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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口下留人》作者:典心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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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8-07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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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儿的人虽然回到雷家牧场,整颗心却坠入沮丧的深渊。
  她至今才明白,自个儿初来乍到的那一晚,所放的那把火,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牧场上的人们全都隐瞒事实,不肯告诉她实情,就连雷贯天也没跟她提过任何关於损失的事情,更别说是责怪她了。他当初的咆哮怒吼,是因为她极可能受伤。
  为了赎罪,丁儿振作精神,决定努力帮忙,减轻大夥儿的辛劳。
  她怀抱著崇高的理想,咚咚咚的走到厨房,凑到正在挥刀剁肉的刘大娘身旁,鼓起勇气发问。
  「大娘,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大块大块的羊肉,在斩骨刀下跳动,一块羊肩骨跳出砧板,直袭那个杵在旁边的圆润脸儿。刘大娘吓得停刀,右手飞快一伸,惊险抓回羊肩骨,才没让那张无辜小脸被尖锐的断骨划出一道血口子。
  刘大娘松了一口气,搁下那块羊肩骨,胖胖的大手把她往旁边推。「你去旁边做小笼包就行了。走远些、走远些,免得危险!」
  丁儿咬著红唇,还真的乖乖捏好一笼小笼包,搁上蒸笼後,才慢吞吞的走出厨房,绕到石屋後头的柴房。
  那儿堆满了木头,孙虎正举著锋利的斧头,把木头劈成大小适中的柴薪。
  在他旁边,还有一个黑衣大汉,面无表情的劈砍柴薪,速度跟力道都比孙虎大得多,活像那些木头是他的杀父仇人。
  在黑衣大汉的身後,小龙就坐在围栏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瞧见丁儿来了,还俏皮的对她眨了眨眼睛。
  孙虎一边挥著斧头,一边还在嘀咕著。
  「别以为啥事都有你哥哥扛著,你就可以在旁边纳凉,牧场上可是没有半个吃闲饭的人!」他就是看这漂亮过头的少年不顺眼。
  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从後头冒了出来。
  「那个——我可以帮忙吗?」丁儿小声问道。「吃闲饭」三个字,像三枝利箭,咚咚咚的射穿她的胸口。
  呜呜,在他们眼里,她是不是也是个吃闲饭的人?
  孙虎连忙转身,这才发现丁儿。「小肉包你刚刚——不,呃,主母,你刚刚说啥?」
  「我想帮忙。」
  孙虎的眼睛瞪得很大。「帮忙砍柴?」
  「嗯!」小脑袋坚定的点了点,甚至当场挽起袖子,抱起几块圆木,吃力的拖到斧头旁边。
  「啊,快放下!快放下!」孙虎的眼珠子吓得差点没掉出来,急忙扔下斧头,冲过来抢她手里的木头。
  虽然丁儿极力争取,但是男女力气终究有差距,那几块木头很快就被抢走。拉扯之间,一根小木层还刺进她的掌心,她痛得双肩一缩,却忍著没有叫出声。
  「这儿人手够了,不需要帮忙,你到别处去吧!」孙虎连连挥手,像是在挡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频频赶人。
  开玩笑,刀斧可是不长眼的,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到她分毫,头儿非把他的脑袋剁下来不可!
  丁儿别无选择,只能慢吞吞的离开柴房。她捣著掌心,大眼儿里的沮丧又深浓了几分。
  她走到井边时,挑水的人说:「今儿个挑的水已经够了。」
  她走到羊圈时,牧羊的人说:「羊群今天都吃过草了。」
  她走到牛栏时,养牛的人说:「早上已经挤过奶了。」
  没有人愿意接受她的帮忙,当她走到那排没被烧著的马厩旁时,人们甚至开始惊慌失措,比马贼来了时更紧张,齐声对她高喊:「不要过来!」
  她停住不敢动,只能站在马厩外头,朝里面探头探脑。「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拜托,让我——」话还没说完,身後就传来达达马蹄声。
  雷贯天驾著一匹怒龙似的野马,撒蹄飞奔,以极快的速度奔来。他原想驾马直接进马厩,却到最後一瞬间才发现,丁儿就杵在马厩门前。
  「退後!」他急忙大叫,扯住缰绳,强大的力量勒住狂奔的马匹,野马人立嘶鸣,避开那张半仰的脸儿,惊险的落在地上。「该死的,你在这里作什么?!」他大吼著,半侧著脸,用独眼瞪视著她,眸子像是要喷出火来。
  「我——我——」她吞吞吐吐,我了半天还我不出个下文来,看见他翻身下马,怒气腾腾的走来,她害怕的连连後退,身子已经缩进马厩里,还妄想躲到一匹温驯的小花马後头。
  大手探抓,毫不留情的把她抓出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你离马厩远一些吗?」雷贯天咆哮质问,非要巨声怒吼,才能稍微宣泄那阵撕扯他胸口的疼痛。
  「对不起啦——」她小声道歉。
  雷贯天用旱天响雷的音量,噼哩啪啦的咒骂,然後抓住她的手,如疾风似的大步跨进石屋,把她拉进主房里。
  铁掌的箝握,牢丰圈住她的手,让她掌心的肉中刺,顿时刺得更深,细微的疼,顿时变成火辣辣的痛。这次她终於忍耐不住,红嫩的小嘴发出一声猫叫似的痛呜。
  「怎么了?」他紧绷起来。
  「我的乎——」她嗫嗫嚅嚅的低语,想要把手抽回来,他却不许,反倒握得更紧,强迫她摊开掌心。
  黑眸很快寻见那根作怪的小木刺。
  「在哪里弄的?」他拧著眉头质问,口气很粗暴,动作却很温柔,轻易就挑出她掌中的刺,几乎没有弄疼她。
  「柴房。」
  「你去柴房?」咆哮声再现。
  想起柴房里乱飞的斧头,他就一阵的头皮发麻。
  「我想去帮忙砍柴。」她收回渗著血丝的掌心,藏到背後。
  砍柴?!这个小女人不把自己的双手砍了,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你去马厩又是想作什么?」雷贯天频频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深呼吸已经不管用了,听见她又暴露在危险下,让他气得眼前发黑,头上几乎要冒出烟来。
  「我、我只是想帮忙——」她垂著小脑袋,收紧小拳头,掌心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你别来瞎搅和,牧场上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雷贯天吼叫踱步,极力想把她推离危险。「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帮大忙了!」
  她闷哼一声,像是被他揍了一拳,积蓄已久的泪,终於溃堤,哗啦啦的流了满脸。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雷贯天心头一紧。
  他低咒一声,也知道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但是,牧场上多的是粗重的活儿,稍有轻怱,就容易出危险,他舍不得她受到任何伤害,只能逼她有多远就避开多远。
  或许,过了这段难熬的日子,等他解决掉那笔庞大的借款,修好了马厩,稍有些余裕的时间,到时候她想做什么,都能由他陪著,时时刻刻守著她,确定她不会再惹上任何危险——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轻敲,打破房内紧绷的气氛。
  「做什么?」雷贯天不耐烦的吼著。
  霍达在门外答话。
  「头儿,有客人到了。」
  「谁?」
  「是那位黎记商行的老板,他带著女儿登门拜访,说是要谈谈,初一时在阳关客栈里,跟头儿提过的——」霍达略微一顿,像在斟酌用词。「交易。」
  雷贯天脸色一凝,又低咒了几声。
  「知道了,我立刻出去。」登门的人,也是牧场的众多债主之一,纵然他再不情愿,也得出去应付。
  「是。」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倒是石屋前的广场,传来喧闹的声音,似乎是有车队到了,大批人马正热热闹闹的下车入堂。
  雷贯天往外走了几步,一把掀开毡毯,还没把门推开,又突然回过头来。他看著那张泪汪汪的脸儿,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又吩咐了一句。
  「你待在这里,别出去!」
  丢下这句话後,他推开木门,高大的身影清失在毡毯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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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闹烘烘的,众人忙著迎接贵客,主房内却静悄悄。
  留在房内的丁儿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的,用手背擦著脸上的泪。
  呜呜,她只是想分担大夥儿的辛劳、想要为牧场尽一分心力。
  只要她能帮上一些忙,或许他们就能尽快度过难关——或许,雷贯天就不需要去借贷,更不需要去娶另外一个女人——
  回来的这几天,他从没提过那件事情,她也没胆子问起,一颗心就这么七上八下的悬著,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她蹲在地上,哭得直打嗝,半晌後才爬起身来,慢吞吞的往门口摸去。
  先前那笼小笼包,这会儿该是蒸足火候了,虽然雷贯天嘱咐,要她待在房里,但是,她只是去厨房,其他什么地方也不去,这样他总不会生气吧?
  她边打嗝边擦眼泪,晃晃悠悠的走到厨房,因为先前的哭泣,她双眼酸涩、喉头发乾,不舒服得很,
  眼看角落有个水瓢,丁儿在水缸里舀了一些水,想去外头洗把脸,先振作精神,再来掀开蒸笼盖。
  谁知道,她才刚捧著水瓢,在走廊边蹲下,臀儿就猛然被踢了一脚。
  「哪来的笨丫头,敢在这儿挡路?!」陌生的怒骂响起,又赏了她一踢,这回力道更重。
  「哇!」她吃痛的大叫,连忙起身,水瓢里的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一滴不剩的泼了出去。
  哗啦!
  一小部分的水泼到地上,其余绝大部分,都招呼到一对衣著华丽的主仆身上。
  「啊!」一个纤弱的姑娘,被泼得衣裳、头发全湿了,吓得连退数步,被随身丫鬟伸手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那丫鬂也被淋得一身湿,确定主子没事後,就横眉竖目的开骂。
  「你做什么啊你?吃了我两脚,你不甘心,故意把水泼到我们身上是吗?」她把丁儿当成寻常奴仆,指著鼻子直嚷。「要是让我家小姐染上风寒,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是我没留神。」她直觉的开口道歉,但是粉臀上的疼,又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辩驳。「不过,你要是不踢我,那瓢子水就不会泼出去了。」
  她只是蹲在走廊旁想洗脸,就算是碍著通路,她们只要用说的就行了,为啥要踢人呢?
  丁儿很确定,从没见过这两个女人。石屋里的人们,虽然都大声大气,稍微粗鲁了些,但是可不会这么霸道!
  「唉啊,竟敢回嘴?!」那丫鬟更气恼了,趾高气昂的抬起下巴,神情满是轻蔑。
  「告诉你吧,我们家小姐,很快就要成为雷家牧场的女主人了——」
  那个纤细华贵的姑娘,湿淋淋的瓜子脸蓦地羞红,娇艳得像是发间的珊瑚簪子。
  「燕儿,别胡说。」她低声制止,眼里却有淡淡的喜色。
  相对於那位姑娘的娇红脸儿,丁儿圆润的小脸却是变得惨白。她全身发冷,像是掉进冰窖里,心口更是陡然一疼。
  「我哪里是胡说?」丫鬟的声音更大了。「老爷先前不是说,跟雷将军在驼城的客栈里就说妥了。」
  说妥了?!
  雷贯天已经跟他们说妥了?!
  丁儿眼前发黑,一步步的往後退,甚至想要转身逃开。但是,她的双腿却不听使唤,软得没办法跑,只能无助的留在原处,任那丫鬟说的话,一句句像鞭子似的打下来。
  「今儿个我们来,就是要来谈婚事的。」丫鬟哼了一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
  「虽然说,我们姑娘嫁进来是作妾。但是,往後日子还长,哼哼,雷将军会宠谁,那可难说。」她们藉口要出来透气,故意离开大厅,在石屋里乱绕,就是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著雷贯天的妻子,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瞧著那杵在原地,像是石柱般僵硬的丁儿,那丫鬟的火气又冒上来了。
  「还挡在这儿作啥,还不快让路?」她重哼一声,搀扶著自家姑娘,经过摇摇欲坠的丁儿,临别还送了一声重哼。「等我家姑娘嫁进来,我第一个教训你!」
  主仆俩愈走愈远,终於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只剩那丫鬟不满的唠叨声,偶尔断断绩续的飘来,然後终於完全听不见。
  丁儿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双眼里空茫茫的,只有眼泪大颗大颗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落下来。
  原来,雷贯天已经跟他们谈妥了。
  原来,雷贯天已经准备纳妾了。
  原来,雷贯天已经决定,要娶进另外一个女人了——
  想起那个即将嫁进雷家牧场的富家千金,是那么美丽、那么大方,又、又、又那么的有钱———
  反观她,既不美丽、又不大方,更不有钱,不但没有附赠半毛嫁妆,还在初来的那一夜,就放火烧掉马厩,连累大夥儿工作加倍,还得四处借贷筹钱,才能重建马厩。
  罪恶感在心头萦绕不去,除此之外,她还觉得心痛。
  这已经不是谁作妻、谁作妾的问题了,而是只要一想到,必须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他,她就觉得心口好痛好痛。
  那种痛犹如椎心刺骨,就算是他真的挖出她的心啃食下肚,只怕也不会这么痛
  虽然,纳妾对寻常人家来说,不是件大事,但是在她自小生长的严家,却是一件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别说是发生了,就算是稍有风吹草动,少夫人也会冲到少主面前,揪起少主的领口,大声的质问,他是要选新人还是旧人!
  那是因为,少夫人对少主来说是特别的、是最特殊而无法取代的人。但是,雷贯天虽然娶了她,用他的方式疼她、宠她,却从未许诺过,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她没有胆子去询问雷贯天,是因为根本没有自信,不相信他会舍下那个如花似玉的有钱姑娘,选择平凡无奇,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她——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角落闪身而出,像是算好时间似的,选在她最伤心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乖,别哭了。」细嫩的手,体贴的替她擦去眼泪。
  见到那张俊秀的脸庞,丁儿心头一绞,忍不住放声大哭。「小龙,呜哇,他——他——他真的要——」
  小龙揽住她的肩头,安抚的轻拍。
  「乖,别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要他纳妾,我不要———」
  「但是,他就要纳妾了,你能怎么办?」小龙柔声问。
  丁儿答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的心老早全乱了。
  小龙又笑了,那笑容简直能颠倒众生。「我说,小丁儿,既然将军要纳妾,那你留在这儿,往後日日看著他跟别的女人亲热,不是会很难过吗?」
  何止难过?!光是想像那种情形,她就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心头像是被插进一把刀。
  小龙的声音,像是从好远的地方传来,飘进她的耳里。
  「与其留在这里,你不如跟我离开吧!」
  「离开?」她茫然应和。「我能去哪里?」
  「京城。」那张比她还要漂亮的红唇,吐出这两个宇,在她耳边娓娓说道:「我跟哥哥已经赚足旅费,准备出发前往京城。而且啊,我打算在京城里开间客栈,你手艺这么好,不如就到我客栈里来,专门替我做小笼包,当我的点心师傅,如何?」
  京城?
  她的爹、她的姊姊们,都在京城呢!
  前些日子,确定雷贯天吃人的事只是谣传时,她还想过,要找个日子,买齐了驼城附近的稀奇古怪特产,再请雷贯天陪她回京城一赵,亲自向爹爹与姊姊们证实,雷贯天并没有把她生吞活剥——
  没错,他并没有吃了她。
  他只是重重伤了她的心。
  见丁儿闷声不语,只是猛掉眼泪,小龙有些沉不住气,又补上一句。「你不跟我回京城,难道还想留下来,等著参加雷贯天跟那位姑娘的婚礼?」
  这句话像重击,敲得她头晕目眩,想也不想的立刻摇头。不!她宁可挖出自己的双眼,也不要看见雷贯天娶别的女人!
  「好,我跟你回京城!」丁儿冲勤的脱口而出,捏紧拳头。此刻她只想逃,远远的逃开这儿,逃回自己的家、逃回自己的家人身旁。
  小龙双眼一亮,用力紧握住她的手,俊秀的面容转向後方。
  「都处理妥当了?」
  自称龙无常的黑衣男人,像是许久前就站在那里,双手背负在身後,一动也不动,听见了小龙的询问,才冷冷的点头。
  「马车备妥了?」
  黑衣男人仍是点头。
  「很好,咱们立刻就走!」小龙面露喜色,拉著丁儿就要往後门走。
  才走了两步,圆润的脸儿却转向来时路,看往主房,双腿也钉住不动。「等一下,我、我想再收拾一些东西。」
  「要快,否则就走不成了!」小龙轻跺一步,却不敢硬拉,只能低声催促。
  夜长梦多,久留一定就会有变卦,他得趁著那驼城富商结束那篇一厢情愿的联姻大计,或是雷贯天失去耐性,把债主那一家子,全都扛起来扔出牧场大门前,尽快拐走这珍宝似的人儿——
  丁儿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又回到主房里。
  她推开房门,撩开重重的毡毯,走向角落的橱柜,拿出那件刘大娘替她作的雷字绣披风,正要收卷入包袱,才一抬头,眼角却又瞄见橱柜角落,一件破旧厚重的披风。
  那是雷贯天的披风。掳她来雷家牧场的路上、她掉进溪水的那一夜,他曾用这件披风裹著她,把她紧抱在胸前,用炙热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子——
  她望著那件旧披风,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她搁下雷字绣的披风,反倒取走他的旧披风,卷进包袱里头。
  「丁儿,咱们该走了!」小龙站在门前,不耐烦的低语,漂亮的眸子里有著几分紧张。
  「我这就来。」她喃喃答应,举著像有千斤重的双腿,以中风乌龟的速度,慢慢住门口走去。
  走到门前,她又回头,看了最後一眼。主房里景物依然,到处都有著雷贯天给她的回忆。
  她曾经认为,这里不是她的家。
  当雷贵天对她好的时候,她稍稍认为,这儿或许会是她的家。
  但是如今,当她知道,他准备纳妾,接纳另外一个女人时,她又觉得这儿再也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我走了——」她对著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再见。」她轻声说道,然後放下厚重的毡毯,任由小龙扯著自个儿往外走。
  圆润润的身影离开了,只剩下一滴泪没追上她的脚步,落在主房的地上,悄悄被石砖吮尽。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8-07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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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日落黄昏,那富商才幸幸然领著车队离去。
  雷贯天站在门前,看著远去的车队,徐徐松开双手的铁拳。
  他的忍耐已经逼近临界点,短短的几个时辰内,他曾有好几次,想抓起自个儿的债主,用力的、死命的摇晃,直到那张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只是,为了弟兄们的生活,他得忍!得坐在大厅里,耐著性子,听那富商天花乱坠的说著,雷家牧场与黎记商行联姻後,会有多么美好的远景。
  先前在驼城,雷贯天早已明确拒绝,摆明了不可能纳妾。但是那富商仍不死心,还特地带著女儿前来,一口咬定,只要雷贯天瞧了他的女儿,立刻就会改变心意。
  事实上,他从头到尾没有瞧那女人一眼。
  霍达跟孙兰始终待在大厅里,努力挤出笑容,表面上是不敢怠慢贵客,实际上却是担心雷贯天失去耐性,当场就撕了那富商的嘴。
  直到车队出了牧场大门,雷贯天才缓慢而僵硬的转身,独眼瞪著属下们,怒声宣布:
  「以後,谁再敢让那家子的人踏进牧场一步,我就剁了他去喂马!」
  孙兰翻了翻白眼。
  「不用头儿吩咐了,往後再瞧见那家子接近咱们牧场,弟兄们就去假扮马贼,把他们抢光剥光,全丢在野地里。」那一家子脸皮之厚,简直难以想像,将军再三拒绝,他们却还要坚持倒贴。
  那个不要脸的富商,甚至暗示,雷贯天若是不肯娶他女儿,就要提前收回对雷家的借款。
  但是,即使威胁利诱的伎俩全使上,雷贯天的回答仍是那个字——
  不!
  他从没想过要纳妾。他早已娶妻了。
  想起那个圆润润的小妻子,紧拧的浓眉稍微舒开,累积的怒意,这才逐渐的散去。雷贯天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往王房定去,满脑子都是离开房间前,她哭得泪汪汪的模样。
  或许,他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或许,他该耐著性子哄哄她,坦白告诉她,他只是担心她的安全。
  他是个在刀口上讨生活,刚硬而严酷的男人,从来不懂什么是温柔、什么是劝哄,但是,为了她,他倒是愿意慢慢学习——
  薄唇稍稍上扬,但是那抹欲染眼底的温暖笑意,只持续到掀开毡毯时,就陡然灭了踪迹。
  房内没人。
  雷贯天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他放下毡毯,转身走到厨房,却还是没瞧见那软润的身影。厨房里头,只有刘大娘挥著刀,在庖解一头肥羊。
  「她人呢?」他粗声问道,连声音都很不爽。
  「啊?」刘大娘转过头来。「主母吗?下午她做完那笼小笼包之後,就去外头了。」
  雷贯天半眯著眼,走到蒸笼旁边,才伸手一探,心中就凛然察觉不对劲。蒸笼已经冷了,他掀盖一看,里头的小笼包老早蒸过了火候,全都糊了,一个个软塌在松针上。
  一阵冷意爬上背脊,他瞪著那些糊烂的小笼包,心头闪过不祥的预感。
  那个小女人做啥事都可能出错,唯独做起小笼包一丝不苟,只要她还在牧场,就不会搁著小笼包,让它蒸过火候。
  只要她还在牧场——
  「把她找出来!」他丢下蒸笼,跨步走出厨房,一面咆哮道。「快!」
  人们开始骚动,急忙四下寻找,却压根儿寻不著丁儿的身影。有个人鼓起勇气,不太确定的开口。
  「呃,主母会不会是去了马厩?她似乎对那匹小花马挺感兴趣的。」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争先恐後的往外冲,还有的人顺手就抓了水桶或水瓢,准备要冲去马厩救火。
  马厩安然无事。没有著火、没有被毁,但是,却也没有见到丁儿的踪影。
  雷贯天踏进马厩,在马栏间走动,锐利的独眼四下搜寻,立刻察觉马厩中稍有异动。
  「怎么少了一匹马?」
  孙虎探头,顺著头儿的视线看去。
  「喔,那匹啊,那匹不是咱们牧场上的马,是龙家兄弟进牧场时,自己带来的。」
  硬如磐石的拳又捏紧了。
  「龙家兄弟人呢?」
  孙虎抓抓脑袋。
  「他们说旅费赚足,不想再留下来,所以驾著马车走了。」在牧场上,临时工来来去去是稀松平常的事,那时雷贯天又在待客,他才没有去报告。
  独眼眯了起来。
  「什么时候走的?」
  「唔,有几个时辰了吧!」
  「他们回驼城了?」他举步就走,猜测丁儿的失踪,铁定跟龙家兄弟脱不了关系。
  「不,」孙虎摇头。「我听说,他们好像是要去京城。」
  京城?
  雷贯天脚步煞停,瞬间省悟,脸色陡然转为铁青,额上青筋抽跳,那模样可怖得犹如恶鬼。
  京城!丁儿一定是回京城了!
  怒吼的声音陡然响起,震动马厩内外,在草原上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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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滚烟尘,一路往京城而来。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城门,直冲向玄武大道上的龙门客栈。
  坐在车上的俊秀少年掀开垂帘,往後探头一瞧,赫然发现後方不远处的烟尘已急速逼近,眼看再过一会儿,就要追上来。
  好家伙!
  他们提前「偷跑」了数个时辰,还动用官家的资源,每经过一次驿站,就改换一匹快马,保持最高速度,一路换了十几匹快马,日夜兼程的赶往京城,而雷贯天不愧是沙场猛将,竟还能这么快就赶上来。
  马车疾驰至龙门客栈门口,驾车的黑衣男人急扯缰绳,骏马嘶鸣人立,然後落蹄垂首,累得直喘气,精瘦的四肢不断颤抖。一个银发白袍的男人,手持算盘,老早就在门前等著了。
  「兵马呢?」垂帘还没掀开,马车里已传来喝问。
  「已经备妥。」银发男子答道。
  「很好。」俊秀的少年掀开垂帘,抓出因为一路颠簸,晕得眼冒金星、猛呕酸水的丁儿,一把塞给银发男子。「给我好好守著她!」
  银发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却仍接过丁儿,交给旁边的奴仆,吩咐仔细看顾。
  眼看丁儿入了门,被奴仆们簇拥著往客栈後的跨院走去,俊秀的少年才吁了一口长气,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笑。
  急促的马蹄声逼近,少年稽敛笑意,转过身来,站在客栈前的石阶,背对著那十六扇雕刻精美、镂著金银花鸟的木门,击掌下令。
  「出来!」
  语音未落,数百名御林军立刻蜂拥而出。他们个个装备齐全,穿著铁甲战盔、手持长枪铁剑,神色紧张,如临大敞,将客栈重重包围,把守得密不透风。
  「给我好好挡住!要是让他踏进客栈一步,你们每一个都要人头落地!」少年脆声下令,然後探手,取下头上那顶毛皮缝制的帽子。
  一道黑瀑似的长发,流泻在肩上、背上,黑发衬著那张漂亮的五官,原本那阴柔的气质,这会儿全都藏不住了——原来,自称小龙的俊秀少年,其实是个肤如白玉、眼若晨星的年轻女子假扮的!
  黑马疾驰,转眼也到了龙门客栈门前。
  雷贯天勒马停缰,脸色仍是铁青至极。他半眯著眼,咬牙切齿的瞪著那艳丽非凡的人儿,粗厚的大掌徐张,亟欲将她大卸八块。
  「雷将军,您这么急著赶来我龙门客栈,是要住房还是用餐啊?」她巧笑倩兮,隔著大批御林军,对著他开口。
  在她身後还杵著两个男人,一个全身黑衣,面容严酷,腰间挂著一剑一刀,就是先前自称龙无常,陪著她到雷家牧场的男人。另一个银发男人,则是抱著算盘,两人就像黑白无常似的,静静分立两旁。
  瞧这阵仗,根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龙门客栈?!原来是那个恶名昭彰,为了美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疯女人!
  雷贯天一眯眼,翻身下马,抽出腰间大刀,刀锋挥指向那张花容月貌,那狰狞的表情好吓人,也难怪京城的人们,都把他传说成食人将军。
  「我老婆呢?」他咆哮著,握紧大刀,让御林军们个个神情紧张,长枪铁剑横在胸前,不敢稍有疏忽。
  站在阶梯上的龙无双,却娇声一笑,非但不闪不避,俏脸上也不见半分害怕。
  「夫人?夫人是您的,我怎知她在哪?」
  「你敢说你没潜入我家牧场!」
  「潜入?我可是堂堂正正应徼进去的,还领过将军您付的工资呢。」
  「你强行带走我的老婆!」他气得朝前右跨一步,怒咆狂吼。
  「笑话,她自个儿有腿,我哪有能耐强迫她?是她自愿跟我回来的。」她笑睨著雷贯天,一副莞尔的模样。「我倒是挺讶异,雷将军都要纳妾了,居然还有心思,千里迢迢的跟著我们回京城来。」
  「我没有要纳妾!」他握紧了手中刀,发髭皆张。
  「喔,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她笑得更甜,刻意往客栈内一指。「丁儿听到的,也不是这样。」
  雷贯天的反应,是吐出一串声如霹雳的咒骂。
  该死!他会刻意隐瞒丁儿,不让她知道富商逼婚的事情,就是怕她听见,会胡思乱想。
  结果,事情竟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丁儿不但知道了,还被这个居心叵测的龙无双煽动得离开雷家牧场,被拐回了京城。
  他的脸色愈来愈狰狞,诱拐人妻的龙无双,却还有话说。
  「再说,你当初可不算是明媒正娶。」
  「放屁,我娶了!谁说我没娶?」
  「凭你那方法,和强抢民女有什么两样,依法是可以论罪的。我带她回京城,还算是主持公道呢!」她双手一摊,轻眨著纤长的睫,美得让人眩目、可恶得让人咬牙切齿。
  雷贯天忍无可忍,?然张嘴怒咆。
  「把她交出来!」轰天巨响,震得御林军们个个毛骨悚然,要不是龙无双真有砍掉他们脑袋的权力,他们老早丢下武器,掉头逃跑了。
  龙无双却只是嫣然一笑。
  「怎么,你还不死心啊?好吧!」她往後一伸手。「把合约拿来。」
  银发男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印著封泥的纸,搁在嫩白的掌心上。
  「这是我三年前跟严燿玉签的合约,上头写得清清楚楚,言明只要刘家四姊妹从南方学成回来,就得来我龙门客栈工作十年。」她拿起白纸,拆开封泥,在雷贯天眼前一抖。
  「刘丁儿的确是我龙门客栈的人,这可是有凭有据的,看你是要去告官、告衙门、告皇上。」她冶笑一声,意态猖狂。「或者,是去告那个忧国忧民、公正清廉的宰相,我都站得住脚。」
  单薄的白纸,在龙无双的手中飘啊飘,雷贯天脸色阴鵞,直瞪著那张纸,下颚紧绷得像是要碎裂。
  龙无双还在火上加油,不怕死的继续自说自唱。
  「今儿个,我就做个好事,替她休了你,大夥儿皆大欢喜,你可以去娶有钱的新老婆,她可以留下来,当我的点心厨子,天天做小笼包给我吃。」她慢条斯理的摺起那纸合约,笑睨著他,补上一句。「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告诉你,小笼包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这个女人实在太欠教训!
  雷贯天毫无预警的动手了!
  无锋的重刀陡然挥出,划出一道破碎银光,只听得几声金石交鸣,眼前火光喷冒,御林军们的兵器断的断、飞的飞,全都挡不住这骁勇将军的狂怒一击。
  刀光一闪,朝龙无双挥砍而下,扑面而来的强烈杀意,让胆大包天的她,竞也吓得连退数步。
  不会吧?!这个男人不知道她的身分吗?他应该知道她身分尊贵,有个天下第一人在後头替她撑腰,连御林军也能随得她呼来喝去。而他,居然还敢对她挥刀?!
  对,他敢!
  他不但敢对她挥刀,他还想杀了她!
  「我劈了你!」雷贯天嘶声咆哮著,举刀又劈,刀势奇重,下手毫不留情,眼看就要把龙无双劈成两半——
  锵!
  一把长刀,惊险的挡住急落的刃势,长刀却顿时崩了一角,黑衣男人冒死迎敌,虽然内力深厚,能跟雷贯天拚个不相上下,但是雷贯天已经气愤得红了眼,下手狠绝,一刀不中,立刻抽刀又砍。
  当的一声,黑衣男人再挡,手里的长刀,这回竟应声而断。
  断刃飞了出去,削落龙无双的一缙发,咚的一声插入雕花木门中,刀尾还在颤动不已,足见力道有多么强大。
  龙无双脸色煞白,也不知是硬撑著不动,还是被吓得动不了,竟就站在原处,看著大刀迎面砍下。
  锵!又是一声锐响,这次迎敌的是银发男子。他手里乌沉木造的算盘,根本挡不了刀势,只能善用巧劲,在刀刃入隙的瞬间,一旋算盘,化去霸道绝伦的劲力。
  饶是如此,雷贯天的刀劲,仍把乌沉木造的算盘震得碎裂,算盘珠子叮叮咚咚的落了一地,银发男人的虎口,也被震得火辣生疼,只差没溅出血来。
  「雷将军,请千万冷静。您知道的,无双姑娘是伤不得的。」银发男人空手直拍刀身,冒死靠近、强接数招,边焦急低语,既是解围,也是提醒。「要是伤到她分毫,她就更有理由将你逮捕下狱,到时候岂不是更遂了她的心意?」
  闻言,雷贯天停下攻势,捏握著大刀,凝立在原处,独眼瞪著对方。
  「解铃还需系铃人。您想要带回尊夫人,就得去找严燿玉。」银发男人语气更低,然後飘然退开,在三尺之外拱手为礼。
  龙门客栈位於玄武大道上,原本就是人来人往的繁华之地,而大批的御林军,与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早已引来大批人潮围观,众人屏气凝神,好奇的张望,全像上了封的酒瓶,一丝气儿也不敢透。
  银发男人的提点,总算让雷贯天稍微恢复些许理智。
  虽然,他还是渴望劈了龙无双,但是银发男人言之有理。要是在这里杀了龙无双,他别说是跟丁儿团聚了,只怕是连她的一面都见不到,就会被直接推赴刑场处决。
  紧绷的气氛持续半晌,终於,在御林军们即将不敌他的怒瞪,全想集体逃跑的前一瞬间,他陡然转身,攀上怒龙似的黑马,掉转马头,朝城外疾驰而去。
  眼见那凶神恶煞的男人离去,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刀下余生的龙无双,开口说的第一句不是感谢,却是质问。
  「你跟他说了什么?」
  「只是提醒他,记得尊卑分际,不可伤了无双姑娘。」银发男人垂敛眉目,恭敬的答道,缓缓收紧发疼的虎口。
  普天之下,想杀龙无双的人多如牛毛,数都数不清。有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很想——
  晶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又问了一句。
  「只是这样?」
  「是。」
  「最好如此。」她眯眼看著那头银发,半晌後才又开口。「去给我端杯茶来。」
  银发男人颔首走进客栈,过了一会儿,便端出一个玉琢的杯。「去年冬季的滇红金芽,是罗家前几日,特地派人给无双姑娘送来的。」
  龙无双站在原地,抬手端起瓷杯,掀开杯盖,啜了一口热茶,眸子仍是盯著刚刚被雷贯天的断刀削落,钉死在木门上的那缙发。
  见她久立不动,银发男人用最恭敬的语气发问。
  「无双姑娘,您是腿软了吗?」
  端著玉琢杯的双手,略略一僵,她微恼咬牙,拿起杯盖就往那颗银丝如瀑的脑袋扔去。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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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缤纷的落花,从城外严家大宅的围墙飘散而出。四周宁静安详,只听闻啾啾鸟鸣——
  轰——
  巨大的红铜大门,被强霸的劲力轰开,地面仿佛也被撼动。被撞破的铜门飞过大半个庭院,撞上大厅的雕花门,又发出一声巨响,接著就轰然落地。
  倒是无辜被波及的雕花门,被撞离循榫眼,也跟著解体倒下,那霸道的劲力余势未尽,推得雕花门在石砖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音。
  雕花门从大厅的这头,直打滑到大厅的那头,才在一对黑檀木太师椅三寸前停住。
  端坐在大师椅上的严家夫妇,看著那扇雕花门,不惊不骇,各自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找你的啊?」美艳绝伦的少妇,挑起弯弯的娥眉,用绣著花鸟的金缕鞋,踢踢面前半毁的雕花门。
  严燿玉淡然一笑。
  「应该是吧!」
  一个高大的男人,提著大刀,踏过崩碎的大门,在庭院里发出如雷咆哮。「姓严的!给我滚出来——」
  金金看著不速之客步步逼近,花容月貌上没有半分讶异或恐惧,仍是平静如昔。
  「真的是找你的。」她看著丈夫,问道:「他是谁?」
  「雷贯天,雷大将军。」
  「来做什么的?」
  「应该——」他顿了一顿,看了那男人一眼。「是来找老婆的吧?」
  「他老婆?」纤纤玉指,指向那个跨进大厅的男人,然後又回指著自己,柳眉挑得更高。「来我们家找?」
  「他娶的是咱们家的丁儿。」
  「既然已经娶了,怎么又会上咱们家来要人?」金金敛眉喝茶。
  「可能,是因为龙无双吧!」严耀玉忍著笑,把一碟桂花茶梅递到爱妻面前,伺候得格外体贴。
  夫妻二人就当著雷贯天的面闲话家常,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他们的漠视,让他更加光火,咬紧的牙关里,发出野兽即将噬人前的低沉咆哮。
  想起眼前这个男人,竟敢把丁儿签给龙门客栈,他心头怒火喷冒,手里的大刀又举了起来。
  「严燿玉!」他吼道,决定先挥几刀,给这个男人一点教训。
  一声娇喝响起。
  「慢著!」金金一抬手,仪态万千的站起身来,那娇小的身段有著无比气势,仿佛能阻挡千军万马。她望著雷贯天,明眸中微有怒意。「雷将军,你把我们家丁儿弄丢了,我都还没跟你算帐,你还敢来跟我们要人?!」
  金金的义正辞严,倒让雷贯天瞬间词穷,他大嘴开闭了几次,又恼了起来。
  「那个龙无双——」
  「我知道。」严耀玉接了口。「我当初就想跟将军提,丁儿跟龙门客栈是签了约的,但是将军没让我来得及说啊!」
  金金轻哼一声,又坐了下来。「是啊是啊,抢了人就跑,这下子人不见了,才知道要上我们这儿来讨。」
  哼,这个莽夫,趁著她不在家的时候,就把丁儿娶走了,要不是严燿玉亲口保证,短期之内,必有人能把丁儿带回京城。到时候就能趁此机会,让丁儿带著她精挑细选的嫁妆,风光的再嫁一次,她才会忍耐至今,没在当初就跑去边疆,跟雷贯天要人。
  眼看雷贯天脸色愈来愈铁青,手里大刀也愈捏愈紧,严耀玉搭著爱妻的手,轻拍了两下,低声劝道:「好了,别说了。」
  金金停了一停,这才止了挖苦,挑眉看著雷贯天。
  「我问你,你是真心要我们家那丫鬟?」
  「是。」他闷声应答。
  「非她不可?」金金又问。
  雷贯天定定看著她,紧握手中大刀,沉声开口。
  「我愿意用另一只眼来换她。」
  夫妻二人互看一眼,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严燿玉浅笑挑眉。
  「你满意了吗?」
  金金轻咳一声,端起热茶就口,明眸里怒意稍减,嘴上却仍是补了一句。「哼,那还得看丁儿她自己愿不愿意。」
  「这倒容易,去问问她就行了。」严耀玉笑道,转头看著雷贯天。「雷将军,如果你真要我家的丁儿,倒不必用另一只眼来换她。」他慢条斯理、老神在在的说。
  「那要如何?」他低咆著问。「她现在被龙无双那女人藏著,我根本见不到她!」
  「调虎离山。」
  屏风後突然传出平铺直敍的四个字。
  一个身穿灰袍、腰系一枚铜牌的男人,缓缓从屏风後踱步而出。他步履徐沉,气度冷若冰山、静如深海,见到雷贯天时,只是微微一颔首,嘴角眼底不见半点的笑意。
  雷贯天一见那人,微微一惊,霸狂气势敛了大半,这才愿意搁下手中大刀。就连他心上的大石,在见到这个男人时,也一并搁下了。
  好!有这人出计,饶是龙无双那女人,只怕也得乖乖束手就擒!
  雷贯天看著他,深吸一口气,想也不想,开口便答。
  「就这么办!」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8-07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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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万里无云,玄武大道上人往人来。
  龙门客栈里头,小二们忙著上菜,楼上视野极好的特等席里,坐著一名貌美无双的姑娘。
  她穿著轻薄冷冽的黑丝衣衫,外罩一袭软绸披风,领口半敞,露出一抹白嫩的颈。梳整的发丝上,戴著金丝银丝绕盘成花冠,华贵美艳得让人震慑。
  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龙门客栈老板娘——龙无双。
  瞧她那娇贵的模样,任谁都不会相信,几日之前,她曾男扮女装,混进边疆的牧场里,假扮临时工。
  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非得是对美食的执念,深得匪夷所思,否则哪会舍下京城里的舒服日子不过,千里迢迢的跑去驼城「拐」人回来?
  为了庆贺「拐」人成功,才一回到客栈,她就替丁儿筹齐了材料,催著那仍泪汪汪的小女人快快进厨房,替她做出一笼小笼包。
  眼前,琉璃桌案上,就摆著刚蒸好的小笼包。
  这小笼包做得小巧玲珑、皮饱馅嫩,龙无双举筷挟起一个,挪到冰瓷调羹上,张嘴咬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怪了,做小笼包的人是原来的人,馅是原来的馅,料是原来的料,怕有些还比雷家牧场厨房里用的更上等,怎么这会儿吃起来却差了些?
  她不信邪,又慢条斯理的晈了一口。
  嗯,果然——似乎是较咸了些——
  她蹙起柳眉,放下了小笼包,轻啜了一口滇红金芽,转身望著窗外的繁华街心,思量著是哪里出了岔错,竟让原本的美食走了味儿。
  正在思忖著,明眸却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朝客栈晃了过来。
  来得好!
  她嘴角一勾,眸里闪烁著笑意。
  呵呵,她一早就摆好了阵仗,在这儿候著,就是猜出雷贯天会去搬救兵。
  「有说客到了,再去沏三亚茶来。」
  「是。」
  丫鬟福身,乖乖退下,热烫的茶汤才刚端上桌,那人也上了楼,迳自来到这一桌,拿著扇于拱手为礼,微微一笑。
  「龙姑娘。」
  「严师傅。」她也回以一笑,稍一摆手。「请坐。」
  严燿玉落座,开口问候。
  「近来可好?」
  「还不错。」她恰然笑答,拢起袖子,亲自替他倒了杯茶。
  他颔首道谢,睨著桌上那笼小笼包,微笑再问。
  「小笼包好吃吗?」
  她稍微顿了一顿,看著只被咬了两小口的小笼包,然後才开口。
  「不错。」
  「手艺学得可精?」
  「江南泰石老人敦出来的爱徒,手艺怎会不精?」她逞强开口。
  「是啊,手艺应该是精的,怕只怕不合你胃口。」严燿玉再笑,笑得十分温文,精明的双眼却故意多瞧了小笼包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龙儿,强摘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强求呢?」
  她有些不悦,却仍沉住气,扯出一抹淡笑。
  「许久不见师傅上门,今日到我这儿,就是为了这件事?」
  「丁儿是我家的人,习艺若是不精,非但坏了泰石老人的名声,只怕也会影响龙门客栈的声誉,这一来,龙儿岂不吃亏?」
  哼,说客就是说客!说穿了,还不是来替雷贯天求情的,竟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她暗暗一哼,皮笑肉不笑的开口。
  「连泰石老人都称赞丁儿青出於蓝,她做的小笼包必是天下第一,怎会坏了龙门客栈的声誉,我又怎么会吃亏呢?」
  严燿玉不语,瞧著她,又温文的笑了一笑。
  「只不过,丁儿已嫁作人妇——」
  「我知道,她是嫁了雷贯天嘛!」她掩嘴呵呵一笑。「你放心,我已经劝丁儿休了他。那家伙既然想纳妾,就表示不缺她这么一个刘丁儿。」
  严燿玉轻咳两声,似笑非笑的瞧著她。「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还有什么好不过的!
  她挑起秀眉,等著严燿玉的下文,却久等不见他再开口。
  蓦地,她心头一跳,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劲。
  想这严耀玉精明狡猾,堪称京城第一奸商,年方二十就让娘请来当了她师傅,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过他说话这般拖拖拉拉。再说,他是来替雷贯天说情的,雷贯天怎会不在场,该不是——
  糟!中计了!
  心念电转,她怒瞪严耀玉一眼,一拍桌子。
  「你们——」
  「调虎离山。」他微笑,坦白招了。
  「是谁出的主意?」
  「你说呢?」
  她脸色一青,二话不说,撩起衣裙就飞身往後,翻下了楼宇,再几个纵落就奔进客栈後方。
  该死!她一回到京城,就把丁儿推进客栈里,嘱咐下人把她藏在客栈最里头,没让她听见昨日那场喧闹,更没让她知道,雷贯天已经追进京城,为的就是要彻底隔开两人。
  万万没想到,她一时疏忽,竟然就被坏了布局。
  果然,她猜得没错!严耀玉在前头绊住她,而雷贯天就从後门进了园子,眼看就要闯进那间专作点心的厨室。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想也不想的喝道——
  「慢著,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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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室里头,四个姊妹各占一桌,各自忙碌著。
  「丁儿,雷家牧场里头,真的每个人都断手断脚吗?」甲儿檮著酒熬豆沙,好奇的问。
  「没有,只有一部分的人。」
  「那他们的手脚,是被雷将军吃掉的吗?」乙儿捏著金腿小棕,也探过头来。
  「不是,他不吃人的,那是误会。」
  「误会?!」甲乙丙异口同声,全停了动作,万分惊异的看著小妹。「他不吃人?真的吗?」
  「嗯,他喜欢吃我作的小笼包——」丁儿幽幽的点点头,一想到雷贯天,她的心口就莫名疼了起来。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吃饱了吗?洗澡了吗——
  他——纳妾了吗?
  想起那漂亮有钱的姑娘,她双眼一红,忍不住就掉下泪来。咸咸的泪,一滴一滴都落进面前那一大碗刚拌好的馅料里。
  「啊,你怎么又哭啦?」甲儿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绢,替小妹擦去两颊的泪。
  「是啊,丁儿,你别哭啊,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该要放鞭炮庆祝才是啊!」乙儿接著说。
  「对啊对啊,瞧你哭得眼都肿了,再哭下去,连脸都要肿啦!」丙儿搂著妹妹的肩,安慰的轻拍。
  她却止不住泪,仍是泪如泉涌,抽抽噎噎的摇头。
  「呜呜……你们不晓得啦……」
  「晓得啥啊?」甲儿不解回问。
  「我——我——」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了半天还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倒是说清楚啊!」乙儿追问著,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娇喝。
  「慢著,给我站住!」
  四个姊妹同时一愣,丙儿好奇的开了门,朝外头探看,其余的姊妹们也挤到了门边,想瞧瞧外头是发生什么事。
  只见偌大的园子里,一个魁梧大汉手提大刀,正气势汹汹的朝这间点心厨室走来。
  啊,是雷贯天!
  甲乙丙丁见状,全都惊得倒抽一口气。
  丁儿的反应却和姊姊们不同,其余三个一见雷贯天,吓得集体倒退三步,全贴到墙壁上去了。唯独她不退反进,一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就急著要飞扑进他怀里,一双腿儿老早奔了出去。
  只是,她才跑了两、三步,就听右方传来龙姑娘的叱喝。
  「通通给我站住,不准动!」
  那娇贵傲然的口吻,让丫鬟出身的丁儿,当真习惯性的停步,定在原处不敢再上一则。
  雷贯天见状,火气又冒了起来。
  「过来!」
  小脑袋转了回来,无限期待的望著他,不禁又朝前踏了—步。
  右方却又传来龙无双的娇喝。
  「丁儿,别过去!」她急著要留下点心厨子,神色有些恼了。「他要你过去,你就真过去啊?你忘了吗,他可是要纳妾了啊!」
  那两个字,像是锐利的钉子,重重敲进她心口。小脸上惊喜交集的期望消失,取而代之是哀怨,她眼眶一红,嘴儿一扁,泪又落了一串下来。
  「哭什么!」见她眼红红、泪涟涟的,雷贯天心下一紧,又怒又气,伸出手命令道:「过来!」
  龙无双还有话说。
  「看,他又凶你了!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别怕他,姑娘我给你靠,你尽管——」她话才说到一半,旁里一道气劲弹来,点了她的穴,顿时教她没了声息,也无法动弹,一只手就这样伸在半空,樱桃小嘴也只能这样半张著。
  可恶,哪一个王八蛋这么大胆,竟然敢点她的穴?!
  一支眼熟的扇柄,慢条斯理的从旁边探来,压回她伸在半空的手。
  「龙儿,人家夫妻吵架,你瞎搅什么?来,乖,把嘴闭上,别吃著了苍蝇。」严耀玉轻言浅笑,用扇柄点了下她的下巴,就让她闭上了嘴。
  龙无双气得七窍生烟,却因穴道被制住,压根儿吭不得气,只能眼睁睁看著雷贯天朝丁儿走去。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见他火冒三丈的步步进逼,丁儿吓得连连後退,结结巴巴的问。
  「做什么?」他半眯著眼,怒气冲冲的开口。「当然是带你回家!」
  她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被逼到了门边。瞧他愈走愈近,她心里发急,小脑袋摇得像博浪鼓。
  「我……我不回去——」
  「什么?」他一瞪眼,停下脚步,握紧了大刀。
  「我……我我……」她咬著下唇,看著他那张铁青的脸,脑海里闪过那美丽有钱的姑娘,心底抽紧发疼,想也下想的就脱口而出。「我要休夫!」
  此话一出,可是语惊四座,所有人倒抽口气,都惊骇的瞪著她。
  「你说什么?」雷贯天惊天一吼,登时惊得鸟飞虫走,三颗贴在墙壁上的小肉包,更是吓得匍匐趴倒,一个跟一个的爬开,躲到安全地带去了。
  丁儿也被吼得心惊肉跳,本能的转头,去看那个一路上拍胸口保证,愿意替她主持公道,休掉丈夫的龙无双,却见龙无双动也不动,像尊石像似的杵在那儿。
  虽说靠山没了,但是她心里的怨痛还在,她眼眶含泪,觑著眼前凶恶的男人,把心一横,仍是握紧了拳头,把话重说了一次:
  「我要休夫。」
  这女人这次竟然连结巴都不结巴了!
  「你再说一遍!」雷贯天气红了脸,臂上青筋爆起,气劲一发,脚下石阶登时碎裂。
  「我……我要……」丁儿吓得不知所措,下一瞬间,她突然就哭了出来,眼泪哗啦啦泉涌而出。「呜呜,你又对人家吼!你坏、你坏!就是会吼我——」
  「我吼你?你敢说要休夫,我就不能吼你?」雷贯天将大刀往地上一插,愤怒的伸出手,把那张粉嫩的脸儿像揉面团似的揉搓,气怒的咆哮著。「想休了我?你作梦!」
  丁儿一时也恼了,忘了害怕,哭著气喊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要纳妾!你要去纳妾,那就去啊,我成全你啊!」
  「我有说过我要纳妾吗?」
  他气得继续捏她的脸。
  「怎么没有?我明明就听到了,那个富商在客栈里,说要把女儿给你当妾!」
  「你有听到我答应吗?」他抵著她怒吼。
  被捏开的小脸,蓦地一呆。
  呃——这个——那个——好像——的确是没听到他答应的样子——
  在阳关客栈的厢房外头,她只是听见,那富商开口提议,要雷贯天纳妾,然後她就被小龙——不,是被龙无双——拉走了——
  瞧她词穷,雷贯天独眼炯亮,火大的继续逼问。
  「有吗?你有听到我答应吗?」
  「呜……呜呜……」
  丁儿啜泣著,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摇了摇脑袋瓜子,跟著却又想起那美丽姑娘的丫鬟说的话,忙抬起头辩道——
  「可是、可是,那丫鬟明明就说,她家小姐要嫁进牧场来了啊!」
  雷贯天给的答案,格外简洁有力。
  「你听她在放屁!」
  他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捏著她的脸开口就骂:「我他妈的娶你一个,就快把我搞死了,怎么可能再娶第二个?」娶个老婆,可远比打仗还累人。他能铲平为数众多的叛军,却摆不平一个小女人。
  「但是、但是,她很有钱啊!」她哀怨垂泪的说。
  「有钱我就要娶她吗?那我娶老婆做啥?娶钱就好啦!」他瞪著独眼,愈吼愈大声。
  丁儿闻言,红唇一扁,又哭了出来。
  「呜呜,我知道了,你不想娶老婆啦,反正、反正,我也只是爹爹得罪你之後的赔偿啦——哇啊——」
  「谁说你只是赔偿的?」
  他简直气得快要吐血而亡了。
  「你啊,就是你啊——」她边哭边说,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小串头还在他胸膛上咚咚咚的猛鎚。
  「妈的,你这笨女人!」
  雷贯天瞪著她,有那么一瞬问,他真不知道该要掐死她,还是一刀砍死自己会比较痛快些。
  但是,看她哭得这么凄惨,他心下不由得一紧,只能松开捏住她圆脸的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又气又恼的低语。
  「别哭了。」
  她呜咽不停,趴在他胸前,哭得双眼红肿。
  「呜呜呜……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呜呜呜……说爹爹吃了你的包子,所以要赔你一个女儿的——」她又槌了他两拳,宣泄心中的难过。「反正、反正,我只是你随便挑捡来的,当然随便就可以替换——」
  想当初,雷贯天就是在她们四姊妹里,随手抓了一个来作赔偿的!
  她一直觉得,自个儿是他随手挑中的。所以,她不认为,她在他的心里是特别的;她更不认为,她是他心中那个最特殊而无法取代的人——
  原本爆怒如火山的男人,突然间灭了火。他抱著怀里的小女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大掌揉著她的小脑袋。
  「说你爹爹得罪我,那只是藉口。」他沉声说道,捧起那张泪汪汪的脸。「我要挑的就是你。只有你。」
  「啊?」
  幽亮的独眼,笔直的看进她的眼里。他知道,要是再不把一切说清楚,这个小女人就不会乖乖的跟他回去。
  「丁儿,你找到了我。」他用拇指描绘著她的唇,徐声低语。「记得吗?我是你找到的,你一个人找到的,所以我是你的。」
  「什么?」
  她被他的手指弄得有些昏头,却还是努力保持清醒。
  「你还没想起来吗?十三年前,在山上破庙。」他提醒她。
  十三年前?破庙?
  她愣了一愣,一时忘了哭泣,歪著小脑袋,很努力的回想。
  「你在破庙里救了一个人,一个失了左眼的人。」他抿著唇再说,原以为她会自己想起的,谁知这小女人这般迟钝。
  这十三年来,他一直未曾忘记过这软甜粉嫩的小女人,而她却老早把他忘得一乾二净!
  丁儿眨了眨眼,脑中迷迷糊糊,像是在回忆一个好久好久之前的梦。破碎的景象,一幕幕浮现眼前,她好像记得白兔、破庙、染血的鬼——
  「啊!」她恍然大悟,张大了小嘴,抬头看著他,搜寻著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好半晌才迟疑的问:「那个鬼哥哥?」
  「对。」他叹了口气。
  「可——可是,他很年轻啊——」
  额上青筋又再冒起,他瞪著那张疑惑的小脸,气急败坏的再吼。「我又不是神仙,过了十三年了,我也是会老的!」
  「你——你又吼我——」她扁著嘴,又是泪光闪闪。
  呜呜,爹爹说得对,她早该戒掉坏习惯,不应该随便心软,瞧见有小动物受伤,就爱管闲事的插手——
  呃,不对!
  她偷偷瞄了那铁青的怒容一眼。
  瞧他这狰狞武猛的样子,哪里是什么小动物,根本就是猛兽!亏得小时候胆子大——不,该说是,小时候笨得不知道害怕,才会有胆子接近他——
  见她又要哭,雷贯天只能敛了火气,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丁儿,你十三年前就说了,我是你的,所以,我才会回来找你。」他看著她泪光闪烁的大眼,伸手拭去她眼角滑下的泪。「不是我挑了你,而是你在十三年前就挑了我。」
  他极有耐心的等了又等,等到她长大成人、等到她从江南学艺回来,这才设下陷阱,设计了刘广,找到藉口登门抢亲。
  那天,他踏进严府,见著四个一模一样的小女人,凭藉著烙在心中十三年的记忆,靠著她白嫩耳垂上的那点朱砂痣,他认出了她。
  雷贯天说出口的一切,让她震撼得有些呆了。
  「所以,你、你、你一开始要的就是、就是、就是——」她又开始结巴了,怯懦得不敢求证。
  有可能吗?她对他来说,真的有这么特别吗?
  有可能吗?她对他来说,真的是那个最特殊而无法取代的人吗?
  所以,他苦等了她十三年。所以,他不要她的姊姊们、不要其他的女人,只要——只要——
  丁儿轻颤著,注视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缓缓低下头来,用带著刀茧的宽厚大掌,捧著她的圆脸,说出那些她企盼得心儿发疼的话。
  「是的,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要。」雷贯天坚定而笔直的望进她的眼里,霸道的宣布。「我只要你。」
  揪在她心头的某个死结,因为他的话语,瞬间松解了。她的眼睛又浮现水雾,止不住的眼泪又落下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恐惧、不再是因为哀伤,而是因为无尽的欣喜。
  「真的吗?」她小声求证,眨巴著大眼,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
  雷贯天贴著她的唇,给了她答案。
  「真的。」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有著穿透她灵魂的力量。她心中清楚,他一诺千金,是个绝不可能说谎的男人。只要他说出口的一切,就是事实。
  原来,她在他的心里真的是特别的。
  原来,她真的是他心中那个最特殊而无法取代的人。
  丁儿发出一声抽噎,泪流满面的扑进丈夫的怀中,小脸紧贴著他的胸膛,重温他的心跳与体温。软嫩的手,圈在他的肩上,紧密得像是这一生再也不愿意松手。
  雷贯天也以同样的力道,紧紧拥抱她。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里,口中吐出几句低喃的咒骂,从来强而有力的嗓音,竟带著些许颤抖,仿佛怀中这失而复得的小女人,是他最珍视的宝贝。
  正当夫妻二人紧密相拥、误会冰释时,一旁僵立的龙无双,这才冲开了穴道,好不容易恢复行为能力。
  「等等,不要抱在一起,给我分开!分开!」她气呼呼的提起丝裙,急著要冲上前棒打鸳鸯。「雷贯天,我警告你,快点放开我的点心厨子——」
  「龙儿。」
  一旁的严耀玉又开口了。
  她警觉的闪开,就怕这奸诈狡猾、诡计多端的师傅,会再出手偷袭她。
  「作什么?」
  严耀玉耸肩一笑。
  「我只是想问你,没了雷贯天在身边,丁儿作的小笼包,能合你的胃口吗?」他往特等席的方向一指,刻意提醒她。
  龙无双捏紧粉拳,不甘心的一跺脚。只是,再不甘心也罢,她是亲口尝过的,没了雷贯天在身边,丁儿的手艺就失了水准,那青出於蓝的厨艺全都浪费了,就算是强留她在客栈里,也没半点用处。
  「不然,你说该怎么办?」她恼怒的质问,指著那个抱紧老婆、一副绝不松手的雷贯天。「刘丁儿跟我可还有十年约呢!难道就白白便宜他了?让他把人带回雷家牧场?」
  「不如,你们都各退一步。」
  「怎么说?」她挑眉。
  严惧玉摇扇浅笑。
  「我跟雷将军已经协议好了。只要你愿意让步,让他把丁儿带回去,他就愿意让你派人到雷家牧场,跟丁儿学著捏小笼包。然後,每一年里,他会抽出三个月陪著丁儿回京城,在客栈里替你捏制小笼包。」
  这是昨日在严府,众人讨论出来的折衷法子。雷贯天原本不肯同意,还是金金提醒,说丁儿的亲人都在京城,虽然嫁去了雷家牧场,但是总也会想念家人,他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龙无双微扬著下巴,脑子里估量著情势。
  这虽然是个可行的方法,但是,一年里只有三个月吗?虽说如此一来,她就能再尝到那绝顶美味的小笼包,但是瞧著雷贯天那怒瞪著她的模样,她心里又觉得不痛快,总觉得便宜了这家伙。
  这个男人,昨天还想拿刀劈了她呢!她为什么要遂了他的心意——
  不温不凉的声音,又在一旁响起。
  「还有,」严耀玉还有下文。
  「还有什么?」
  她转过头去。
  「你师母替丁儿准备的嫁妆里,有一份云南上司进贡的上等盘龙菇,重约五斤,可说是价值连城。原本,是想留在丁儿的喜宴上宴请宾客的。」严耀玉略微一停,瞧见徒儿的眼睛里,从饱含怒意,变得闪闪发亮。「你师母的意思是,当然也不能让你吃亏,只要你愿意让步,那份上等盘龙菇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龙无双已经抢著开口了。
  「成交!」
  盘龙菇呢!那可是最鲜绝美味的菇类,生长在毫无人迹的深山里,寻常要是采得几两重的盘龙菇,就已经贵逾千金,更何况是重约五斤?那可是绝顶的珍品啊!她只要一想到,就已经津唾直流。
  「那,事不宜迟,你这就随我回去拿吧!」严耀玉说道,转身就走,刻意把龙无双带开,省得再打扰那对恩爱的夫妻。
  两个奸商师徒,上前一後的走了,院落里转眼清场。四周静悄悄的,而丁儿满耳里,都是雷贯天的心跳与呼吸声。
  她依偎在他怀里,重温著他的味道与体温,这才知道,自个儿有多么想念他。那种依恋,像是根植在她的身体里,这一辈子都无法拔除。
  一辈子——
  这三个字滑过心口,她忍不住露出甜甜的笑,知道自己跟这个男人,真的会共度一辈子。
  「那、那,你以後都不许吼我喔!好不好?」她趴在他胸前,低声的说道,趁著此刻气氛正甜跟他撒娇。
  「好。」
  小脑袋在他胸前磨了磨,迟疑了半晌,然後慢吞吞的拾起来。
  「那、那你会不会纳妾?」
  雷贯天发出一声不耐的呻吟,独眼发亮,大嘴中张,又要朝她怒吼。
  「你、你才刚刚说了,不会吼我的!」她急忙说道。
  半张的大嘴,硬生生僵住,还真的说停就停。雷贯天瞪著她,半晌後吐出一大口气,好不容易才敛住即将出口的咆哮。
  丁儿眨眨眼儿,心中更甜了几分,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才肯为她约束那狂若暴雷的可怕脾气。
  「我是说以後,要是再有机会,你会不会——」她还没说完,那张大嘴已经罩了下来,吻住她的唇儿,把她吻得脸儿烫红、气喘吁吁,再也问不出任何烦人的问题。
  半晌後,当她被吻得嫩唇微肿时,那热烘烘的大嘴,终於放过她的唇,游走到她的左耳,吮吻著那枚浅红的朱砂痣。
  他抵在她的耳边,慎重的低语。
  「不会。」雷贯天强调。「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妻子,绝对不会纳妾。」他的眼里,从未容纳过其他女人。以前没有,以後也不会有,他要的女人,这一生就只会她一人。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认真又问了一句。
  「说话算话?」
  「对!」
  她不需要更多的保证了。
  她的世界完整了。她有了一个最特殊而无法取代的人,而在他的心中,她也是最特别而无法取代的。
  雷贯天又抱著她半晌,然後牵起她的小手,大步就往外走去。他的速度好快,活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见她走得慢,追不上他的步伐,他索性一把抱起她,将她抱在怀中,快步朝外头走去。
  「走吧!」这个鬼客栈,他连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
  她拾起头,仰望著他。
  「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他言简意赅,已经跨出龙门客栈,抱著地上了停在门外的马,然後一扯缰绳,就逆风策马,在玄武大道上狂奔起来。
  丁儿紧紧窝在他的怀里,她没有问,他是要带她回哪个家。是严府,还是雷家牧场,或是其他地方。因为,从今以後,只要有雷贯天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好,我们回家吧!」她靠在他胸膛上,露出好甜好甜的笑。
  那匹如怒龙般的骏马,就这么载著夫妻二人,一路奔出城门,奔向边疆的雷家牧场。
  奔向他们此後的家。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8-07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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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前——
  午後的一场暴雨刚停,山道两旁,苍松兀自挺立。
  沾著雨水的绿草鲜翠如玉,一抹软白突然从草中探出头来,嗅嗅、闻闻,长长的耳朵竖起,圆大的眼儿警觉的察看四方。
  兔子!有兔子耶!
  原本坐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歇息躲雨,吃著软白包子的小女孩,瞧见那十来尺开外,毛茸茸的白兔,瞬间瞪大了眼。
  大人们仍在煮茶闲聊,她怕惊动了长耳毛球,不敢出声,只能悄悄的伸手,拉拉三姊的衣袖,两眼却直盯著那一团白。
  可是身旁的姊姊们,全抢著吃桌上的茶点,根本没精神理会她。就在这时,白兔猛地一跳,朝另一个方向跳走。
  「啊!」她轻呼出声,立刻捧著手里的包子,匆匆追了过去。
  长耳白兔一跳一跳,不时嗅嗅闻闻,像是察觉有了跟踪者,忽然间飞快的奔逃起来。
  「冤冤,别走啊!」
  她气喘吁吁,移动胖胖的小脚奋起直追,可那白兔东奔西窜,才几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森林里。
  啊,讨厌,冤冤不见了。
  她在附近的草丛里,东看看西瞧瞧,却再也寻不见那长耳白冤。正当她一脸沮丧,准备放弃时,却看见前方有座破庙。
  唔,冤冤会不会是躲到庙里去了?
  她小心翼翼的匍匐前进,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怕又惊走了白兔。
  这间庙很破,里头还黑漆漆的,她在门前探头探脑,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倏地,庙内的暗处,有东西微微一动。
  兔子?!
  她心中一喜,胖胖的小腿跨过斑驳的门槛,一心只想要抓小兔子来玩耍。但是,她才跑了两步,却被某个东西绊著。
  「哇啊!好痛——」她扑跌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手里的包子也滚出去了。「啊,包子包子!」她忙喊著,虽然跌得疼,却更心疼包子,连忙起身想捡。
  才这么一动,她陡然发现,自个儿的小脚被抓住了!
  是什么东西?
  她忐忑的回头,一瞧之下,立刻就吓得脸儿惨白。
  只见昏暗的光影中,趴著一个浑身浴血的人。他左边的眼睛不见了,只剩一个黑呼呼的窟窿,缓缓渗出血水,大手紧握她的脚踝,把她的白袜染出一个吓人的血手印。
  「哇啊!鬼啊!救命啊!放开我、放开我——」她吓得不断挣扎,但那只紧扣的大手却没松开。她又惊又慌,拾起另一脚,对著那只鬼猛踢猛踹。「走开!走开!坏鬼!臭鬼!放开我——」
  在小脚一阵乱踹伺候下,那鬼没有松手,只是连连吐了几口鲜血。然後,竟举起另一只手,把她乱踢的那只脚也抓住了。
  她吓得又是一阵尖叫,身子像毛毛虫似的乱扭,眼泪也淌出来了,一边哭一边叫:「哇啊,放开我!我以後会乖的啦!你不要抓我啦!我不要变成鬼啦——」
  「闭嘴!」
  那只鬼用尽残余力气,发出一声怒喝,她又惊又怕,吓得立刻闭嘴,却还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不是鬼——」那人回过气来,费力的开口。
  不是鬼?
  那人又剧烈的咳了起来,接著,就因为剧痛而松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抽搐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血水不断从他嘴角溢出。
  重得自由,她立刻连滚带爬的躲开,一双眼儿不敢离开那个人。
  血耶——鬼——好像不会流血的吧?
  而且,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外头阳光闪耀。她记得爹爹说过,鬼都是晚上才出现的,一遇著阳光就会化成烟——
  她稍稍止了啜泣,泪也不流了,狐疑的稍微靠近一点,小小声的问道。
  「你——真的不是鬼吗?」
  那人睁开残存的右眼,几近不可察觉的摇摇头,然後又重新闭上眼,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些。
  真的不是鬼啊?
  她咽了咽口水,偷偷觑著他,只瞧他呼吸轻浅,胸前的血渍愈扩愈大,整个人远微微颤抖著。
  看他那样子,好像很痛——不,是一定很痛!
  他没了一个眼睛,还全身是血,一身的刀伤剑伤,看不见一块好肉。仔细一瞧,他应该只有十五、六岁,比她家的少主年纪还小呢!
  瞧他伤得这么重,心地善良的她,在旁边踌躇了一会儿,终於鼓起勇气,慢慢的移了过去。
  「喂,你还好吧?」
  他没有开口,没有动,只是趴躺在那里,像是刚刚的对答,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该不会是死了吧?
  瞧那小哥哥半晌没有动静,她不禁又移近了些。
  「喂,你还活著吗?」
  他还是一动也不动,她只能拿起随身的小水壶,倒一点清水在掌中,往他脸上洒洒洒,想激出一点反应。
  过了半晌,他终於又睁开了眼,黑色的瞳眸浮现不耐。
  「还活著嘛!」她忘了害怕,蹲在他身边,睁著乌黑大眼,好奇的对他嘀嘀咕咕。
  「你受了好重的伤喔!」
  「你怎么了?」
  「是跟老虎打架吗?」
  「是打赢还是打输啊?」
  「你要喝水吗?」
  「要吃包子吗?」她捡回包子,先仔细拍乾净,才好心递上前去。
  这丫头怎么这么吵?
  他怒瞪著她,满肚子都是火气,却无力动弹。
  他跟一群弟兄们,去剿了一群盗匪,却也遭对方反噬。弟兄们都死绝了,而他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来到这破庙,却再也无力前进。
  鲜血跟体力逐渐耗尽,他原想静静的等死。谁晓得,这黄毛丫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脚把他睬个正著,还对他猛踢猛踹,踹得他差点没提早去见阎王。
  现在,她不踹他了,却蹲在旁边,对他碎碎念个不停。
  「滚开。」
  他费尽残余的力气赶人,只想图个清静。
  「啊,你不想吃吗?」她不再害怕,只是眨著乌黑大眼,张著樱桃小嘴,很坚持的把包子往他嘴边凑。「可是,爹爹说,要吃饱才有力气。上次我染了风寒,爹爹要我努力吃,後来我真的头好壮壮,再也没有染过风寒了呢。」
  老天,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的等死吗?
  他在心中咒骂,重新闭上眼,当她是只烦人的苍蝇——
  下一瞬间,轻轻软软的东西,轻触他的脸。
  他惊愕的睁眼,只见那五、六岁大的小女娃,竟拿著小手绢,胡乱替他擦起脸来。
  白色的手绢很快被鲜血染红,她却半点不介意,还一边擦著,一边认真的对他叨念:「乖乖、乖乖,不痛不痛,我替你呼一呼,痛痛就会飞走了。」
  他一脸愕然,任凭她擦去脸上的血。
  擦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儿陡然亮起来。「啊,对了!少主上回有给我一个丸子,说受伤时只要快快吞下,包管没事。你等等,我找找喔——」
  她边说边掏出腰间的百宝袋,低头翻找了好一阵子,先掏出了一只竹婧蜓、再挖出一只小香包、然後是一个小荷包,跟好几个铜板。
  最後,软嫩的小手才从那百宝袋中,摸出一粒梅子般大小的白色腊丸。
  「啊,找到了,就是这个!」她开心的一笑,用小手剥开腊丸,然後就握著他的下巴,努力想把那黑褐色的药丸塞进他嘴里。「来,把嘴张开,快点吃下去,吃下去就会好了。」
  他却不肯合作,用尽所有的力气,死命的闭著嘴。
  开什么玩笑,谁知道这丫头到底是要喂他吃什么东西。虽然,他觉得自己这条命已去了大半,可也不想被搞得更加疼痛,甚至毒发身亡——
  「喂,你要把嘴张开啊,爹爹说,生病受伤了就要乖乖吃药,吃了药才会好啊,乖,把嘴张开。」见他硬是不张嘴,她皱著小眉头,嘟起小嘴教训著。
  他怒瞪著她,不开口就是不开口,死了也要闭紧嘴。
  岂料,她竟然伸出肥肥的小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把嘴张开。」她颐指气使的说。
  该死!
  他气得在心里直骂,偏偏力气已经用尽,现在的他,连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想他习武至今,从来都是旁人怕他,谁知今日,竟然落得虎落平阳被娃欺的凄惨下场——
  苍白的脸庞,因为缺气而愈来愈红,他愈想愈是恼火,差点晕死过去,下一瞬间,终於撑不下去的张嘴呼吸。
  「哈!」她见机不可失,胖手一拍,立刻把药丸子塞进他嘴里。
  他一口气回不过来,竞真的咽下那粒来路不明的药丸——
  「嘿嘿,吃了吧、吃了吧!」她得意洋洋的直拍著手,然後双手插腰,仰起圆润的下巴。「哼,我上回不吃药,娘就是这样让我吃!」
  耳中听著她喋喋不休的声音,他眼前一阵发黑,深沉的黑暗袭来,把他拖拉进无底的深渊。在昏死之前,他脑子只能闪过一个念头——
  他妈的,他一定会被这丫头给搞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沉沉的黑,无边无际,像是要持续到永久。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清醒时,大概已经到了阴曹地府,没想到耳边却听见鸟儿啁啾,鼻端还闻见肉包的香味。
  独眼倏地睁眼,他猛地坐起,虽然伤口仍然疼痛,却还真的让他坐了起来。
  他微微一惊,连忙运功行气,这才发现,体内之气不再如昏迷前虚弱紊乱,反而不减反增。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仍在破庙里,虽然还是虚弱不已,但是那沉重的内伤,的确已经开始好转。
  「啊,你醒了吗?」
  一颗脑袋从门外采了进来,圆圆的脸上,挂著开心的笑,那女娃背著一个大大的包袱,蹦蹦跳跳的跨过门槛,朝他跑了进来。
  「你睡了好久好久呢,太阳都下山两次了。」她跑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把包袱在地上摊开,开心的现宝,里头的肉包与药丸,全滚了出来。
  「看,我跟爹爹要了其他的丸子,还有好多肉包喔。」她先把肉包集中收好,再拿起一小盒丹药,搁在他面前。
  「爹爹说,这个丸子是补气的,可以当糖果吃,很好吃喔!」她又拿出另一盒药。「如果是被蛇咬,就得吃这一盒。然後,这个药膏是专治跌倒擦伤的。」她把药盒摆开,最後才抬起小脸,歉然的望著他。「不过爹爹说,如果是眼睛不见,那就没办法了。」
  他看著那些药盒,眯眼细瞧,这才发现,药盒上全都印著「宝记堂」的红印子。
  「宝记堂」是京城严家的药材行,用的全是上等药材,尤其是伤药更是一药难求、万金难买。而这个丫头,不但随身带著这些名贵药丸,还毫不吝啬的往他嘴里塞?
  单纯的她,压根儿没察觉他神色有些复杂,大方的把包子分给他。「来来,吃包子,这包子很香很好吃喔。」
  他接过包于,瞧著她也捧著包子,坐在他身边努力的咬咬咬。
  「老爷到这儿来打猎,爹爹就带我们一起来玩,可是姊姊她们都不理我,害我好无聊喔!」她咕哝抱怨著。
  他沉默的吃著肉包,听著她边吃边说。
  说她家老爷怎样怎样,说她家少主怎样怎样,说她家姊姊怎样怎样,说她家爹爹又怎样怎样,说到最後,连她家的小猫小狗,也不忘拿出来说上一说。
  等他吃完肉包,却发现身旁的丫头突然没了声息,他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乌黑的大眼直望著他,滴溜溜的转啊转。
  「你啊——」她捧著第三个肉包子,歪著小脑袋瞧著他。
  「怎么?」
  「爹爹说如果我找到了小猫,小猫就是我的。」她睁著大大的眼睛说。
  他无言,保持沉默。
  「我找到了你喔,对不对?」
  他还是无言,继续沉默。
  她却不介意,只是凑得更近,开口再问:「对不对啊?」
  从小,她什么东西都得跟姊妹们分享,她习惯了共享,於是渴望独占。好不容易有了这么新奇的「玩具」,她才不跟别人分享他。
  而且是她找到他的啊!
  「你是我找到的,我一个人找到的,所以,你是我的东西喔!」她用力点头强调,用食指指著自己,小脸上满是认真。「我的。」
  只有她能够玩他,她不分享给姊姊们!
  看著那张圆润润、万分认真的小脸,少年一动不动的,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好。」
  她小脸瞬间发亮,高兴的看著他。
  「说话算话?」
  「对。」他点头承诺。
  「哇,好棒!」她乐得手舞足蹈,开心的凑上前,捧著新玩具的脸,香香的亲了他一口。「来,让我替你上药。」她抛下肉包,急著要照顾他,打开药盒,沾了一些金创药,就往他的伤口上抹。
  圆圆的小脸靠得很近,近得让他瞧见,她左耳有著一点小小的梅红。
  他探出手,轻揉那点梅红,发现不是染上的颜料或是碎落的花瓣,而是她耳上的一点朱砂痣。
  「啊,会痒啦!」她娇憨的格格乱笑,一边闪躲,小手乱挥,把膏药抹了他一脸都是。
  不知是因为严家的伤药,当真是天下第一,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当那软胖的手,擦过他的伤口,那些刺骨的疼,似乎棺稍的、稍稍的减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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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次日出日落後,喧闹的人声接近破庙。
  接连几日被她用肉包跟上好药材喂养的他,重伤已经痊愈大半。听见人声接近,警觉的睁开眼睛,抢在众人踏进破庙前,就闪身窜上庙旁的苍郁大树,藉著绿荫掩盖了身影。
  几个衣著华丽的成年人,拎著那小女娃儿,找进破庙里来了。看来,是她接连走私食物和伤药到破庙,终於被发现了。
  一个富泰的男人,拎著她踏进破庙,里里外外找了一遍。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这里哪有人?」那些肉包啊、药丸,只怕都是被她扔给山里的小动物吃了吧!
  她嘟著红嫩小嘴,因为事迹败露,只得不情愿的伸手指向隐蔽的角落,让爹爹瞧瞧她的新玩具。
  「有啊,就在那——」肥肥的小手指著空无一人的角落,蓦地僵住了。
  不见了!
  她的玩具不见了!
  她挣脱爹爹的手,跳下地来,在破庙里绕啊绕,找了好一会儿,终於确定庙内真的无人,小小的身子最後僵立在庙门口,小脸上仰望天,然後——
  「哇!」
  她开始放声大哭,小圆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别哭了!」富泰的男人拎起她。
  「哇——人家的、人家的——」
  「就说你胡说吧!老实告诉爹爹,是救了啥?冤子?狐狸?还是松鼠?三这小丫头,居然说救了一个男人呢!
  「呜哇,不是啦、不是啦……」她愈哭愈伤心,眼泪哗啦啦的流。
  「好了,别哭了,先回去再说吧!」富泰男人看看外头天色。「今儿个咱们就要回京城,要是回去得慢了,可要让老爷跟少主久等呢!」
  「呜哇哇哇……」
  大人们拎著哭泣不已的她,离开了破庙,哭声愈来愈远。
  藏身在绿树中的他,一路跟了上去,远远看著那群人收拾了绣著「严」字的营帐,结束几日的狩猎,启程回京城去了。

  确定那小女娃儿,也哭哭啼啼的跟著走了,藏在树间的他才掉转方向,准备回军营覆令。
  他在绿荫间纵落穿梭,那女娃儿的哭声,老早远得听不见了,倒是先前那些童稚的对话,牢牢烙在他心头。
  你是我找到的,我一个人找到的,所以,你定我的东西喔!
  好。
  说话算话?
  对!
  想起那张圆润的脸儿,他的独眼里,渗进一丝难得的暖意,严酷的薄唇也露出些许笑意。
  苍松依旧耸立参天,少年的身影在绿荫间远去,摇曳枝叶,终於不见人影,山林旷野再度恢复宁静,一切像是从未发生过。只有那纯稚的容貌、泪汪汪的脸儿、左耳上的浅浅梅红,从此被他牢记在心——好,说话算话!
  总有一天,他绝对会回来寻她,实践对她的诺言!

  【全书完】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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