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
 
  • 1955阅读
  • 2回复

推荐漫画小说<<十二国记>>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8-05
      书籍简介

      《十二国记》是一部由小野不由美在1992年创作、山田章博绘制封面和插图的架空奇幻小说。这个世界上有12个国家,12位王和12只麒麟。高中生中岛阳子,似乎要扮演平淡无奇而抑郁的生活,等生到老死,直到一个俊美的男子拜到在她脚下,发誓效忠,并带她回到她...
[ 此贴被护法在2007-08-05 01:16 AM重新编辑 ]
评价一下你浏览此帖子的感受

精彩

感动

搞笑

开心

愤怒

无聊

灌水
海上升明月,霞光万物声;青山依旧在,跃试照乾坤.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8-05
第一卷 月之影·影之海 第一章



    一片漆黑。

  她惊恐地伫立其中。

  某处传来高昂而清脆的音色,那是水滴敲打在水面的声音。黑暗里有着微弱的回声,让人以为似乎是身处在完全黑暗的洞窟里,但她知道并非如此。

  黑暗好深邃、好……巨大。在这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出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鲜红的光在变形、舞动,仿佛黑暗的彼方有火焰在燃烧。

  逆着红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影子,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从亮光之处边跳边朝这边跑来。虽然看起来是各式各样的动物,有猴子有老鼠有鸟,但每一种都和她在图鉴上看过的模样有些差异,而且这些赤兽、黑兽与青兽,每一只都比实际上的动物大了好几倍。

  它们高高挥舞着前脚,小跑步过来,一边还跳起来在半空中转圈圈,仿佛是热热闹闹的迎神庙会队伍正在接近。不过说它是热闹却又和热闹不太一样,说它是迎神队伍却又和迎神队伍大不相同。

  这些异形是朝着牺牲者的方向往前冲,它们是为了即将在血祭中献上贡品而欢喜,所以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证据,就是杀意正随风吹袭而来。这群异形中跑在最前头的已经离她不到四百公尺了,每只野兽都咧开大嘴,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可以看出它们欢呼的表情。没有叫喊声也没有脚步声,只有类似水滴滴落在洞窟里的声音持续回荡。

  她所能做的只是睁大眼睛,注视着逼近的影子。

  ──等它们来了,我就会被杀。

  心里虽然明白,却动弹不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四分五裂、会被吃掉,身体仍然动也不能动。然而就算身体可以动,也无处可逃、无法对抗。

  她觉得体内的血液在逆流,甚至觉得可以听到逆流的声音,那就像是汹涌的波涛声。

  眼看着距离已经缩小到三百公尺了……

  阳子惊醒了过来。

  她感觉到汗水沿着太阳穴流下,眼睛酸得要命,于是赶忙拼命地眨眼,接着才终于深深地喘了口气。

  “是梦……”

  她发出声音想要确认一下。她一定要好好的确认一下,要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会觉得很不安。

  “只是个梦。”

  不过是个梦,不过是个最近连续作了一个月的梦罢了。

  阳子缓缓地甩甩头。房间里因为厚窗帘的缘故而暗暗的,拿起枕头旁的时钟一看,离该起床的时间还很久。身体很沉重,连想要动一动手脚都觉得有困难,好像被黏住了一样。

  第一次作那个梦大约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起初只有一片黑暗。耳边传来水滴进空洞中的尖锐声音,她则孤伶伶地伫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心中充满不安,身体想动却动弹不得。

  同样的梦连续作了三天之后,黑暗中开始出现鲜红的光晕。梦中的阳子知道,有很可怕的东西将从光的那一边过来。她连续五天因为这个黑暗中出现光的梦而尖叫着从床上跳起来,然后她看到了影子。

  一开始看起来像是漂浮在红光中的脏东西,等到好几天都梦到同样的梦之后,她才发现那东西正在靠近;等她明白那是某种成群的东西时,又花了几天;然后再经过数日,她才知道那是异形怪兽。

  阳子将床上的绒毛娃娃拉到身边。

  ──已经离我很近了。

  那群东西花了一个月从地平线那端跑过来,恐怕明、后天就会抵达阳子身边了。

  ──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阳子甩甩头。

  ──那是梦。

  就算连续作了一个月,而且内容每天都有一点进展,梦仍然只是梦。

  即使试着这样说服自己,还是无法拂去胸中的不安。心脏快速鼓动,耳朵深处仿佛能听见血液如潮浪奔腾的声响,沉重的呼吸灼烧着喉咙。阳子抱着填充娃娃好一阵子,像是在寻求依靠。

  她撑着睡眠不足又疲倦的身躯勉强起床,换上制服下楼去,做什么都觉得提不起劲的,随随便便地洗个脸就走进了餐厅。

  “……早安。”

  她向面对着流理台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打声招呼。

  “起来啦?最近都很早嘛!”

  她的母亲边说边回头看阳子,随意的一瞥停留在阳子身上,立刻变成了很严厉的表情。

  “阳子,是不是又变红了?”

  阳子原本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呆了一下子,接着才赶忙用手将头发束起来。以往她都会先把头发绑好才到餐厅来,今天早上却将睡前绑好的头发解开,只插了一个发梳。

  “是不是染一下比较好?”

  阳子只是摇摇头,披散下来的蓬松发丝轻轻擦过脸颊。

  阳子的头发是红色的,原本颜色就很浅了,只要一被太阳晒或泡在游泳池里还会退色。她的头发现在留到背上,发梢的颜色变得很淡,因此看起来就像真的去染过一样。

  “不然的话,要不要再剪短一些?”

  阳子不发一语地低着头,默默地迅速将头发编起来。编成整齐的麻花辫之后,颜色看起来就比较浅了。

  “你这到底是像谁啊?”

  母亲表情冷冷地叹了口气。

  “上次你们老师也问过我,你这到底是不是天生的?所以我才觉得你干脆把头发染一下好了。”

  “可是我们不准染发。”

  “那剪短一点好了?这样起码不会那么明显。”

  阳子不说话,母亲则一边倒着咖啡,一边用冷淡的口气继续讲。

  “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还是整洁朴素,不要太显眼,要老实一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引人注目,不是要打扮得很招摇,但被人家怀疑总是很丢脸的,因为人家甚至会因此而怀疑你的人格。”

  阳子沉默地盯着桌布。

  “我猜一定有人看到你的头发,就以为你是不良少女。你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家当成太妹吧?我给你钱,放学后就去剪一剪。”

  阳子偷偷地叹气。

  “阳子,听到没有?”

  “……嗯。”

  她一面回答一面将目光投向窗外。颜色忧郁的冬季天空非常辽阔,二月过了一半,天气依旧严寒。

  Ⅱ

  阳子就读的是平凡的女子学校。这所私立高中除了是一所女子学校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长处。阳子会到这里就读也是她父亲自行决定的。

  阳子中学时,成绩比较不错,要考上师资力量强的更好的高中也并不是很困难。但父亲却让她到离家近,校风严谨的这所学校就读。

  最初的模拟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但因为父母都认为这所学校比较好,父亲又特别坚持,所以阳子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她现在身上穿的制服是一年级入校时的制服,也是阳子最喜欢的衣服。

  “早上好。”

  阳子一进教室就大声道了声“早安!”。有两三名女学生向阳子挥手致意,其中一名还向阳子跑了过来。

  “中岛同学,数学课本带了吗?”

  “恩。”

  “不好意思,借看一下。”

  阳子点点头,走到窗边自己的座位上后,马上拿出了课本。几个女孩子也立刻围着桌子,开始写着自己的作业。

  “中岛同学真的很认真啊,果然不愧是班长。”

  她的话让阳子微微笑了一下。

  “真的,很认真。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睡觉也很准时,也不会出去玩。而且成绩还是那么好,头脑好的人真是好啊。”

  “就是啊,像作业这样的问题一会儿就解决了。”

  阳子慌张的直摇头。

  “没,没有的事。”

  “那,你喜欢学习吧!”

  “不是吗?”

  阳子笑了一下。

  “我,我母亲很严厉。”

  她说的是事实,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睡觉前要一道道检查,所以没办法偷懒。”

  母亲对阳子的学习要求很严格。成绩无论如何都不能退步。母亲说:“与其学做家事,还不如去补习班的好。”所以阳子才会很认真的学习,喜欢与否根本就不重要。而且,成绩不好时,老师的训斥也是很可怕的。

  “呀,真是一位重视教育的妈妈。”

  “就是啊,一天到晚念着学习,学习的。”

  “知道,知道。我家也一样啦。一见我就嚷着要我学习。我自己可没那么爱学习啊。”

  “是啊。”

  正在阳子点头之际,一个女孩很小声的叫了一声。

  “啊,是杉本。”

  教室里走进来一名少女。

  大家的视线纷纷转向她,然后又迅速离开。寂静和装模作样的空气在教室里流动。

  这个女孩成天一个人看着书,也无视学校的纪律,在这个班上足足半年之久也没主动和别人说过话。就因为她是这样子,给人一种非常目中无人的感觉。这样的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阳子左边的位子后弯下腰。

  “中岛同学,早上好。”

  她用非常客气的声音向阳子道了一声“早”,而阳子也立刻回答了她,但惊慌的神情一目了然。一不留神回答的结果居然换来同学们的冷嘲热讽。

  虽然阳子什么也没说,但依旧感觉很不舒服。周围传来阵阵窃笑让她很难受。

  比嘲笑更伤人的视线使阳子不得不低下头,包含着非议的视线不断的向她投射过来。因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阳子继续跟身旁的其他人说着话。虽然觉得被自己无视的她很可怜,但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今后就会被其他人排斥而成为另一个受害者。

  “那个……中岛同学。”

  显然,那个女孩的忍耐力是相当强的。她又叫了阳子一声。这次,周围的声音嘎然而止。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冰冷的视线投向她。阳子也不能再装作没听见了。她装出很藐视对方的样子,抬头望向她,没有回答。

  “那个……数学你有预习吧?”

  她唯唯诺诺的声音惹来周遭的一阵窃笑。

  “……大致。”

  “那,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教数学的老师有在上课前提问的习惯。看来,今天轮到她了。

  阳子一边这样想,一边将视线投向身旁的朋友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她们的眼神却如出一辙。大家都希望阳子说出拒绝的话,这让阳子觉得很苦恼。

  “我还想再检查一遍,抱歉。”

  婉拒的话才刚出口,马上就有人跟着起哄。

  “中岛同学真是温柔啊!”

  不高兴的声音包含着责备的意味,其他的学生也表示同样的看法。阳子无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

  “中岛同学,说这种应付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对,对。你刚才的话太含糊不清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不说清楚,那些笨蛋是听不懂的。”

  阳子觉得很难回答。周围人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她没有勇气反抗;可身旁的同学也不能对她太过分。这样的困扰让阳子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恩。”

  “中岛同学真的是个好人啊。所以说,有些人就不要太倚赖她了。”

  “明天,大概就是班长了的说……”

  “对啊,有些讨厌的人还是不要来比较好。这种家伙从来都没见过。”

  “是啊。”

  “对,世界第一。”

  说话的那人露出了刻薄的笑容。

  “如果把笔记借给杉本的话,连笔记本都会变脏的。”

  “啊,那就麻烦了。”

  “是吧?”

  随后,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和她们一起笑着的阳子将视线飘向邻座,一直低着头的少女眼里含着泪。

  杉本自己也有责任。

  阳子不断的这样对自己说。没有人会毫无理由的欺负别人,被害人自己一定也有不好的地方。

  Ⅲ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里,传来水滴滴进洞中般很尖很尖的声音。

  阳子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她所面对的方向,可以见到一抹淡淡的鲜红色光晕,有无数的影子正逆着光在蠢动,一群异形怪兽正边跑边跳地向她逼近中。

  那群东西和自己之间只剩下大约两百公尺的距离,由于那些怪物非常庞大,所以感觉起来更是近得吓人。距离已经近到她可以看到那些咧开嘴像是在哄笑的巨大猿猴,它们红色的毛上反射的光线,以及它们每次跳跃时肌肉动作的伸缩。

  她无法移动身体也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把眼睛瞪大到快裂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接近中的东西。

  它们在跑,在跳,舞动似地向她靠近,吹袭而来的杀气有如阵风般让她难以呼吸。

  ──我一定要醒来。

  一定要在它们抵达之前,从梦中醒来。

  心中虽然这样祈求,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醒来。如果能靠意志力醒来的话,她早就这么做了。

  就在她无计可施之际,距离眼睁睁地又缩短到只剩一半了。

  ──我一定要醒来。

  一阵让人不得不咬紧牙关的焦躁袭来,在体内骚动着,仿佛快要迸出皮肤。沉重的呼吸,急促的心跳,狂奔的血潮发出浪涛似的声音。

  ──我一定要设法从这里逃开。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感到头上有股气流,杀气以一种要将阳子压扁的气势泄下。阳子在梦里第一次动了。

  仰起头来,她看见了咖啡色的翅膀,还有同样咖啡色的壮硕的脚,以及锐利但粗大的可怕爪子。

  心里甚至还来不及浮起“逃走”这个念头,体内的骚动就在一眨眼间增强,阳子只能发出哀嚎。

  ※       ※       ※

  “中岛!”

  阳子在那一瞬间从位子上逃开了。由于一心想着要逃走,身体竟不知不觉跟着这样做。等她逃开后,才终于看到周围的表情。

  目瞪口呆的女老师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同学们顿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

  阳子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面红耳赤。

  她睡着了。这阵子因为作梦所以睡得很不好,晚上往往睡得很浅,白天就常因为睡眠不足而在课堂上打瞌睡,但是作梦还是头一次。

  女老师很不高兴地走了过来。这位老师莫名其妙地老是对阳子看不顺眼,阳子咬住嘴唇,心想真是倒楣。大多数的老师对阳子的评价都不错,唯独这位老师,不管阳子表现得多么听话,还是和她相处得不好。

  “太过分了。”

  她边说边用英文课本敲阳子的桌子。

  “就算学生打瞌睡不稀奇,我也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休息得那么舒服,竟然睡到迷糊了。”

  阳子低着头回到座位。

  “你是来学校做什么的?要睡觉的话在家睡就行了吧?不喜欢上课的话,不用来也无所谓啊!”

  “……对不起。”

  老师用课本的一角敲着桌子。

  “还是你晚上要吃喝玩乐太忙了?”

  同学们在狂笑。笑得不那么夸张的同学中,有一些是她的朋友,而左手边则传来非常刻意的笑声。

  女老师很随便地扯一扯阳子垂在背上、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

  “……你说这是天生的是吧?”

  “……是。”

  “真的吗?我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朋友,她就有这样的头发。我怎么会想起她呢?”

  老师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当然罗,她跟你不一样,是去染的。三年级的时候她被留校察看,结果就休学了。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呢?真是怀念啊!”

  教室里发出此起彼落的窃笑声。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心要上课?”

  “……有。”

  “是吗?那整堂课都给我站着,这样就不会睡着了吧?”

  老师这样命令她之后,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回讲台。

  在她罚站上课的这段期间,教室里的窃笑声不绝于耳。

  ※       ※       ※

  那天放学后,阳子被导师叫去,大概是听说了英文课上发生的事。

  她被叫到教师办公室,盘问了很久有关她的日常生活。

  “有的老师在问,你是不是晚上都在外面玩?”

  中年的班导师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

  “告诉老师,是不是你晚上熬夜在做什么事?”

  “……没有。”

  总不能把作的那些梦告诉别人吧。

  “你看电视看到很晚吗?”

  “不,是因为……”

  阳子急忙找个理由。

  “因为我期中考成绩退步了……”

  老师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

  “喔喔…这样的确是不太好,原来如此啊!你听我说,中岛。”

  “是。”

  “不管你在家念书念到多晚,重要的课不认真听就没有意义。”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知道你很容易被别人误会,都是因为你的头发太显眼害的,你要不要想办法处理一下?”

  “我今天本来想去剪的……”

  “这样啊!”

  导师说着就点点头。

  “你是女孩子家,这么做可能心不甘情不愿,但老师这样想是为你好。不然总是有老师说你染头发啦、很爱玩什么的。”

  “是。”

  导师向阳子挥挥手。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老师再见。”

  阳子向他行个礼。就在此时,有人在背后说话了。

  Ⅳ

  “……找到了。”

  和声音一起出现的是淡淡的海水味道。

  导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阳子的背后,于是阳子也回头了。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不过那是张从没见过的面孔。

  “就是你。”

  这男人直直地看着阳子说。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不到,是个让人看了不由得有点吓到的怪异男人,穿着下摆很长、类似和服的衣服;光是他那有如能剧面具的脸和留长到膝盖的头发,就已经不寻常到令人觉得奇怪了,更别提他的头发还是种很不自然的浅金色了。

  “你是谁?”

  导师很不高兴地质问。那个男的不但好像完全听而不闻,竟然还做出叫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跪在阳子脚边,深深地向她叩头。

  “……终于找到您了。”

  “中岛,你认识的人吗?”

  听到导师这样问,吓呆的阳子赶紧摇头。

  “不是。”

  由于事情实在太诡异了,不只是阳子,连导师似乎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反应。就在他们满心疑惑的注视之下,那个男人站起身来。

  “请您和我一起走吧。”

  “……什么?”

  “中岛,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啊!”

  阳子心里其实有更多疑问,她求救地看着导师。还留在教师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诧异地聚集过来。

  “你是什么人?非本校相关人员禁止进入校园。”

  导师好像终于想到了这句话,很强硬地说。那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看着阳子的导师,态度丝毫没有退缩。

  “这和你无关。”

  他冷冷地说,环顾着围到身边的老师们。

  “你们也是,退下。”

  大家都被他那盛气凌人的语气吓了一跳,同样大吃一惊的阳子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的。

  “事情原委我不久后就会向您说明,请先跟我来吧!”

  “请问一下……”

  阳子正想问他是谁,附近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面向这个呼唤人的声调,有可能是这个怪怪男人的名字。

  “什么事?”

  可是在他皱着眉反问回去的方向,却见不到出声的人。

  结果从某个地方再次传来声音。

  “有追兵,看来是被盯上了。”

  那张像能剧面具一样的脸突然变成凶狠的表情,他点个头然后抓住阳子的手腕。

  “得罪了。──此地相当危险,请往这里走。”

  “……危险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有空说明。”

  问题直接被人挡回来的阳子畏缩了一下。

  “敌人马上就来了。”

  “……敌人?”

  她对这些话感到很不安,于是反问回去。这时附近又发出声音了。

  “台辅,已经来了。”

  她东看西看,还是没有看见说话的人。就在老师们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同时,靠近后面校园那一边的窗户玻璃破了。

  破掉的那一块玻璃就在阳子附近。她在那一瞬间赶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可以听见伴随着玻璃破碎声而起的惨叫。

  “怎么回事?”

  听到导师的声音,她睁开紧闭的双眼,只见老师想靠近玻璃破掉的那扇窗向外望。寒风从这扇正对着大河的窗户吹进来,冰冷的空气将某种很腥的臭味从外面一起夹带进来。地板上的碎玻璃一片狼藉,尽管算起来最靠近窗户的人是阳子,她却完全没有被碎片打到,因为那个怪怪的男人像盾一样地护着她。

  “发生什么事?”

  阳子搞不清状况地开口发问,那个男人以冷冷的语气开口。

  “我已经向您说过很危险了。”

  说完他又抓住阳子的手腕。

  “往这里。”

  阳子感到强烈的不安,她想把手从对方的掌握中挣脱,那个男的却丝毫不打算放开,甚至更用力地拉她。阳子一下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一只手扶住了阳子的肩膀。

  结果是导师挡住想要强拉她走的男子。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吗?”

  那人目露凶光地看着导师,声音冰冷且不留任何余地。

  “跟你无关,让开!”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你找我们班同学想干什么?外面还有你的同伙吗?”

  导师先怒斥那个男人,然后再瞪着阳子。

  “中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其实更想知道答案的人是阳子。那个男人硬要拉走正在摇头的她。

  “先往这里走。”

  “我不要。”

  要是自己被误会成和这个男的同一伙就糟了,但就在她扭来扭去想从对方手中挣脱的同时,头顶上某处再次传来了声音。

  “台辅。”

  那声音显得很紧张。老师们东张西望地想找出到底是谁在讲话,那个男人则用力的皱眉。

  “真是顽固。”

  丢下这句话后,那个男人突然跪了下去,趁着阳子来不及反应时抓住了她的脚。

  “不离君侧,矢言忠诚。”

  他一说完立刻盯着阳子。

  “您要说,同意。”

  “说什么?”

  “您不要命了吗?请快说‘同意’。”

  听到他如此强悍的语气,阳子不由得被气势压倒,下意识地点头。

  “同意……”

  接下来这个男人所做的举动,简直让阳子呆若木鸡。

  过了一秒,周围的人也发出吃惊的叫声。

  “你这家伙!”

  “你想对她做什么?”

  阳子完完全全地呆在那里。这个陌生男人竟然抓着阳子的脚,然后低下头去,用前额去碰阳子脚趾的部分。

  “你想要做──”

  阳子的话只说了一半。

  她开始觉得晕眩,好像有某种东西从体内窜过去;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中岛!这是怎么搞的?”

  导师脸涨得通红地骂她,但是就在同一个时刻,响起了轰隆隆的低沉地鸣声,靠近后面校园这一边剩下的玻璃则变得白白浊浊的。

  Ⅴ

  刹那间,看起来就像是大量的水喷了进来。

  粉碎四溅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刺眼的光,横着大军压境。

  她赶紧闭起眼睛,举起手臂并把脸转开,手臂上、脸上和身体上都有小小的刺痛感。照理来说,刚才应该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才对,但阳子却没有听见。

  等到确定那种像是被小石子打到的感觉已经停止了,她才睁开眼,只见教室里洒满碎玻璃,仿佛到处都在闪闪发亮。原本聚集过来的老师们都蹲在原地,导师则趴在阳子脚边。

  阳子关心地问导师的状况,发现他身上刺了数不清的碎片,接着阳子才听见老师们发出的呻吟声。

  阳子赶快看一看自己身上,发现虽然她就站在导师旁边,身体却连一个伤口也没有。

  阳子的导师紧紧抓住受到惊吓的阳子的脚。

  “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也没做啊!”

  那个男人把导师沾满血的手给拉开。

  “我们走吧!”

  他身上也毫发无伤。

  阳子摇头。如果跟他走,就真的会被人家认为他们是一伙的了。但是,阳子不但手被拉着,连脚也跟着动起来了,因为她不敢留在这个地方。她对“敌人来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真实感,心中更害怕的其实是待在这个遍地伤者、弥漫着血腥味的地方。

  才跑出教师办公室,就碰上一位冲过来的老师。

  “发生什么事?”

  这位年纪有点大的老师大声怒骂,皱着眉把目光停在阳子身旁的男人身上。阳子还来不及说什么,男人就举起手来指着办公室。

  “需要治疗,有伤患。”

  简单说完又拉着阳子的手向前跑。老师在后面大吼大叫,但是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你要去哪里?”

  在那个男人不打算下楼,反而是往上爬的时候,阳子开口问了。阳子一心只想逃到外面赶快回家,因此把手往楼下指,但男人却把她的手往上拉。

  “那边是顶楼了……”

  “没关系,就走这边。走另一边会有别人过来。”

  “可是……”

  “我们走那边反而会带来麻烦。”

  “什么麻烦?”

  “您难道希望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吗?”

  那男人将通往顶楼的门打开,用力拉着阳子的手。

  他说会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意思是指阳子并非无关的人罗?他所说的“敌人”到底又是什么?阳子很想问,但是有点不敢开口。

  手被硬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上了顶楼,这时背后响起一阵怪声。

  阳子把目光扫向身后,想找出这个仿佛生锈金属零件所发出的声音的来源,此时她看见门上出现一个影子。

  是一只两翼展开大约有五公尺长的巨鸟!咖啡色的翅膀,颜色鲜艳而弯曲的长嘴则张得大大的,发出像猫兴奋时的奇怪声音。

  ──是它!

  阳子的身体像被缚住一样动弹不得。

  ──是梦里的那个东西!

  浓重的杀意随着怪声一起从房子的屋顶上降下来,快入夜的阴霾天空变得很暗,只有从层层叠叠的云端某处流泄下来的夕阳,射出微弱的虹光。

  那只长得像鹫的鸟有角,只见它把头一晃,翅膀用力地拍一下,就刮起一阵充满恶心臭味的强风。像在梦境中一样,阳子只能呆呆地看着它。

  巨鸟的身体向上飞舞,它非常轻快地浮升,在天空中再度展翅,接着突然改变翅膀的角度。

  阳子有点茫然地想着,那是要急速降落的姿势。巨鸟粗壮的脚正朝着阳子的方向,在那覆满咖啡色羽毛的脚上,还恐怖地长着又大又尖锐的钩爪。

  阳子还没来得及站好,鸟就降落了,她甚至来不及尖叫。

  虽然阳子的眼睛是睁开的,但她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肩膀受到了沉重的撞击,这时她才很快地想通,是钩爪要把她撕裂的缘故。

  “骠骑!”

  阳子听到有人从某处发出声音,接着眼前流过一片暗红色。

  ──是血。

  阳子心里想。奇怪的是,她并不怎么感觉到痛。

  阳子闭上了眼睛。她心想,“比想象中轻松嘛!我还以为死比这个要可怕多了呢!”

  “振作一点!”

  阳子被这个坚定声音的主人摇着肩膀,终于回神了。

  男人俯视着她的脸,阳子感觉到背正靠着水泥地,左肩则有种围墙般的坚硬触感。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阳子跳了起来,发现她倒下的位置离自己原本站的地方,已经有相当的距离了。

  怪声又响起来了,巨鸟站在门前挥动双翼。

  它每拍一次翅膀就会刮起一阵强风,爪子将顶楼的水泥地给挖开了。因为指甲深深地陷在地板里,所以那只鸟似乎不太能动。

  它焦急地用力把头左右摇晃,这时阳子才看见,有只红色的动物正咬着它的脖子不放,那是只全身长满暗红色的毛、像豹一样的动物。

  “……天哪!”

  阳子发出惨叫。

  “那是什么东西?”

  “我说过很危险的。”

  男人把阳子拉起来,那一瞬间,阳子看看男人再看看鸟。

  巨鸟和野兽仍纠缠在一起,互较高下。

  “芥瑚。”

  随着男人的呼唤,从水泥地中出现了一个女人。她就像是从水面浮起来一样,出现了覆满羽毛的上半身。

  女人长得像鸟翅膀的手臂里抱着一把剑,那把剑可以用“宝剑”一词来形容,有着美丽的剑鞘,剑柄是金的,鞘上也装饰着金子。这样一把镶着金银珠宝的剑,看起来就没什么实用性。

  那男人从女人手中将剑拿起来,然后直接硬推给阳子。

  “……做什么?”

  “这是您的东西,您快用它。”

  阳子一下子看看男人又看看剑。

  “……我?不是给你用的吗?”

  男人不太高兴地把剑塞进阳子手中。

  “我没兴趣舞剑。”

  “现在这个状况,你不是该拿剑来救我吗?”

  “不巧我正好不会剑术。”

  “拜托!”

  手中的剑比看起来要重,阳子不认为自己挥得动。

  “我也不会啊!”

  “那您打算乖乖地让人家杀死吗?”

  “我不要。”

  “那您就要用它。”

  阳子的脑袋简直混乱至极,但只有一个念头强过其它的,“我不想被杀死!”

  话虽如此,阳子也没有举剑奋战的勇气,她毫无打斗的力量和技巧。

  “快点挥剑!”

  “我根本不会挥剑!”

  就在这两极的声音下,阳子采取了第三种行动。

  她将剑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愚蠢!”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惊讶和愤怒。

  阳子朝着巨鸟丢出去的剑,并没有刺中目标,只轻轻地擦过了拍打中的翅膀尖端,然后掉在巨鸟脚边。

  “真受不了……骠骑!”

  他啐了一口。

  原本把爪子嵌进巨鸟翅膀的暗红色野兽在男人的呼唤下走开了,要离开时还蹲下身去,把掉落的剑衔起来,然后像箭一般地飞奔回阳子身边。

  男人一边接下剑一边问那动物。

  “撑得下去吗?”

  “还可以吧!”

  令人惊讶的是,那只被称为骠骑的暗红色野兽竟然开口回答了。

  “交给你。”男人简短地对它说,接着对默默等在一边、长得像鸟的女人吩咐一声。

  “芥瑚。”

  女人刚点个头,突然就有碎石子飞过来。

  那是因为巨鸟拔起爪子,让水泥碎块飞了起来。

  暗红色野兽朝着意图飞起的巨鸟一跃而上,不知何时已经全身都出现并飞上天空的女人也加入战局。那个女人的脚和人类一样,只不过长满了羽毛,此外还有一条长尾巴。

  “班渠,绒朔。”

  如同那个女人在男人的呼唤下现身般,同样有两头巨大的动物出现了。一只是大型犬,另一只则很像狒狒。

  “班渠,这里交给你了。绒朔,你带她走。”

  “遵命。”

  两头动物垂下头。

  男人对它们点点头,转过身去,动作毫不犹豫地走向围墙,接着就一溜烟地消失了。

  “……不要啊!等等!”

  阳子大叫。这时像狒狒的动物把手伸出来,碰到阳子的身体,不容分说就将她抱住,阳子立刻尖叫。但狒狒对此听而不见,把她夹在腋下,并且把脚一蹬地跳到围墙外面去了。

  Ⅵ

  狒狒从屋顶跳到顶楼、再次顶楼跳到电线杆,不停地进行惊人的跳跃,如风般奔驰。

  等到了远离城市的海边,在面临港口的防波堤上,阳子才从这个粗暴的运送方式下解脱。

  狒狒把怀里的阳子放到地上,趁着阳子喘口气时,一语不发地消失了。阳子东张西望地想知道它消失到哪里去,却看见那个男人手提宝剑,从堆叠在一起的巨大消波块间钻出来。

  “你平安无事吧?”

  阳子闻言点点头。她觉得晕眩,因为狒狒跳来跳去地让她头昏,除此之外,她认为超乎常人理解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也是部分原因。

  她手脚发软,一屁股坐下去,毫无理由地开始流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阳子望着不知何时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阳子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对方,但他却一副不打算说明的样子。

  阳子垂下眼睛。那男人的态度太过冷酷,让阳子提不起勇气去质问,于是她将颤抖的手环抱着膝盖。

  “……好可怕。”

  听到阳子喃喃自语,男人以强硬的语气吐出几句话。

  “您还在好整以暇地说些什么?它马上就追来了,没有空让您悠闲地喘气休息了!”

  “追……追来?”

  阳子惊讶地抬头看,男人点点头。

  “没办法,因为您未能将它砍死。虽然骠骑一行正试图阻止它,但恐怕是撑不了太久。”

  “你是说那只鸟吗?那只鸟是什么东西?”

  “蛊雕。”

  “什么是蛊雕?”

  男人流露出轻蔑的眼神。

  “就是它。”

  阳子退缩了一下。这算哪门子的说明啊?但是抗议的话却哽在喉咙。

  “你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帮助我?”

  “我是景麒。”

  短短的一句,接着就没有进一步的说明了。阳子轻轻地叹口气。原来那个台辅不是他的名字啊?阳子虽然想问,但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适合问问题。

  她很想从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面前逃走,赶快回家,但书包和外套都还放在教室里。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拿,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回家去。

  “──您准备好了吗?”

  阳子正觉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蹲在一旁,出乎意料地被问了这个问题。

  “什么东西准备好了?”

  “我问您已经可以出发了吗?”

  “出发?去哪里?”

  “那里。”

  “那里”到底是哪里?阳子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见男人把满脸茫然的阳子的手给抓住。阳子心想,这是他第几次抓着我的手臂了?

  为什么他从不给人满意的答覆,却老是想要强迫自己做这个做那个?

  “……等一下。”

  “没时间了。”

  男人用焦躁的语气说。

  “我已等候多时,没空再等了。”

  “那个地方在哪里?要花多久时间?”

  “一直走的话,去程要一天。”

  “这么远?那不行。”

  “怎么不行?”

  阳子受到责备而低下头。就算她想去看一看状况,也得考虑到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单程要花一天对阳子来说是个不可能的数字。她可以向父母解释一下就离开家吗?思想顽固的双亲,绝不可能准许阳子单独旅行的。

  “……我不行。”

  她觉得好想哭,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的不但什么都不告诉她,还用可怕的表情硬是作出无理的要求。

  她怕哭出来又会被骂,于是拼命忍住眼泪。

  阳子一个劲地抱住膝盖,什么也不说。此时突然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台辅。”

  男人抬头望天空。

  “蛊雕来了吗?”

  “是。”

  阳子的背脊窜过一阵凉,那只鸟追来了。

  “……帮我。”

  阳子抓住男人的手臂,他回头看着阳子,将手里提着的剑递过去。

  “想要保命就用这个。”

  “可是我不会用这种东西。”

  “它只有您可以用。”

  “我真的没办法嘛!”

  “那我将宾满借给您。──冗佑!”

  他一呼唤,就从地面上出现了半张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脸色非常难看,仿佛是石头做的,凹陷的眼睛像血一样红。从地底冒出来的头下面没有身体,只有半透明果冻状的东西,像水母般纠成一团。

  “……那是什么?”

  他毫不理会轻声发出哀嚎的阳子,继续从地面钻出来,接着直接朝阳子飞过去。

  “不要!”

  阳子企图逃跑,但是手被景麒抓住了。

  想逃却逃不了,这时阳子的脖子后面突然有个重重的东西骑了上去,她知道,就是那颗头!阳子感觉有种冰冷又软趴趴的东西钻进制服的领口,于是她尖叫起来。

  “不要!拿开!”

  没被抓住的那一只手拼命乱挥,想把背上的东西拍掉,但景麒却将这只手也抓住了。

  “不要啦!哇!”

  “真是不听话,冷静一点。”

  “不要!人家不要啦!”

  冰冷浆糊般的东西从背上朝手臂蠕动,阳子还感觉到脖子后面被一个东西用力压住,不由得发出哀嚎。

  她双膝一软差点坐下去,然后身子扭来扭去硬想甩开男人的手,结果臂膀一挣脱束缚就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当她半惊慌地两手去拨脖子后面时,却发现什么都摸不到了。

  “什么?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冗佑附身了。”

  “什么附身?”

  阳子双手在全身上下摸来摸去,但是那种奇怪的触感已经从身上消失了。

  “冗佑就会使剑了,把这个拿去用吧。”

  男人冷冷地说着,同时把剑递过去。

  “蛊雕速度很快,如果连那一只都杀不了,一定会被追上的。”

  “连……那一只?”

  连那一只,这意味着还有其他的追兵吗?就如同梦中的情景一样。

  “我……我做不到。而且,刚才那只叫冗佑还是宾满的动物跑到哪里去了?”

  男人没答腔,抬头看天空。

  “来了。”

  Ⅶ

  还来不及回头,阳子就听到背后传来怪声。

  阳子举目望着声音的方向,剑则被塞进她的手心。她不再去管那把剑,转过身去,只见身后的天空中,展翅的巨鸟正准备降落。

  她开始哭喊,立即明白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逃命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那只鸟俯冲而下。她不会用剑,她没有对抗怪物的勇气,她没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眼看着粗大的脚爪越来越接近,她想闭上眼睛却无能为力。

  一道白光闪过眼前,一个剧烈的声音响起。随着那像是岩石彼此撞击的声音,仿佛斧头般沉重的钩爪在她面前停住了。

  挡住爪子的是剑,而将剑半拔出剑鞘举在眼前的,正是自己的双手。

  但她连问自己为什么的时间也没有。

  阳子将剩下的剑身抽出,边拔边划向蛊雕的脚。

  腥红血花四溅,伴随着微热的温度喷上阳子的脸。

  阳子傻掉了。

  使剑的人当然不是阳子,而是手脚自己动起来,斩掉了正想狼狈地向上飞的蛊雕的一只脚。

  鲜血再次飞溅弄脏她的脸,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到颈项,流进领子里。那触感让阳子颤抖。

  阳子的脚仿佛要避开横飞的血沫般后退几步。

  逃窜到空中的巨鸟。立刻重新摆好姿势俯冲下来。

  在她挥剑去砍鸟翼的同时,随着身体的每次动作,阳子都感觉到身上窜过一阵阵冰冷的滋味。

  ──是它,是那只叫冗佑的野兽。

  翅膀受伤的巨鸟一面怪叫一面朝地上冲。阳子注视着鸟,此时她明白了,是那只叫冗佑的动物在操纵她的手脚。

  拍动翅膀有如在痛苦挣扎的巨鸟朝阳子而来,庞大的双翼像在敲打地面。

  阳子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一闪身的同时剑也深深砍进巨鸟的身体。

  温热的血液淋上她的头顶,手上则还残留着斩断骨与肉的骇人触感。

  “不!”

  嘴巴虽然听从阳子的意志在喃喃抗议,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毫不理会沿着身体流下的血液,把剑深深刺进摔到地面上挣扎的蛊雕的翅膀中,再用刺穿的剑直接划裂巨大的翅膀。

  然后阳子转身,面对着喷着血沫嚎叫、痛苦扭动的巨鸟的脖子。

  “不……住手!”

  巨鸟倒在地上,虽然用力拍打着受伤的翅膀,但翅膀却已无法负载体重飞起来。

  阳子的剑避开了在半空中挥舞发出声音的翅膀,直接刺穿它的身体。那一刹那阳子虽然避开了目光,但那切开软绵绵阻碍物的触感却还留在手上。

  她将剑拔出后马上又高举,毫不犹豫地劈向鸟颈。剑被颈骨卡住了。

  再次把剑从黏稠的血肉里抽出举起,接着将染成鲜红的鸟颈彻底砍断,把剑用还在抽搐的翅膀擦一擦,最后手脚不听使唤的状况才停了下来。

  阳子哀嚎,终于将剑给丢开了。

  阳子把身体探出堤防的一端呕吐。

  她一边抽噎一边爬下丢在海里的消波块,跳进水中,完全没意识到现在才二月中,海水仍冰得刺骨,一心只想着要把满头的血给洗掉。

  她疯狂忘我地泼着水,等到好不容易镇定一点时,却抖得没办法从水里爬起来。

  慢慢地爬回堤防,她这时才又哭出声来。恐惧和嫌恶感让她不得不哭。

  等她哭到声音哑了,没力气了,这时景麒才开口。

  “已经好了吗?”

  “……什么好了?”

  她茫然抬起头,只见景麒脸上毫无表情。

  “不是只有它一个追兵而已,下一个追兵马上会到。”

  “……所以呢?”

  她的神经某处似乎麻痹了,对“追兵”一词并不觉得恐惧,对男人正眼瞪着她也不感到害怕。

  “追兵很难对付,为了要保护您,只有请您跟我一起走。”

  阳子冷冷地回了一句。

  “不要!”

  “这么说很不懂事。”

  “我受够了!我要回家!”

  “回家之后一定不安全的。”

  “我不在乎,管它的。我好冷我要回家。……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男人盯着阳子不放,阳子则淡淡地回看他的眼睛。

  “它附在我身上对吧?快把那个叫什么冗佑的野兽拿掉。”

  “在目前的状况下,它对您是有必要的。”

  “没有必要,因为我要回家了。”

  “您不要再继续糊涂下去了!”

  被骂了之后,阳子瞪大眼睛。

  “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如果您还不同意,我只好使出强硬手段。”

  “不要胡说八道!”

  阳子大叫。在她记忆中,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别人大吼,不过一旦吼了出来,体内竟涌起一股奇妙的兴奋感。

  “我是招谁惹谁啊!反正我要回家,不想再被卷进这种事情了。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家。”

  “现在恕难从命。”

  阳子粗暴地将他塞进自己手中的剑推开。

  “我想回家!你不要命令我!”

  “我说了很危险的,您还不明白吗?”

  阳子笑了一下。

  “危险也无所谓,这和你无关吧?”

  “并非无关。”

  男人低声说了一句,眼睛注视着阳子身后点点头。毫无预警的,从阳子背后伸出两只白白的手,抓住她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

  她回头一看,是那个一开始拿着剑出现的像鸟的女人。那个女人抓着阳子的手,硬逼她抱着剑,然后就从背后把她架起来抱住。

  “放开我!”

  “您是我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阳子抬头看景麒。

  “主人?”

  “虽说主命不可违,但事关您的生死,还请暂且谅解。首要之事乃是维护您的平安,并且掌握一切状况。之后您若是想要回家,我自然会送您回去。”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主人了?明明是你硬闯过来,什么也没讲就逼我做这个做那个,你在耍我吗?”

  “没有空多做说明了。”

  景麒说着,用令人发寒的眼神看着阳子。

  “虽然我也不愿有这样的主人,但这件事并无法尽如人意。我绝不能抛弃主人,而且一定要小心不能将无关的人牵连进来。您再不答应,我就要霸王硬上弓了。──芥瑚,直接带她走。”

  “不要!放开我!”

  景麒完全不理会阳子。

  “班渠。”

  长着红毛的野兽受到召唤从阴影中出现。

  “快飞离这里,血腥味飘出去了。”

  接着那头叫做骠骑、长得像大豹子的野兽现身,那个女的则从背后架着阳子骑到它背上。

  阳子对那个动作灵巧、正跨上班渠的男人叫骂。

  “别开玩笑了!放我回家!起码把那个怪物拿掉啦!”

  “它并未造成什么妨碍吧?虽然被冗佑附身,但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才是。”

  “可是很恶心!拿掉!”

  男人面向阳子,对冗佑下令。

  “你绝不可现身,要像不存在一样。”

  这句话并无人回答。

  景麒点点头,载着阳子的动物就站起来。那一瞬间她紧紧抓住架着自己的女人的手,同时那野兽也安静地向上一跃。

  “……我不要啦!”

  无视于阳子的尖叫,野兽毫无阻碍地跃向天际。

  它仿佛像在空中游泳般缓缓向上爬升,要不是地面离视线好远好远,那野兽的动作简直平稳到让阳子误以为自己并没有在移动。

  野兽在空中奔驰。地面如梦般遥远,城市已向晚。

  Ⅷ

  满天寒星点点,地上则有组合成都市轮廓的一片星子。

  野兽飞跃到海面。

  它有如在空中泅泳般地翱翔,而且速度快得惊人。原本因为没有风呼啸而过的触感,让人不太容易认识到这一点,但是看到背后夜景急遽的远离,就能体会到速度非比寻常。

  不管阳子怎么大叫、咒骂,都没有人理会她,连苦苦哀求也得不到回答。

  身在漆黑的大海上,由于看不到可以显示高度的东西,因此她对“高”的恐惧感并不深;她怕的是不知要去哪里。

  终于,阳子开始放弃去想背上的东西,也停止大吼大叫。一旦不去介意这件事,她就想起要活动一下四肢,同时也觉得这只飞天怪兽的背挺舒服的,从身后抱住她的女人的手则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

  阳子有点犹豫,后来还是开口问背后的女人。

  “那个……追来了吗?”

  她半扭过身子去问,女人点点头。

  “对,有很多妖魔追兵。”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亲切,因此阳子放下心来。

  “你们……是谁?”

  “我们是台辅的仆人。──请看前面,要是您摔下去我会挨骂的。”

  “……好。”

  阳子不情愿地面向前方。

  黑暗的海与黑暗的天空、黯淡的星光与海浪、高挂天上的寒月,就是映入眼帘的一切。

  “请小心拿着那把剑,绝不能让他离开您的身边。”

  这句话让阳子怕怕的,难道又要来一场像刚才那样让人反胃的大战吗?

  “……敌人来了吗?”

  “它们在追是一定的,不过骠骑速度比较快,您无须担心。”

  “……那意思是?”

  “千万不可以把剑和剑鞘弄丢。”

  “剑和剑鞘?”

  “那把剑不能和剑鞘分开,剑鞘上挂的那颗明珠可以保护您。”

  阳子瞧瞧手中的剑,剑鞘上系着一条装饰用的细绳,另一端绑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青石。

  “这个吗?”

  “对。要是冷的话,您可以试着握住那颗珠子。”

  阳子依言试着将他握在手中,结果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渗进掌心。

  “……好暖和。”

  “它对受伤、生病或疲劳也有效。剑和明珠都是秘藏的御宝,绝不可将其遗失。”

  阳子点头,正在想下一个问题时,野兽的高度忽然下降了。

  漆黑的海映着苍白的月影。织缀在海波上的这个倒影,正充满魄力地向她们靠近,海上好似被这股气势激荡而溅起泡沫。

  等到降得更低,才发现海面沸腾般地激起水柱,浪涛汹涌。

  阳子有个感觉,那野兽正打算飞进汹涌海面上闪闪发亮的光轮中,于是她发出哀嚎。

  “我不会游泳!”

  她紧紧抱住那双白色手臂,但女人手上轻轻地用力。

  “不要紧的。”

  “可是……”

  还来不及说下去,海面就占据眼前的一切,阳子开始尖叫。

  飞进光的瞬间,她本以为一定会受到激烈的撞击,可是却全然不是如此。

  既没有激起浪花,也感觉不到水的冰冷,只是像融入光芒中一般,有道银白色光线射进紧闭的眼皮下。

  她感觉像有一匹很薄的布抚过脸颊,睁眼一看,那里是一条光的通道,起码阳子看来像是如此。没有声音没有风,只有皎洁的光芒洒满四周。

  她们一头往下栽,脚边月亮状的白光将黑暗切开,还可以看穿到另一面正在卷起的巨大波浪。

  “这是……什么?”

  往前钻的头顶和脚边一样,可以见到圆形的光芒。

  是头顶上的光圈向脚边射出白光?抑或反过来,是脚边的光圈向头顶上照过去呢?不管是哪一种,如果那是出口的话,那这条隧道可说是相当的短。

  一眨眼就穿越了这片耀眼的光,载着阳子的野兽又跳进光圈之中。她再次感受到薄布轻抚身体的触感,接着就跳出来到了海面上。

  突然之间,声音回到了耳朵里。放眼望去,只见到反射着微弱光线的海面。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阳子他们是从漆黑的海面的月影中钻出来的。

  大海一望无际,幽暗的海洋沐浴在月光之下,看起来仿佛延伸到无穷尽。

  她们从月影中出来的同时,以野兽为中心扩散出大大的涟漪,描绘出同心圆,海面转眼间激起水花,开始掀起狂风般的滔天巨浪。

  从浪头泡沫破碎的样子,可以看出风吹得有多猛烈,原本一直接近无风状态的猛兽周围也卷起了微风,头上的云开始飘动。

  野兽增加高度往上空疾驰,等距离远到缀在汹涌海面上的月影成为唯一可见之物时,女人突然开口了。

  “骠骑。”

  冷硬的声音使得阳子回头看她,然后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背后,只见夜晚的海上,有无数黑影从苍白的月影中跳出来。

  唯一发出亮光的天顶月娘和她的影子,此时竟被云层遮蔽而消失,不久全然的暗便降临,如今正是一片漆黑。

  在天与地都不存在的黑暗中有一抹淡淡鲜红色的光晕,出现在原先月影落下的方向,这微弱的光芒像火焰燃烧一样地变形、舞动。

  逆着光可以看见数不清的黑影,是一群异形怪兽。

  它们的确是从光的那一方边跑边跳地朝着这里冲过来,有猴子有老鼠还有鸟,有赤兽有黑兽也有青兽。

  阳子呆了。

  “那是……”

  是它们。这个景象就是──

  阳子尖叫。

  “不!快逃啊──!”

  女人用手摇一摇阳子,像是在安慰她。

  “正是如此,请您坐好。”

  “不!”

  女人将阳子的身体压下去。

  “请用力抓住骠骑。”

  “那你呢?”

  “我尽可能去阻止它们。请紧紧抓着骠骑,而且最重要的是绝不能把剑放开。”

  看到阳子点头答应,女人将手放开,然后往漆黑的天空一蹬,向着背后疾冲而去。金褐色条纹的背影,刹那间就被黑暗所吞没。

  阳子的周遭除了黑暗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狂风卷起,让阳子开始摇晃。

  “骠……骠骑……先生。”

  她小心地趴在骠骑背上说话了。

  “什么事?”

  “我们逃得了吗?”

  “不知道。怎么了?”

  它用毫不紧张的声音回答之后,

  “上面!请小心!”

  “什么?”

  阳子抬起头,眼中映着隐约的红光。

  “是号喻。”

  手臂紧紧抱着的动物才刚说完就身子一闪,横跳向半空中,旁边有个东西则以惊人之势往下坠落。

  “那是什么?怎么回事?”

  骠骑在空中左右跳来跳去,一边急遽地减低高度。

  “拔剑。──有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天哪!”

  阳子大叫,眼前的黑暗中亮起淡淡红光,逆着光可以看到某种黑黑的影子,成群的东西像在跳舞一样,越来越接近。

  “不!快点逃啊!”

  我才不要拿剑呢!她心里这么想的瞬间,突然感觉到有种冷冷的东西慢慢摸着她的脚。

  跨骑着野兽的阳子,两膝啪的一声用力夹住骠骑的身体。冷冷的东西爬上脊背,把阳子的上半身硬从骠骑背上扳坐起来。

  手已经自作主张准备战斗了。她的双手放开骠骑,把剑拔出来,然后将剑鞘往背后一插,塞进裙子的腰带里。

  “……不要!住手!”

  右手抓剑摆好架势,左手则紧紧揪住骠骑身上的毛。

  “求求你,不要!”

  那群东西靠过来,骠骑则迎上去,双方如疾风般冲向前互相交锋。

  骠骑跳进那群异形之中,阳子的手则顺理成章,对猛然杀到的巨大怪兽挥砍。

  “不!”

  阳子闭上眼睛。只有尖叫和闭眼两项是阳子的意志还能左右的。

  她从未杀过活的东西,连上生物课要解剖时都不敢直视。她希望不要有人害自己杀生。

  剑不动了。骠骑的声音传来。

  “不要闭眼睛!这样冗佑就没办法动了!”

  “我不要!”

  野兽突然猛地往旁边跳跃,让她的头往后一仰。

  不管它前后左右如何跳来跳去,阳子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她不想看到杀戮。既然闭上眼就能阻止那把剑,那她怎么可能会睁开呢?

  骠骑用力往左一跳。

  突然间,她觉得受到一股冲击,像是撞上墙壁一样。阳子听到像狗哀嚎般的短促叫声,于是马上张开眼睛,但眼中只见深深的漆黑。

  她还来不及思考,骠骑的身体就用力一倒,毛皮的触感从双膝之间消失了。

  连尖叫的空暇都没有,阳子被抛进半空中。

  因惊讶而睁开的眼睛里,映入某种猛冲而来、看起来像野猪的怪兽,右手则感受到斩肌破骨的重重冲击。刺进阳子耳中的,是怪兽的咆哮和自己的哀鸣。

  那是她感官中最后体会到的东西,接着就坠入了黑暗。
海上升明月,霞光万物声;青山依旧在,跃试照乾坤.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8-05
第二章(上)

 

  浪涛拍打着沙滩。

  猛地醒了过来,阳子正倒在海岸边。

  阳子所躺的地方离被海浪打湿的沙地只有一点点距离,拍上来的浪很大。阳子知道是因为水花溅上自己的脸,她才醒过来的。

  阳子把脸抬起来。一个特别大的浪涌过来,顺着沙滩往上蔓延,打湿了倒地的阳子的脚尖。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冷,因此她就这样一直躺着,任脚尖让水波冲洗。

  她闻到很浓的海潮味。阳子茫茫然地想着,潮水的味道和血的味道好像。她有个想法,因为人的身体里流着海水,所以侧耳倾听时才会听到体内潮骚的声音。

  又是一个大浪打上来,这次水涌到阳子的膝盖附近了。被潮水夹带上来的沙子轻刮过膝盖,散发出浓浓的海水味。

  阳子出神地望着脚边,发现退下去的潮水中混着红红的颜色。她把视线转向海中央,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海水和灰色天空,到处都没有红颜色。

  又打上来一个浪,水退下去时还是红的。当她想找颜色从何而来时,阳子瞪大了眼睛。

  “……啊!”

  红色来自于她自己的脚。从被海浪冲刷的脚尖、小腿上,有红红的颜色溶入水中。

  她赶紧用双手将身体撑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手脚都红通通的一片,连制服都变成黑红色。

  阳子发出小小声的哀嚎。

  ──是血。

  她的全身都被别人溅上来的血给染红了,两手看起来简直红得发黑,轻轻握一握手,结果是黏得要命。再随便一摸,脸和头发也都一样淋满了黏黏的东西。

  像是在配合阳子的哀嚎一样,又有一个特别汹涌的大浪打上来。

  这次波浪冲洗到了已经坐起身的阳子,拍上来的水是浊浊的灰色,卷下去的水则溶进了红色。

  阳子掬起水来清洗双手,从指间滴下去的水带着血一般的色泽。

  浪花每次一打上来,她就赶快捧起水来洗手,但再怎么洗再怎么洗,双手都无法回到原来的白皙。不知不觉间水已经淹到阳子的腰了,腰部附近渗出的红色,将周围的水面染得通红,而且那抹红还渐渐在扩散。在一片灰蒙蒙的风景中,红色更加鲜明。

  阳子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产生了变化,她将血红的手举到眼前。

  指甲长长了。

  又尖又利的指甲,竟然长得像第一节手指那么长。

  “……怎么会这样?”

  等她更注意去看,察觉到更多变化。她的手背上出现数不清的皲裂。

  “这是什么……?”

  小小的红色碎片啪地掉了下来,被风一吹飞向了大海。

  小碎片剥落之后,出现在底下的是一撮红色的毛,才小小的一块就长满浓密的短毛。

  “不会吧……”

  她轻轻地把手搓一搓。碎片劈哩啪啦地掉下来后,竟然出现了红色的毛皮。只要她动一动,从脚上甚至脸上都有碎片剥落,而且到处都长有红毛。

  被大浪一冲,制服就像烂了一样片片碎去,从衣服下面出现的一样还是红毛。潮水洗刷着这些毛,将红色化在水中,把她身边染成一望无际的血红。

  如凶器一般的爪子,一身红毛。她开始变得像野兽一样。

  “──我不信!”

  她的叫声破碎。

  ──太可笑了,竟然发生这种事。

  制服剥落后暴露出来的手臂扭曲成怪异的形状,看起来像猫狗的前脚。

  ──是溅到身上的血。

  ──都是它们溅到我身上的血害的。

  怪物溅到她身上的血,正在改变她的身体。

  我会变成怪物。

  (天哪,这太夸张了。)

  ──我不要。

  “我不要──!”

  但她听不见自己狂喊的话语。

  阳子耳中听到的,只有海浪的声音,以及一头野兽的咆哮。

  ※       ※       ※

  ──阳子睁开眼时,是在微明的夜色中。

  一呼吸就全身都痛,尤其胸口更是痛得厉害。

  马上将双手举到面前,阳子这才轻轻地喘口气。手上看不到爪子,也看不到红毛。

  “……”

  她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试图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她赶紧想撑起身子,但是身体变得硬梆梆地根本不能动。

  慢慢地呼吸了好几口,然后她才慢慢爬起来。随着反复地深呼吸,痛楚缓缓离开了。从阳子撑起的上半身洒落了一枝枝的松树枝。

  ──是松。

  确实是松叶没错。举目四望都是松林,一抬头还看见树枝折断后的白色断面。她猜自己多半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右手现在仍紧紧握着剑柄,没想到竟然没有放开,接着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也没有受伤。当然是有数不清的小擦痕,但是找不到称得上伤势的地方。而且,身体也没有任何变化。

  阳子慢慢地在背上摸了摸,将还好好插在裙子腰带、并没有丢掉的剑鞘抽出来,然后将剑收进去。

  白霭轻轻地流动,飘着黎明前的空气,浪涛声在荡漾。

  “我是作了个梦啊……”

  被溅血的恶心触感,被迫和怪物打斗的经验,还有浪的声音。

  “……好可怕。”

  阳子喃喃地说着,看看旁边。

  周围是海边常见的松树林。离海很近。天快亮了。还有自己没死也没受什么让人动弹不得的重伤。──这些是阳子得到的所有资讯。

  树林里没什么特别不对劲之处,看来敌人并不在附近,相对地──同伴也不在附近。

  从映在海面的月影中钻出来时,月亮还高高挂着,现在却将破晓。自己一个人竟然被抛下了这么长时间,看来一定是和景麒他们失散了。

  ──迷路的时候不可以乱跑。

  阳子低声自言自语。

  景麒他们一定会来找我吧?因为都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过要保护我。要是我轻举妄动的话,搞不好反而会彼此错过。

  想到这里她将身体靠上附近的树干,然后把系在剑鞘上的珠子握在手心试试看。结果全身的痛楚就这样缓缓地被抽离了。

  真是奇妙,她心里想。

  仔细检视那颗珠子,看起来不过是颗石头。他有着玻璃光泽似地、浓稠的蓝色。如果有蓝色翡翠的话,应该就是像这样。

  她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再次紧握着珠子,静静地坐在那里闭上眼睛。

  闭着眼睛的时候她似乎真的睡了一下,等阳子再次睁开眼,周遭已经洒满微亮的光线,呈现出清晨的景致。

  “好慢啊……”

  景麒、芥瑚、骠骑,他们正在做什么呢?为什么把自己丢下这么久?

  阳子一阵犹豫之后试探地问。

  “……冗佑……先生。”

  阳子认为它应该还附在自己身上,所以开口叫它,但是没有得到回答。阳子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却到处都感觉不到冗佑的存在。原本就是只有挥剑时才知道它到底在不在,如今当然也无法得知它是不是失散了。

  “你在吗?景麒先生他们怎么样了?”

  她问了许多次,都没有回答也没有感觉。

  不安在心中升起,说不定景麒他们就算想找阳子也没办法找。她回想起坠落前所听到的哀嚎,留在敌阵中的骠骑不知道是否平安?

  她满心不安地站起来。先让嘎嘎作响、惨叫的身体放松一下,再站着东张西望。周围是一片松林,就在右手边可以看见林子的尽头。先到那边去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树林外面是凹凸不平的荒地,低矮的灌木紧紧依附在退成淡褐色的泥土上。

  再过去是断崖,断崖那一边可以看见黑色的海。昨夜看见的海也是黑的,不过那应该是因为晚上的关系。现在都天亮了颜色还那么深,可见海的颜色本身就很暗。

  阳子像是受到某种东西牵引,朝着崖边走过去。断崖的高度大约相当从一般公寓顶楼向下看,阳子从那边呆呆地望着海水好一阵子。

  不是因为高度,而是被脚底下宽阔大海的怪异给吓到了。

  海水是接近墨黑的深蓝色。断崖的线条清晰的延伸到水面下,可见水本身不但没有颜色,还称得上是相当清澈。

  在遥不可测的深海中盘踞着黑暗,因为水很透明让人觉得更加凸显,像是在俯瞰光也无法到达的深渊。

  在深海的最深处,有小小的光在亮着。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那看起来像沙粒的光有些一点一点地闪着,有些则聚集起来形成一团淡淡光晕。

  ──就像星星一样。

  头晕目眩的阳子跌坐在崖边。

  那正是宇宙的景象。那些曾在照片上看过的星星、星团和星云,正散布在自己的脚下。

  ──这里是陌生的地方。

  她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原本一直避免去面对的东西开始不停地涌出。

  这里不是阳子所知道的世界。阳子不认识这片海。也就是说,阳子被卷进另一个世界了。

  ──我不要。

  “我不相信……”

  这里是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属危险抑或安全?今后又该怎么办?

  我为什么会遭遇到这种事?

  “……冗佑……先生。”

  阳子闭上眼叫着。

  “冗佑!求求你,回答我!”

  体内只有潮水般的声音,原本应该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没有回答。

  “你在不在?有谁快来救救我!”

  已经过了一晚,妈妈在家想必很担心吧?爸爸现在一定是大发雷霆。

  “……我想回家。”

  她喃喃自语着,泪珠滚了下来。

  “我好想回家……”

  一旦溢出来眼泪就停不住,阳子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开始放声大哭。

  哭到额头开始发热了,阳子终于才把脸抬起来。哭个过瘾后她稍微平静了一点。

  缓缓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仿佛宇宙般的无垠大海。

  “……真不可思议。”

  她有种俯视星空的感觉,一片繁星点点的夜空。水中的星云慢慢的旋转着。

  “美得不可思议……”

  她自觉终于镇定下来了。

  阳子茫然地注视着水中的星星。

  Ⅱ

  阳子一直在那里看海,直到太阳越过天顶。

  这里究竟是什么世界?什么地方呢?

  她是穿过月影到这边来的,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异。要抓住月影就和抓住夕阳一样,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还有景麒以及他身边那些莫名不可解的动物。在阳子的世界里并没有那样的动物。它们应该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吧?阳子起码想通了这一点。

  景麒究竟为什么要把阳子带到这里来呢?他明明说有危险,说要保护她,却又让阳子被丢在这里。

  景麒他们情况如何?那些敌人到底是谁?它们是为了某个目的才攻击阳子的吧?那个状况和梦里一模一样是为什么?一开始阳子又是为何连续一个月都作那个梦?

  越想越觉得都是谜团,思考陷入了迷宫。自从遇见景麒之后,一切事情都加上了问号,阳子能理解的部分实在少之又少。

  她不得不认为景麒真是可恨。

  突然就出现,完全不理会阳子的感受,硬将她拖进莫名其妙的世界。要是没有遇见景麒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到这种地方,也不会沦落到被迫杀死怪兽般的生物了。

  因此她并不是想念景麒,只是除了他以外无人可依靠。但是景麒他们并没有来接阳子。是不是在那场战斗中出事了,所以想来也来不了?还是有什么其它状况?

  这更加让她觉得自己所处的状况艰难。

  ──为什么自己得要担这个心呢?

  我什么也没做,都是景麒害的。想到这里,她开始觉得会被怪物攻击也是景麒的错。

  在教师办公室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说“被盯上了。”吗?虽然景麒说是“敌人”,但应该不是指阳子的敌人,阳子不记得自己曾和怪物为敌。

  景麒说阳子是他的主人。阳子认为那就是肇事的原因。因为阳子是景麒的主人,才会被景麒的敌人攻击。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敌人攻击,她不得不被迫用剑,不得不来这种地方。

  但是,阳子不记得有当过他的主人。

  她想不出任何被称之为主人的理由,换句话说,是景麒误会了,或者是他单方面这样认定吧!

  景麒说:“找到您了。”他一定是在寻找主人时发生某种重大的误会。

  “这算哪门子的保护嘛!”

  阳子小小声骂道。

  “还不全都是你害的。”

  原本短短的影子开始伸长,阳子终于站起身来。的确,光是一直坐在这边咒骂景麒,对事情也没什么帮助。

  阳子左顾右盼一番。不管往断崖的哪一个方向走,看起来都像是没有尽头,不得已只好后退,往回走向原来的松林那边。虽然没有外套,但她并不觉得特别冷,看来这里的气候要比阳子居住的城市更好。

  并不是很大的树林,像台风过后般到处散落着折断的树枝。穿过树林,有一片宽阔的沼泽地。

  “……?”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沼泽地,而是流进了泥巴的田地。

  水面到处有笔直的田埂探出头来,低矮的绿色植物才刚自泥中冒出尖端,就被吹得东倒西歪。

  放眼望去是一片泥海,远远的地方则有人家形成了小聚落,更过去是险峻的山。

  看不到电线杆或是铁柱子,远处的村庄也完全见不到电缆之类的东西,房舍的屋顶上也没有天线。

  屋顶铺着黑瓦,墙壁看起来是黄黄的土墙,村庄四周种了矮树,像是要把它围起来,不过几乎都倒了。

  这里并没有她原先以为会有的奇怪景色和房屋,使阳子放下一点心。虽然感觉上有些许的不同,但仍然像是日本随处可见的田园景色,甚至让人不禁失望。

  放心之后,她仔细看看四周,离松林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影。背影不是很清楚,不过身形看起来并不像怪物,他们似乎正在田里工作。

  “太好了……”

  她下意识地说出声来。一开始看见那片海时她简直惊慌失措到极点,但眼前这个景色却没有那么怪异。如果不去看他们好像还没有电的这一点,简直就像是位于日本某处的小村子一样。

  阳子深呼吸,决定试着向远远可以看到的那些人打招呼。虽然和陌生人搭讪会有些怕怕的,但阳子已孤立无援了。作下决定后,她突然有个疑问,不知道语言通不通?不过她现在非向人求助不可了。

  为了替胆怯的自己加油打气,阳子口中喃喃念着。

  “我先解释状况,然后再问有没有人看到景麒他们。”

  阳子也只能这么做了。

  ※       ※       ※

  边找着可以走的田埂,阳子朝着不停进行农事的人影走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至少知道他们并不是日本人。

  有褐发的女人,还有红发的男人,都有着和景麒类似的感觉。

  他们的相貌、身材一点也不像白种人,只是因为发色不同所以显得有些不自然,除去这一点外,他们就像是很普通的男女。

  身上穿的是类似和服但又不太一样的衣服,男的全都留长发再扎起来,此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他们用类似铲子的东西用力挖,似乎想将田埂破坏掉。

  其中一个作工的男人抬起头来,看到阳子后碰了碰旁边的人。他说了些什么,听起来不像是特别陌生的语言。在那里的大概八个左右的男女看向阳子,阳子微微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就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黑发男人爬上田埂走过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日本话,阳子打心底松了一口气,笑容自然而然地浮上嘴边。看来状况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我从断崖那边来的。”

  其他的男男女女都停下来,注视着阳子和那个男人。

  “断崖那边?……你的家乡呢?”

  阳子正准备说是东京,却又把话吞下。把情况解释清楚说起来容易,但是如果真的老实说出来,恐怕人家也不会相信。

  阳子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个男的又问了。

  “你的打扮很奇怪,该不会是从海里来的吧?”

  这虽非事实但也相差不远,于是阳子点点头。那男人瞪大眼睛。

  “果然,原来如此啊,把我们吓一跳。”

  男人露出讥嘲的笑,一派阳子难以理解的若有所悟。他用恶狠狠的眼神打量着,然后视线停在阳子的右手。

  “你带着一把挺夸张的玩意嘛!这是想做什么?”

  阳子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手中的剑。

  “这是……人家给我的。”

  “谁给的?”

  “一个叫景麒的人。”

  男人走到了阳子身边。阳子不由得后退一步。

  “你拿好像太重了……来,给我,我帮你保管吧!”

  阳子有点怕那个男人的眼神,一点也不觉得对方纯粹是好意。于是她将剑抱在胸前,撇过头去。

  “……不用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配浪。有问题请教别人时可不能亮出这种吓唬人的东西,把他交给我吧!”

  阳子往后退。

  “人家交代过不能放开的。”

  “给我!”

  被人一威胁,阳子开始害怕,但是又没有一口拒绝的气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剑递给男人。男人抢也似地收下,对着剑左看右看。

  “好花俏的装饰,把这给你的男人很有钱吧?”

  原本旁观的男男女女都围过来。

  “怎么回事?是海客吗?”

  “好像是。你们看看,很夸张的玩意吧?”

  男人笑笑地想要拔剑,可是不知为何剑身在剑鞘里拔也拔不动。

  “只是摆好看的啊?──唉,管他的。”

  那男人笑着将剑插进腰带,接着突然伸手抓住阳子的手臂。他毫不理会阳子正在哀嚎,粗暴地将阳子的手往上一扭。

  “……好痛!放开我!”

  “那可不行,海客一定要送到县长那里去。”

  他边笑边说,推了阳子一把。

  “快走啊!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男人强迫阳子向前走,还开口叫旁边的人。

  “谁来帮帮我,把她带过去。”

  ──手好痛。这男的不晓得是好是坏。阳子对自己不知将被带往何处感到惶恐。

  “快放开我!”她心里想。才刚有这念头,手脚就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接着阳子把那个男人的手甩开了。她的手自作主张地伸出去,将男人腰间的剑连剑鞘一起抽出来,然后用力地往后一跳。

  “……你干嘛!”

  周围的人叫着那个语带威胁的男人。

  “小心啊!她那把剑……”

  “安啦!那把剑是装饰用的。喂,小姑娘,乖乖过来我这里。”

  阳子摇头。

  “……不要。”

  “你想被人拖着走吗?别装模作样,快点过来。”

  “……我不要。”

  远处的人们开始聚集过来。

  男人踏出一步。阳子的手把剑从鞘中拔出。

  “什么?”

  “不要靠近我……求求你。”

  阳子边环视着呆若木鸡的众人边向后退。接着她转身就逃,背后则响起追过来的脚步声。

  “不要过来!”

  她才刚回头看那些追来的男人,身体就自动地停在当场,并将剑举起摆出架势。她脸色铁青地大叫。

  “不要!”

  朝着冲过来的男人,剑动了。

  “冗佑!住手!”

  ──不行!就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剑尖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

  “我不要杀人啊!”

  她边叫边用力闭上眼。瞬间,手不动了。

  在那同时,她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拉倒,有人骑在马上把剑给抽走。

  她迸出眼泪,与其说是因为痛,还不如说是因为松了一口气。

  “这女孩真乱来。”

  她被粗鲁地踹来踹去,还来不及觉得痛,就被人硬拖起来站着,双手被两个男人扭到背后。

  阳子无意抵抗。她心中唯一的念头,就只有乞求冗佑不要动。

  “我们要把你带到村子里。还有那把奇怪的剑,一起带到县长面前去。”

  Ⅲ

  阳子被强拉着站起来,逼着走上田间蜿蜒的小路。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终于抵达一座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的小城。

  刚才看见的村子不过是几间房子聚在一起,这里却有着高度将近四公尺的围墙环绕着城镇四周,围成四方形的外墙的其中一面有扇大大的门。看起来非常坚固的门扉朝内打开,门的那一边可以见到涂成红色、上面画了某种图案的墙壁,墙前则不知为何有一张没人坐的椅子被丢在那里。

  被人从背后押着的阳子踏进了小城里。绕过红墙,通往城门的大路一览无遗。

  她觉得这个小城的景色看起来似曾相识,但是却又很怪异。

  会感到似曾相识,多半是因为建筑物的味道是很东方式的,白灰泥墙、黑瓦屋顶、绿云蔽天枝干曲折的树木。尽管如此,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亲切感,这必定是因为没有人烟的关系。

  不管是城门正前方那条宽阔的大路,还是左右两边分别延伸出去的小道,都完全见不到人的踪影。建筑都是一层楼,面向马路的这一边则有比屋子还高的白墙围起来,围墙上面相距一定的间隔就有个缺口,可以从中看到屋子隔出来的小庭院。

  每栋房子的大小都差不多,屋舍的外观和细部则是大同小异,因此让人觉得毫无生命活力。

  有的房子窗户开着,往外推高的窗板用竹竿撑起来;开着窗,反而让城里没有人影的情况更加一目了然。不管是大街上、屋子里,连一只狗都看不到,到处静悄悄的。

  面前的那条大马路长度约有一百公尺,走到底是座广场,那边有栋涂上鲜艳色彩的白石建筑,颜色简直鲜艳到让人觉得假假的。两手边延伸出去的小路大概在三十公尺的地方就弯出一个直角,尽头处就是城镇的外墙,转角的另一边同样也没有人在。

  看来看去都没有特别高的房子,黑瓦屋顶上方则可以窥见城墙;如果把视线转一下,就能看到整个城墙的形状,围成了很深的狭长四方形。

  这是一个给人窒息感的窄城,面积恐怕连阳子念的高中的一半都不到。而相较于城镇的大小,城墙就未免显得太高了一点。

  阳子心想,好像在鱼缸里一样。大大的鱼缸里,一个沉睡在水底、宛如废墟的城市。

  ※       ※       ※

  阳子被带往正对面那栋把广场围起来的建筑物里面。

  这栋房子让她联想到唐人街的房子,漆成红色的柱子、颜色鲜艳的装饰,但那种虚假不对劲的感觉和大街上没什么两样。建筑物里面贯穿着一条细长笔直的走廊,但同样也是阴暗没有人气。

  带阳子来的那些男人好像有什么事要谈,所以边推着阳子边逼她向前走,把她押进一个小房间。

  若要阳子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个关着她的房间,那就是“监狱”。

  地板上铺满了类似瓦片的地砖,不过多半是破掉或缺角的;墙壁熏得黑黑的,龟裂的土墙高处有一扇小窗,上头还嵌着窗棂。唯一的门上也有装了栏杆的窗子,透过窗格可以看到门外站着几个男人。

  一张木头椅子、一张小桌子、一个大约一块榻榻米大小的台子,这就是全部的家具了。台子上铺着厚厚的布,看来那多半就是床了。

  这里是何处?是做什么的地方?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她有一箩筐的问题,但是并不想要问那些监视者,相对地,那些男人也一副不打算和阳子讲话的模样。因此她坐在床上,默默地低着头。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       ※       ※

  过了很久之后,屋子里才有人声。有人来到门前换班看守,新的守卫是两个男人,两个都穿着像剑道防具般青色的皮铠甲,可能是警卫或警察之类的人。阳子屏息以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不料两个穿铠甲的男人只是凶狠地看着她,没和她说任何话。

  就算是状况有点糟,起码还有状况发生,被丢在一旁的忐忑不安才最叫人难以忍受。她好几次都想试着叫住外面的警卫,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段漫长得令人想要尖叫的时间过去了,太阳下山,牢里变得黑漆漆一片的时候,有三个女人来了。走在最前面那个拿着灯的白发老婆婆,穿着以前她在电影上看过的古早中国式的衣服。

  好不容易看到人了,而且不是粗暴凶恶的大男人而是女人,这让阳子松了口气。

  “你们退下吧。”

  老婆婆对带着各式各样东西一起来的女人说。两个女人将物品放在地上,深深作揖后走出了牢房。老婆婆目送她们出去,接着将桌子拉到床边,将油灯状的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她还放个装了水的桶子。

  “先洗把脸。”

  阳子只是点点头。她慢吞吞地洗脸、洗手脚。手原本黑黑红红又脏脏的,洗过之后很快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直到现在,阳子才惊觉手脚变得有多重多硬。这八成是因为冗佑的缘故,做了太多超出阳子能力范围的动作,让她全身肌肉僵硬不堪。

  她尽可能地慢慢清洗手脚,让水渗进细小的伤口。梳梳头发,将背后编成一条的麻花辫解开,这时,她发现怪异的地方了。

  “这是……怎么回事?”

  阳子仔细看着自己的头发。

  阳子的头发原本是红的,尤其发尾的地方就像脱色过一样,但是……

  麻花辫松开后微微卷成波浪状的头发的颜色……

  为何变得这样奇怪?

  它是红色的。像被血浆染过一样,变成很深很深的红。虽然是有“红发”这个词,但这个颜色实在不能称之为红发。不可能有这种颜色,太怪异了。

  阳子吓到了。这就和自己变成野兽的那个梦中所见的毛皮颜色非常类似。

  “发生什么事了?”

  老婆婆问了,她便哭诉着头发的颜色变了。老婆婆听了阳子的话后觉得很纳闷。

  “怎么回事?没什么不一样啊!这红色虽然少见,不过很漂亮嘛!”

  听了老婆婆的话,阳子摇摇头,在制服口袋里找了找,掏出小镜子。一看之下,她确定自己的头发真的变成鲜红色了,而且,她还看到镜子里面的是另一个人。

  刹那间,阳子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义。她提心吊胆地举手摸摸脸,结果镜子里的人的手同样跟着动,这才愕然发现那就是自己。

  ──这不是我的脸!

  就算扣掉发色改变所造成的感觉差异,这仍是一张别人的脸。这张脸的美丑此时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的的确确变成另一个人的自己,仿佛日晒过的肌肤,还有变成深绿色的眼睛。

  “这不是我!”

  老婆婆对惊慌尖叫的阳子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说什么?”

  “这个人不是我!”

  Ⅳ

  老婆婆把小镜子从吓坏了的阳子手中拿走,用不慌不忙的动作看一看镜子,接着将小镜子还给阳子。

  “镜子看起来没有变形啊。”

  “可是我的脸不是长这样!”

  这下她才发现连声音也不太一样了。不是野兽、不是怪物,看来她只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这大概是因为你的样子变形了。”

  老婆婆的声音带着笑意,阳子仰头看她。

  “……为什么?”

  阳子说着又照一次镜子,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地方却出现别人,感觉很不可思议。

  “不晓得。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老婆婆说完,拉起阳子的手,在她手臂的小伤口上敷了泡过某种东西的布。

  镜子里的自己,剩下一张看着看着竟有一点点习惯的相貌。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阳子放下了镜子,决定不再看第二次了。只要不去看镜子,自己的脸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头发不照镜子也看得到,只要想成是染过了倒也还能忍受。虽然阳子并不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外貌,但她也没有勇气再次去面对这个变化。

  “你或许不知道,其实也会有这种情况的。遇到这种状况,冷静下来就会习惯了。”

  老婆婆说完将桶子从桌面拿到地上,换放一个大碗公上来,碗里的汤沉着类似年糕的东西。

  “快吃吧,不够的话还有。”

  阳子摇头,觉得没什么胃口。

  “……你不吃吗?”

  “我吃不下。”

  “尝一点嘛,说不定吃了才晓得肚子饿。”

  阳子默默地摇头。老婆婆轻轻叹口气,拿一个细细长长水壶形的土瓶倒茶。

  “你是从那边来的吧?”

  老婆婆边问边拉过椅子坐下。阳子抬起眼睛。

  “那边?”

  “海的那一边。你是穿过虚海来的吧?”

  “……什么是虚海?”

  “就是断崖底下的海,空无一物、一片漆黑的海。”

  原来那里叫虚海啊,阳子把那个发音刻在脑海里。

  老婆婆把纸在桌上摊开,打开放了砚台的盒子,拿枝笔递给阳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阳子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顺从地接下笔,把名字写出来。

  “中岛,阳子。”

  “是日本名字吧?”

  “……请问这里是中国吗?”

  阳子问完后,老婆婆歪着头说。

  “这里是巧国,正确地说是巧州国。”

  一边说着,老婆婆一边拿了另一枝笔将字写下来。

  “这里是淳州符杨郡、庐江乡□县的配浪,我是配浪的长老。”

  书写下来的文字虽然有些细部上的差异,但那确实是汉字没错。

  “这里都用汉字吗?”

  “我们当然都写字啊!你几岁?”

  “十六。那虚海的字怎么写?”

  “就是虚无之海。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生。”

  阳子回答完,老婆婆轻轻地叹息。

  “看来语言是相通的,文字也看得懂。除了那把奇怪的剑,你还带了什么?”

  一问之下,阳子翻了翻口袋,全部就只有手帕和梳子、小镜子和学生证、坏掉的手表。

  阳子一字排开给老婆婆看,她却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叹口气将桌上的东西收进怀里。

  “……我接下来会如何?”

  “不知道,那要由上面的人决定。”

  “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所以才像犯人一样被对待,阳子心想。老婆婆对这句话也只是摇摇头。

  “并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只不过海客要送交官府是规定,你不要往坏处想。”

  “海客?”

  “就是指从海里来的访客,写成‘海客’,用来称呼从虚海最东方来的人。虚海东方的尽头听说有个叫日本的国家,虽然并没有人真的去找过那个地方,不过既然的确有海客从那里漂来,那么应该是没错了。”

  老婆婆说着看向阳子。

  “偶尔会有日本那里的人被卷进蚀当中,漂流到东边的海岸,就像你一样,我们就称之为海客。”

  “蚀?”

  “食字旁一个虫字。没有错,那是类似暴风的东西,不过和暴风有点不同,它会突然开始,突然结束,过后就会有海客漂过来。”

  说完老婆婆浮起一个苦笑。

  “不过多半只是尸体。海客不论是死是活都规定要交给上面的人,上头那些大老爷会决定怎么处置你。”

  “他们会怎么处置?”

  “到底会怎么做,我真的也不清楚。上次有海客活着漂到这里,是早在我奶奶那时候的事了,但是那个海客据说在送到县政府之前就死了。你竟然没有淹死还到了这里,真是好运气啊!”
海上升明月,霞光万物声;青山依旧在,跃试照乾坤.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友情提醒:社区是一个大家庭,请注意文明回复。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