺着他眼光望去,果然望见殿堂中央处有个凸起的小石台,但那里石头焦黑,凝固成一团难看模样,哪里是什么巧夺天工的机关样子。
事实上,鬼厉一到此处看到这个场景,便知道当日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所看到那个奇石机关已经是毁了,而他上次前来看到地面上那些凶神石刻时,心中所充盈共鸣的种种暴戾气息,此番却也是丝毫都感觉不到了。
这一片曾经可怖的石刻,看去已然成了死气沉沉的死物。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之后,金瓶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刚欲开口说话,忽地脸色一变,而鬼厉的眉头也已经皱了起来,忽地转身,眨眼间就掠到了正在一旁玩耍的小灰身旁,将猴子一把抱起,随即身形飘起,片刻之后,已经消失在玄火坛殿堂上方的黑暗之中。
金瓶儿妙目看着他的身影三下两下消失在黑暗里,微微一笑,随即也飘浮了上去,同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玄火坛殿堂之中。
门,被打开了……
门口,脚步声响动,听起来似乎人数不少,但其中隐隐传来一个有威严的声音,说了几句话之后,顿时便安静了下来。随即,从那扇打开的门外,走进来了三个人。
当先一人,赫然竟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跟在他身后半个身位右侧的,是他的师弟上官策,而最后一人,距离前方两人有数步距离的,乃是云易岚的得意弟子李洵。
在三人走进玄火坛后,走在最后的李洵回身将厚重的房门关上,原本的光亮立刻就被隔在了屋外,只有那丝昏暗在这里缓缓闪动着。
失去了曾经的阵法灵力,原先冰寒的玄火坛上方三层,现在早已失去了那种苦寒,所残留下来的,只是巨大而坚硬岩块的冷漠而已。黑暗之中,鬼厉和金瓶儿悄无声息地通过那个漆黑的洞口,在黑暗中向着下方看去。
仿佛也知道这一次并不比之前,一向好动的小灰似也安静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趴在主人的身旁。
云易岚与上官策缓步走到了玄火坛中央,站在了曾经的八凶玄火法阵之上,远远望去,他的脸庞仿佛也笼罩在阴影之中。
下方的三人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说话,气氛隐隐有些怪异。而在他们头顶之上,鬼厉似有所觉,向金瓶儿那里看了一眼,却正好望见金瓶儿也向自己看来。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那丝微微迷惑之意。
云易岚看去似乎阴沉着脸,也许他的心情本来就应该如此,换了是谁,看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基业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恐怕心情同样地糟糕。只是他的脸色第一眼看去似乎没有表情,看的时间稍久,竟给人的是隐约千变万化的感觉,但你仔细观察,却又会发现,他的脸色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化过,改变的,只不过是你的心意而已。
至少,当日在青云山那段日子内,天下人是不会看到他这副表情的。
良久,云易岚飘移不定的目光始终在玄火坛地上上那些诡异的红色石刻上移动的,从一端看到另一头,从这一幅看到另一幅,之后,他缓缓走到石刻图像中央那块烧得焦黑凸起的小石台上,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石头。
“已经多久了?”云易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地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上官策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他表情并没有因为云易岚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显露出惊讶之意,显然似乎对有些事情了然于心,只是他却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很奇怪的,转头向站在两人身后三步之外的李洵看了一眼。
李洵的头微微低垂下来,神情恭谨,双目微闭,一声不吭。
没有回头,但云易岚却似乎知道身后的一切事情,淡淡地道:“洵儿不是外人,将来他也要接掌焚香谷,这些事就不要瞒着他了。”
上官策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平复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道:“从准备妥当开始正式召唤算起,到今日已经是整整三十天了,‘赤焰明尊’一直没有回应。”
云易岚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顶多只是眼光中闪动了几下,但给人的感觉却仿佛瞬间又阴沉了几分。而在玄火坛的上方,鬼厉心中却是一动,倒并非是他惊讶于焚香谷也苦于无法修复这诡异法阵,而是上官策适才所言提到了所谓“赤焰明尊”,却是触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感觉到上官策所指的是什么事物——那只全身被火焰包裹,炽烈狂野的巨兽,莫非才是这传说中历史悠久来历诡异的八凶玄火法阵的关键所在?
玄火坛中的气氛有些怪异,云易岚脸色不好看,没有说话,只是在大厅中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而上官策也只是看着师兄的身影,没有说话,至于站在一旁的李洵,似乎也只是保持了谦恭的姿态,一言不发。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易岚双眉渐渐皱起,眼中隐现厉芒,仿佛是什么事情在他心头激烈争斗一般,但终于,他猛然顿住脚步,长吸了一口气转头向身后的上官策与李洵处望去。
上官策向云易岚看了一眼,低声叫了一声,道:“师兄?”
云易岚似是心意已决,便没有再行犹豫,冷然道:“上官师弟,玄火坛中这个法阵有多重要,我就不用多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恢复,否则的话,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来对付他!”
上官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在远离这三人的头顶黑暗处,鬼厉与金瓶儿同时为之一振。
他?
他是谁?
焚香谷想用这个诡异的法阵去对付的人,是谁?
静谧的玄火坛中,此刻流淌着的仿佛都是无形的阴暗气息。只是,接下来云易岚所说的话,却让周围的若有若无的阴暗,变做了冷酷寒冰:“当日熔岩迸发,对法阵损毁太大,我焚香谷一门在此吸蓄数百年的灵气已然耗尽,加上又失去了阵法之钥——‘玄火鉴’,所以才无法召唤赤焰明尊重启法阵。本来若是那个人没有出现,这自然也不打紧,我们从头吸蓄就是,但眼下,却是要着急用这法阵的时候。”云易岚冷冷哼了一声,眉间缓缓现出三道深深纹理,杀伐之意隐约可见,声音也越来越是冷漠。
上官策同样也是眉头深锁,但面上却有一丝惊喜之色,讶道:“怎么,莫非师兄已经有什么另外方法可行吗?”
云易岚眼角似轻轻抽搐了一下,道:“玄火坛里的这个法阵,乃是本门祖师根据‘焚香玉册’之上传下的记载布置而成,而在玉册的最后,还有一位祖师记下了一句批录之语,便是对照眼下出现失去玄火鉴且玄火阵无法启动的困窘状况,所做的冒险之法,或许可行。”
上官策与身后的李洵面上都是一怔,随即大喜,“焚香玉册”乃是焚香谷无上至宝,向来只有焚香谷谷主才能保管参悟,云易岚如此说来,想必竟是真有一位惊才绝艳的祖师曾留下奇思妙法了。
上官策喜道:“师兄,那位祖师所言是何妙法?”
云易岚将他们二人兴奋之情看在眼中,面上却没有丝毫欢悦之色,相反,阴沉之意反而更浓,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缓缓道:“那位祖师在‘焚香玉册’最后写道:玄火阵承天地戾气而生,赤焰兽凶残暴戾,阵法图刻所承之灵,亦是八荒凶神,以此推考南疆古籍,当以活人之血祭之,则戾气盛而诸神归位,凶兽现而火阵成矣。”
上官策与李洵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上官策才从惊疑不定的情绪中勉强平复过来,涩声道:“这……这当真是本门祖师所写的吗?”
云易岚哼了一声,道:“上官师弟,难道你怀疑本座假托祖师之名行此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