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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网络玄幻小说《霸王之枪》作者:余云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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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4楼 发表于: 2007-07-31
第五章 抉择(三)

 

  六块腹肌、强壮的弦二头肌、比牛还要粗的脖子,一个,比男人还要男人的女人,搽着比猴子屁股还要红的胭脂,正对着杰特,微笑。

  动人的微笑。一个足以让人所有毛发都动起来,变成笔直站立状态的微笑。

  今天,已经是第十二个了。

  与其说这是不祥的预感,不如说这是一个不祥的事实。

  傻子可能会发现有问题,但傻子找不到真凶。

  杰特不是傻子,所以他直直地冲过去,找整个军队中,最有可能干坏事的人,准确地说,除他之外,最有可能干坏事的人──太鹰!

  「太──鹰──」变调的声音,让杰特更像一只饥饿的凶兽。

  本来,这种影响形象的事情,杰特是不会做的。但现在,他顾不得了。

  「不在──」某个跟太鹰一模一样的人高声回答。

  「请你去死!好吗?」某大将军的请求,更像是一击必杀的诅咒。

  不过,被怀疑是恶魔一族的太鹰,一向对于诅咒是免疫的。轻易地躲过杰特满含愤怒的一拳,太鹰飞速地潜入地下……

  三分钟后,太鹰才探出头来,查看这位企图挖地三尺抓地鼠的笨蛋。

  但是,太鹰的得意之色,只维持了三秒钟,就被一股从尾椎升起的刀锋般的寒意给赶走了。

  变脸,只为杰特的一句话:「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以前干的好事告诉杰妮她们。」而且,杰特在「好事」这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好事,分很多种。真正的好事和真正的「好事」。到底是什么好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杰特准备说出一些足以影响太鹰形象的事情,这就够了。

  真正厉害的人,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只告诉对方我有对付你的实力,而从不告诉对方我将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你。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未知,就是恐惧。

  人的心,很多时候,不是被将要面临的困境压垮,而是被自己从恐惧中衍生出来的幻想所压垮。

  如果你的内心有鬼,在这种情况下,不可避免地,这鬼,将会成为你的梦魇。

  于是,好事多为的太鹰,忽然变成了一只斗败的公鸡。

  「我投降!」太鹰简短但没力的话,让杰特的气也消了不少。

  「好!从实招来!那句『拉洛团长喜欢肌肉女郎』的流言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看着杰特那古怪诡异的「小恶魔微笑」,太鹰反而没有惊怕。他走到杰特身旁,搭着杰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你好!」

  清楚知道「太鹰语重心长之时,就是推别人进火坑之刻」的杰特,马上向所有脑神经发出一级警戒信号。

  结果……杰特猜错了。

  「知道吗?杜法兰这件事,你做对了,也做错了!」

  「……太鹰,你的话,真是愈来愈深奥哦!」

  「是吗?」太鹰一边擦汗,一边说下去:「做对的,是你成功争取到了杜法兰的支持。你这次无条件帮他,以他这种性格,日后他一定会无条件帮你。」

  「哦!做错的呢?」

  「你以为就这样跑了,就可以甩掉杜法兰小姐吗?那位小姐,一向是以知书识礼而闻名的。本来她并不想嫁你的,现在?哼哼!」太鹰的冷笑,让杰特冷汗直流。

  对子女品格影响最大的人,往往就是跟子女相处最久的父母。女孩子心中那位白马王子的雏形,通常来自于她的父亲。如果父亲最优秀的品质,是高尚人格的话,那么这一特质,会很容易成为白马王子品质的一部分。

  如果说,感激容易让女孩子产生爱情萌动的火苗,那么,诸如跟杰特结合可以保证家族繁衍昌盛之类的客观因素,就是加速爱情之火燃烧的强大助力。

  杰特实在想不出这位小姐有什么理由不追求自己。而飞蛾扑火式的爱情攻势,正是杰特最害怕的。

  心中一阵惊悚,感觉上,就像是在满布荆棘的丛林中逃亡。

  「感情这东西,太重了。我拿不起!」杰特干笑。

  「应该说,是你拿得太多,已经无法腾出手来!」太鹰的眼神中,充满了男性特有的敌意与狡黠。

  「嘻嘻!」杰特不好意思地继续干笑。在光棍遍地的军营里,一个拥有六个美女的男人,的确很容易成为人民公敌。

  「现在你还怪我诋毁你,说你喜欢肌肉型女子吗?」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这可以让那个柔弱的杜法兰小姐放弃?这招数能行吗?」

  「杰特啊!杰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女人太多,总有遭殃的一天。我这样,都是为你好……现在,你知道我的苦心就好……」在一片平和的气氛当中,太鹰把杰特送走了。

  只不过,当确认杰特走远之后,太鹰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哈哈哈哈!」太鹰笑得在地上打滚的同时,翻译出事情的真相:「嘿嘿嘿!现在,那个无助的杜法兰小姐,为了要确保杰特方面的支持,一定会转为嫁给杰特某个得力助手的。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英俊不凡、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我了!这下子,我的后宫佳丽又增加了……杰特!总有一天,我的女人数目会超过你的!」发表完令自己血脉沸腾的宣言,躺在地上的太鹰,摆出一个自认为迷死人的笑容。

  突然,太鹰的笑容僵住了。僵硬的脸仿似用石膏打造出来一般,冷冰冰的。脸上面布着的是死一般的寒霜,精确地说,是自认为死定了的寒霜。

  这一切,只因为他看到了一朵花,一朵牵牛花,一朵经过异能术改造,可以用来窃听的牵牛花。在整个利卡纳军中,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干──他的未婚妻杰妮!

  太鹰忽然觉得,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这是一种可以令人手脚冰冷、四肢麻木、恐惧不安的黑色……

  风在呼啸,原本略显急速的风,吹过屋子里的油灯上方,不知怎么,竟好似暖和起来了。

  夜未深,与黎明前的那段黑暗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杰特决定好好享受一下爱人们给他带来的温馨。

  温馨的房间,拥有着温馨的香味。女性特有的芬芳,几乎在开门的一刹那,就扑腾到杰特的鼻子里。闻着这味道,杰特的嘴角,现出一丝微淡的笑容。

  踏入房中,杰特轻轻抱住莉雅。热情如火,温润依旧。

  两颗心,还是这么近,这么暖。

  看着那双闪烁着奇异神采的蓝眼睛,忽然间,杰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杰特!你发现了?」

  「哦?你知道了。」

  「你的手没由来地紧绷起来,但很快又放松了。看来,你的狗鼻子还是这么灵光。」看到杰特对自己如此信任,莉雅很高兴也很陶醉。

  「我的鼻子一向不差!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客人?」杰特笑意盈盈地说道。

  「呵呵!」突然绽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容,莉雅亲了杰特一口,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喂!你们出来吧!」

  梦娜的身影,出现在内房门前,但杰特的视线,却落到了梦娜背后那个未曾见过的、如同影子般的女影上。

  有光,就有影。影子,总是用其独特的步伐,永不停息地跟在光的后面。

  从某种程度上说,光就是影,影就是光。从来没有人能把光与影彻底割裂开来。

  现在,如果说,会让人眼前一亮,吸引所有人视线的梦娜是光,那么,跟在梦娜背后的那个黑发女子,就是梦娜的影。

  永远跟在背后;紧贴前者的碎步;半低的头;低调的作风;干练的处事,这就那女孩子给杰特的印象。

  仿若犹豫了一下,这位短发女子沉吟了。宛如害怕杰特那炯炯的目光,梦娜和莉雅也把头低了下去。

  感觉到空气中的活跃元素在急剧减少,杰特首先说话了:「你是撒兰妮将军吗?」

  语出惊人,包括黑发女子在内,所有人都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杰特。

  猜中答案的杰特,面对三双美目的盯视,杰特却毫不在乎。他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这位女将军。

  平凡,这是给自己的第一印象。

  没有那种英气勃发的飒爽,没有那种风骚入骨的媚态,更没有那种惊为天人的美丽。

  如果问,她像什么类型的女子,农家女,平凡的农家女。这是杰特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案。

  但杰特却知道,这个相貌平凡的女子,却有其不平凡的一面。

  是她,用计冲入了盖尔斯港。

  是她,击溃了维亚的部队。

  是她,绕道突袭了自己的后方。

  也是她,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躲过了教廷骑士团的追击,成功地带领残部脱离战场。

  如果要自己评选莱卡军中,仅次于劳特林的人是谁,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她。现在,活生生的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你叫我怎能不仔细地打量她。刚刚在战场上斗个你死我活,转瞬间变成秘密会晤,此情此景,令人慨叹,也令人兴趣盎然。

  很快,杰特发现,这位目光略显慌乱的女将军开始回过神来。

  「杰特·拉洛大人,我这次来,有个不情之情!」撒兰妮恭敬地向杰特单膝下跪。

  「……说吧!」

  「我希望大人能够放我军四万将士一条生路。」撒兰妮的头似乎更低了。

  「生路?」杰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是这样的,原来,跟我们失去联络的维亚,担心莱卡人跑掉,以你的名义擅自调动西南军团、以及西南部的地方部队,在盖尔斯港附近筑起一道坚如盘石的防线。撒兰妮的部队根本跑不掉,刚好,昨天她派出的斥侯中,有一个是我以前的部下……」

  梦娜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相信聪明的杰特已经猜到她的意思了。

  杰特的确猜到了,但他宁愿自己猜不到。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愚人。因为,世上只有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有愚蠢反被愚蠢误的。

  聪明的他,决定让维亚自行制定战术,不惜一切代价挡住莱卡援军,没想到,援军没拦住,劳特林的主力跑了,撒兰妮的部队却成了瓮中之鳖。

  聪明的他,放弃了对莱卡残军的追击,让莱卡人跑回海中,从而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因为利卡纳最需要的,不是可以用来炫耀的敌人尸体,而是喘气的时间。时间每过一刻,被围攻的危险就多一分。

  更何况,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西部,需要每一个男人参与生产的恢复工作。在现在,任何一条非必要的人命损失,都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结果,维亚挡住的,是撤退的援军,一队近四万人的轻骑兵队,一只在囚笼里面发怒的困兽,一只可以让利卡纳经济长时间瘫痪的凶兽。

  回想起三百年前,一个叫鲁冰特的伯爵叛变。他带着三万轻骑兵,采用以战养战的作战方式,仅仅在利卡纳的大草原上转了三个月,就造成了近二十万的人命伤亡,以及让国家经济在两年中陷于半瘫痪状态。

  现在看来,两个相反的聪明决定加在一起,会造就出一个天大的愚蠢结果。

  要知道,此刻的撒兰妮跟当年的鲁冰特相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杰特不敢想象,在防御松散的西部地区,出现这么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流寇。

  杰特不敢想象,满目疮痍的村镇城市,如何面对新一轮的战火洗礼。

  杰特更不敢想象,被数国围攻的利卡纳会变成什么样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山人自有妙计……

  用有限的思维能力,去想无限膨胀的事情,这本来就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可是在此时此刻,杰特却要用它有限的想象能力,去处理这个落到自己手中的烫手山芋。

  更要命的是,这个山芋,是由自己的爱人一手扔到自己手中的,想不接也不行。几乎用脚指头去想都能猜到,梦娜是希望自己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几万名可怜虫放走。

  杰特长叹一声,有点无奈地说道:「梦娜!你的想法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夹在我们中间很辛苦。我也想把莱卡残兵放走。但你也知道维亚的处事方法,他的防线一旦组成,定必是滴水不漏的。除非像之前那样,用数倍的兵力对其发动突袭,不然……难啊!」

  但,撒兰妮却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一个让杰特大吃一惊的答案。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平静的脸庞上,透出一股前所未见的坚定。

  「不是?」杰特瞪大了眼睛。

  「我们也知道人多口杂。要在十几万隶属不同部队的士兵眼皮底下把几万人放走,这是不可能的。在政治上更加行不通。我们想要的,只是一条生路!仅仅是一条生存之路。」

  「哦?生路?你们向我军投降不就行了。顶多被拉去挖矿山……啊!梦娜,你打我干嘛?」摸了摸脑袋瓜,杰特咕嘟着投诉道。

  梦娜有点生气地扠着腰,对杰特半抱怨半发怒地说道:「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你的政治触觉有时候敏锐得怕人,有时候却迟钝得像头牛……不!像头猪!」回想起到杰特本身应该是一头牛这个事实,梦娜连忙改了口风,让撒兰妮听得一头雾水。

  但跟梦娜从小是好友,一起长大,一同参军,一直以来当梦娜副官、直到梦娜失踪的她,当然不愿意看到这对「夫妻」为自己反目。她连忙说道:「这不是大人的错。请梦娜姐……不,将军……不,应该是夫人……不……」

  忽然间,她不知道,在这表情尴尬怪异的两人面前,该如何称呼梦娜。

  可是,她更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一连串腼腆但亲切的称呼,使得杰特不得不让她上船,虽然是贼船。杰特毕竟是一个口硬心软,具有菩萨心肠的人。

  「唉──」杰特再一次长叹。看到梦娜的反应如此,杰特内心已经打定主意要帮撒兰妮,但要帮到什么程度,怎么帮,他还没个准,所以他继续问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通过残存的情报网知道,根据你们利卡纳三王子的建议,利卡纳二十五世决定:为立国威,要把所有莱卡俘虏,连同叛变的海因斯一族,全数拉到海因斯城的城头上,推下去……集体……处死……」说到后头,撒兰妮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什么?拉兹?」

  瞪大的眼睛布满不信的血丝,长大的嘴巴可以看到喉咙,急速的呼吸,让人觉得杰特好像刚跑完长跑。但没有人会责怪他表情夸张,因为,没有人想到,也不会有人想到。

  派爱丽丝来缠住杰特的人,是他!

  暗中说服教廷骑士团出动的人,是他!

  提议用最血腥的方式处决叛徒和俘虏的人,还是他!

  他到底怎么了?他就是我认识的拉兹吗?那个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平易近人的拉兹?还是说这个他,才是真真正正的他,原原本本的他?

  强烈如十级地震般的震撼,让杰特的思想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突然间,杰特发现自己,竟然完完全全不认识拉兹·利卡纳这个人。

  每个人,都有一副面具。面具表面是虚伪;面具下面是真实。

  有些人的虚伪,是迫不得已。但有些人的虚伪,就是他的真实。

  恶魔总是喜欢戴上一副天使的面具。

  但只要是面具,就应该有破绽。你不能在一时半刻中看出来,但来日方长,你总能根据其实际行动而看出端倪。

  如果说,一直以来戴在拉兹脸上的是一副虚伪的面具,那么这副面具,就是世界上最最精致、最最完美的面具。

  那会不会,拉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被迫的呢?不会!仅花了不到一秒钟,杰特就说服了自己,这是个事实!

  很简单,冷酷无情,本来就是成王的必备因素。

  从某个角度讲,成大事者,大多是卑鄙无耻、冷酷无情的家伙。这不一定是他本身想这样的,但他别无选择。从他踏上这条路开始,他的命运就只剩两个方向──成王,或者像那自古以来,千千万万的失败者一样,埋骨荒野。也就是说,完全没有第三条路。只是,能够独善其身者,比那些能够站在权力顶峰上的人更少而已。

  拉兹要称王,必须先够狠。要知道,他那个像暴熊一样的大哥,以及面慈但心像毒蛇一般的二哥,是绝对不会让一只纯良的兔子当皇帝的。

  拉兹想当皇帝,这就是他心狠的理由。知道这点,这就够了。

  无论成王之后表面看来多么风光,也无法掩饰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血腥味。在权力的通道上,路,是由血肉垒出来的。只要有竞争者,就一定会有牺牲者,这是谁都无法回避的事实。

  「唉──」杰特长叹一声,慢慢把头偏向窗外。

  有点冷冽的夜风,呼呼地刮过,吹起了地上的落叶。枯叶,孤零零地在烈风的乱流中打转、飞旋。

  凭着过人的视力,杰特甚至可以看到,有很多原本尚未掉下的树叶,也被秋风从树上扯了下来。孤独无助的叶子,就这样在旋风中飘荡、挣扎,没有东西可以依靠,更不知道自己会飞到何方。就像未来,永远是那么缥茫。

  唉──我自己,又何尝不是风中的孤叶?在政治的乱流中,我的前路到底通向何方?

  触景生情,看着落叶,杰特忽然想起了在白天看到的那些,早早为迎接寒冬做好准备、囤积了大量食物的小松鼠们。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像松鼠那样,早早准备好一切,以便迎接那凛烈暴寒的漫漫寒冬……

  脑海中灵光一闪,杰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撒兰妮身上。

  筹码?不如说是累赘好了。自己无法保护的好东西,是会引起敌人窥视的。说不定,他们还会成为自己致命的软肋。但下一秒钟,杰特的视线,就对上了梦娜期盼的目光。

  头疼!假如我用光明正大的法子救他们,我就无异于和拉兹对着干。如果来暗的……不行!我又不是那些传说中的空间魔法大师,怎可能一下子藏起几万人?但若是不救……梦娜会伤心一辈子的。

  杰特忽然发现,做一个将军,好难?仰天长叹一声,杰特用平和的目光,再次望向三人。

  他很清楚,四万人的生与死,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在沉默的空气中,时间不停地流逝,而撒兰妮的心,也随着杰特越发沉重的表情,开始加速跳动。

  死亡的阴影,同时慢慢地把她肺里面的空气,一点一滴地压榨出来。无法得到足够的氧气,可怜的心脏,只能以更高速度的运转来维持身体的平衡。但它没有抱怨,因为它知道,它的主人最需要的,是一种名叫杰特·拉洛的氧气。

  杰特的颚部肌肉动了。

  眼看驱动杰特舌头的齿轮,开始缓慢地运作,撒兰妮变得更紧张了。但她没有选择,只能用力地鼓动着自己的精神弹簧,力图让自己的心,能够承受接下来的宣判。

  「太麻烦了!不是吗?」这个平静的答案,让撒兰妮顿时花容失色。

  但梦娜却露出了欣甜的浅笑,她走上前,轻轻地依偎在杰特的肩膀上,眼睛已有点湿润,轻轻道:「我知道有时候,对于一个满身都是麻烦的人来说,多一个、少一个麻烦,并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我前几天才说过,希望你不要为了我们几个,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谁知道,才没几天,我就……」话说到最后,却多了几分酸涩的味道。

  轻轻拨开落在梦娜额前的碎发,吻了梦娜的额头,杰特柔声道:「战争,只是手段。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血腥。这片土地上,血已经流得够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再看到无谓的杀戮。」

  难以想象,在杰特这个可以说是古怪恶毒的敌方主帅身上,竟然能感受到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不知道怎的,一股热泪无法自控地从撒兰妮的眼眶中,迸了出来。

  「谢谢!谢谢……」除了谢谢,撒兰妮突然发现,自己一向充裕的词语字典竟然临阵脱逃,不知哪去了,脑海中,唯一能让感情和意思相一致的,就只剩下谢谢二字。

  看到撒兰妮一副感动莫名的样子,杰特心中警铃大响。

  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这种情况的发生机率是很高的。

  一个爱丽丝已经够自己头疼了。撒兰妮?还是不要好了。打定主意后,杰特马上摆出杰特式心防阵法,一下子将梦娜和莉雅抱在怀里,来个左拥右抱,让撒兰妮充分感受到自己被冷落、被忽视,从而知难而退。

  另一面,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刚刚说服爱人的两女,虽然对当着外人的面亲热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在这个时候也不好拒绝杰特,只能在保住面子的前提下,让杰特大逞手足之欲。

  所以,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最后,还是杰特自己,轻轻推动了停滞不前的空气,说道:「你们的事,我负责,就这样定了。但请你记住,我不能给你们保证。我只能给你们一个承诺,一个尽力保住四万条生命的承诺,一个虚幻无比的承诺。」

  「如果是主人的话,这就够了。我撒兰妮代表全体将士在此宣誓:从今天起,我们的命,就是主人您的了。」

  主人?这个有点荒唐的词语,却让杰特愕然了。回想起来,严格地说,这两个怀中玉人也可以算是自己的……

  唉──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看来,如何带领这帮人,走出一个光明的未来,将是自己日后的主要任务了。

  看着撒兰妮恭敬无比地向自己跪地磕头,然后把身影没入黑夜中,杰特不禁感慨万分。

  自己今后,将何去何从呢?

  在虎狼环伺的利卡纳里面,自己太弱,就会像那风中的枯叶,被随便欺辱,随便玩弄。但太强呢?恐怕,会成为三个王子合力优先除去的对象。

  但自己真的只能在三个王子中做出选择吗?

  轻轻抚摸着爱人的同时,杰特的思绪,飘到了远方,开始触寻一个他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秀一和太鹰都想我当皇帝,其实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一直都在逃避而已。

  逃避自己的过去。逃避自己的潜力。甚至逃避自己的将来。

  我到底能做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武士?将军?贵族?一方霸主?还是……天下之王?想到这里,杰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宽大,但厚实。有力,不失灵巧。仿佛这只手可用来拿笔、用来拿枪、用来指点江山……

  杰特忽然发现,自己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巨型的沙曼加柔石,石非石、玉非玉、泥非泥,但可以随意雕刻柔捏成千百个不同的形状。

  我对利卡纳忠诚吗?我真的能成王吗?

  内心有一个声音──与其让别人做皇帝,倒不如自己做皇帝!

  杰特又打了一个寒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发现,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感觉上,我就像那浩瀚的宇宙,永远那么黑亮、那么深邃、那么无边无际,如同一个可以无限扩大的容器,放什么东西进去都行,拿什么东西出来都可以。

  身为一个人类,我可以变身。

  身为一个人类,我可以承受嗜血之神那几乎是无穷尽的可怕力量。

  身为一个人类,我竟然可以凭一己之力,成为威震神、魔、修罗三界的修罗王。

  本应是个普通人的我,还可以随便想出无数个千奇百怪的作战方法。

  到底,我还可以做什么?……不!到底,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我怎么可能做到这些的?

  我……到底是谁?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5楼 发表于: 2007-07-31
第六章 霸王意

 

  天,渐渐发亮,金黄色的明辉,倾洒在变幻莫测的云朵上。在清冷清冷的凉风吹鼓下,云彩一边随意扭变着身躯,一边飘向未知的远方。

  虚空行云,有可能一成不变,就这样飞到远方,也有可能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云彩尚且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说命运喜欢在你陷入困境的时候,再多给你几个困难,那么只能说,命运太眷顾你了。因为,只有能在逆境中求得生存之人,才有资格成为人上之人。

  不过,在暴风雨来临前夕,命运总是会给你享受一下平静的,不是吗?

  此刻的杰特,正瞪大眼睛,静静地端详着平白的天花,仿若,能从这单调的楼板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忽然,怀中的玉人动了,卷长的眼睫毛,轻轻抬起,现出那双充满智慧灵光的蓝眼睛。

  「醒了吗?」杰特用亲密的爱抚,代替了早安。

  「呃……不要使坏了……」梦娜轻轻地推抗着魔爪的侵袭。

  「梦娜,知道吗?昨晚我在想,我一直在想我的处境,我的未来。」

  「那你想到了吗?」梦娜轻轻撩动着杰特那满是胡子渣的下巴。

  「想不到,但也得想!」

  「杰特……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们跟我这么久,都只能过着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

  「你不用说了,如果真的有人犯错,那个人一定是我。」杰特的语气,平淡而坚定。

  「你?」梦娜刚想说什么,但她马上又明白了什么,所以住口了。

  「是了,撒兰妮的事我想好了。就这样办吧!我用我的私兵团去围剿他们,然后让卢卡斯出去跟她单挑,约定败者投降。」

  「这么直接?」

  「难道间接行事,别人不会发现是我干的吗?管他呢!反正这次凯旋,皇帝老头子是不敢给我升官的了。那么,至少能捞个子爵。到时候,我就公开动用贵族的特权,宣布这四万人是我的私人战利品。哼哼!我就不信有谁敢动我?」杰特越说越大声,结果,惊醒了在另一旁的莉雅。

  「知道啦!没有贵族敢碰你这只坏蟑螂。」看见杰特一副「我是蟑螂,我怕谁」?的怪样子,莉雅娇笑了起来。

  「唔唔!的确是这样,蟑螂总是喜欢在大白天,大摇大摆地去吃人家的东西。」梦娜不怀好意地附和着。

  结果,某蟑螂脸男子发怒了。

  「蟑螂?好!现在就给你们见识一下飞天蟑螂的第一式──白天吃豆腐!」

  「……救命啊!」

  「这分明是吃人,哪是吃豆腐?」

  以上是两女欲哭还笑的叫喊声。

  突然,一股从虚缈中隐约传来的杀气,如冰芒般,刺破了杰特火一般的热情。

  热中带冷、火中带冰……天啊!是他!

  心中的惊骇,让杰特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只剩下铁蓝的黯色。

  「杰特?怎么了?」并未感应到这若有若无的杀气,梦娜两女只是发觉杰特有点异样而已。

  「那家伙来了!你们待在这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发生甚么事情,都不要出去。你们去了,我也无法保护你们。」

  「杰特……」梦娜还想说些什么,但她被正在飞速穿衣的杰特一下子吻住了红唇。

  「不要问,再晚就来不及了。」杰特的身影,飞一般消失在门口。

  快速掠过的身姿,荡起了空气中的微尘。尘土,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毫无规律地飞舞着,更显得,杰特宽厚的背影,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孤单,但又是那么刚毅、坚强……

  朝阳、红枫、赤叶,兵营外山岗上的树林里,只有一样颜色,红色!血一般的红色。

  连初阳那浅淡的光华射进来,都变成了赤红色。仿佛林子的主人要告诉围聚的兵众,谁敢进来,谁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林子不大,本没有主,只不过他来了,就成为林子的主人了。

  在自然界里,鲜艳的红色,通常意味着危险和警告。而此刻在树林里隐约浮现的赤云,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负责巡逻的士兵,只知道,一个烈阳似的男人,走进了树林。他不敢阻拦,因为只要他试图接近这个男人,心窝上就像被一条火鞭狠狠地抽了一记,痛得他几乎忘却了呼吸为何物。

  赶来的小队长不信,所以他更惨,刚踏前几步,就吐着血,退了回来。

  胆大的人,总是不信邪的。

  但不自量力的人,往往很容易受到惩罚。

  直到一个顶级的大骑士倒退了回来,所有人才意识到,自己惹不起里面那个魔神般的男人。没有人能抗拒、没有人能抵御,这种无法抗御的渺小无力感,把将兵们原来火热膨胀的胆子迅速冷却缩小。

  胆寒,心弱。此时,连本应暖熙的空气,也变得冰冷无比,仿若自己置身于提前到来的严冬寒夜。

  晨风在呼啸,但人们却觉得像鬼哭,仿佛天上地下,所有鬼神魔怪的毒咒,都早已暗藏在这无色无形的空气中。

  他们的勇气,开始被这不怎么猛烈的风,悄然刮走。

  一个人跑了,第二个人也跑了……所有人都跑了。原本尚算熙攘的草地上,很快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刚才在这里的,是天光墟的小贩,见到天明,就跑光了。

  然而,没有人注意,一个风一般的身影,悄然没入树林当中。

  树林中,一个像太阳一般火热的红衣战士,傲然矗立在林中的空地上。他,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朝向太阳,嘴角上流露着蔑视的浅笑,似乎连太阳的光芒,也无法与之比拟。

  微冷的秋风,从他身边拂过后,马上变得火热的,迎面扑来的,竟像是三伏天的热浪。

  风动、云涌、叶飞、树摇,但他没有动。

  因为他不在乎,他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宛似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动一个手指头。

  不!应该说,在他心中,可能只有同样璀璨的恒星才可与之媲美,也只有恒星,才值得他动。

  或许,杰特就是他所期待的另一颗恒星……

  「你来了。」低沉而又慑震人心的声音,从红衣人身上响起。

  「我来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在满三个月的时候找你。」魔刹慢慢转过身子,现出他那刀削般刚毅的脸。

  「我不想,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好!很好!现在你是我的对手了。」

  在两人看似毫无头绪的话语中,其实早已交锋数次。他们都清楚知道,做事情,可以设定期限,甚至详细到设定短、中、长期目标。但心的超越,意的领悟,却是容不得半点强求。

  历史证明,任何企图强行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举动,都是极为愚蠢的。

  所以,魔刹设定期限,要自己三个月超过杰特,这是一个错误。如果他按时赴约,那么这就是另一个错误。

  胜负一瞬,一个错误,已经太多了,何况两个?

  现在,两人都发现,对方比想象中更聪明。

  「来吧!」魔刹的脸颊肌肉愉快地抽动了一下,银色的双瞳中闪现出兴奋昂扬的光芒。之前眼中萧冷的神光,此刻已被炽热的战火所取代。

  为战而战,这就是魔刹!

  但,相对于魔刹的激昂,杰特的心绪,就好比寂静的井水,依旧丝毫不起波澜。狂热的罡风,只是乱烈地吹到他身前一米处,就像湍急的河水遇上分水岭一般,向两边飘然散去。

  看见杰特巍峨不动的身姿,宛如恒古以来就立在此处的古树,魔刹不禁皱了眉。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杰特会给他一个答案。

  果然……

  「可以给我一个战的理由吗?」杰特是这样说的。

  「贱骨头!」这就是魔刹的答案。

  不过很快,杰特就知道了这个答案的意思。

  手扬,剑拔,光耀,招出。

  如艳阳般炽热的迅烈光华,暗藏着黑色死神的召唤,疾猛无比地飞向了远方。

  开始,杰特并没有在意魔刹攻击的目标,因为,他的心神,早已被魔刹嘴角上那暗晦难懂的奇异笑容给吸引住了。这笑容,像是在嘲笑、又像是作弄、更多的是期待。

  他到底期待什么呢?我的发怒?我的狂暴?

  我的朋友、爱人并不在这附近,即使在,以他们的实力,这种程度的攻击应该不会……

  「不──」扭头看到魔刹的攻击目标,杰特突然无法自控地狂叫了出来。

  因为,攻击目标竟然是山岗下不远处、至今昏迷不醒的爱丽丝的房间!

  看到杰特怒眼圆睁、脸上肌肉扭曲变形、颚部肌肉拉到最长的那副狂怒的样子,魔刹嘴角的笑意更浓烈了。

  不知怎的,魔刹似乎很喜欢看杰特痛苦的样子,好像他就是专门让杰特痛苦而来。失去理智的野兽是恐怖的,但在他的眼中,狂怒的杰特像是一件稀有的艺术品,无论哪一分、哪一寸都值得他细细品味、仔细欣赏。

  但杰特却无心欣赏自己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黑暗艺术,他的心,已经飞到了爱丽丝的身边。

  发出去的招好比泼出去的水,完全使出后,哪怕连武者本人也不能收回来。杰特不是未卜先知的星见,也不是早有准备、防御在先的武者,更不是追星赶月、比光还快的天神,所以,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那足以把她炸得倩魂飞散的光球,以极速杀向爱丽丝。

  痛心、揪心、苦涩、晦酸、千般滋味,万种感受,在一瞬间从杰特心灵的最深处,无可压抑地迸发出来。

  生死一瞬,大多时候,很快,但有时候,又变得很慢。难以想象地,跟爱丽丝的往日种种、点点滴滴、所有幻音虚像,竟然在这刹那间,全部闪现在杰特的脑海里。

  不是情人,但多少有情。

  不算朋友,但胜似好友。

  不是敌人,但暗含对立。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又有多少呢?我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她呢?

  突然间,杰特找到了答案。其实,自己还是喜欢爱丽丝的。

  直到现在,自己才发觉…以杰特·拉洛的身分与爱丽丝共度的时间里,使自己喜欢上了她。自己无法忘却这段时间……和她共度的时间……

  无可否认,这段时间,比普通恋人的感情还要深……这是非常值得留恋的……

  即使彼此处于不同立场、不同阵行,即使战友强烈反对,即使她本来是抱着不好的目的接近自己,但……那又怎么样?

  我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偷走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哭一怒,早已在我那空荡的心壳上留下了永远的烙印。

  难道,就要我看着她死?看着她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不!我要守护她!我绝对不能让她死!突然而来的执念,一下子把脑海中其余所有火花给扫清了。脑子里,只剩下最大、最亮的一朵火花。

  这朵火花,就是──杰特的守护之心。

  千念万思,转瞬间。身为外人的魔刹,完全无法想象杰特的身心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一个异样的杰特。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但变化之大却可以吓死人。

  空气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奇异的波动。这波动,非常奇妙,非常有节奏,仿佛是有生命似的,感觉就好像人的心跳一样,扑通扑通地。

  风声?不!这简直就是杰特的心跳声!魔刹下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定论。他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杰特的心竟然可以在一瞬间跟周围的环境达至同步共振。到底他想干什么?不!应该说,他到底能干什么?

  无比的讶异,让魔刹打消了制止杰特的想法,只是站在那里,静观事态的发展。

  他果然没有失望,他看到了他一生中前所未闻的东西:一个跟光明之神完全扯不上边的人,使出了只有最高级的光系圣骑士或者剑圣才能使用的招数──守护。

  但此「守护」非彼「守护」。

  一般来说,所谓的「守护」,是一种光系武者用自己的力量和精神,跨越虚空,强行在他人的身上设置一个用光明力量造成的保护罩。「守护」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把被守护者所受到的打击伤害,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

  说得浅白一点,就是一种超越空间、超越距离的人肉盾牌。

  更糟的是,被守护者的防御力越低,守护者所受的伤就越重。很多时候,往往由于被守护者太弱,以至拖死了守护者,最终落个双双死去的悲惨命运。

  所以,即使是被誉为实力最接近天使的剑圣,也绝不轻易使用这招。

  况且,距离越远,能量衰减得越厉害。所以使用范围,是根据使用者的能力而定。因此,从来没有听说过谁的守护范围可以超过三十米。

  可是今天,魔刹却看到了一个奇迹。一个无论是武界,还是魔法界都无法相信的奇迹。

  杰特,竟然在六百多米的距离上,使出了「守护」……

  魔刹并不知道,杰特的执念几乎在他打定主意要守护爱丽丝的那一瞬间,就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融入那缥缈不定的风中,融入到那天地山河中的动人气息中。

  透过杰特额头上那颗「风妖精的祝福」,感受到杰特执着的念、真诚的心,风动了,按照杰特的所思所想,飞一般地动了。

  无相无形的风,仿佛是千万只看不见的触手,悄然在魔刹那个光球的前进路上,织起了无数个蜘蛛网似的「风之网」,让光球仿若冲进一个无形的巨大泥沼里面,慢慢地削弱、减速、衰退。

  另一面,风,好比杰特四肢的延伸,随着杰特心念的推移,神速地在爱丽丝床前,结起了一道「爱之墙」。它是天地万物精神的最高级结合体,是超越天、地、人、神的所有境界的──最纯洁的爱的结晶。

  没有颜色,没有味道,看不见,但是摸得着。

  风,竟然实体化了。好似整个利卡纳的空气分子,都凝聚在这里,被天神用木桩硬是捶成了一团。

  硬如钢铁,厚比城墙,这就是杰特发明的新版「守护」。

  「轰隆」一声巨响,炽烈的光华就这样,永远消失在弥漫的烟尘中。

  山岗下,人声鼎沸,良好的应变机制,让将兵们迅速赶到现场,展开救援等工作。

  山岗上,则是寂静一片。两个人都在看着,看着生死的变幻。谁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看到过如此悲烈、壮观的境况,谁也不知道后果将会是甚么样子。

  但有一点是两人绝不会相同的──信念!

  尘降、雾开,睡美人的芳华,在凌乱的废墟中突现了出来。四处狼藉一片,但爱丽丝的周围却完好无损,让赶来的士兵们连声感叹说:奇迹!真是奇迹!这是天神的庇佑。

  在山岗上,那个所谓的天神,凭着超凡的视力,看到了爱丽丝的胸膛依然在微微起伏着。

  知道她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这就够了。这跨越力量、精神、时空的杰作,令杰特内心窃喜不已、信心倍增。杰特在这一瞬间,悟出了天地间的最高境界!

  从魔刹出招,到杰特守住爱丽丝,前后不过几秒钟。但这几秒钟,却让杰特觉得,自己好像度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现在,杰特把心头大石放了下来,他可以安心了,同时他还可以安心地,把从喉咙涌上来的热血给吐出来……

  「哇──」一声过后,就是难听的呕吐声。

  魔刹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杰特痛苦地把好几口淋漓浓稠的鲜血吐在地上。他忽然发现,外界以前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评价大多是错误的。

  有人说他无耻,但他总是把生的希望让给友人,自己独立承担最重、最危险的任务。

  有人说他高尚,但他的战略战术又是绝对的下三滥。而且不能排除之前一系列抢劫、勒索、聚敛金钱的事情都是他干的可能性。

  也有人说他野心,但他却一直只愿做一个单纯的武人,而轻易放弃了获得一系列政治经济支持的机会。

  还有人说他好色,可是他却可以为一个不是自己女人的女人,而舍生忘死。

  人,本来就是一种充满矛盾的动物。但人是由基本的细胞与本源构成的。

  魔刹发现,对于杰特,没有一句更好的形容,可以这样贴切地形容杰特的性格。魔刹越发觉得,杰特是一个有趣和力量强大无比的男人。

  好奇,本就是增进双方了解彼此的动力。在魔刹内心里,无意中,对杰特的好感又添了一分。

  但好感归好感,这一战,还是要打下去的。看到杰特吐完了,魔刹淡然说到:「知道吗?我很失望。」

  「……」

  「想不到,好端端的一个绝世高手,竟然变成一个只有在保护女人时才会发挥出水准之上战斗力的贱骨头。我本来想杀了那个什么爱丽丝,好让你化悲愤为力量,在短时间内拥有与我一战的能力。但我太失望了,现在的你,连一条狗都杀不死。」

  「……我不懂!」听完魔刹的,杰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动了一下。

  「你当然不懂!你是绝对不会懂得,当自己的终身目标,竟然在被自己打倒之前变成一个无用的窝囊废那种感受。」

  「……我还是不懂!」嘴上是这样说,但听出点端倪的杰特,心中那块坚定的基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魔刹撼动了。

  魔刹愤怒了,眼中闪耀着怨恨毒烈光芒的他,毫无顾忌地踏前两步,足以让普通武者为之胆裂,杰特为之心寒的两步。

  铺天盖地的怨杀之气,在瞬间裹住了杰特。比岩浆更炽热,比太阳更猛烈,这就是杰特对魔刹的感觉。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魔刹接下来这句话来得震撼。

  「你懂的!修罗王──杰夫·云菲尔德!」

  天崩地裂、翻天覆地,这都不足以形容杰特此刻的心中感受。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仿佛完全僵硬了,僵硬得好比尘封多年的石像,完全不能动弹。

  他很清楚,自己身分的泄漏意味着什么。

  修罗界,这个存在于人、神、魔三界之间时空夹缝中的世界,对于人界来说,是一个绝对的禁忌。即使在目空一切的高傲武者口中,非到万不得已,都绝对不会提这个词。

  禁忌,来源于无限的憎恨和恐惧。

  原因只有一个,在一千年前,连接修罗界和人界的空间之门,不知因何种原因打开了。结果,在天界派天使军团介入之前,就有两千万人死在了修罗战士的刀剑下。整场战争,人界的死亡人数超过三千万。

  也是这个原因,让所有人对修罗战士都畏之如虎,恨之入骨。对于进入人界的修罗战士,人们的态度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心中的仇恨也随着上一辈受害者的逝去而减退,但人界对于修罗界的敌视,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逐渐完善了一套有天使战士参与的诛杀修罗强者的警备系统,而且这系统的运作,是超越了国家范畴的。

  只不过,出于对力量的渴求,每年选择偷偷穿越两界之间、那几乎是单向的时空之门,进入修罗界的人类依然没有减少。

  遗憾的是,那些企图在无休止的战斗中获得超凡力量的人类,绝大多数都没有回来。即使回来了,大多也像杰特和沙朗那样,隐匿自己的身分和力量,所以,修罗界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

  传说归传说,那套警备系统还是继续运作。只要得知修罗战士的存在,系统就会启动清除行动。

  存在就是威胁,这就是他们的宗旨。

  所以,杰特无法想象,自己身分被公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要自己和爱人一起,踏上永无终日的逃亡生涯?还是,彻底效忠二王子之类的王族,成为他的秘密武力、杀人工具,从而获得国家力量的庇护?

  杰特不敢想,也不愿想。确切来说,杰特也从未考虑过投靠某一位王子,替他在争权夺利中增添筹码。来到利卡纳,征战至今,也大都因为不想战争延祸太广而参与,现在,反而有点欲罢不能、举棋不定。

  藉此次动乱时期,魔刹突然说出自己的身分,不知居心何在,不管怎么说,此事非同小可。

  不由得,杰特动了杀机。自复仇成功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对一个人起了杀念。应该说,自复仇以后,他从未如此认真地想置一个人于死地。

  风随意动,景随心变,在树林里,那如同夏日般酷热的烈焰气息,忽然间,被冷如冬夜寒风的气息取代了。假如树林外有人,那么他一定能感受到这股利如针芒的杀气。

  魔刹皱眉了,但不是因杰特杀气太盛而皱眉,而是……

  「太弱了!这根本不能算是杀气!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杀气吧!」

  没想到,魔刹皱眉的原因,竟然是嫌弃自己的杀气太弱!杰特更没想到,他所谓的告诉,竟然是……以气杀人!

  有形的力量可以阻挡,但无形的杀气呢?

  魔刹突然发出了有如响雷击下的大喝声。喝声,凝注着他的杀意,犹如暴雨倾盆般,倒落在此时摸向树林的第二批将兵头上。

  杀气,如雨丝,如利箭,密如珠帘地挥洒到将兵们的心里。

  虚幻的空气中,好像有千百只魔手伸了出来,迅捷地卡在他们的脖子上。不消片刻,已经有士兵像死鱼般突出双眼,口吐胆汁,倒毙在地上。

  杰特没有看,因为风中传来的悲惨声息,已经告诉了他结果。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直冲上他的头顶。

  「为什么?为什么?三个月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为什么?」杰特大声地嘶吼着。但他很怀疑自己的声音,是否能让魔刹听到,因为大部分的声音,已经被充满愤怒的声线给扯得变形走调了。

  「……还是不够啊!看来,我应该当着你的面,杀掉爱丽丝小妞和你六个老婆,这样你就会……」魔刹没有说下去,不必,因为他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一双充血的眼球,血丝越来越密,如微小裂痕,如蛛网,如脉管……最后,除了那黑亮的瞳孔外,原来是眼白的地方,都变成了一片赤红。

  「红眼睛的魔斧杀神……」轻轻唤起杰特以前的外号,魔刹宛如陷入了令他兴奋莫名的回忆中。

  「你死定了!」杰特说得很慢、很轻、也很有节奏,就像是黑魔法师在小心地念着一个最最危险的黑暗咒语。

  这四个字,像是宣言,但更像是宣判,来自地狱死神的宣判。

  魔刹的肌肉突然间绷紧了,银色的双瞳中流出炽热狂暴的神光,他盯着杰特,问:「你说什么?」兴奋的语气,让人不禁怀疑,他想确认的是此刻这个宛如凶兽般的男人到底是否会像预期中那样冲冠狂怒,而不是句子的本身含意。

  杰特没有让他失望。

  「你死定了!」坚定的语气,确认了这句话是保证,而不是空乏的预言。

  朝霞万丈,树叶成金。金剑那微颤的反光,让人轻易感觉到其主人的兴奋。

  魔刹在喘息着,粗重如牛地喘息着,不但是他,连站在五米开外的杰特,也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兴奋的喘息声。

  兴奋,已经点燃了他体内每一个细胞;兴奋,已经贯通了他每一条血管;兴奋,已经灌注在他每一寸肌肉上,兴奋,已使他热血沸腾,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团兴奋狂热的烈焰。

  他,整个人都被点燃了,就像太阳,燃烧自己的太阳。

  不需要柔情,不需要犹豫,他要的,只是那最最刚烈猛狂的一击。他渴求的,是那无比疯狂、惊泣鬼神、感撼天地的拼死一博。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在那一击之后,他们中的一个人被击成血腥碎末、飞散于天地之间的绚丽场面。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在短暂痛苦以后,那份绝对的虚无。他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幸存者那无比骄傲、睥睨天下的狂笑。

  「你死定了!」

  一个诅咒,一个死亡的诅咒,一个对双方都可能生效的死亡诅咒。

  可魔刹,却因这个诅咒而欣狂,而沸腾。

  战斗的美丽、死亡的绚烂,就在这一刻,同时迸发了。

  「来吧!」魔刹大吼一声,挥出了他的剑!

  狰狞的剑光如金虹疾电、猛雷狂涛。像太阳般浑圆的剑光,飞斩向杰特的头颅。

  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选择,只有更猛、更狂、更烈的攻击,才可以粉碎对方。

  但……杰特退了。

  退得很干脆,像个懦夫般,早在剑光来临之前,就向后退了足足五米之多。

  距离,再次跟先前一样了。

  「为什么?」魔刹不解地狂嘶道。

  「因为我不想做贱骨头。」杰特笑了,没由来地笑了。他笑得很灿烂,仿佛刚才退缩的人不是他而是魔刹。

  女人的脸,五月的天,说变就变。魔刹忽然发现这句话同样适用在男人身上。

  自信的微笑,可以打动胜利女神的芳心。那,充满自信的贼笑呢?望着这个突然间变得比狐狸还要狡猾、比鬼魅还要灵捷的男人,魔刹心里顿时充满了颤栗、讶异与迷茫。

  但让他更感挫败的,是杰特的下一段话:「我不需要一个不是敌人的敌人来左右我的命运。如果命运之神硬要玩弄我,那么我就卡住祂的脖子,让祂给我自由。」

  「你……」

  「还不明白吗?我想:在修罗界中仅次于修罗王、位居修罗战将次席的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你……发现了。」魔刹大吃一惊。

  「你是个好战士,却不是个好演员。而且,像你这样,实力超越剑圣的红色草蜢并不多。所以很容易想到你就是他……」恢复无赖本色的杰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作红色草蜢的家伙,脸已经变成猪肝色。

  这也难怪,当初实力强横的他,在「修罗武斗大会」上不巧碰上了狂飙大杰特,结果一招未出就被杰特踹了出擂台……

  可是现在,杰特并没有在乎他的脸色,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你不断激怒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不喜欢被人玩弄,更不喜欢被人操纵。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握!」说到最后,杰特几乎是一字字地嘶吼。

  不过,对方的反应却是……

  「呼呼……呵呵……哈哈哈哈!太可笑了!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多如天上繁星。掌握自己的命运?哈哈!太可笑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杰特忽然觉得,魔刹好像很伤心,好像在哭,一种没有眼泪的哭。

  但魔刹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他狂傲地叫道:「我要你去死!」

  杰特的回应很简单:「我要你败就够了。」

  如果说,杰特第一次的宣言,是地狱的诅咒,那么杰特第二次的宣言,就是来自天堂的梵音。

  没有血腥,没有憎恨,同时,也没有激情,也没有兴奋,仿佛什么杂念,都被一张不存在的滤网给过滤掉了。

  「守护我爱的人,这就是我战的理由。」杰特突然这样说道。

  再没有言语,魔刹出招了。同样猛烈,同样激狂,但魔刹却相信,自己死定了。

  杀手有杀手的直觉。等到他的直觉不灵光的时候,也就是他死的时候。

  他的直觉一直很灵,所以他会死。但,明知必死而仍能全力以赴的杀手,岂不是也有令人钦佩的地方?

  枪,平举着,但在枪未出之前,魔刹完全无法想象它的力量和速度。但魔刹感觉到,枪虽未出,但枪意已在,枪,一定会比自己的剑早到。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杆冰冷的长枪,在刺穿自己喉咙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可脑海中一股突然而至的灵光,让他猛然察觉,自己面对的,竟不像是个人,而是一块纯纯粹粹、通体透明、完全不含任何杂质的水晶。

  不!不是水晶。这感觉,比水晶更清澈,比水晶更纯粹。

  即使是身为敌人的自己,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此刻的杰特,完全心无杂念,只是纯粹地,想要守护自己的爱人。

  像小孩的赤子之心,干净、无瑕。

  人枪合一,以无念之心,推动最纯粹的意,发出最纯粹的招,这,就是杰特刚刚悟出来的招──纯粹之心。

  突然间,魔刹知道了他败的理由──在他剑上的东西,太多了。

  经过雷光电闪的一瞬,枪,果然落在了魔刹预想的地方。不过,跟他的想象有所出入。

  锋利的枪尖,只是刺穿了喉咙的表皮,此刻正如蚂蟥般粘刺在了他的气管上。

  更绝妙的是,魔刹除了感受到那冰冷的刺痛感外,还可以感觉到,杰特的枪尖,正随着自己气管的脉动而前后伸缩着。

  「你为什么不杀我?」魔刹的吼叫,并没有让枪头刺穿自己的气管,因为随着他的大叫,杰特的枪又缩了一分。

  「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因为,你的雇主要求太多了。」杰特笑了笑,收枪,转身就走。

  枪,退开了,但魔刹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捅了一枪,全身的力量,顺着这偌大的伤口,飞速溜走了。

  再也无法支持身躯,魔刹,就这样,瘫倒在地上,用无神的双眼,望着那蔚蓝的苍穹……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6楼 发表于: 2007-07-31
第七章 真相初现

 

  红色的太阳,红色的树,少了血腥的树林,又回复了温馨。

  片刻前的空地,现已覆满了枫叶。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只剩地上一个人型的凸起。

  这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这是一个比尸体还要冰冷的活人。

  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提升的战斗力是恐怖的,但战斗之后的遗症也同样是恐怖的。

  身体是冷的,但他的心更冷。

  他流泪了,如冰晶石般寒冷剔透的泪。他已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但他记得,自己发过誓,绝不再流泪。

  可是,他现在的确流泪了。可能是因为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不幸和痛苦的终点。

  不过,现在他没有死,而且他相信,现在,才是他不幸和痛苦的起点。

  自己没有完成任务,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所以他不敢想象,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没有跑,因为他知道自己跑不掉。因此,他平静地躺在这儿,躺在这个让他一败涂地的战场上,静候判决的来临。

  他来了!奇妙的感应,让魔刹轻轻把头偏向左边。果然,不消几秒钟,一个幽灵般的男子身影,立在了一棵树后面。

  「失败了?」声音单调而冷酷,没有一丝变化。

  「是的。」

  幽灵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魔刹突然道:「给我一个痛快吧!」

  「……为什么?」

  答案,让魔刹怒得几乎把眼睛给突了出来,他的眼球上,布满了愤怒的血丝。「为什么?为什么?我效忠大王多年,从不失手,此次一败,你竟然连一个痛快都不肯给我?」声音沙哑而苦涩,似乎诉尽了一个杀手在末日来临时的苦痛。

  但,幽灵的答案,却让魔刹像个石像般定住了。

  「我为什么要惩罚你?失败的人是我不是你。」

  难以置信,一向冷酷无情的他,竟然就这样放过了自己?魔刹不信,他根本不信。在「他」面前,失败者只有死路一条,从不例外。

  他忽然觉得喉咙哽咽了,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不舒服,坐了起来,继续用不信的眼神望向树后。许久,他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为什么?」

  「让不合适的人,做不合适的事。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你……」魔刹呆住了。

  「派我来,是第一个错误。而你,则是第二个错误。我们都错了。这种男人,根本就不会被力量所左右。能影响他的,只有心……」幽灵长叹道。

  「心?心?你竟然知道,什么是心?你不是说过,心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吗?哈哈哈哈!无心之人高谈心为何物?太好笑了!」仿佛听到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魔刹竟然一边笑,一边在地上打滚。

  「……」幽灵再次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儿,魔刹终于停住了,他突然板起脸,正色道:「你有女人了吗?」

  「……」

  「人类?」

  幽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立在那里。

  「你变了。你已经不是你了!」魔刹的话,很严肃。

  「你也变了。唉──」幽灵长叹一声。

  「连你都能变,我为什么不能?」魔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幽灵没有回答,转了个话题:「……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戾气竟然不升反降,真是个矛盾的男人。」

  「他可以算是人吗?」魔刹的嘴角上,突然现出奇特的笑意。

  「不管了,我们下一步……谁!」随着幽灵的一声怒斥,一条细长的银练从树后疾飞而出,近三十米的虚空,竟被这银色的光虹一分为二。

  鞭子,银色的鞭子,仿若灵蛇般的鞭子,如暴风一般卷向一棵枫树后。惨白色的鞭梢,宛如索命使者的鬼鞭,一下子勒住了树后的一个人。

  没有丝毫犹豫,幽灵男子手一抖,窃听者的身躯,就像那在半空中被风刀魔发砍碎的风筝,撕开两半,飞了出来。

  黑亮而杂乱的头发,贼亮贼亮的眼睛,嘴角上永远挂着奇异的笑容……

  「太鹰?」幽灵男子失声道。

  但他马上发现事情不对头。很简单,从没有人能够在自己被撕成两半之后,还能在脸上保持笑容,也从没有一个被撕成两半的人,可以一滴血都没流。

  假人!这就是魔刹和幽灵男子的判断。

  只不过,这个假人,几可乱真。

  花花绿绿的肠子、断开的肋骨、只剩半截的肺部,几乎一个人应有的器官,它全都有。然而,那些器官的断口,出卖了它。因为,从那些断口处可以看到,这一切,都是用泥做的。

  突然,一阵悲凉凄切的哭嚎声,从假人旁边传来,同时,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影,猛地扑在假人身上。

  「太俊!你死得好惨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死啊!你竟然,就这样抛下我,不顾而去?」比狼号更难听的鬼叫,一下子把那些好不容易飞回来的鸟雀全都惊走了。

  这树林邪门,说不定有鬼!假如那些鸟雀会说话,大概会定出这个结论吧!

  鸟儿飞走了,鬼嚎还在继续。而魔刹和幽灵男子直到今天才见识到,一个人,可以虚伪到这个程度。怎么听都是情假意伪的哭声,他竟然可以抑扬顿挫地持续叫三分钟而不换气!

  「太鹰,闹够了!」幽灵男子冷然喝道。

  刚才扑上泥人身上的家伙抬起头,露出一张同样古怪的脸。哦!果然是太鹰。

  不过,此刻太鹰的表情,怎么看,都像一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奸商。而且,他那略显干瘦的手,如乞丐讨钱般伸向两人。

  「喂!你们两个,弄死了我的太俊,起码要赔我五十万金币,不然我跟你们没完。」太鹰嘟嘟嚷嚷地叫道。

  「……」

  「是不是觉得太贵?嗯!看在你们是熟人的份上,打八折好了。但不能再降了,要知道,我足足花了三个月,集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经过无数次失败试验,才造出这个肺部会起伏呼吸、在晚上能替我睡在床上、以方便我去背妻偷香的超级泥偶…呃…慢着!你们想干什么?」口水乱喷,飞沫四溅的太鹰突然发现,魔刹和幽灵男子正悄然以犄角之势迫近自己。

  「等等!喂!加藤秀一!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不然我回去告诉你的小丝丝,说你今天早上来偷香窃玉……」

  一阵风吹过,拂起了一段枝叶,让金色的阳光,落到如幽灵般的男子脸上。让人看到了他那苍白冷酷的脸。他,赫然正是一直以来以执行官身分追随杰特的加藤秀一。

  怎么回事?秀一什么时候成了魔刹的上司?他们口中的大王,又是谁?难道说他们接近杰特,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没有人知道,大概,也不会有人知道。谜,尤其是容易破解的谜,必令人兴味索然!

  即使是太鹰,也仅能从刚才两人的对话中,约莫猜到多少。可是,此刻的他,正面临被杀人灭口的威胁。起码,在旁人的眼中,是这样的。

  「呃…不怕吗?我告诉你,我昨晚已偷偷把你们今天要干的事全部写下来,留给了……」

  可秀一打断了他的话:「计画的时间和地点,是我今早才定下的。」

  太鹰马上语塞。的确,连别人都没想好的东西,如果你知道,那么,你就真的是料事如神了。

  两人依然不断逼近,太鹰的额角开始流汗了。原因很简单,身为召唤师的秀一,本身就是一个操纵结界的高手。

  原来,早在秀一发现太鹰的时候,已经偷偷用一系列结界阵法,把太鹰所有退路封死了,也就是说,此刻的太鹰,已落入了天罗地网。

  「好!既然你们硬是要逼我,那么,我只好用最后的绝招了。」太鹰突然收起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脸。整个人的气息,在一瞬间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秋风吹来,衣袂飘扬,黑发翻飞,在略显凌乱的碎发中,黑色的深眸,电射出凌厉的神光。这是自信的神光,犀利、夺目、轻易驱走了笼罩在自己头上的死亡暗影。目光,闪烁但不失力度,妖邪但不失正气。

  他,就像一棵不畏暴风的白杨,傲然挺立在两人的面前。

  心中凛然的两人,不禁对视一眼。

  这就是太鹰的真实面目吗?到底,他的杀手绝招是什么呢?两人的心中,忽然没了底。

  就在两人略为迟疑的时候,太鹰出招了。只见他双手手心朝内,弯曲成爪型,慢慢平举至脸颊对开位置……

  这边,连身为战士的魔刹也可以清楚感受到,空气中的风元素,出现了不寻常的波动。

  太鹰的绝招到底是……不敢轻视,秀一和魔刹同时暗聚力量。

  终于,太鹰眼中突然神光大盛,他,出招了。

  「救命啊──杀人哪──」破锣的声音比他的叫声更圆润一点。「有小偷偷内裤啊──」太鹰指着秀一。「非礼啊──不!变态!不要!」太鹰扯着自己的衣领,扮作受害人……

  还没走的鸟雀,纷纷以插水式掉在地上。地上的爬虫统统肚皮朝上、四脚朝天、口吐白沫。土里的蚯蚓在一阵痉挛之后,拚命向下钻,即使碰到石头,依然死命地扭动身体。整个枫树林都被这可怕的声音撼动了。要知道,这是被扩音魔法将声量放大一百倍后的效果。

  「你尽管叫吧!没有人会听到的……」突然,一向冷酷的秀一住口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这段对白,就像某些犯有不文罪行的低级罪犯。

  看看衣衫凌乱、露出半个「玉肩」、一脸委屈、仿佛刚刚受到蹂躏的某人,再看看刚才发表罪犯宣言的秀一,魔刹终于忍不住,食指直指秀一,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大笑声,响彻云霄。更过分的是,这当中,包含着太鹰的奸笑声。

  秀一脸红了,少有地,几乎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脸红。涨涨地、紫紫地、彻彻底底地气红了脸。在盛怒中,他举起了鞭子,一条可以要命的鞭子。但,就在他挥出鞭子的前一刹那,他停了下来。

  突然,他大喊:「他在拖时间。快!」

  但,太晚了,真正迷人的奸笑,已经展现在太鹰的脸上。援兵,来了。

  虚空中,忽然出现六个蓝晃晃的光球,准确地说,是六个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火球。似乎有生命的,火球急速飞舞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奇异的蓝色轨迹。十分之一秒不到,一个六芒星魔法阵,竖在了地面上。

  空间传送魔法阵!秀一两人同时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但,这又怎么样呢?他们被太鹰召唤出来的石头巨人给挡住了。

  金虹闪过,近两层楼高的黑石巨人,被魔刹劈成了碎末。可魔法阵里面的人,也出来了。

  「你们?」秀一睁大了眼睛,冷然的双瞳中,出现了惊讶的波动。

  黑炎、巴克斯、沙朗、金,连同秀一自己本身在内,当日跟随杰特来到云飞大陆的修罗五人众,今天竟然全聚齐了。

  没有多嘴,没有笑骂,四个人,全都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地站在太鹰的身后。

  形势逆转,现在变成五比二了。

  所有人沉默了……

  许久,秀一才开了口。

  「看来,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了。」秀一说得很平淡。

  「我想是的。」太鹰也敛起了他的笑脸。

  「不错!你我暗斗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嗯……」

  「好吧!你出来吧!」空气震荡着,但谁都不知道,秀一指的是谁。

  不过,并没有让众人久等。在秀一身旁两米处的空气,突然变得迷离起来。宛如被加热似的,景象出现了不自然的扭曲,接着,渐渐显现出一个女形。

  她,从虚幻中走来,踏着朦胧而至。仿佛是水玻璃做的女体,渐渐有了颜色……

  她,还没现出她的脸,众人就知道她是谁了──魔女希露。

  虽然曾经设想过她是敌人,但众人仍然不愿意在战场上碰到她。要知道,以希露的实力,在修罗界要排上前三十名是不成问题的。而且,黑魔法师是公认的难缠。如非必要,是没有谁想招惹黑魔法师的,特别是魔族的……

  五比三了。

  情势开始变得不妙。要知道,这是强者的舞台,连身为剑圣的沙朗,也只能排在末席,更不用说只有圣骑士实力的丝美等人了。而雷亚虽然看来跟金差不多,但那只是在金压抑实力的情况下的表相而已。

  如果说,真正要开打,能够影响此刻战局的,只有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实力有多少的杰特,和身为魔龙的丽两个。

  只不过,前者是一定要被蒙在鼓里的当事人,后者是嘴巴随时漏风的笨女孩。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两股暗藏在杰特身边势力的暗地大比拼。

  更何况,太鹰这边虽然人多,但真正实力却并不见得明显占优。严格算起来,八人中,以魔刹实力最强,秀一其次。而金、黑炎、太鹰、巴克斯、希露等五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最弱的,就是剑圣沙朗。

  尽管魔刹新败,战意已衰,但其力量仍在,不容小觑。

  秀一这边,尽管个体实力较强,但打起来,其中最强者被缠住后,较弱的必定先遭殃。

  太鹰这边,尽管人数较多,可动手的话,必定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所以此刻,双方的力量比,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强者不算多,弱者不算弱。

  基本上,太鹰只是要对方知难而退,这就够了。

  但事与愿违……

  在众人的惊讶中,巴克斯突然转身,背向秀一那方,倒飞了过去,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在秀一的身侧。

  原来,巴克斯是秀一他们的人。

  关键的时候,背叛者,一个就够了。

  不!应该说,是太鹰想得太天真而已。

  太鹰这边四人,同时冷汗直冒,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到,隐藏在秀一他们脸部底下的,是怎么样的狰狞。

  要逃吗?黑炎偷偷打出了这样的手势。

  可惜,这个手势,巴克斯也懂。他毫无表情地踏前一步,顿时,一股清淡而冷冽的杀气堪堪罩着黑炎。

  天平的平衡已被打破,此刻,任何一点轻举妄动,引来的后果都是兵败如山倒。沙朗想动,但她的气势被魔刹制衡了。

  太鹰对秀一、金对希露,另外两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败亡,几乎是确定的了。

  但,就在这时,忽然,一股细小却犀毒的气势,悄悄地刺了巴克斯的后背一下。马上,像触电似的,巴克斯几乎出于本能地打横跳了出去,从而避免受到两股力量的前后夹击。

  而就在同一时刻,一条黑色的人影,冲过了巴克斯原来所站的地方,来到了太鹰他们面前。

  「你……」所有人,都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这个临时的背叛者。

  没有人想到是她,更没有人想到,她竟然在此时此刻叛投。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秀一的声音,难以自控地发颤着。

  「我只需知道你们是谁,这就够了。」希露没有正视秀一,她只是自顾自地撩弄着她如云的紫发。

  此刻,不但是秀一他们,连太鹰一伙也在盯着她,静候下文。

  背叛可以不需要理由,但入伙就一定要。没有人希望,在自己全力对敌的时候,被一个「自己人」在背后捅上一刀。

  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这三个字。

  感觉到自己成为众人视线的聚焦点,希露忽然没由来地脸上一红。她,嫣然一笑,道:「我只是珍惜我现在拥有的东西而已。」

  略微一顿,希露继续说下去:「霸者无情、杀人者无泪。如果杰特真的在你们的影响下,成为以铁血手段征服大陆、杀人无数的不世霸王,那么,我现在所能享受到的一切、我现在所喜欢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大概从未有人理会过我的感受吧!在大王座下,我只不过是一个可以随便送人的东西。在杰特身边呢?我是个女人!没有异样眼光,没有轻蔑对待。我可以有尊严、我可以有温柔、我可以有他无私的爱、我甚至可以享用他所拥有的一切一切……」忽然,希露哽咽了,哭了。

  美丽的眼泪,像珠帘般,轻轻挂在了她的脸上。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个可以让人随意唾弃玩弄的魔族玩具……如果,这是一个梦,我宁愿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来!天!我真的喜欢现在的杰特──」如泣如诉,希露的肩膀在轻轻颤抖着。

  而伴随她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沙朗没有做声,轻轻让开一个空当,让希露走过去。

  她,把自己的背,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希露的面前。

  阵势再次重组,金、沙朗站在前面,太鹰居中,希露和黑炎分守两翼。

  五比三,天平,再次回复了平衡。而双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长久的沉默,没有意义的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希露的眼泪,悄然浇息了彼此之间,一触即发的火山。双方原本就并不昂扬的战意,竟然在沉默中,慢慢流逝了。

  太鹰慢慢抬起头,望着天,道:「今天天气不错!」

  秀一冷道:「的确不错!可惜风太大了。」

  「假如……在这里开烧烤大会的话,味道大概会让下风方向的家伙馋死吧!」

  如果,飘过去的是血腥气呢?所有人都知道结果,但没有人希望。

  秀一突然把冷酷的脸,板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吃早饭的时候到了。要知道,拉洛大人最讨厌有人缺席。所以,谁敢迟到,本人定必严惩不贷。」

  「啊!糟了!去晚了,雷亚那小子一定连我那份都干掉。」金最先嚷道。

  「嗯!今天我一定要喂杰特吃早餐。」希露的话,毫无建设性。

  「天!我忘了搽防晒用品了,秋天的太阳是最毒的……」沙朗拿着镜子,在仔细地察看着。

  至于黑炎,则一脸苦瓜地用心计算这个月在化妆品上的消费。

  太鹰更夸张,竟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胆大妄为地拽着秀一的衣角,像小孩子耍赖般,强行要秀一赔偿损失。「就这样说定咯!你欠我三十万金币!」

  「……你想死吗?」

  「你没还钱,我怎能死?不如这样,看在你我这么熟的分上。一次性付款,我给你打八折。分期付款,就定额每月从你的工资里面扣……」

  「你去死!」

  「救命啊!我的妈呀!不要打头,把头留给我,我还要吃饭……」熙熙攘攘的六个人,竟似毫无隔阂地远去,剩下两个面无表情的男子,孤零零地呆站在那儿。

  「他们是敌人吗?」魔刹忽然问道。

  「应该……是吧。」巴克斯的闪烁不定的眼睛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

  「以后怎办?」

  「不知道!」

  「那我回去了。你呢?」

  「我是利卡纳清剿莱卡海军的副总指挥……」

  冰河表面的裂缝,暂时被妥协共存的冰泥抹平了。

  但冰层下的暗涌呢?是否会越演越烈,非得争出个高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7楼 发表于: 2007-07-31
第八章 史上最虚伪的剿匪战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可以感情丰富,但有时候,感情又淡薄得吓死人。

  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因各种理由死去。

  亲者,或许会悲恸莫名,但旁人呢?或许,只会觉得,那些只是数字而已。

  在高位者眼中,人命通常只是没有生命的数字。可能,他们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但日子久了,人也就麻木了、习惯了。

  古训常说,高位者要爱国爱民,要有悲天悯人之心,不得随意伤害任何一条生命。

  但古训也常说,高位者必须果敢立行,要以大局为重,必要时,可以牺牲掉一部分人的利益、乃至生命。

  由此看来,被誉为字字金言的古训,也有它矛盾的地方。然而,人本来就是一种矛盾的动物,不是吗?

  三天过去了,对莱卡的战事可以说是完结了,但杰特的眉头却越发拧紧。

  一日三封信,三日九封信。杰特那些为莱卡俘虏求情,希望放他们一条生路的信,全都石沉大海,不见回音。杰特几乎要怀疑,西部地区是否又出现了莱卡弓骑兵。

  不过,不需怀疑,杰特知道,这是拉兹故意的。在拉兹和国王的一力推动下,朝野上下,对这个屠敌七万以震慑敌国的计画,都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沉默。大概,是反对的声音,已经早早地被压了下去,而自己不知道吧!

  爱丽丝依然没有醒,而指使魔刹干掉爱丽丝的家伙依然找不到,毕竟,从魔刹这种硬汉身上,是敲不出只言片语的,所以当天杰特就放弃了。更奇怪的是,最近不知怎的,太鹰他们几个的表情总是怪怪的,而希露则在晚上热情了很多……

  这一切,杰特都可以暂时不理。但有一件事不行……

  「梦娜!为什么杜法兰会收留那些莱卡降兵?你所谓的到前线视察三天,就是为了干这事?」私下召来梦娜,杰特严厉地责问道。

  「杜法兰伯爵的事,我负全责。」在杰特的严厉话锋底下,梦娜并没有低下她的头,反而昂首而立,直接面对着杰特。

  「负责?现在,负责的人,应该是杜法兰吧!」杰特的恼怒,依然不减。

  「我只知道,该负责的人不是杰特你。」目光,依旧坚定。

  「给我一个解释。」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杰特沉吟片刻后,说道。

  「杰特,知道吗?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善良。你总喜欢把责任和危险揽到自己身上,风妖精那次是这样,后来……」

  「够了!」杰特一声大喝,制止了梦娜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的苦心……你是考虑到杜法兰的处境,所以才将一切……」

  「知道吗?你这样做,无异于让杜法兰变成一只跟我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蚱蜢。」

  「这样做不好吗?」

  「当然不好!」

  「有什么不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往今来,大半名将这么容易就被昏君害死,就是因为他们缺少政治和经济上的支持。」

  「闭嘴!这样做,跟军阀有什么两样。」

  「有!你拥有军阀所没有的善心!」梦娜斩钉截铁地说道。

  杰特呆住了,他想不到反驳的话语。人,可以在短时间里,蒙蔽自己的心,但不可能永远否定自己。

  在这件事上,他自己也很清楚,梦娜的做法是对的。

  一直以来,拒绝投向三位王子中任何一位的自己,一方面是各王子极力争取的对象,另一方面,自己又是各王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很简单,假如自己只是一颗路边不起眼的小石子,虽然可能会被人随意抛弃玩弄,但同样地,自己不会成为另外两方必须除去的对象。

  可是,现在一切不同了,手握兵权的自己,无论倒向哪一方,都势必成为拦在其余两方通王大道上的高山。

  有些路,从你一开始踏上去,就无法回头的。就像此刻的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重新当一个小兵的。

  现在梦娜的所作所为,虽然有点过分,但她这样做,却能增加自己在权力斗争中的筹码,无论是投靠哪位王子,还是……独立称王!

  唉──杰特心中暗叹一声。军事、经济,我都有了。现在,只差一个政治和所谓的根据地,那我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军阀了。

  自古以来,拥兵自重的家伙,不是称王,就是惨淡收场。即使自己这一代没事,下一代或者自己的后代,迟早会成为国王清除的对象……

  「杰特!杰特!」梦娜的轻声呼唤,让杰特从沉思中回醒过来。

  「哦!不好意思,走神了。」杰特搔搔头,抱歉道。

  「你怎么了,最近老是走神?没事吧?」梦娜关切地问道。

  「没事!只是想太多而已。」

  「……算了,想知道撒兰妮的部队是怎样投降的吗?」梦娜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前所未见的狡黠。

  「想……」不知怎的,杰特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杰特大败魔刹那天,梦娜找上了杜法兰伯爵。得知梦娜代表杰特来商讨事情后,杜法兰松了半口气。

  松半口气,是因为终于可以偿还这个天大的人情。还剩半口不松,其实是松不了,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虽然杜法兰自身清廉,但为官多年的他,还是认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所以,杰特的慷慨,在他的心里面,一直是根不软不硬的刺。

  现在,该来的总算来了……

  听完梦娜的请求,杜法兰沉吟了。

  这是一把绚丽的双刃剑。一方面,可以通过扫清莱卡残敌,让自己暂时摆脱抗敌不力的嫌疑。但另一方面,却让自己当初通敌卖国的嫌疑更加深了。毕竟,此时的辉煌战果,会让自己更有欲盖弥彰之嫌。

  虽然,从经济的角度上说,多了四万个愿意全力配合进行生产活动的工人,是个不错的结果,但从政治的角度来说,自己对杰特的依赖性也更强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跟投效王子的结果是差不多的。但不排除结果会更坏的可能性。

  终于,杜法兰决定下注在杰特的身上。而他的赌注,则是他们家族的未来。

  「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但我想要个保证。」

  「保证?我不是说了,这次作战,用的一定是拉洛的招牌……」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梦娜忽然有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这个老伯强行给自己增加姐妹吧?

  相由心生,梦娜的不安和扭捏,顿时在她不断闪烁的眼神等一系列小动作中表现出来。

  杜法兰呵呵一笑,道:「梦娜小姐,你只猜对了一半。我的确想许出小女,可既然拉洛大人不感兴趣,以及夫人不高兴,所以我也不敢勉强。」

  听到这里,梦娜顿时俏脸一红。

  「我只是想问一下,在大人军中,是否有年轻有为、人格上佳,还有最好是聪明好动的才俊呢?毕竟,小女虽然懂跳舞,但还是文静了点。」

  梦娜把两根手指头放到唇上,轻轻敲着嘴唇,思索着。

  年轻有为?首先否决黑炎和秀一这两个不知有多少岁的老怪物。

  人格上佳?好像每个家伙的性格都有问题……这点忽略不计。

  聪明好动?否决瑞普、维亚、巴克斯。

  那么,剩下来的……只有他了。他,是一个有良心的土豪、是一个有绅士风度的土匪、是一个比狐狸更聪明、比猴子还好动的……家伙。

  连杰特这个人模人样的家伙,也只是一只半牛、四分之一妖精、四分之一人类的家伙。所以,同样身分不明的他……姑且先称他为家伙吧!梦娜是这样想的。

  看到梦娜的嘴角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杜法兰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可是,笨笨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被梦娜推下一个甜美的火坑当中。

  计画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当天中午,在杜法兰领地内,就贴出一张告示:「为尽早复苏经济、振兴利卡纳,现号召广大士兵以及市民,全情投入到彻底清除莱卡残党的行动中去。但凡抓获莱卡士兵一名,赏银币十枚;杀一名,赏银币一枚。凡抓获中队长以上军官者,赏金币百枚、房屋一套、女宫十名,同时握有对俘虏的生杀大权,并按军阶递增奖赏。所有俘虏、首级统一送往杜法兰城外的军营查证。」

  告示下标:「凡面容毁烂或无法证明其身分的首级,以及无法证明身分的俘虏,一律不予以承认,并追究领赏者欺诈罪。」

  其实,这段话说白了,就是要活不要死。

  人人都想痛打落水狗,但,若是反过来被落水狗痛打,那就不好玩了。没有人愿意去招惹那些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莱卡人,即使现在成为了丧家之犬的他们,还是可以咬死人的。

  但也有一些在贫困线以下的农民,抱着侥幸的心理,拿着钉耙、锄头、棍棒、菜刀和叉子去碰碰运气。不过,这被拥有先见之明的杜法兰伯爵巧妙地制止了。

  在《关于剿匪统一化、规范化管理条例若干规定》这一临时草案中规定:未免增加市民的无谓伤亡,现规定,但凡剿匪者,必须证明其拥有水准之上的战斗力。

  当然,这所谓的水准之上,说白了其实是梦娜玩的把戏,在她授意下,考官换成一个拥有中级剑士资格的家伙。剿匪者必须打败这些家伙,才能免费获得执业资格。

  在利卡纳西部的佣兵本来就不多,而在这次战争中,绝大多数被莱卡拉了去当炮灰,所以剩下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不成气候。

  所以,最后能够过关的,只有一支在三天前才注册的「张大郎神佣兵团」。由于杜法兰领地内的部队,大多被临时调去干些修补城墙之类的工作,因此,剿匪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这支「张大郎神佣兵团」的头上。

  然而可笑的是,这个佣兵团的团长,直到在杜法兰城登记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在三天前注册的时候,那个文员不断地抿嘴偷笑。

  「张大郎神?太复杂了,我们通常都给部队取一个简称。」

  「哦?没问题!」团长卡卢斯答道。

  「那就用『张郎』吧!……呃……蟑螂?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请问,要改名吗?」

  突然想起某蟑螂面男子的夫人叮嘱:「卢卡斯,千万不能改名,不然外人就猜不到这件事和杰特的关系了。」

  于是,「卡卢斯」摇摇头,一拍桌面,一脸凶恶地威胁:「张郎有什么问题?这是我冥思苦想三天后才想出来的!你竟然敢侮辱我的智慧?你信不信我一剑劈死你。」

  凌厉无比的剑光闪过,那文员面前的桌子分成了两半……

  「没有……问题……」在受到过分惊吓的文员口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于是,这支注定会一举成名的佣兵团正式定名为──蟑螂!

  风卷狂沙、落叶怒旋。夹杂沙和叶子的烈风,击撞在玻璃窗上,发出「劈哩啪啦」乱响。

  杜法兰城一个旅店房间地板上,七倒八歪地躺着几个人。酒瓶破烂、人更破烂。

  看着那发霉发臭的衣服,没有人能想象,他们,全都是大剑士、高级魔法师。也没有人能想象,本应受到礼遇、尊重、拥有荣华富贵的他们,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乱响,吵醒了他们。不知道是谁首先含糊地低语着:「天快亮了。」

  「我宁愿永远是晚上,那么就不用干些无聊的事。」

  「晚上又怎样,上次不就是晚上才去打要塞吗?天!想起当天为了逃命,竟然要涉水走过五公里的粪沟,我就想吐!」

  「我们本来就是在干着大粪一样的工作。这么多年,我们干过什么来着?平时除了练剑,什么都不许干。上次为了头儿辛辛苦苦去打要塞,到头来连子儿都没多一个。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干这个了。想当年,我干佣兵的时候,可风光了。要钱有钱……」

  「省着吧!当年谁不风光?」

  「哼!当年我跟着杰夫,就是想干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谁知道……现在的我,只能惊动耗子!」一声狂叫,他随手把酒瓶扔了出去,「啪啦」一声,惊走了一只正在偷酒喝的老鼠。

  众人沉默了。许久,才有人沉声问:「要走吗?」

  「走?走?走就是死!」刚才那人赤红着眼。

  「谁说的?」

  「你没看见秀一那双会杀人的眼睛吗?那家伙简直是鬼!」

  众人再次沉默了。

  忽然其中一人爆发出如雷的笑声:「哈哈哈哈!我们为什么要走?我们现在不是挺好吗?起码有钱每月喝三次酒、有钱每月抱一次女人。起码,不用像莱卡女王座下的笨蛋那样,添女王的鞋子。起码……」

  在苦涩而悲怆的笑声中,他们道尽了辛酸、道尽了自己的不得志、道尽了自己的孤寂。

  人生就是这样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总是能找到比自己好的,找到比自己差的。

  可能有人会认为他们活在天堂中。可能有人会认为他们活在地狱中。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其实是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徘徊。

  他们有钱,但不多。他们有酒,但不够。他们有家,但那个不是家。他们有女人,但不是自己的。他们有能力,但不出名。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因为他们的未来,不由他们选择。他们只知道,自己心中的天平,正慢慢地堕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天亮了,这个人数只有一百来人的剿匪团也出动了。佣兵团在移动着,团员也在嘀咕着。

  「这次好像要我们去打莱卡人。你怎么看?」一个不知底细的魔法师问。

  「小部队没问题,大部队准完蛋。」一个同样不知底细的剑士回答。

  「呃……你能拉多少人垫背。」

  「一个一个来,三五百人没问题。一起来,有三十个算不错的了。你呢?」

  「每多一分钟,我能多拉一百人下地狱。你尽量吧!」

  「我尽可能多守住几分钟……」剑士平淡而坚定地说道。

  突然,在路旁一个林子里冲出无数莱卡骑兵。转瞬间,剿匪团就被骑士的海洋给包围了。

  「喂!老弟!看来我们发财了……不知道在我们死后,能否将我们死前的赚的钱作为遗产转让呢?听说杀一个有一枚银币。」剑士苦涩地问。

  「您好!冥通银行,热情为您服务!」魔法师在苍白脸上,堆起比尸体还要干巴的笑容。

  「……咦!慢着!气氛不对。」剑士话音未落,卢卡斯就开始喊话了。

  「对面的莱卡人,你们听着,我们每抓你们一个,就可以有十个银币。所以,你们乖乖投降的话,我给你们一成回扣……」话音刚落,全团人立时有眩晕的感觉。

  但莱卡人的回答,则让他们全体狂吐白沫。「这分明是对我们的侮辱!太少了!不行!」

  「那……一成半吧!」

  「不公平,我们这里有四千多个女兵……」

  「那二八分成?」

  「不行……」

  上头在进行着极其虚伪的讨价还价,下面的人则像开水般沸腾了。

  「看来这次不用死了。想不到,我们又被头儿摆了一道。」刚才那个剑士说。

  「输在那只拥有狐狸脑袋的蟑螂底下,没有什么羞耻的。」魔法师答。

  「这也是……咦!好像已经谈到个位数了……嗯,已经到小数点后两位了。似乎这次不但不用死,而且还可以有钱分。」

  「嘿嘿!说不定,还有女人呢!」

  「杰特万岁!看来,投到杰特麾下,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昨晚不是说要走的吗?」

  「酒后的胡话,我从来都不记得的。」

  这边,回扣终于敲定。最终,讨价还价以蟑螂兵团百分之六七点八三,莱卡人以百分之三二点一七落下了帷幕。

  「好!弟兄们!虽然价钱是敲定了,但我们是不是要本着尽职尽责的专业精神,把事情做到最好?」卢卡斯大声喊道。

  「是──」财迷心窍的众人齐声回答。

  「好!现在我做示范,大家跟着做。」

  「好──」

  「第一式──横扫千军。」只见卢卡斯的拳头在虚空中打横一扫,就有几十个莱卡人慢吞吞地下马,然后「倒毙」在地上。

  「大家明白了吗?好!请大家自由发挥。」

  于是,被后世誉为史上最虚伪的剿匪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嚓!看我的唯美主义魔剑技──生产之歌·诸天鬼叫!」看到一个剑士冲到一个莱卡女兵面前唱情歌,另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发出了如此招数。结果,数十名莱卡兵笑晕在地。

  「看我这招相传是终极小魔鬼所创的──灭神熏猪腿之狂龙霹雳破!」在某白痴脱下靴子后,又有数十人晕倒。

  「喂喂喂!你刚才不是说:你只能一次过打三十人的吗?」

  「笨!我那时候只是谦虚而已,其实我是一个力敌千人的勇士!」

  周围一片呕吐声。

  结果,蟑螂兵团所到之处,真的是「所向披靡、未逢敌手」。

  但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虽然理论上说,魔法师口中那些叫作「天崩地裂」的禁咒威力比剑士的剑技威力要大,可因为招数的威力,是由嗓门大小来决定的,再加上魔法师跑得比剑士慢,所以剑士的成绩远好于魔法师。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因为当那些乐在其中的家伙玩够了,想去领赏钱的时候,就会发现,不但谁是他的俘虏他不知道,连到底抓了多少人,他也不知道。

  那么,对于这些胸口没有编号码的家伙来说,结果只有一个:赃款平均分配。

  此外,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打败」四万人。

  最后,还是撒兰妮走了出来,她对这些正在嬉闹的家伙喊话了:「玩够了!来吧!大将之间决胜负。」淡蓝色的斗气,立瞬从她的身上迸发出来。

  全身缠绕着浅淡的光华,悄然勾勒出撒兰妮玲珑浮突的美好身段。如果,这是在市井之中,说不定已有轻浮之徒,对其吹口哨了。但这里不是,所以没有人这样干。喧闹的草地,突然静了下来,仿佛天神把声音的开关关掉了。大家,自动地停下手,让出一块空地来。

  所有人,无分彼此,都用尊敬的目光望着她。

  没有飒爽卓越的英姿,却有踏实干练的作风。没有响亮的将名,却在烽烟四起的战场上,把四万多人救了出来。这就是她,撒兰妮,一个沉稳干练的好女子。

  知道,所以尊敬。

  现在,虽然她带领大家走出了一条活路,但她还是坚持给大家一个台阶,失败的台阶。这就是此刻的她要做的。

  「派一个值得钦佩的人,堂堂正正地打败我,给我和部下一个信服的理由。」这就是那个晚上,撒兰妮临走前对梦娜说的话。

  所以,梦娜派出了卢卡斯。

  互报姓名之后,卢卡斯说「请」,因此撒兰妮「来」。

  人剑合一,她整个人化成了一道黑色的光虹,掠向卢卡斯。与此同时,卢卡斯的人也从原地消失了。

  正如众人期待的,在虚空中「叮」的一声过后,两人分出了胜负。

  卢卡斯胜。

  终于,这场纯粹是形式主义的战争,落下了帷幕。连同后来聚集的散兵在内,一共有四万五千多名莱卡兵「被俘」。

  而在这场完全由梦娜编导的戏剧中,这些莱卡兵获得了他们想要的生存和尊严。而蟑螂佣兵团的战士,则从杜法兰身上获得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以及一个家。

  对于杜法兰来说,因战乱而无人耕种的田地,在下年春天,会有新的主人。而这些主人,将会受到公平的待遇。此外,伯爵大人所始料不及的是,在十个月以后,全领地的婴儿出生率大幅度增加三倍。

  可能,是那些抱受惊吓的莱卡女兵,在利卡纳找到了她们的归宿。

  可能,是那些莱卡男士,用他们的诚恳和悔意,博得了利卡纳女孩的芳心。

  也可能,是那些蟑螂兵团的新兴土豪,用他们的傲人实力,得到了美人的青睐。因为,在他们各自的爱人中,不但有利卡纳的,也有莱卡的……

  他们是幸运的一群。

  但要知道,有时幸运女神会公平得让人觉得残酷,因为世上有人走运之时,就是有人倒运之际……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8楼 发表于: 2007-07-31
第九章 梦醒

 

  每个人,都会作梦。

  美梦,让人巴不得永远不醒;噩梦,让人巴不得快点睡醒。

  但无论什么梦,都不可以永远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梦,总是会醒的。醒来后,看到的,还是那个屋顶、还是那片天。

  可能一切都没变,也可能一切都变了。

  上天是公平的,也是残酷的。在大多数时候,它总是偷偷地把绝望和希望这两颗种子,同时放到你的心里,让你的灵魂自己去选择,到底让哪一颗种子发芽,或者让哪一颗种子成长得更好一些。

  在选择面前,人们总是希望,理性和感情能够统一。但真正的选择,大多会让祈求两者统一的人失望,往往感情和理性会互为叛逆,这就是现实。

  选择感情的人,可能会被人骂为愚蠢。那么,选择理性的人呢?大概,会被人视作冷血吧!

  那……到底选择哪样,才是正确呢?不知道。可能,两样都是错的。也可能,两样都是对的。

  值不值得做和该不该做,是两码事。

  所以,从来没有谁能告诉你,该如何面对这种残酷的选择。因为,真正能影响你心中天平的人,只有你自己。

  此刻……现在……一个睡美人,将会由童话世界一般的梦境,回到现实中来。

  早晨的清光,有如天堂的圣音,无孔不入地伸到了漆黑的房间里。微尘,正绕着渐亮的光柱子,在欢快地跳舞,仿佛在庆祝一位仙女再次降临凡间。

  微卷修长的金色睫毛,轻轻地动了动。动作很轻,轻盈得像点水的蜻蜓,但,她的确动了。

  仿如打开帷幕的剧场,眼帘慢慢地拉开了。

  淡弱的光,对于七天没有张开的眼睛来说,还是厉害了点。但没关系,眨一眨,纯洁的眼睛,开始渐渐洗去罩在上面的迷离。很快,迷蒙的水雾被刷掉了,只剩下满眼的清明。

  房间,整齐而洁净的房间典雅而朴素,而且还飘逸着一股淡然的花香味。不知道是什么花,但是很舒服。这就够了。

  嗯……这是哪里?

  迅速清醒的她,努力地回想一切。脑海中,一切在飞速闪过。所有东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能记起一切?

  ……杰特……是你吗?你没有把我的……

  「有人……有人吗?」爱丽丝想喊,但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好像全部卡在喉咙里,简直比蚊子还小。自己,太虚弱了。

  她,努力地动了动,但脑子顿时一片天旋地转,一种仿似大脑缺氧的眩晕感充斥着整个身体。

  啊……我……可就在她最仿徨无助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铃声单调而不规则,非常普通,不过,在爱丽丝心里,这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铃声。因为,伴随着铃声的响起,紧接着出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脚步声。

  这是……忽然,她发现了铃声的来源。在自己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个小巧的戒指。准确地说,这是一个用一小截皮带改造成的小皮圈。皮圈轻轻地套在了指头上,不松不紧,刚刚好,仿佛是为自己量身订造似的。

  而在皮圈上,则连着一条细细的丝线,丝线很长,一直连到窗外、连到远方。

  大概,只要自己的手指头一动,就会让远方铃声大作吧!看着这个用军皮带做的小圈,爱丽丝的眼睛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水雾就像温泉的水气,湿湿的、暖暖的、润润的,好温暖、好温馨。

  是你……杰特……

  纷乱的脚步声,来到了房间里。僧侣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吩咐这,吩咐那。有人给她盖被子,但是她没有要,她不觉得冷。因为,她已给一股柔情的暖流给轻轻包裹住了。

  感觉好像,有个人,在自己的心里烙下点什么,但又好像没有留下什么。不过,自己就是感觉到他的存在。仿佛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在自己的身边。看不到,但可以真切地感觉到。

  爱丽丝突然发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即使面对的是……拉兹。

  忽然,心底升起一股负疚的罪恶感,对杰特的,对拉兹的。这感觉,像藤蔓,像毒蛇,悄然缠绕在自己的心上。

  好冷!好难受!好辛苦!谁……帮帮我……

  心中的恶寒,让爱丽丝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嗯……这味道是……汗味?一股飘然稀淡的味道,钻进了她尖巧的鼻子。

  这是手汗的味道!爱丽丝太熟悉这种味道了。这味道,是战士特有的,也是杰特特有的。因为,这味道中的金属味,是杰特那杆招牌长枪独有的。

  爱丽丝呆住了,在这一瞬间,她回想起更多的东西,这是在她昏睡中感受到的朦胧。

  「爱丽丝小姐,说真的,你真的好福气,连天神都庇佑你……」旁边一个僧侣的唠叨,吸引了爱丽丝的注意力。

  「什么?你说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们回到帝都前……」那个僧侣,开始断断续续地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慢慢告诉了爱丽丝。

  她……忽然明白了。

  十分钟后,门外传来一阵杂音。

  「大人!对不起!现在小姐她……」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她。」

  他……来了?突然间,在爱丽丝心里涌起一股恐惧感。不是对杰特的恐惧,而是对自己的恐惧。她不想在此时此刻见到杰特。

  「麻烦你,就说我不舒服……」但话未说完,杰特就闯了进来。

  「对不起!爱丽丝小姐现在……」一个僧侣抢白道。

  「不要紧了,麻烦你们回避一下。」爱丽丝轻声吩咐道。

  两人单独见面了。

  黑色的,金色的,两双眸子,依然清澈,但两双眸子中,都包含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你不想见我?」

  「……不!我只是不想被你见到,我这个难看的样子。」

  「……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谢谢!」爱丽丝忽然发现,杰特紧握的双拳中,渗着汗水。

  「你很紧张?」爱丽丝问。

  「……有点。」

  「呵呵!想不到,指挥千军万马、经验老道的大将军,在我这么一个小女子前面竟然会紧张。」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爱丽丝淡然调笑道。

  「……手上掌握着人命,无论多么有经验都会紧张。」

  若有所指的话语,让两人沉默了。

  「你想问我,我是不是还记得……」

  「……」

  「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可是……」

  「谢谢!」突然间,杰特觉得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爱丽丝张大了美丽的大眼睛,颤声道:「你如此信任我?」

  「我选择了信任。」

  「是吗……谢谢!」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终于,爱丽丝幽幽地再次开口了:「那天,救我的人……是你吗?」

  「再早两天,想杀你的人也是我。」

  直白,直白得让人难以接受。但,爱丽丝却接受了,坦坦荡荡地接受了。

  她笑了,很淡然,也很超然,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把头偏向窗外,望着那南飞的大雁。

  空气中,沉淀着寂静,只有吹入房中的秋风,荡起一阵阵低沉的「沙沙」声音。

  「杰特!知道吗?对我来说,你就像风。我只知道,我可以随时随地感受到你,知道你的存在。却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要到哪里去。」

  「风,只会从该来的地方来,到该去的地方去。」

  「……杰特……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为了立场不同的敌人,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说着说着,晶莹的眼泪,从她那美丽的脸庞上,滑了下来。

  杰特没有动,但黯然的神光代替了眼中原来的神采。「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就让我们的记忆,随风轻去,消失在无尽的远方,然后按自己的心意行动吧!」杰特说得很慢、很轻,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敲动着爱丽丝的心弦。

  「风吗?风很好,风可以不受羁缚,随意到自己想到的地方……」

  「其实,风是有家的。它像船一样,走累了,会进入港湾的。」

  「风的港湾?」

  望瞭望天,杰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时间不早了,我得上朝会报了。」

  「……」

  「我走了。」

  「呜呜呜呜……」爱丽丝,忽然没由来地哭了,哭得很厉害、很伤心。

  杰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她。

  许久,她才停了下来。「杰特……对不起,刚才,有沙子飞进眼睛里了。」

  杰特没有回答,他只是明白了,为什么女人总是喜欢用老套的理由,来掩饰苍白的眼泪。因为,有时候,老套的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保重!」轻轻的祝福,伴随着飘然而逝的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近。

  只留下爱丽丝一个人,孤独但又不孤独地坐在床上。

  利卡纳皇宫,在清爽的阳光下耸立着,仿佛一个灿烂却代价沉重的胜利,能够让整个皇宫重塑昔日的辉煌。

  这里,是整个王国,一千多座大小城市的中枢。

  然而,这个皇宫的中枢,却不在他应有的位置上。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这就是国王不上朝的理由,仿若天下苍生能否拥有呼吸空气的资格,都要看国王的心情而定。只不过,谁都知道,这是皇帝身体不好,今天不舒服而无法上朝的借口。

  今天,代替国王主持授爵仪式的,就是当朝宰相庞勒斯。而今天的主角,就是率军大败莱卡人的杰特、哥亚鲁,以及功过参半的罗特尔。

  由于杰特抗敌有功、战绩辉煌,所以被破格封为伯爵,授予利卡纳神圣骑士称号,在西北平原赏封地五万亩,并获赏金二十万金币,赐大将军府邸一栋,女宫百名。

  哥亚鲁则官升上将,封为子爵,在北方平原赏封地五千亩,赏金五万金币。

  至于罗特尔,由于作战不力等原因,其功劳被削减大半,所以只捞得一个准子爵的称号,除此之外,只有少得可怜的五千金币。

  而其他将军,则论功行赏,基本上没有偏颇。

  只不过,最令人意外的,竟然是上头对杜法兰当初被传叛变的事,只字不提。反而大赞杜法兰抗敌有功,把原本属于海因斯家族的一半领地,都划给了他。

  杰特很清楚,这是上头在给自己面子。但说白了,只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自己。要知道,面对再大的雨,还是会有不被浇息的火苗,更不要说此刻看来如燎原之火的自己了。

  现在,王子们的战略,只不过是没必要提前把一只无所属的猛虎,赶到敌人的麾下而已。

  冗长的仪式终于完成了,无论是文臣、是武将、还是两位王子,都一窝蜂似的涌上来,向这几位英雄人物致贺。

  面对一大堆真心的、平淡的、违心的祝贺,杰特只能不停地点着头,不停地说谢谢。说真的,此刻的他,什么都看不明,什么都听不清,眼前,只是一片的光与影。而在光影交错中传到耳中的,只是一片的朦胧。

  他不想听、不想看。因为,眼前的,都是一张张活生生的人皮面具。如果有人问杰特此刻看到什么的话,相信杰特的答案一定会是:「人?我只看到两个。一个名叫『争权』,另一个叫『夺势』。」

  看着卡奥罗和希亚洛递给自己的邀宴函,杰特丝毫提不起兴趣。他想看的人只有一个──拉兹。他想看看,在拉兹的面具底下藏着的,到底是虚伪,还是一样叫做霸道的东西。

  乱世行霸道,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君王公认的真理。所以杰特想看看,这种叫霸道的东西,是否真让拉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扭曲了自己的人格。

  杰特想看看,权力的味道,是否真的这么香甜,香甜得足以让人放弃他原来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品质,而不惜血淋淋地处决七万名俘虏。

  可惜,他看不到。因为拉兹被召入宫,陪伴国王去了。大概,这就是国王准备立拉兹为王储的先兆吧!也难怪,他的两位大哥这么使劲地巴结自己。

  杰特心中暗暗长叹一口气。突然,他听到了一点东西,一点让他震惊莫名的东西。

  这是一段出自两个大臣的对话……

  「嘿嘿!看起来,那个穷小子风光得很啊!」

  「管他呢?说不定,他明天就要被拉去打怪物了。」

  「怪物?」

  「喏!就是那些大脑长毛的畜牲。」

  「哦──你指的是兽人。咦?那群东西怎么了?」

  「那群畜牲对外号称立国了,国号好像是什么『万兽联邦』之类的。」

  「这有什么,就让那群没大脑的家伙在极地里面闹吧!」

  「闹不要紧,但问题是,他们闹到冰雪王国和利卡纳边境上了。他们说那地方自古以来是他们的领地。这还不是重点,在那地方,有几个我国的银矿。」

  「那群畜牲!」

  「没关系!大不了,就让拉洛手下那群畜牲去好了。反正畜牲咬畜牲,死的又不是人。死光了更好!」

  「嘿嘿!说不定,拉洛也是畜牲崽子呢?」

  「嘻嘻!这个可能性满大哦!」

  杰特没有听下去,他只是暗暗记下了这两个家伙的模样。然后,他借口长途跋涉,身体不舒服,虚晃几句就脱身退席了。

  回到将军府,他什么也没说,径自一个人回到房间里,一头栽到被窝里。被窝里,漆黑一片,但杰特却觉得这里很安静、很安全。仿佛世间上一切的烦嚣、一切的危险,都离自己远去了。

  为什么自己一直不被人接受?

  为什么人类会老是把兽人当成畜牲?

  为什么人类和其他种族不能平等共存,非要一个种族支配另一个种族?

  杰特一连问了自己几个为什么。但他找不到答案,他实在找不到答案。于是,在迷惘中,他入睡了。

  「杰特……杰特……醒醒!醒醒!」

  「唔……唔……杰特不在……」这是某睡男的梦话。

  「杰特……醒醒!」

  「不要吵,陪我一起睡……」

  「啊!杰特……不要──爱丽丝小姐找你!」

  爱丽丝三个字,就像含有某种奇异魔力的神秘咒语。听到这三个字,杰特的心仿佛被细钢丝捆住,然后狠狠地揪了一下。杰特整个人马上睁开眼,跳了起来。

  忽然,他发现,自己刚才抱住的是……艾莉莲!

  「呃……我刚才……对不起!」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敢看她怎么样了,匆忙道歉后,杰特抓起衣服,飞一般地跑了。

  因为杰特发现,自己的心,似乎已经太满了,丽、梦娜、莉雅、丝美、丽娜、希露……还有一个爱丽丝。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把爱丽丝算进去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装得不能再满了。

  所以,他开始选择拒绝,开始选择逃避。哪怕瓢泼过来的,是饱含爱意的泪水。

  感情是似轻实重的东西,七份看似轻若鸿毛的感情,拿起来,已经太重、太累了。更何况是更多?因此,杰特悄悄地关起了自己的心房,拒绝所有尚未进入的访客……

  府邸大门。

  杰特,又看到了爱丽丝。

  在开始昏暗的夕阳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微低着头的她,似乎憔悴了许多。这与伤势无关,仿佛她心中的源泉枯竭了。整个人,萎靡不振,宛如一朵雕谢的郁金香。

  「有事吗?」

  「有……没有……大概有吧!」爱丽丝有点茫然地胡乱作答。

  「……」

  「你……今晚有空吗?」

  这……算是邀请……还是……听到她的这句话,杰特顿时陷入了混乱中。他猜不到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猜不到她想干什么。他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单独约自己出去,他只知道他可以听到自己加快的呼吸声、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有……没有……大概有吧!」在杰特给出这个答案后,两个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他们笑得很灿烂,没有虚伪,只有真诚。 >>>

  第一个答案是内心的最原始反应,第二个答案则是欲盖弥彰,第三个,却是把选择权交给对方的模糊。

  他们发现,彼此的反应,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不知怎的,爱丽丝首先恢复了她平日的风采。「杰特……我想带你去看一个地方……但,可以麻烦你暂时充当马夫吗?」

  「……先生!你为我做牛做马,好不好?」杰特唯妙唯肖的女声模仿,让爱丽丝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又不是让你做牛做马……」

  「做牛可以,做马不行!」

  「呵呵!」带着浅淡笑意的爱丽丝,在此时此刻,还并不知道,杰特这个答案的意思。

  奔驰的马车隆隆作响,但车上的两人却一声不响。仿若有太多的心事,堵塞了他们的肺、堵住了他们的声带。他们一路无语。

  入夜,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栋在树林中的古朴典雅小别墅。

  一个不再喷水的喷水池围绕着白色的屋子,池子里的水,倒映着点点月光,让整栋建筑物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银辉之下,看起来让人相当舒服。

  「知道么?这里,就是我父亲和母亲相爱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知、相爱、并孕育了我……所以,这地方对我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听到这话,杰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他选择当一个听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是不是曾经带拉兹来过这里。」

  「……」

  「抱歉!没有!」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杰特的心,忽然有一种松飘的感觉,感觉上,像是一种绷紧的琴弦,在放松之后的释然。

  「拉兹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男人。他的确曾经进入我的生命之中,但他一直在我的心外。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一直都在他的心外面徘徊……鸿沟……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隔开了我和他。但我却庆幸有这么一条鸿沟。这条鸿沟,让我看清了他,看清了你,也看清了一切。」

  「我吗?」

  「我看不到你的过去,也看不到你的未来。我能看到的,只有现在,只有现在这个善良温柔的你……」

  「谢谢……」

  「我曾经认为,恋爱就像在春天的阳光底下翩翩起舞的蝴蝶,慢慢的、不近不远的、看得到、但又不会抓到。因为一旦抓到,恋爱就会像一颗世上最脆弱的玻璃珠子,一抓就碎。剩下的,只有满身的伤痕,和像珠子一样破碎不堪的心。」

  「你错了。其实,恋爱就像在冬天展翅飞翔的天鹅一样美丽。只要你不停地用力去飞,你一定能飞到你想去的地方。」

  「是吗?倘若,我是一只翅膀受伤的天鹅呢?」不知不觉中,爱丽丝的眼睛里,有了闪亮的泪花。

  「那我就是另一只天鹅,我会留下来,一直陪着你,度过整个严冬……」杰特淡然而坚定地说道。

  「呜呜……」再也说不下去,爱丽丝就这样,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杰特没有走上前,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用关切的眼神,望着她,望着这个女强人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柔弱的一面。

  许久,哭声停了。「杰特……」

  「嗯……」

  「其实我这次带你来,还想让你看另外一样东西。」

  「是什么?」话刚出口,杰特就后悔了,因为他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果然……

  「我……」爱丽丝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轻轻地解开了自己衣领上的第一颗纽扣……

  天地,仿佛停止了呼吸。周围,寂静一片。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爱丽丝如雪缎般光滑洁白的肌肤上,泛起团团使人眩晕的霞光。

  杰特不敢看,他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了一旁。

  他想走,但走不动。好像是爱丽丝用魔咒偷偷切断了自己的大腿神经。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指针,早已超过了两百……

  「杰特!」

  「呃……」

  「在女孩子面前灵魂出窍,这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哦!」爱丽丝的话语声很轻,很柔,仿佛是柔和的春风,轻轻在杰特的脸上婆娑着。

  杰特不由自主地吞了吞那不存在的口水,有点怪怪地答道:「如果你给我一根绳子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把我的灵魂从你的身上圈回来。」

  杰特的妙语,引发了一阵如天籁般美妙的笑声,而这笑声,则彻底地让杰特的灵魂,飞到爱丽丝的身上。

  「杰特……我要你看着我……」

  杰特依言而动,但当他转过头,睁开眼……

  他,呆住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他发现,竟然在自己的脑海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爱丽丝的美。

  这种美,不属于人间,只应存在于天上。

  她,宛如一位揉合了杰特六位爱人的所有优点的女神。在她身上,找不到一处可以称之为瑕疵……仿佛她是一个由诸天神匠合力雕塑而成的最最完美艺术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杰特心里,空荡一片。有的,只是震撼,只是惊讶,只是对造物主的佩服。

  他,难以自控地,慢慢地,伸出了他的手,好似想摸一摸,这件将会属于自己的绝世艺术品。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甜,很美。

  但是杰特看不到,因为,他已经入迷了。

  她,盈盈地走到杰特的面前,缓缓地褪下杰特的衣衫,就像一个贤惠的妻子服侍她的丈夫一般。「杰特……你我的心里,都有着太多的负累。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只需知道,你是一个男人,我是一个女人,这就够了……」

  夜深了,这对在命运漩涡中结合在一起的男女,正疯狂地宣泄着对彼此的爱意……

  天亮了,她,也走了,就在天亮前,独自一人,悄然地走了。连个问候,连个吻别也没有,就这样走了。

  杰特没有哭,也没有怒。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手里握着爱丽丝的信,凑到鼻子前,细细品味着,在纸墨上残留的香味。

  他早已知道结果。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将是一场悲剧,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

  然而,自己还是踩了进去,义无反顾地踩进这痛苦的深渊中。

  这是国家,这是战场,不是你控制我,就是我控制你。

  爱丽丝的根在教廷,她难以放弃。如果自己跟她在一起,则教廷势必要自己成为傀儡。

  自己做不到,她也知道。

  而命运的残酷,也在这里。

  但幸福的起点,就是幸福的终点,这也未免太残酷了!但这,就是事实。

  颤抖着,再次打开了爱丽丝的信:

  杰特:

  我不敢留下你。

  因为……你是风。风是自由的。

  如果绑着你,你就不再是风。

  我身上背着太多的东西,我无法跟你一起走。

  所以,你走吧!请你自由地飞吧!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在战场上见,那么,正如你所说的,请依照你的心,做出应做的抉择。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永远爱你的──爱丽丝

  没有知觉,没有触觉,杰特骑着马,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府邸。但,这里是他浑噩的终点。原因,只有一个。

  在门口等候的太鹰说道:「国王昭示全国,将三王子拉兹贬为庶民。」

  「什么!他……她……难道她,不!不是的!她不是这样的人!那她到底……」没有人知道杰特在说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到底,拉兹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昨晚爱丽丝为什么把女孩子最宝贵的第一次献给自己?

  杰特的脑海中,混乱一片。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诅咒冷酷无情的命运之神。

  但他并不知道,其实,命运之神远比他想象的有人情味。而且,他跟爱丽丝的纠葛,并没有结束。

  所谓的终点,其实,只是一个新的起点……

  请继续期待霸王之枪续集

  精采预告:拨开云雾见晴天,下一集,杰特终于知道自己谜一般的身世。但是,就在他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却迎来了最大的一次叛离。

  混乱、迷惑、不解,最后,在这个纷乱不堪的世界中,杰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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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集 真·霸王篇

第一章 三个条件

 

  深秋的繁星,璀璨闪烁,仿佛在告诉世人,无论你走到哪里,身处何方,都必须接受星光的辉耀与天穹的笼罩。

  漆黑的天幕,宛如一个硕大无比的迷宫,陷身其中的人,既看不清周遭的事物环境,也不知路在何方。

  命运要捉弄你的时候,只需把烦恼的长丝给你缠上一半,而挣扎的你,就会把另一半也给缠上,结果,就像一只裹得很好的蚕茧,被愁苦的茧丝包得严严实实的。

  堕入困城中,如同包在蚕茧里。要破关而出,是需要智慧、勇气和恒心、有时还需要一点运气。东咬一口、西挖一块,必是白耗力气与徒增烦恼。只有找准路子,坚持不懈,才有重见天日的可能性。

  但,只有站起来比倒下去多一次的人,才有资格发表胜利的宣言……

  残秋、残夜、残思。深深的夜,深深的巷。

  偌长一条巷子里,只有这房子里依然点着灯。偌大一个地区里,也只有这房子依然点着灯。门早已关,但店子仍然开,原因,只是十个金币,十个可以让老板过上几年好日子的金币。

  他沧桑的脸上并没有面对财神爷那种堆砌起来的笑容,他笑不出,因为他伺候着的人,他认识,而且尊敬。但他只能看着这人,孤独无助地步入痛苦的深渊。

  他不知道这人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原因一定不只一个。因为一个人在七情六欲中,苦苦挣扎或是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才会露出如此复杂的眼神。

  亲情、友情、爱情……似乎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窗户,通常是关着的。一个人只有在无意中,或者无法自控的时候,才会乍现内心里的乾坤。现在,这人的窗户是完全敞开的,迷幻的眼瞳中闪现出一个又一个痛苦的漩涡,无法解脱的漩涡。

  一个人不常喝酒的人突然狂饮,那么,不是为了高兴,就是为了痛苦。人痛苦的时候,总想麻痹自己,让自己忘却痛苦。虽然谁都知道,酒醒后会更痛苦,但那已经是明天的事了,对于心中只有痛苦的人来说,不可预测的明天,已经不再是明天,那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名词而已。

  他,喝了很多,而且是最最火烈的龙舌兰酒。通常在普通人喝这酒的时候,总会在手背上洒点盐,喝完后,舔一舔,以恢复被烈酒麻痹的舌头知觉。但他没有,偌大一碗盐就这样摆在他的手边,他碰都不碰。他要的,就是麻痹。

  终于,在第十瓶酒下肚后,他醉了,如愿以偿地醉了。

  老板望向窗外,看着漆黑的天空,长叹道:「唉──杰特·拉洛大人,为什么你要这样子折磨自己……」

  夜,总有尽头,但路,依然很长……

  时间,回到二十个小时前。

  健马狂嘶,尘土飞扬。卷起的黄尘和大大小小的沙石,飞快地向后疾撒着、翻卷着,迅疾无比地扩大着自己的势力范围;天空却万里无云,太阳懒洋洋地挂在毫无装饰的天幕上,俯视着人间的一举一动。

  杰特策马飞奔,如离弦之箭般,冲去三王子府。他带着无比的惊诧、迷蒙甚至是沮丧的心,急不可待地试图解开心中无数的纠结与谜团……

  在沉重打击莱卡人的战争中,拉兹无疑起了十分重要甚至是很关键的作用,教廷骑士团的突然出现与展示的惊人战斗力,彻底扭转了战局。此后的一系列决定与命令明显都留下了拉兹的影迹……这些,都应该可为在王位斗争中的拉兹赢得重要筹码才对,但……政局的风云变幻与扑朔迷离,又岂是战场上敌我阵线分明的你死我活的抵死拼杀所能比拟?

  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一切都只是莫可名状的虚影。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秋风夹杂着飞沙,「啪啪」地打在身上,胸、腹、腿等地方都传来阵阵吃痛。

  但所有的这些,杰特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在拉兹离开皇宫之前,截住拉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杰特最想知道的。此时的杰特,就像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成了瞎子一样惊恐与仿徨。

  拉兹不是能解答所有问题的百科全书,可他却是掌握真相的钥匙。虽然不一定能打开迷蒙之门,但他起码能给自己提供第一手的资料。

  拉兹!等我!心中的吶喊让杰特不由得一发狠,在马鞭上又暗暗多加了几分力气。

  马鞭像连环闪电般,不停地割开呼啸的烈风,抽在这匹可怜的马上。它,成了时间的牺牲品。它,只能用尽吃奶的力,发狂地向前奔驰……

  终于,赶上了。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疲惫的脸上却有着一双绽放精光的双眼,此刻的杰特就像一只倦极了的野兽,疲惫不堪,但依然恐怖逼人。

  不过,面对这个野兽般的男人,拉兹却洒然一笑。

  「知道吗?我在等你。」

  「等我?」

  「不要紧,慢慢来。从前,我没有的是时间。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拉兹又爽朗地笑了一笑。

  可是,对拉兹的这句话,杰特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拉兹的笑,意味着一种对失去的解脱,一个本不应有的失去。

  在利卡纳二十五世在五十岁的高龄,皇后才怀孕生下了身为三王子的他。他,足足比他的大哥卡奥罗小了十一岁,比他的二哥希亚洛小十岁。

  虽然他从小机智聪明,健康灵活,不但讨人喜欢,而且是所有御前导师公认的皇帝料子,但他输的,却是年龄,足以让他一败涂地的年龄。

  天才,可能只需用一年,就可以学完普通人要两三年才能学完的东西。

  能人所不能,这或许就是天才的特征。其实,天才也只能是各擅所长,更何况世间很多事和物,不是所谓的天才可以染指和把控的。

  拉兹是天才,可惜他没有时间。从他一踏上这条争王之路伊始,他就输在时间上了,所有东西为零的他要面对的,是两个至少经营了十年的庞大势力。

  世上有杀狮的勇士,却没有搏狮的婴儿。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幼嫩的希望之芽被罪恶的黑手拔掉,这虽然无可奈何,但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此,杰特只有暗自惋惜了。

  然而,当杰特刚把惋惜二字写在脸上的时候,拉兹却毫不在意地又笑了笑。他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杰特的肩膀,凑到耳边,低声说道:「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对我来说,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倒是大哥你,你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杰特惊疑不定。

  「我们进去吧!嗯!说实在的,我还从未请过大哥你到我家……呃!过去的家。」

  「殿下你太客气了。」

  「我并不是做殿下的料子,所以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殿下。记住,我是拉兹,你是杰特──」O型的嘴巴,拖长的声音,略带几分童趣,让杰特的心也稍微缓松了下来。

  「……知道了……」杰特说。

  「这就对了。」

  一进门,几只健硕可爱的哈巴狗立即飞扑而来,纵身跳到拉兹的身上,伸出长长的舌头,毫无顾忌地狂舔着拉兹的脸,并且不停地发出欢快狂喜的喘息声,拉兹则不停地抚拍着它们。

  另一面,杰特看到,巨大的书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而且有很大一部分书明显地因为翻动得太多而显得相当的陈旧。以物睹人,足以瞥见拉兹的好学与仁爱……

  略一迟疑,杰特还是开了口:「拉兹,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兜圈子的人。所以,我还是直说了吧。」杰特用请求的眼神,直视拉兹双目。

  不知怎的,拉兹突然躲开了杰特的目光,他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已打算告诉你了。不是为了什么,而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有必要?」

  「其实,我被贬为庶民,是因为我赌输了。」

  「赌?」

  「不错!大概这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一个赌局吧!胜利者,获得一切;失败者,失去一切。但更讽刺的,夺去这一切的人正是我的父皇。」

  跟着拉兹飘然的思绪,杰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十天前,阳光遍地,残叶遍地,红色的枫叶,金色的宫殿,业已逝去的生命,业已逝去的年华,剩下的,只有在秋风中飘摇不定的残烛。

  拉兹恭谨地推开门,单膝跪地,道:「父皇!您叫我?」

  老国王轻轻转过头,慢慢地说道:「拉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中午,我也要命人在宫殿里点着几十根只剩小半截的蜡烛?」

  拉兹看着蜡烛,仿佛联想起了什么,但他最后还是说:「儿臣愚钝,儿臣不知。」

  「你知道的。」国王宛如谈家常般,轻描淡写地否定了拉兹的答案。

  拉兹浑身一震,略微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气,还是开口了:「父皇想不断提醒自己:自己的身体就像那将逝灭的蜡烛,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发光发热!」拉兹的话很坚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逝灭的蜡烛?呵呵!一个非常唯美的真实答案。」突然,国王呵呵大笑起来。

  但在这痛快的笑声中,拉兹却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

  笑声嘎然而止,老国王脸含笑意,问:「我说拉兹啊,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卡奥罗和希亚洛,你想知道他们的答案是什么吗?」

  「不想!」仿若察觉到了什么,拉兹给出一个令国王奇怪的答复。

  「不想?」

  「真的不想。」

  「好!但我要告诉你。」

  「……」

  「你大哥的答案就是:可以让房间亮点。二哥呢,始终都是:父皇的深意高深莫测,非儿臣能懂,请父皇明示!」

  拉兹依然沉默。

  突然,老国王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半截蜡烛就是半截蜡烛。这些时日无多的蜡烛,根本就是我的分影。把它们放在这,就是为了要不断提醒我自己,时日无多。哈哈哈哈!」

  拉兹仍然没有作声。因为在这种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而且,一个打算要解开所有谜题的人,是绝不会把谜语只解开一半的,所以拉兹沉默。

  笑声,渐渐小了。

  「拉兹,听说你经常把自己的钱捐出来建孤儿院什么的。」

  「的确有此事,儿臣想为国家尽一分薄力。」

  「嗯!你有一颗善心,这很不错。但你要记住: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慈善这东西好比在圣诞树上放置装饰物,好看,民众也喜欢,但是,放太多的话,会压坏大树本身的。」

  「儿臣明白,但为这棵大树施点肥,医治一下伤口,儿臣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为大树抚平伤口,让其焕发新枝,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前提是生长回复的速度,要比受伤的速度快。要知道,在这个不知良心为何物的世界上,想砍掉大树拿去当柴烧的坏人很多,不用点非常手段,又怎能保住整棵大树?」

  拉兹再次沉默了,仿佛明白了什么。

  突然,老国王轻轻地半眯起眼睛,问:「拉兹,你想做更多吗?」

  拉兹的心脏卜通地猛跳了一下,道:「父皇您指的是……」

  「这个问题问得不好,换一个直接一点的问法:你想当皇帝吗?」语气慈祥而平淡,但却抛出了一个天大的题目,一个不容忽视、严肃无比的题目。

  略为一呆,拉兹恍然大悟似的做出了坚定的回答:「想!我要用我的双手,用我的智慧,用我的生命,用我所能用的一切力量,把利卡纳建设成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痛苦、富强文明的光明国度!父皇,请给我这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忽然,在拉兹的眼中,老国王看到了一样在这个充满虚伪的宫廷中,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东西──真诚。

  赤子之心,清而真纯。在这充满着强烈爱国心的眼睛里,呈现出的,是最最清澈的眼神,干净,纯粹,毫无杂质。一颗慈悲之心,一颗仁德的心,一颗立志救众生于水火之中的心,透过这双眼,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

  好像发现了梦寐以求的稀有珍宝似的,老国王竟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连扶手都不用,就这样从躺椅上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的呼吸短促而急速,脸色出奇地红润而有光泽,眼睛闪烁着精亮的神光,嘴角似乎被一种叫作激情的东西微微牵动着,不住地抽动。

  仿佛时光倒流,他一下子回到了四十年前,变回那个雄心万丈,立志闯出不世英名的年轻人。

  在他的血管里,宛如有一股澎湃激情的血液,在飞奔、在呼号、在奏鸣。年少时的梦想如电闪般,纷纷从眼前掠过,一切是那么的让人激动,让人难以忘怀。

  但,就在此刻,他又再次看到了,那些只剩小半截的蜡烛、以及自己那干瘪的双手……

  如同数十个梦想的气球,被残酷的现实利针一瞬间全数刺破,老国王浑身一颤,一软,「咚」地一声瘫回到椅子上,眼睛里,金色的光彩再次被灰色的暗光所掩没。

  「父皇!」然而,拉兹关切的问候,无法挽回这颗失落的心。

  激动已经被失望所替代,老国王颓然地叹气道:「盛世太平,行王道,乱世险危,行霸道。知道吗,拉兹?你是一个诞生在错误时代的王者啊──」

  「父皇!儿臣……」骤然逢变,拉兹就像一个意外呛到水的泳者,有点不知所措,一下子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你这种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容易被良心左右,所以无法成大器。还有,你不够狠!」

  「……儿臣不懂。」

  「你必须懂!」

  「……」

  「唉──要知道,人,不可能在任何时候都处于巅峰状态的。但你若是能够做到,凭七成实力就可以轻易地摘取胜利的果实,那么,就绝不会有人敢惹你。记住,只有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人,才不会放过你的敌人。」

  拉兹眼中的神光不停地闪烁变幻着,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还是说,他不愿意明白,抑或是说,他的良知令他难以认同……

  「这样吧!如果你能做到三件事,我就确保你能稳稳当当地坐在王位上。」

  稳当,意味着老国王将亲手清除拉兹的两个哥哥,扫清通王者之道上面的一切阻碍,这点,他们都清楚……

  「三件事?」听到这里,杰特终于忍不住插了口。

  「是的!这时父皇许下一生中最沉重的诺言,同时这也是我到目前为止,曾经面对过的最困难痛苦的抉择。」拉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在细细回味着当日的苦痛,「是了,杰特,你能猜到那三件事是什么吗?」

  「……猜不到!」此刻的杰特想知道的,是旧问题的答案,而不是新的谜语,所以他拒绝了让自己混乱的思绪继续延伸下去。

  「这样吗?那……我直说好了。第一件:让我制衡教廷的势力。」

  「制衡?」

  「与其说是制衡,不如说是消耗好了。教廷盘踞在利卡纳已经有四百多年了。说它根深蒂固,一点也不夸张。原来它只是一个不讲政治经济,单纯为对抗邪恶势力,打击进入大陆的异族入侵者而建立的宗教军事机构。本来,它和我们利卡纳是水乳交融,毫无芥蒂的。可是在最近三十年,在教廷上一任教皇推动下,教廷开始积极参与政务,并把势力渗透到利卡纳的每一个角落,企图把利卡纳变成一个完全由宗教管制的王国。」

  「这就是矛盾?」

  「若教廷只是单单设立教堂,派遣传教士,这还没什么。问题在于,教廷开始建立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军队。」

  「直属军队,那它本身不是有……」

  「它本身拥有的除魔队,并不是正规军。那是各国有志之士,以自愿为原则加入而组成的民间部队,现在我所说的,是三十年前才开始的,每年从军队的新人中抽调精英而组建的教廷骑士团。」

  「呃……」杰特忽然又想起了大象踩蚂蚁的故事……他突然流冷汗了。

  看到杰特的反应,拉兹哂然一笑,以为是见过骑士团实力的杰特,畏于骑士团的实力。

  「哈哈!想不到,连能征善战的拉洛大将军也要流冷汗。那么,我相信你现在能够明白父皇的忧虑了吧!」

  的确,教廷用这一招,把利卡纳各地的人才像血管输送养分一样吸收上来,然后再平衡地分配到各个器官中,其强化壮大,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与此同时,利卡纳本身就像一个刚被吸血鬼光顾过的人,不但自身虚弱,而且大有连自己也变成低级吸血鬼的可能性。

  「嗯……」难以表达立场的杰特只能随口答话。

  「军队的精英全都被调到教廷,军方的反对声音当然不小。我父皇也为此事跟教廷说过,可偏偏教廷又有天界撑腰,只要随便找一个天使出来,说两句这是为了天下苍生什么的,父皇就没辙了。」

  「所以,你就建议让教廷骑士团参战?」

  「这只是第一步,但却是没有成效的第一步。我没想到打一场仗,骑士团竟然只有几十个人战死。」

  「毒蛇躲在草丛,就是为了一击必杀,置对手于死地。」

  「我真不明白,三年前那个『赤发魔神』是怎样干掉半个骑士团的。」拉兹话音刚落,在虚伪干笑面具底下的所谓「魔神」,又开始流冷汗了。

  「我也不明白。」杰特这句是真话。这家伙真的忘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多亏了他,才把气焰嚣张,如日中天的教廷给压了下去。可是那一役,单单是圣骑士就死了四十多个……」

  忽然看到杰特的表情有点怪,拉兹如同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还要跟教廷的人在一起?」不等杰特回答,拉兹就自己说道:「其实……这也是父皇告诉我,我才知道的……」说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杰特并没有吱声。因为他知道,对于那些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高位者来说,往往他们身边人的话,就是事实。

  可能,每个人都想知道绝对正确的事实。但实际上,只有经过多方面、多角度的推敲,才可以得出一个接近事实的答案。而所谓的绝对事实,其实从不存在于人的脑海里。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就是这个道理。

  明白这一切的杰特,决定转一个话题:「不说这个了,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撇清与教廷的直接联系。」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个倩丽的金发女影闯入了杰特的脑海中。突然间,杰特觉得好像有一束无形的粗绳,一下子勒住了自己的肺,呼吸困难而短促,心跳猛烈而高速。该不会就是……

  好的预感,往往不怎么灵验。坏的预兆,却往往会兑现。这就是人的第六感。

  「也就是……」

  「也就是,要我跟爱丽丝分手……」拉兹的话变成了比雷光更强烈,更耀眼的霹雳,一下子打在了杰特的心窝上。

  顿时,杰特的眼前白芒一片,耳朵鸣响一片,脑海空白一片。拉兹后面说了什么,杰特都听不到了。这就是她爱我的理由?因为拉兹的被迫放弃?因为心底空虚,所以才找个男人填补自己心中的空白?还是因为……

  心中想出的千万个理由,就像冉冉升起的千万个肥皂泡,每个泡泡上,都有一个亮丽的影子,仿佛每个泡泡都是一个真实的理由。但,每个泡泡都会在半空中破灭,又好像每个理由都不是理由。

  没有正确的理由,也没有错误的理由,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又是那么的让人心乱。

  杰特忽然发现,有时候,爱就是痛苦。但假若自己这所谓的爱,本身就是错爱呢?

  错爱,宛如一个穿衣服时扣错钮扣的人,如果第一粒扣错了,那么接下来的,大概全部都是错误吧!

  她当初是为了教廷,为了拉兹而接近我。那现在呢?是不是……

  杰特努力地不朝坏的方面去想,但他原本优秀无比的脑神经,却在这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只允许痛苦和甜蜜这两种感觉流传于杰特的感觉之中。

  怀疑被玩弄的痛苦,以及享受到恋爱的甜蜜,加在一起,成为了一剂足以让人疯掉的毒药……直到现在,杰特才发现自己那颗自以为像钻石一样坚硬无比的心,其实,只不过是一颗脆弱的玻璃,一敲就碎。

  在痛苦中,在沉默的空气中,杰特慢慢地抬起头,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拉兹。

  「杰特……知道吗?我也是一个刚从痛苦漩涡中爬出来的人,所以,你的眼神我懂。」

  「你懂?」杰特不信。

  「我懂,因为我也爱她。只不过,我已经失去了爱她的资格。」拉兹面带微笑地轻轻说道。

  「资格?」

  「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因为你可以放手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不像我,我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了。」拉兹叹了叹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找答案……她的答案,我不知道,但我的答案却可以告诉你,答案就是:我为了王位,选择了放弃。」

  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拉兹慢慢地接着说:「或许,她本来想学我母后当年那样,成为教廷和皇室之间的桥梁吧!不过,这桥,注定是要建不成的。唉──天意弄人……」

  短短一句「天意弄人」,道尽了多少辛酸苦辣,道尽了多少无奈和哀愁。杰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责问拉兹。自己,其实有点像一个横刀夺爱的第三者,硬是拆散了一对本应相爱、但不能相爱的男女。

  现在,梦醒了。拉兹对爱丽丝的爱意,已经在不可抗拒的大潮推动下,飘向了迷茫未知的远方,可能永远沉寂在心底,也可能随着那骇人的狂风,永远消散在空气中。

  但……自己呢?自己又怎样?自己这个理论上的胜利者,下场又如何?

  爱的起点,就是爱的终点。梦刚醒,就发现爱的帆船,已经搁浅在跟爱人相对的遥远彼岸,看不到、摸不着,只能在虚幻的梦境中,想象着你的一切。

  每天,在曾经美好的回忆中漫游、在曾经甜蜜的思绪中沉沦。想象着,自己的爱能否燃烧这片无法逾越的大海、点亮这个黑暗的夜空,让彼岸的你能够看到,能够听到,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用一根银匙,搅动我心中那池原本已经波澜不惊的春水?

  为什么你要亲手点燃我心中的火焰,又亲手用狂风暴雨扑灭这团火焰?

  为什么你用火热的身躯,温暖了我的灵魂后,又用残酷的寒雪,将我的身心冷藏?

  为什么?为什么?

  我该怎么说?该怎么办?

  爱丽丝,无论什么事,你从来都是自己做决定的。难道说,我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你的生命中?还是说,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没有明灯,没有光亮,杰特发现自己就像一个在漆黑深夜的树林中迷失方向的旅人,找不到方向,找不到目标,只能在那莫可名状的黑暗中,痛苦无奈地承受着那份不可预知的孤独和恐惧。

  一切仿佛都是空幻,一切仿佛都是虚假,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只可以静静地祈祷,让自己心中的思弦更坚韧一点,以承受随时会袭至的苦痛……

  杰特的表情告诉了拉兹一切,拉兹如同猜到所有事情似的,轻轻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正在想……」

  「是吗?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有点不真实。」

  「没错!可是,问题仍然存在。」

  「你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谢谢……」

  紧接着,沉默的空气开始充满了整个房间,充斥在柜子内、抽屉中、以及两个人的心窝中……

  良久,拉兹才打开话匣子。

  「想知道,第三件事情是什么吗?」

  「我在听。」

  「你知道我会告诉你?」拉兹忽然饶有兴趣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你要我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要告诉我现在要面对什么,而是要告诉我将要面对什么。」

  杰特的回答很有趣,所以拉兹笑了,笑得很灿烂。

  「杰特,我们是朋友。」

  「从第一天见面就是了。」

  「所以即使我倒下了,我仍然希望你能屹立不倒。」

  「你没有倒下。」

  「……唉!这年头最容易倒下的,就是好人啊──」

  「的确,好人死一个,少一个……汉斯、卡斯特、伯伦、怀特……」

  「杰特,所以我不希望你倒下。」拉兹叹气后,很郑重地说道。

  「……我不是好人。」

  「起码你不是坏人。」

  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杰特,那七万莱卡战俘的事,你怪我吗?」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其实,父皇的第三件事,就是让我证明自己够狠,所以我……违背了自己的心。」

  「但为什么……」

  「因为父皇不满意我暗中把三万多人拉去了矿山……」

  听到这里,杰特心中了然。原来,拉兹并不是真的那么狠,只不过由于他的仁慈,才断送了踏上王位的绝好机会。但照理来说,老头子应该不会只给他一次机会的,那么……

  很快,杰特听到了下文。

  「结果,父皇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要我亲手把毒酒灌到他的喉咙里面!」拉兹仿佛呼吸困难似的,一字一顿地把老国王最后的条件说了出来。

  拉兹继续说道:「我当时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玩笑!父皇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连这样的事也不敢做,哪有资格做利卡纳的国王!可是,在那一刻我终于解脱了,我绝不做那毒如蛇蝎的皇帝!以后的结果,不用讲你也应该猜得到。」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杰特顿时觉得宛如有一条冷冰冰的毒蛇,慢慢地勒紧自己的胸腔,不断制造窒息的恐怖。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国王吗?

  杰特忽然觉得,老国王那双鸟爪似的手,应该附着有某种奇异的魔力。他的内心仍坚守着某种信念与痴求。

  那双手在脸上一抹,就可以让众人只看到他的苍老、无力,而看不到他的睿智。

  那双手干瘪,却有力量,足以操纵整个国家。

  那双手迟缓,但快速,快得让人看不到,就在黑暗中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惊天大事。

  那双手平和,然而却带着世间最恶毒的魔咒,一个为了维护血统、维护国家而不惜牺牲一切的魔咒。

  连自己都敢杀的人,世界上,又有谁是他不敢杀的呢?

  此时此刻,杰特几乎可以预见到,豺狼虎枭领导下的利卡纳,在漆黑的太阳照耀下,渐渐步入绝望的黑暗时代。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0楼 发表于: 2007-07-31
第二章 离叛(上)

 

  对于一个混乱的时代来说,和平,仿佛是一件不合法和不可提及的事。那么,那些面对战乱,祈求平息冲突纷争,犹如螳臂挡车的和平爱好者又该怎么做呢?

  振臂高呼?和平请愿?似乎无论是哪一样,都只存在于志士们的想象中。在这个动乱不安的紧张时刻,任何的不和谐之音,都会被视作利敌行为而加以严厉惩罚。

  甚至一丁点骚乱的火苗,都会被敏感过头的统治者视为足以燎原的星火,而施以雷霆手段暴压下去。即使是胜利的喜悦,也无法冲淡这绷紧的气氛。

  莱卡的确被打败了,但依然大量陈兵边界的希曼和谢尔斯达呢?

  谁也无法知道,新一轮战争是否会在下一秒钟爆发?

  没有谁敢保证,在下一个月,利卡纳是否还叫做利卡纳?

  此刻,连历史的指南针也尚未能分清,哪边是南边,人们找不到历史潮流的方向,又有何奇怪呢?

  未知就是恐惧。把握现在,压制一切混乱的苗头,成了统治者的共识。于是,戒严的命令一层一层地传了下来。

  然而,就在时代的大潮无秩序地流动混杂之际,一个杰特无法预料的冲突发生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胜利的活力达到饱和,带来的副作用就是骄傲。但对于目空一切的贵族子弟来说,胜利就是他们骄横的资本。

  久违的胜利,就像一杯足以让人痴狂的甜美毒酒,能让人回想起过去的一切光辉,也能让浮夸之人更加看不起他原来所蔑视的一切。

  假如,军队里不是缺少人手。

  假如,宪兵能早一步到达。

  假如,杰特能早一步出门。

  假如,假如不是假如。

  一切或许……不会这么糟。

  但在事情发生后,一切假设都是毫无建设性的,其实,世界本就充满了偶然与必然……

  十月二十六日早上,拉洛私兵团的牛头怪部队和一位侯爵的私人部队,在利卡纳王城外的市集上展开混战,这就是所谓的「牛头怪事件」。

  单纯的牛头怪是不会撒谎的,思想单纯得就像一个单细胞动物。所以,杰特也不用考虑会有各执一词的情况出现。在族人的口中,在混战发生后匆忙赶来的杰特,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事情的起因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感觉上,就好像那种流传在民间的三流小说的剧情。拉洛军团一个担任军需官的中队长,在让五个牛头怪帮忙搬武器后,好心地请他们喝酒,结果,在一个小酒馆喝完酒后就碰上了麻烦。

  来到大街上,人高马大的他们,被一队贵族车队的领头人指责阻拦道路。

  一向被杰特教导,在人族社会万事先且忍让,一切后事由杰特自己出头的牛头怪,也非常纯良地让开了道路,但冲突就在此时发生了。嫌弃牛头怪样子难看,一贯盛气凌人的贵族保镖,竟然一鞭子抽在了一个牛头怪的脸上。

  要知道在兽人中,尊严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更何况在兽人之间,一般发生冲突的时候是由拳头来决定真理谁属。所以,一场武斗就这样开始了。

  几乎是一个照面,半数的贵族保镖就被打翻在地。连那个领头的大骑士,也被其中一个拥有斗气的牛族武士用力量强行轰掉。

  不过,基于强烈的排外心理,所有赶来的守备队伍,都将牛头怪视作叛乱分子,另一方面,利用独特的吼叫声,牛族也在短短的五分钟之内纠集了将近三百人。结果,三百头牛和三千多名人类士兵,就在利卡纳王都前展开了难得一见的对峙。

  「笨蛋!」想不到在双方头领赶到现场时,给自己人的评价竟然是如此的一致。

  对于杰特来说,麻烦已经够多了。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添什么乱子,更不想在兽人立国这个敏感时期,挑起利卡纳境内人兽之间的矛盾。毕竟在此时此刻,任何的一个微小的火花,都可能让利卡纳步入战乱的漩涡。

  而对于那位庞勒斯派的贵族来说,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像杰特这种大权在握的当红将军。现在,拉兹刚被废掉,剩下的王位竞争者,就只有卡奥罗和希亚洛了。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导致在这个微妙平衡中,对局势举足轻重的杰特就这样倒向了希亚洛那方,那么,他悲惨的下场是显而易见的。

  因此,一场莫名其妙的动乱,就在莫名其妙中收场了。无论是谁,都想设法不让此事上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就不了了之。

  此次事件中没有人死掉,只有六十头牛受不同程度的轻伤。而贵族和守备军方面,有四百五十一人重伤,二百三十七人轻伤。从这个纪录上看,牛头怪们的手段还是相当地温和的。

  不过此事件后,有很多被牛屁股坐过的人,扬言他们和牛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发誓逢牛必诛,但是他们却只敢化悲愤为食欲,终其一生,都在餐馆拿着刀叉,致力于消灭牛肉……

  当然,这一切都被有心之人,从守备日记中悄然抹掉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个小时后,双方的首脑还是被召入了皇宫。

  皇宫、金銮、雅阁。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人,熟悉的陌生人。

  面对他,杰特的手很稳。胜券在握的人,手一向很稳。

  只不过,他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庞勒斯了。这次他看到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识大体顾大局的老好人。

  「你这个目无法纪的混蛋,你丢尽了贵族的脸。」

  「拉洛大人,请原谅法兰西斯子爵的鲁莽,我代表他刚好外出的父亲──法兰西斯侯爵对大人您做出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了。」

  「你给我听着,以后再给我看到,我就替你父亲先打断你的腿。」

  「拉洛大人,对贵部属造成的伤害,我等深表歉意。这次的确是子爵他不对,所以,在订出进一步赔偿方案之前,我让子爵他先付给您五千金币的医药费,并且亲自到您的军营,对受伤军士作公开道歉。」

  那个子爵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庞勒斯公爵狠狠地瞪了一眼,只能硬生生地把将要出口的抗议给吞了回去。

  五千枚金币对于一个当红侯爵家族来说,也是一个不少的数目。更何况要一直高高在上的贵族,去跟那些牛模牛样的家伙当众道歉?

  从刚听到这个所谓的判决开始,杰特就想笑。但笑的对象,不是这个倒楣的贵族子弟,而是庞勒斯。

  此刻的庞勒斯就像一个两面佛,一边怒眼狂瞪、喝斥自己人,另一边慈眉善目、讨好自己。如果自己是第一天认识他的话,真的可能会相信,庞勒斯是一位严于律己、公正严明的大好人。

  杰特真的想笑,非常想笑,可是他笑不出,因为他太了解庞勒斯了。虽然他并不算得上是厉害角色,但审时度势之能,他还是有的。

  但凡国家内乱,定必需要一个封闭的、没有外力干扰的环境,来进行政权的更替。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是没有人想赶跑本来那只占山为王的老虎之后,又迎来一群凶狼当皇帝的。

  只要杰特不明确表态支持哪一位王子,利卡纳就必须依靠拥有强大武力的杰特来保卫家园,抵挡敌对势力的染指。大概,这就是庞勒斯的想法吧!

  这些杰特当然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不会戳穿。坐享其成的事,杰特不想轻易放过的。

  然而,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很可能被迫要在卡奥罗和希亚洛之间做出选择,杰特就感到非常不自在。

  脑海中,出现了两副足以让人所有毛发竖起来的动人场面──像暴熊一般的卡奥罗一边跳着肚皮舞,一边下令让利卡纳发动无谋的征服大陆之战,以及像毒蛇一样可爱的希亚洛,一边引吭高歌,一边玩弄着最黑暗的政谋,让周边国家陷入永无宁日的争斗。

  两只恶魔,取其善吗?想到这里,杰特心里的感受,已经不是用恶心二字可以形容的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每天早上都要把鼻涕虫当作营养麦片,不但要死命地往肚子里面吞,还得同时大呼「感谢皇恩」。

  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啊!杰特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抉择两难的地步……

  不过,杰特还是迅速地暂时抛开这些既没有营养、也没有味道的想法,堆出一副同样虚伪的笑容,「宽容」地饶恕了那位实际上不怎么可怜的年轻子爵。

  杰特说:「此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以为刚打了胜仗,给部下多点活动空间,谁知竟遇到了这样的事,又不能及时赶到现场,以致误会发生,以后我一定严格约束部下,不再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庞勒斯忙道:「哪里哪里,将军言重了,此事之错全在法兰西斯子爵一方,所以仅仅让他们赔钱和道歉,已经很便宜他们了。在此,我谨代表法兰西斯伯爵,恳请将军大人多多包涵。」

  杰特立即道:「此等小事,竟劳动到宰相阁下亲自过问,本人实是万分过意不去……」背诵着近乎肉麻的虚伪对白,杰特心底升起一种会随时起鸡皮疙瘩的强烈不快。

  最终,这件无法隐瞒的「小事情」,就以最完满的和解,剧终收场了。杰特对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也感到惊讶──莫非自己也具备了与政客一较短长的能力?

  步出皇宫,从皇宫侍卫的视线范围中消失后的杰特,马上撕下戴在自己脸上的面具,原本尚算爽朗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郁的神色。

  时间对于杰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它关系到团结、士气、力量、国家的安稳,还有一系列不可预测的后遗症……

  可是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牛头怪。深谙牛族本性的他,很清楚他们绝不会就这样咽下这口气的。他们可以忍受饥饿,可以忍受痛苦,但绝容不得蔑视与欺压……

  快!要赶在那群家伙发飙之前,制住它们!

  风驰电掣地赶到牛头怪所在军营,果然……

  军营空荡荡的,一只牛也没有,只有萧瑟的秋风张狂地呼啸着,强迫一分又一分的暖意,从温暖的热汤中别离而去。一种不好的预兆突然间牢牢地抓住了杰特的心,这种感觉……

  尚未来得及体会这种仿佛预示着什么的心灵感知,一阵熟悉的感应讯号从军营的另一方传来。啊!是他们!心念一动,杰特飞一般窜向声音的来源。

  这地方在军营中,但却不似在军营中。

  牛头怪一圈又一圈、笔直地围站着,高大的身影隔绝了天地,熟悉的汗臭挡住了秋意,这里已经是牛族的天地。

  这里没有所谓的秘密,对于拥有自己独立语言的牛族来说,秘密的意思,就是公开。因为,牛人的话只有牛人才懂。但所有的牛头怪都知道,这里的弟兄,就像一道有形的心之栅栏,这里的话是绝对不会传出去的。

  杰特走过去,牛群如分断的水流般让出一条道来,给杰特进去。

  杰特进去了,高大的身影再次聚拢,就像一堵慢慢合上的城门。杰特一脸肃穆,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在牛群中间,而就在这一瞬间,灿烂的太阳完全被高大的「牛平线」所吞食,只有少许反射的余光,不甘不愿地透过牛群间的微小缝隙,闯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天地中。

  仿佛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感伤的气息,杰特意识到,这是个严肃的场合,所以他变身了。

  宛若身体里有一座潜藏着的火山准备爆发,所有牛都听到,杰特体内猛然传出一阵骨胳的闷响。透过那缠绕全身的金光,众牛可以看到杰特眼中电光激射,英俊的脸孔开始变形,嘴巴突出,头上长出两只粗大的牛角,身躯不断涨大,把原本并不算宽大、但弹性十足的衣服绷紧,再绷紧……

  可能是因为杰特有人类以及黑妖精血统的关系,变身后的杰特,除了肤色比较黝黑一点之外,并没有普通牛头怪那种贱肉横生的粗犷感,反而无论是肌肉形状还是整个牛身的比例,都充满了唯美的流线感。

  更有趣的是,杰特的牛头,看起来比别的牛更俊秀一点。结果,使得「有正义感的山贼」这个让杰特哭笑不得,由某龙女做出的天真评价,广泛流传于牛族当中。

  想起那永远乐天的丽,杰特心里总会有一种开心的感觉。但此时此刻,杰特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把斧子,那把属于他父亲的斧子。

  黑褐色的斧头默默地插在地上,就像父亲的人,坚韧而厚实。无论经历过多少场大战,无论受过多少伤害,它总是默默地告知世人它的存在,告知世人,无论是谁胆敢伤害牛族,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的确,它做到了。直到父亲引爆自己全身斗气,自毁而亡的那一刻,还没有谁能够从父亲的身旁冲过去。

  杰特上前,轻轻地抚摸着斧柄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就像是在抚摸着父亲身上的伤疤一样。努力地回想着可能残存在脑海深处的零碎记忆片断,但杰特依然无法想起什么。那时候的他,太小了。

  此刻的他,只能从那宛如墓碑似的斧头上,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淡淡哀伤。

  在思绪的海洋中,突然有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黑暗的迷茫,击落到心灵黑渊的底部,唤起了一段不堪回想的故事,一个由母亲亲口告诉自己的故事……

  那天……

  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晶莹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白茫茫的草原上。天地间万籁无声,静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时间的流动。

  黑夜,失去了它的颜色,仿佛它只是一张盖在熟睡的大地女神身上的黑色毯子,而不是它自己。

  突然,有一颗赤红色的流星从漆黑的夜幕中划过,坠落到地上。如雷般响亮的轰鸣声,仿若宣布着一场血腥追击战正式拉开序幕。

  狂刀、暴斧,这两种简单的刃光,却演绎着不简单的红色光影变奏曲。

  红色的血,红色的雪。热的血,冷的人。

  血红色的战场就像那连绵在地狱中的冥河,恐怖而诡异。惨烈的追逐厮杀,仿佛会一直连绵到天边。五十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牛头怪在狂奔着,但在此刻,他们却像一群被追逐猎杀的小羊。

  可为何,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牛头怪,现在会变成疯狂逃命的丧家之犬呢?

  答案很简单──狼群。一千多名足以把他们撕成碎片的狼族兽人骑兵,正在他们后面追杀而至。

  在此起彼伏的刀刃斧光中,飞起的,只有血,没有泪。同情这个字眼,对于敌对的双方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跟不上大队而落单的牛头怪,理所当然地遭到无情的屠杀。那些落后的牛头怪眼看跟不上大队,干脆把心一横,返身面无惧色地迎向狼骑兵,用那魁梧但势孤力单的血肉之躯,堵截着蜂拥而至、嗜杀如狂的敌人。

  沉稳的巨斧能抵挡住袭来的大刀,却挡不住那连人带狼那重达万钧的冲力。所以,防守是毫无意义的。进攻、进攻、再进攻,这就是身为兽人中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牛头怪,在自己倒下前所能做的。

  硕长的战斧,可以轻易地把正面的狼骑兵连人带狼砍成两半,但却抵挡不住来自侧面的刀网。不过,即使是这样,在每一个牛头怪沉重的身躯倒下之前,仍然至少有七、八名狼骑兵永远地躺在这个冰原上。

  狼族追杀牛族的理由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牛头怪的数目已经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黛西雅,我留下,带孩子先走。」沉重的语气说明了牛头怪王达克斯的决心。

  「不,要死一起死。」肤色略为黝黑的半妖精黛西雅答道。

  「不要傻了,不为我,也为孩子。孩子虽然看来是人类,但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为牛头怪一族未来王者的气息。快点!我死后他就是牛头怪之王。」

  「达克斯,是我害了你。」

  「不关你的事,狮、狼、熊三族早就对我们牛族不怀好意,想我们做他们的奴仆,那群混蛋!为了我们的孩子,快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牛头怪之王达克斯转过头对部下喊道:「听着!从今天起,我──达克斯·云菲尔德和黛西雅的孩子杰夫·云菲尔德正式成为牛族之王。」

  达克斯顿了顿,转过头面向部下。

  「就算我的岳父使他命中注定是个人类,但他身上流有我的鲜血,是我的正式继承人。希望你们在他的带领下,重新振兴牛族,好!现在大家分散逃走吧。为了牛族的明天,走!这是命令!」

  「是!」忠实的部下领命而去。

  「……黛西雅。」

  「……达克斯。」

  在和爱人深深一吻后,黛西雅美目留下两行清泪,施展开黑妖精的绝技「疾风魅影」飞驰而去。

  看着爱人远去的背影,达克斯叹了口气。

  「来吧!」发出一声似兽非兽的狂啸,达克斯全身上下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他无畏地冲向潮水般涌来的狼骑兵。

  那金色的光辉,饱含着被出卖的愤怒,凝聚着毕生的功力修为,焕发着横扫千军的高昂斗志,携带着对族人和亲人的无限关怀和期盼──还有那无私无悔的爱,化作那喷薄而出的火山熔岩和地震波,霎时间吞噬了数以百计的狼兵。

  在那些一直以来无论有多少同伴倒下,都没有丝毫畏惧的狼骑兵眼中,终于出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东西……

  战斗仍然在惨烈地进行着,狼骑兵的尸体越堆越高,而金色的光辉却越来越黯淡……

  接着,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过后,一切回复到死寂中。

  天,仍然是黑色。但,地已经变成了红色。

  红色的雪,红色的地,红色的回忆不堪回首。

  「你父亲是个勇士。」牛族长老轻轻地说道。

  「我知道。」杰特平静地回答。

  「但你不是。」长老的话语依然平静。

  不过,杰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似乎突然停顿了,仿若有根尖利的钢针刺穿了自己的心房。

  秋风在呼啸,大地也在呼啸,原本窒闷的空气好似又活了过来。一波一波的冷风,感觉上就像是接连而至的澎湃巨浪,汹涌地撞击在杰特的心窝上……

  没有什么比亲人的误会更令人痛苦!

  但自己又能怎样呢?

  牛头怪走了,所以空气冷了,所以心也冷了。

  望着那些开始慢慢散去的族人,杰特极重地喘息着,他很想大声问:「为什么?」但他始终无法开口,他不敢,即使敢,也绝对不合时宜;时间──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杰特……知道吗?只有勇士,才有资格成为牛族之王。」长老的眼睛里充满了痛心和惋惜。

  杰特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很想做到,但他做不到。

  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是为了不让族人成为他族的奴隶,所以才力战至死。

  为了自由,牛族甘愿与十倍于己的敌人血战,为了自由,他们不惜放弃了世代繁衍的土地,为了自由,他们不惜远走他乡,在贫瘠的山区、在黑暗的山洞、在寸草不生的冰原上挣扎求存。

  牛头怪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种族,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信念,可以抛开一切、忍受一切,但,有一点是他们无法忍受的,这点就是:他们无法忍受别人践踏他们的尊严、他们无法忍受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

  即使,杰特给了他们温饱。

  即使,杰特给了他们安定。

  即使,杰特给了他们团结。

  但他们依然无法忍受。杰特心中十分明了,纯粹的勇敢,往往只是无能的代名词。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其实并不是事实。但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只需要认为这是事实,这就够了。

  牛人也是这样,他们的直肠子只容许他们看到他们认定的东西。结果,往往看不到在那丑陋外表下面的苦心,哪怕那是一颗真诚的赤子之心。

  在他们眼里,只有敢面对一切困难,对抗所有不平之事的人,才是勇士,才是英雄。

  所以,杰特不是勇士、不是英雄,所以,在杰特骂这些好比单细胞生物的牛头怪的那一瞬间,杰特就失去了领导者的资格。

  就是因为杰特知道,所以杰特才痛心。面对族人的离去,杰特无言以对,他知道,牛头怪决定的东西是绝不会回头的,除非你能用牛头怪的方式去证明你是正确的。

  但杰特做不到,他只能轻轻地问道:「大家准备去哪里?」

  「我们的家。」长老轻声答道。

  「家?」

  「不错,家。曾经失去,但又再次回到我们手上的家。」雷亚不知何时走到了杰特的身旁。

  杰特抬起头,一脸迷惘。

  「现在的兽王狮人亚当斯,把当年策画袭击我们的元凶──狮、狼、熊三族五位长老的头送给我们。」长老道。

  「大礼就是原本属于我们的土地吗?」杰特道。

  「不错。」长老沉声道。

  「那么条件应该就是让我们回归兽人国,不再为人族卖命吧?」杰特仿佛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怎知道的?」长老和雷亚一起失声道。

  杰特没有回答,因为他的心正在干涩地苦笑着。他突然发现,这次的情况竟然跟上次罗特尔中伏有点相似。

  人最悲哀的,不是发现不到陷阱所在,而是明知道危机四伏,仍稀里糊涂地往里跳。只会直线思维的牛族,又怎会看破此中的玄虚,此时的杰特,只能无奈地面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牛族,发出干涩和无奈的叹息。

  但是,族人竟然为了没有受到应有的尊敬,而决定抛弃唇齿相依的人类,甚至幼稚到连兽王亚当斯布下的所谓「兽人立国」这个天大陷阱也看不到,选择在此关键时刻离去,这是杰特没有想到的。

  偏偏顾全大局的大道理,牛族是不会听的,何况他们已认定了自己已经做出了伤害牛族利益的事……

  虽然这次的情况不同,这次对牛族来说,也可以算是没有任何损失的,但对于人族来说,他们却失去了唯一可以制衡双方势力的筹码。这就像一座天平,如果支撑着天平的轴承倒了,那么不但整个天平毁掉,同时意味着原来倾倒的那一方,再也没有扳回的机会了。

  失去平衡,就是崩溃。

  不知道这个毒辣的计谋是否是亚当斯想出来的,但无论如何,牛族的离去对人类来说,绝对是噩梦的开始。杰特无法想象,那些从未见过兽人的年轻人类士兵,到底该如何抵御兽人那种排山倒海似的进攻。

  在杰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兽人兵团以万马奔腾之势,霎时间突破利卡纳的防线,然后仿如冲破羊圈的狼群,立即展开毫无停歇的屠杀。

  那血肉横飞、残肢断腿满地撒落的情景,是何等凄惨……

  杰特深深地叹了口气,仰望着那隐隐泛红的天空。

  「怎么了?杰……兄弟……我……我们……我们并不是要抛弃你,我们只是暂时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更何况亚当斯以万兽之神的名义发誓,只要我们愿意回去,不但交出当年的所有凶手,而且除了卫国战争以外,绝不强迫我们参战。」直率的雷亚有点内疚地说道。

  「雷亚说的没错。你依然是我们的王,只不过,你要用你的行动,来证明你对族人的忠诚。在此之前,我们会在家乡等你……」

  言已尽,杰特没有再说些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看着族人离去。

  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因为他知道,挽留一颗决心离去的心,跟用满是缝隙的手遮挽那逝去的流水一样愚蠢。

  但知道不等于做到。

  那份莫名的伤痛和失落,依然慢慢地摧毁着他的心,感觉就像有一把钳子,在缓缓地把心脏一块一块地撕下来。

  我做错了什么?我真的做错了吗?如果我完全基于牛族的立场去做出抉择,那,结果会否更好一点呢?

  心中的愧疚仿佛一把撒在伤口上的盐巴,让杰特觉得更加难受。

  他只敢默默地倾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却不敢看雷亚他们那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的身影。因为他怕,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哀求他们留下。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经验,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与智慧。乌云终归遮不住太阳,时间将是历史的最好见证人。

  他慢慢地走到一旁,褪下自己的变身,以人类的姿态,慢慢地坐在牛头怪们留下的宽大椅子上。

  昨天,他带他们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用欣慰的眼神看着熙熙攘攘的牛群,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那些让人仿佛置身于牧场的一个个牛角,那些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些近乎蛮横乱来的动作,那些粗重的呼吸声、粗鲁的灌水声、粗犷的笑声、为了增进友谊的打架声,那些让人有点难以接受的牛骚味、那些足以让人类女性呕吐的汗臭味……

  这些奇特怪异的一切一切,忽然间在今天全都消失了,全都成了十分值得怀念的东西。

  有些东西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感受到它的可贵,才会懂得该如何珍惜。

  这次,大概还可以挽回。但以后呢?是否仍然可以有回头的幸运?日后碰上同样的抉择,是否还会这样选择?还是说马上率领族人,在大街上把那些混蛋贵族杀个精光?

  杰特发现,有时候做人难,做牛更难,既要做牛又要做人更是难上加难……

  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有在不久的将来用行动证明自己,用自己那颗真正充满理想的光明之心,扫去牛族人民在希望之路上的阴霾。

  可是,这是否能够实现呢?残酷现实和美好愿望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呢?自由、平等、博爱的幸福乐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然而,杰特相信:被潮水掩盖的陆地也总有重见天日之时。眼前的困顿与挫折,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与江海中的一个小小漩涡,根本不可能改变自然规律和阻挡幸福方舟的破浪前行。离去的牛族就像那南归的大雁,待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又将结伴而来……更何况那是一群心里并没有离去的朋友?

  但,他此刻能做的只有忍受,默默地忍受着这不算是叛离的叛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1楼 发表于: 2007-07-31
第三章 离叛(下)

 

  杰特慢慢地从军营里走了回来。他不敢去别的兵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去了之后,明天会否看到一个新的空营。

  空荡荡的兵营,空荡荡的心。

  兵营里本来是没有人的。人来了,兵营就拥有了人,人也拥有了兵营。人来人去,杰特不知道昨日的自己从一无所有中来,明天是否会回到一无所有中去。

  可能有人会说,本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然而,说这话的人忘了一样叫感情的东西。这东西如果在拥有后失去,那么,将会有一样叫做伤痕的东西留在你的心里,成为你的纪念品。

  可能,这东西会随着时间的飘逝而慢慢消失,也可能,会永远烙印在你的心里。

  有人说,天生勇气和天生智慧,比不上天生运气。可能,这说法有失偏颇,不过此刻的杰特倒真的宁愿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智慧,去换取那少的可怜的运气。世事就是这样,得意时,幸福挡也挡不住;失意时,就像那破漏的房子更遭遇那倾缸的大雨……

  杰特突然觉得,命运之神特别的不公平。他为这块土地流过汗、流过泪、流过血,但这片土地,却连他的一个朋友都容不下。仿佛正在狂傲自大地宣示着,牛头怪这种低贱的生物永远只能付出,而连乞求回报的资格都没有。

  杰特突然好想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拥有一个可以让所有不容于世俗的人生活在一起的自由国度。在那里,所有种族都能和平地共存,即使不可能消除所有纠纷,消除所有芥蒂,但至少能够平平等等地生活在一起,无分彼此,没有贵族,也没有所谓的平民……

  天,忽然下起雨来了,雨冰冰的、冷冷的,有点苦,那自己的心呢?是不是也跟这雨一样,冰冷而苦涩?

  杰特找不到答案,他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回到了他在帝都的寓所。

  寓所的空气里,同样包蕴着一股阴郁的气息,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

  「杰特……」梦娜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下去。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敢,没有人敢说自己跟杰特感同身受。因为他们都是观察者,而不是感受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解铃还须系铃人,杰特终于打破了僵局。

  「大家不用说了,这是我的错。」杰特以失去色彩和充满遗憾的声音说道。

  「这……杰特……」丽眼睛里的明亮神光,仿佛感染到杰特那种被遗弃的孤寂和伤感,也黯淡了下来。

  「这是我的错……」杰特继续喃喃自语。

  「你来利卡纳本身就是错误。」像鞭子一样狠辣的话,像鞭子一样冰冷残酷的人,根本不用抬头,所有人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够了!这根本不是杰特的错。」丽娜忍不住挥舞着拳头对秀一咆哮道。

  可秀一面无惧色,依然残酷地说下去:「不管是谁的错,总之错误就是错误。错误的决定,只能用正确的决定来纠正。」

  丽娜霎时间弹了起来,跳到秀一面前,整个人好像燃烧起来似的,美丽的双瞳中,宛如可以喷射出毁灭一切不平的火焰。

  「我说够了。秀一!你难道不可以等杰特心情平复再来说这些鬼话吗?」

  不过,秀一依然无动于衷,他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丽娜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继续说道:「我们可以等,但我们不可以坐以待毙。」

  「你这是什么意思?」话刚出口,丽娜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主动权已经再次落入了秀一的手中。

  「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拉兹已经完蛋,老头子的手依然够狠,只不过,不够长了。现在,是大人自立门户的时候了。」

  秀一的话非常淡,但杰特的回答却凶。

  「谁说我要叛变的?」

  「那么说,你已经准备好让大伙当奴隶了。」

  「你……」杰特一时气窒。

  太鹰此时也说话了,他非常郑重地说道:「与虎谋皮的下场谁都清楚。但作为参谋,我有义务提醒你,现在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杰特沉默了。

  其实,从拉兹被打成平民的那一刻开始,杰特就意识到,混乱的大门已经为利卡纳敞开,以前的平稳日子也将一去不复返了。

  当日的自己曾期许过在复仇后,能够和丽她们结婚,住在一起,平平安安地度过下半辈子。

  但实际上,这只是不合实际的奢想。是金子总会发光,并不以它本身的意志为转移。在这如狂涛般汹涌澎湃的乱世中,即使金子能够隐匿一时,最终也会因其价值和璀璨的光辉而展露真容。

  从某个角度来说,才能本身就是一颗引人窥觑的镶钻金戒。

  一年多的军旅生活,历经百战千锤,在胜利之光的打磨洗刷下,自己这颗钻石也变得越来越光亮夺目,价值连城了。

  此时的自己,已经是利卡纳红遍一方的当红炸子鸡,除了可以拿来炫耀之外,还可以拿来震慑敌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世界上还没有哪座要塞,能够抵受得住自己那种像钻头一样锋利坚硬的攻击。

  可这又怎样呢?在将军的辞典里,「失败」这个词是不容许出现的。胜利和失败就像光和影一样,永远是紧粘在一块,但将军们总是不得不忽略它的存在。

  在利卡纳,失败跟毁灭是孪生兄弟,几乎是没有区别的。

  失败,并不是说声誉坠入谷底,美妙的赞扬声变成可怕的责难声这么简单。失败,往往意味着你原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赤裸裸地暴露在贵族们贪婪的眼球底下,生死予夺,任由其心。

  当初的星奥特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死后,赔上的除了他的家业,还有他的妻女。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失败者的下场都是这么悲惨,但那种逃过贵族们的目光、躲在偏僻乡下的小屋子、搂着爱人、一边品尝美酒、一边欣赏窗外和风细雨的田园风光的好日子,是怎么都不会发生在利卡纳的将军们头上的。

  只有累死的忠犬,没有善终的将军,这就是利卡纳。

  杰特突然发现自己开始憎恨利卡纳了。不是憎恨这里的人民,而是痛恨这里的制度,痛恨贵族至上的统治政权。

  为了生存,就必须不断地指挥战争,不断地取得胜利,不断地制造孤儿寡母,为敌人,同时也为自己人。

  那么,胜利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只是为了满足那些嘴巴像无底洞的贪婪贵族?

  不!绝对不是!但,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国家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国家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自己叛变,在大量的鲜血灌注底下,终于建立了一个国家,在自己死后,又或者在几百年后,是否也会变得像利卡纳一样腐败黑暗呢?

  选择支持其中一位王子,或者叛变独立,杰特猛然发现,无论自己选择哪一条路,都必定是血腥残酷的。而且无论哪一条路,都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难道,没有第三条路吗?

  正在此刻,秀一忽然再次出声,唤醒了在迷惘漩涡中失去知觉的杰特。

  「大人!是时候了,走自己的路吧!用力量改造这个社会,用贵族们的鲜血写下真正的正义,用你的双手,把公平和公正带到这个世界上。」他一反常态,说出这段具有强烈煽动性的话,在他宛如寒冰的双眼中,第一次喷出了激情的火焰。

  不止是秀一,在其他人的眼中,杰特也看到了类似的光芒。面对如此诱人的选择,感受到战友的明显支持,杰特犹豫了。

  察觉到杰特的犹豫,太鹰补充道:「权力的罪恶并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的使用者。」

  可杰特一下子打断了太鹰,他大叫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抗衡那种诱惑。在无限的权力和财富面前,无论多么有廉耻的人都会慢慢堕落的。」

  「但创造一年的光明,总比你延续十年的黑暗要好。更何况,这样做还可以唤回牛头怪们那颗失落的心。」太鹰也毫不留情地反击道。

  让牛头怪回来,这的确是一个甜美的诱惑。不过,以无尽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这又是否值得呢?

  值和不值,该或不该,在叛变这种事情发生之前,是毫无意义的。

  又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吗?

  杰特的脸上开始呈现出像一种要苦笑,但笑不起来的表情。表情干巴而没有颜色,仿佛杰特的脸部肌肉只是两块碎瓦,支撑肌肉的不是颧骨,而是两条粗大的短棍。

  他第一次体会到,真的要拉牛上树时,最痛苦的不是人,而是被硬拉的牛。

  杰特依然在沉默,然而秀一却继续火上加油。

  「大人,难道说要等丽小姐闻到庞勒斯的口气,或者……」

  「你给我闭嘴!」杰特真真正正地发怒了。

  没有人可以形容杰特的怒气。有人说像火山,又有人说像天崩,还有的人说像燃烧到地面上的地狱之火,总之,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真切地感受到这股让人心惊胆战的火烈愤怒。

  没有人敢吱声,没有人敢抗衡,除了他──加藤秀一。

  他仿如一棵挺拔坚韧的白杨,在那狂啸的怒风中毫无畏惧地傲然而立。

  「大人!坦白说,我并不欣赏现在的你。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对你抱有很深的期望。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真真正正地站出来,用你高贵的手,把整个云飞大陆掌握在手中,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贱骨头似的,等到别人欺负到头上,你才……」

  「你说什么?」杰特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前所未见的锋利寒芒。

  目光如枪,话语如枪,人也像枪。杰特整个人就是一杆长枪,一杆随时刺出,准备置对手于死地的长枪。

  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一股不断膨胀、仿若是永无止境的狂杀之意,正在杰特的内心深处升腾而起。

  杰特轻轻抬起头,饱受打击的脸显得苍白而憔悴。但现在,在这张肌肉不住抽动的脸上,却浮现出血一般的猩红光芒。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光芒,有如千百条会扭动的爬墙虎,开始轻轻地缠绕在杰特的身上、腿上、臂上。

  此时此刻的杰特,简直就是一个从地狱深渊爬上来的嗜血魔神……

  啊!修罗斗气!像黑炎和莎朗等识货之人,马上判别出这就是传说中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修罗斗气。他们不知道杰特是何时练成的,但他们知道,秀一很可能为修罗斗气的牺牲品。

  杰特全身紧绷,双拳紧握,笔直地走到秀一面前,忽然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不再坚定的心,不再坚挺的人,几乎是开口的同时,无法承受杰特强大气势的秀一,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紧贴在后面的墙上。只不过一向镇定自若的他,依然有点倔强地对上杰特锋利如枪的目光。

  「我知道是你!」杰特就像一头正在咆哮的绝世凶兽。

  几乎是下意识地,秀一的目光在千分之一秒内游移了,略带恼恨的目光,悄然落在了太鹰的身上。

  但,这绝快的一瞥却让杰特捕捉到了。

  「什么?连太鹰你也是……」杰特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

  有点不知所措的太鹰慢慢地摇头,不知道他摇头的对象是杰特呢?还是……秀一?

  「你们……竟然……可恶啊──」杰特的右拳狂雷怒涛般轰了出去。

  所有人的动作,所有人的呼吸,突然结冰似的凝结了,不停流逝的时间长河,也仿佛在这一瞬间结了冰,所有的一切都停顿了。

  时间,是突然停顿的;时间,也是突然流动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人们吊在半空的心,重新回到心窝中开始跳动的呢?到底是什么时候,时间又再次开始流动?

  答案是:血。当殷红炫目的鲜血飞溅到墙上的时候,杰特的拳已收回,留下的只有血,他自己的血。

  「……为什么?」秀一无法理解,为什么杰特在最后关头收回了所有的力量,却让没有力量灌注的拳头,死命地撼在坚硬的墙壁上。

  墙壁没有坏,杰特的拳也没有坏,坏掉的,只是杰特的心。

  「因为……我只不过是块贱骨头。」杰特苦笑着。

  杰特转过头望着莎朗、望着黑炎、望着金,他看到了惊愕、困惑、茫然,他同时也看到了一双双畏缩的眼睛,一种被欺瞒和蒙骗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他仰天狂笑,笑声孤独而悲凉。

  大伙突然发现:杰特黑亮的眼珠,不知何时失去了他应有的光泽,剩下的,只是超越了悲伤的空洞……

  杰特走了,就这样走了,带着伤痕累累的心,拖着疲倦的身子,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也没有人敢拦着他,但大家都知道他会去哪,一个所有男人在失意到极点时都会想到的地方──酒馆。

  所有人都知道,酒醒过后会更加痛苦,可是,当一个人渴望身体的痛大过心中的苦时,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因为他需要的就是忘却,就是麻木,哪怕一瞬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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