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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 (重写版)第一卷-景旭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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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七章八大牌坊

    奉天地处浑河之北,自古即为关外重镇。相传远在三皇五帝之时,此地便已筑城屯兵。明朝末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将国都从辽阳迁至此地,史称盛京。公元一六四四年清兵入关,十三年后统一全国,即在盛京设奉天府,后遂有奉天之名。

    这一年已是民国二十三年,东三省早就沦陷,奉天城亦落入日本人手中。正值暮春天气,华灯初上,奉天城北的八大牌坊内,依旧是阵阵丝竹欢笑之声。各家院子门口站满了卖笑揽客的姑娘,不停地向路人挥动帕子,抛着媚眼儿。各楼的茶壶们也里里外外忙碌着,大声地吆喝,其间夹杂着院内喝酒闹曲儿、猜拳行令之声,当真是笙歌处处,好不热闹。

    位于八大牌坊最东首的颐晴楼一间包房内,两名青布短衫的汉子正每人怀搂一名妓女,坐在桌旁大吃大喝。左首一人三十岁上下年纪,瘦小枯干、獐头鼠眼,嘴边留着两撇髭须。右边一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高瘦,干净利落,头上戴了一顶毡帽,帽沿儿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孔。只见两人你来我往,酒到杯干,都已有三分醉意。

    正喝到兴浓,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青衣绿帽的大茶壶急匆匆奔进房间。矮小汉子脸色一沉,放下了酒杯。大茶壶神色慌张,已径直冲到桌前,喊道:“七爷、十爷,不……不好了,阎……阎二爷来了!”

    两名作陪妓女听见这话,顿时露出惶恐之色。一边伺候的清倌人也是一惊,一杯酒斟到一半儿,停在半空,一时间房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那被叫做“七爷”的瘦小汉子翻了翻白眼儿,问道:“什么他妈阎二爷,关我屁事?”

    大茶壶猛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两位大爷,您二位头一回来,这阎二爷是咱奉天城黑龙帮二当家,可是位惹不起的人物……”瞟了瞟桌边两位妓女,道:“这秋菊秋月二位姑娘,就是……是阎二爷和黑龙帮大当家包了的……”

    那位“七爷”白眼一翻,猛一拍桌子,喝道:“给我滚!什么他妈阎二爷阎狗屁,今儿晚上就算阎王爷来了,也得乖乖在老子裤裆后面排着!”

    大茶壶猛一哆嗦,连忙陪笑:“是……是……可那位阎二爷已经……已经……”正想再说,猛见老七掏出腰间别的攮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大茶壶吓的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

    那高瘦汉子微微一笑,说道:“七哥,犯不着跟小的生气,来,兄弟给你斟酒!”接过清倌人手中酒壶,往老七杯中添酒。

    老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老十回头看了看兀自站在一旁的大茶壶,低声喝道:“还不快出去!”大茶壶连忙鞠躬,退出房去。

    老十挥了挥手,屋内众妓女回过神儿来,添酒回灯、重整歌舞,房间内又热闹了起来。

    又饮了几杯,忽听门外脚步杂沓、人声喧沸,似乎正往这间房门口而来。老七神色一变,伸手去摸桌上的匕首。

    “呯”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十几名大汉旋风般冲进房间。只见来人均是短装结束,腰里系着宽宽的板儿带,手里亮着明晃晃的家伙。

    为首一人身材微胖,头顶皇协军的王八帽子,脚蹬两只日本皮靴,愣眉横眼、面貌凶恶,正是大茶壶所说的阎二爷。

    老七瞬时酒醒了大半,拽了拽一旁的高瘦汉子,低声叫道:“十弟!”。

    老十没有动。

    阎二爷斜眼扫了扫屋内两人,下巴微微一扬。人群中走出一名膀大腰圆的汉子,径直来到桌前,吊着嗓子问道:“你们俩兔崽子哪儿的啊?知道我们阎二爷是谁么?”

    老七看了看那大汉,没有说话。一旁老十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似乎什么也没听到。那大汉火儿了,一把将老十帽子扇掉,喝道:“我他妈说你呢!”

    老十弯腰捡起地上的帽子戴上,整了整帽沿儿,缓缓说道:“什么盐二爷糖二爷,没听说过!”那大汉一愣,抄起桌上酒杯,一扬手泼了过去,大声骂道:“你他妈活腻歪了!”

    老十并未躲闪,半杯残酒涓滴无存,全泼在了脸上。酒水顺着老十的脸流淌下来,一旁老七再也忍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伸手就去摸桌上攮子。

    老十伸手按住,斜眼看了看桌旁大汉,不慌不忙从一旁妓女大襟上拽下一块帕子,慢慢擦了擦脸。擦毕,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了下去,就如没事人一般。那大汉见老十如此镇定,也愣住了。

    房间内一时鸦雀无声,老十慢条斯理吃了两口,从盘中夹了一只大虾,微微一笑,对那大汉道:“兄弟给我敬了杯酒,所谓礼尚往来,就赏你口菜吃吧。”说完话,站起身来。

    那大汉见老十夹着一只大虾走过来,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屋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连阎二爷与一众手下也完全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边老十已一步一步将那大汉逼至屋角,皮笑肉不笑问道:“怎么,不给面子么?”脸色一沉,道:“好,大爷喂你!”还没等那大汉反应,猛一抬手,已擒住对方下额。

    那大汉不自觉张开嘴,刚要挣扎,老十已瞬间将大虾塞进他口中,随即用手在筷子尾部轻轻一拍。两根竹筷立时从大汉口中直插进去,只留了一截筷尾。

    只见那大汉双目圆睁、手捂喉咙,已发不出声。但见口中及后颈处鲜血狂喷,踉跄了几步,一下软倒在地。

    坐在屋内的歌妓鬼哭狼嚎般一声大喊:“出人命啦!”扔下手中琵琶,扭身便跑,桌旁众妓女与清倌人缓过神儿来,哭爹喊娘,夺门而逃。

    阎二爷一声大叫:“弟兄们,给我宰了这两个兔崽子!”众大汉扬起手中兵刃,蜂拥而上。这边老七也抄起了攮子,双方战成一团。一时间房间内兵刃相交之声大作,陈设家具件件碎裂。

    二人寡不敌众,且战且退,不多时已从屋内打到屋外。方才报信的大茶壶一直躲在门口,见众人出了房间,慌忙闪在一旁。人群之中,那身材高瘦的老十显得十分抢眼,每一出手,对方必有一人倒在地上,随即满地乱滚、哭爹喊娘。而老七这边被两三个人围着,已颇显吃力。

    大茶壶躲在一根柱后探头观瞧,看了一会儿,猛然间张大了嘴巴,神情大变。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只见整座大堂内灯光如雪,人群之中老十的帽子已被打落,一转头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右面额头上面,长着一颗巨大的胎记,似血一般的红!

    大茶壶目瞪口呆,僵在当场。就在这时,门外又旋风般闪进三人,为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秃头大汉,身旁一左一右,左边是个二十多岁的清瘦汉子,右边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三人见到大堂内场景,那秃头大汉神色一变。与另外二人耳语了几句,两人点了点头,迅速下到场内。

    那少年从后面直奔老十,冲到近前,老十猛然回过身来,一把将那少年扭住。抬拳正要打,手停在了半空,叫道:“振阳?”

    少年刚要张嘴,身后阎二爷趁两人不备,提刀冲了上来。远处秃头大汉大喝了一声:“老十小心!”

    老十猛一回身,阎二爷匕首已到,他猛往右闪,躲过了胸口要害,匕首“噗”的一声正中左肩。老十勃然大怒,一声大吼,右脚结结实实踢在阎二爷裆下。

    这开碑裂石的一脚,阎二爷顿时双眼突出,蹲在了地上。老十不顾肩头伤口,上前抱住阎二爷的肥头猛一使力,“咔嚓”一下骨头碎裂声响,阎二爷颈骨立断,当场气绝。

    那少年拽住老十,大声叫道:“十叔,你闯祸了,快走!”这边清瘦汉子已经拉起老七,只见五人步履匆匆,顷刻间逃出颐晴楼。

    整座颐晴楼瞬时死一般的静,黑龙帮众地痞见当家已死,不知如何是好。躲在柱后的大茶壶只呆了片刻,飞步追出了大门。

    门外早已人影皆无,一口气跑过两条街,才见那伙儿人健步如飞,正在前方急奔。大茶壶放轻脚步,紧随其后。不多时,已到奉天北门。那五人出了城门,径直往北,走了五六里,四周已是一片旷野。

    大茶壶远远地跟着,所幸前面的人始终没有发觉。又行了四五里光景,前方是一大片密林,只见五人放慢了脚步,警觉地四处看了看,迅速钻进林中。

    大茶壶在一块大石后躲了片刻,见不再有人出来,这才紧跑了几步,钻进密林。四处转悠了半晌儿,但见林内月白风清,那五人早已踪迹全无……

    一小时以后,大茶壶赶到奉天警备厅。这整整一夜,他蜷缩在奉天警备厅对面街角,不敢稍动。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晨,远远见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他快步迎了上去。开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着便装,歪戴着帽子,正是警备厅刑警大队副队长刘彪。

    刘彪见到大茶壶,微微一怔,笑道:“原来是喜子啊,这么早不钻窑姐儿的被窝,跑警备厅干吗来了?”大茶壶没有理会刘彪的调侃,神色紧张,道:“刘队长,小的足足等了您和萧队长一夜啊……”刘彪见大茶壶神色郑重,收起笑容,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大茶壶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小的在颐晴楼看见……看见了祁老三!”

    刘彪神色一变,一把抓住大茶壶,问道:“你说什么?看见了谁?”大茶壶道:“祁老三!”刘彪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道:“没有看错?”大茶壶连连点头,道:“刘队长,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小的认识祁老三脸上那块胎记!”

    刘彪沉吟不语。大茶壶道:“要不要通知萧队长?”刘彪道:“现在人在哪儿呢?”大茶壶将嘴凑到刘彪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刘彪皱了皱眉,道:“来不及通知萧队长了!”看了看大茶壶,骂道:“你小子怎么这时候才来?早他妈干嘛去了?”大茶壶正待辩解,刘彪已扭身冲门口一名警卫喊道:“六子,赶紧换便装,带短枪,随我出城!”

    二十分钟以后,刘彪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驶出奉天城北门,来到昨夜那片密林。远远将摩托车藏好,大茶壶道:“刘队长,就是这儿,小的昨晚就是在这儿被甩了的!”

    刘彪四处观察了一番。三人面前,是一片极为茂盛的密林,林中树木几乎有怀抱粗细。树林面积很广,绵延数里,远远望不到头。刘彪骂道:“你小子怎不跟紧点?数乌龟的啊,还让人给甩了?”大茶壶神色惶恐,连忙解释道:“刘队长,这事儿您可不能怪我,那……那可都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啊,连阎二爷,阎二爷都……”刘彪摆了摆手,打断大茶壶的话。一旁六子道:“刘队长,那伙人会不会就是打这儿经过,现在早没影儿了?”

    刘彪沉吟了片刻,神色郑重,道:“这是萧队长的事儿!甭管现在人还在不在,都得好好找找。”顿了一顿,道:“这可是三年来头一回发现祁老三的线索,记住了,都给我警惕着点,千万别露马脚!”两人连连点头,刘彪一挥手,三人迅速在林中散开。

    刘彪走进密林仔细察看,满地的落叶上,确实有人踩过的痕迹。大茶壶说的不错,从足迹判断一共五人,而且从步长看应该都是男人。沿着脚印一直往前,走了两里多地,前方出现了一条土路,足迹在这里断掉了。沿土路又往前走了一阵儿,再没有任何踪迹。

    正自沉吟,那名叫六子的警员突然急急奔来,气喘吁吁道:“刘队长,前面发现一家小店!”刘彪问道:“什么店?”六子道:“好像是个饭馆儿!”刘彪愣道:“谁把饭馆儿开到这穷郊僻壤来了?”六子道:“队长,千真万确,就在前面不远,一个岔路口上。”刘彪点头道:“叫上喜子,一起过去看看。”

    这是一座搭建颇为简陋的小店,位于密林一处三岔路口西北角处。附近看来也会偶尔有客商经过,路中间被压下了两道浅浅的车辙。小店不大,前面几间门脸房,后面是一个小院,院内种着几棵树,后面还有几间大房。时间尚早,小店门板紧闭,看来还没有开门。

    几人趴在一处土岗后观察了一阵儿,六子道:“队长,要不要我过去看看?”刘彪勺了六子一个瓢儿,骂道:“你小子木头脑瓜子啊!万一祁老三在里面,不就暴露了?给我好好盯着!”

    六子不敢再说话,几人在土岗后屏息静观。过了大约半个钟点,“吱呀”一声响动,小店前门打开了,店内出来三人收门板。当先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后面是一个老头,最后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瘦削汉子。头两人都显得很规矩,只是那瘦削汉子出来,似乎不经意地往周围看了几眼,这才开始忙活。

    三人收好门板,整整齐齐码在一旁。正在这时,大门内似乎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刘彪一呆,不自觉低声呼道:“嫂子?”

    六子忙问:“刘队长,您说什么?”刘彪摆摆手,让六子闭嘴。六子不明所以,也探头往小店观瞧。刘彪神色紧张,紧紧盯住小店的大门,但一直过了半个多钟头,那女人始终没再出现。

    刘彪拉了拉身旁六子和大茶壶,两人低下身退了下来。刘彪低声道:“弟兄们,这事儿大了!你们给我听好了,在这儿给我盯死!我这就回警备厅找萧队长。记住了,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万一有什么情况,赶紧回来一人给我报告!”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使劲儿点了点头。

    刘彪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摘下六子腰间手枪,低声道:“枪放我这儿,万一被对方发现了,就说你们是过路的,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儿!”两人再次点头,刘彪匆匆离开。

    奉天警备厅办公室内,刑警队长萧剑南眉头紧锁。他一早接到报案,昨日晚间八大牌坊颐晴楼有两伙人聚众斗殴。其中一方是奉天城最大的帮派,黑龙帮,另外一伙身份不明。让萧剑南感到震惊的是,黑龙帮在场一共十七人,死了五人,重伤六人,其中二当家阎胖子更是被人拧断了颈骨,当场毙命。

    阎二爷及一众手下死不足惜,这伙人仰仗帮会及日本人势力,平日欺行霸市,为祸乡里,萧剑南也早有除去他们的意思。只是自己妻子倩儿至今下落不明,他不想太早节外生枝。

    不过这件案子确实有些蹊跷,黑龙帮在整个奉天地界势力极大,放眼五城十六县,敢与黑龙帮公然作对的人似乎还没有。听报案老鸨讲,与黑龙帮交手的只有五人,也就是这五人,竟使奉天最大的帮会折戟沉沙,十七人中伤亡十一个。而且这五人不仅毫发未伤,还全身而退。想到这里,萧剑南眉头紧锁,暗自琢磨,这一伙人究竟哪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应该不是奉天本地人。

    仔细回忆报案老鸨的话,讲到:五人中最厉害的,是最开始来的两人中的一个高瘦汉子,出手便是杀着,几乎一击毙命。萧剑南暗暗吸了一口冷气,难道,会是祁老三么?

    祁老三是当年名震关东的“祁家三虎”三兄弟中的老三,相传是关外第一高手,武功高强。三年前,祁老三绑架萧剑南的妻子谭倩儿,以此威胁萧剑南放掉他被捕的大哥。其后不久,萧剑南带人找到祁老三的老巢,但狡猾的祁老三跑掉。此后整整三年,萧剑南布下天罗地网,四处追踪祁老三的线索,但他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踪影全无,而萧剑南的妻子谭倩儿也始终杳无音信。

    萧剑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三年他追踪祁老三的下落,几乎入魔。奉天城早被自己布置得天罗地网,祁老三怎敢公然露面?

    但是无论怎样,这件事情自己还要亲自查一查,说不准会顺藤摸瓜,找到什么线索。打定主意,萧剑南站起身来。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刘彪急匆匆冲了进来。只见他衣衫不整、浑身泥污,帽子上还挂着几片草叶。萧剑南微微一怔,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刘彪脸上阴晴不定,径直走到萧剑南面前,道:“萧队长,我查到了祁老三的线索!”萧剑南神色一变,问道:“什么?”刘彪低下身来,将事情来龙去脉讲给了萧剑南。

    萧剑南心头一震,问道:“你怎么能判断那五人现在就在那家小店?”刘彪道:“不敢十分肯定,不过我刚刚派人查了,从昨晚到现在,奉天城外所有哨卡都没见过这样特征的五个人,说明他们还没离开奉天城!”萧剑南点了点头。

    刘彪似乎犹豫了片刻,又道:“对了萧队长,我在那家小店还见到了一个人!”萧剑南问道:“谁?”刘彪沉吟不语,半晌儿,才道:“我说不好,你最好……亲自去看看!”萧剑南满脸狐疑看了看刘彪,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萧剑南与刘彪带着数名便装警员赶到奉天北郊外密林。小店外土岗上,大茶壶与六子还在蹲守。刘彪指了指土岗下面,低声道:萧队长,就在那里!”萧剑南顺着刘彪手指方向望去,小店门口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萧剑南问道:“人还在里面么?”

    一旁六子小声答道:“应该都在,一直没见有人出来!”刘彪低声道:“萧队长,你不觉得这家店有些蹊跷?”萧剑南似乎心不在焉,没有回答。

    刘彪又道:“萧队长,你看这家店的位置,离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出城进城都不太可能在这打尖,应该不会有什么生意!”萧剑南“嗯”了一声,沉吟了片刻,问道:“彪子,你说刚刚见到的人,究竟是谁?”

    刘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你们守着,我进去看看!”刘彪一把拉住萧剑南,道:“萧队长,你不能一个人进去!”萧剑南回过身来,刘彪道:“萧队长,万一祁老三在里面,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萧剑南微微一笑,道:“不怕,祁老三和我并没照过面,他应该不认识我!”刘彪道:“还是我跟你一起去!”萧剑南拍了拍刘彪的肩膀,道:“不用,人多反会引起怀疑,你带兄弟们在这儿候着,万一有情况再接应我。”刘彪还想再说什么,萧剑南摆了摆手,站起身整整衣衫,大踏步向小店走去。

    进入大堂,小店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店家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旁边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正在灶旁打盹儿,整座店里并没有刘彪所说的什么“惹眼”的人,也没有大茶壶所说的“祁老三”。

    那老人见有客到,上前招呼。萧剑南找了张靠窗座位坐下,抬眼打量面前的老人,只见他大约六十岁上下年纪,面貌憨厚,粗手大脚,从外表看似乎没有什么破绽。萧剑南笑了笑,道:“来壶酒,随便上两个菜。”

    老人陪笑道:“小店的馄饨和包子都不错,大爷要不要尝尝?”萧剑南点头道:“就看着上吧。”老人弯了弯腰,应声而去,叫醒柜台旁正在打盹的小女孩儿,两人开始忙活。

    萧剑南细细打量整座小店,宽阔的大厅摆了十几副桌椅,不远处有一个柜台,旁边支了一个大炉,上架一大锅煮馄饨的开水。那小女孩儿在灶旁忙碌着,灶旁厨台上放着几盖脸儿包好的馄饨,旁边小炉上蒸着几屉包子。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破绽。但不知为什么,萧剑南直觉告诉自己,这家小店并不简单。思索了片刻,抬眼从窗口望去,整座大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院落一角堆放着许多尺寸很大的木料,还有一些刨凿好的半成品,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突然之间,远远传来一阵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侧耳细听,声音不很真切,似是一头巨兽的喘息之声。萧剑南不由得眉头一皱。

    那老人已从内堂出来,端着两碟小菜、一壶烧酒放到桌上,陪笑道:“大爷慢用,包子馄饨马上就好。”萧剑南微微一笑,道:“不碍事!”

    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萧剑南眉头一展,赞道:“老人家好手艺,如果我没猜错,这牛肉是用老汤卤的吧?”老人陪笑道:“大爷果然好眼力,小店的牛肉是家传手艺,确实是用的上百年老汤。”

    萧剑南点了点头,问道:“有这样的手艺,小店的生意应该不错吧?”老人用毛巾擦了擦手,连连点头,道:“劳大爷关心,还过得去,过得去……”萧剑南似乎又不经意问道:“不过在这荒郊野外开店,生意再好也不比奉天城里,老人家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在城里开个店?”

    老人听了萧剑南这话,微微一愣。正要回答,那小女孩端着包子馄饨上来,听到两人谈话,撇了撇嘴,道:“生意好什么啊?一天到晚没几个客人,还准备那么多材料,尽是浪费。”

    老人听到小女孩插嘴,脸露尴尬之色,喝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快干活去!”小女孩挨到喝骂,不敢再说,撅起嘴回到灶前擦洗,只是看来颇为气恼,弄得锅碗叮当乱响。老人这边连连陪笑,道:“大爷不要介意,我这小孙女不懂事,大爷不要往心里去。”萧剑南假装没有在意,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

    萧剑南吃得很慢,不时抬头往后堂瞟去,整整一顿饭工夫,刘彪所说的“惹眼人物”和大茶壶所说的祁老三都没有出现。

    饭菜吃完又喝了两杯茶水,见实在不能再等,萧剑南起身结账。老人不知去后厨忙什么,前厅只剩下小女孩一人。

    小姑娘上前报了数目,萧剑南掏出钞票递给她,见女孩小嘴兀自撅着,一脸不高兴之状。萧剑南安慰了两句,小姑娘嘟嘟囔囔道:“爷爷就是贪财,总是不讲实话……”正想再说什么,老人突然从后堂走出来,见二人正在叙话,上前怒斥道:“翠儿你又在和客人乱说什么?”小女孩撅了撅嘴,不敢再说。

    萧剑南微微一笑,正要离开,后堂门帘突然一挑,说说笑笑走出两人。萧剑南转身看去,当先是一个二十出头店小二打扮的小伙子,样子看来颇为腼腆。后面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年纪很轻,虽然身着粗布衣衫,但身型苗条,弯眉细目,容貌颇为秀丽。

    萧剑南的眼光落在那女人脸上,猛然间,他如遭电掣,一下子呆住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不错,这不是梦境!萧剑南在这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瞪视着那个女人,人完全僵在了那里。

    那女人也感觉到萧剑南神色有异,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神色颇为妩媚。一旁店小二警觉地看了看萧剑南,迅速将那女人拉到了一边。

    良久,萧剑南才稍微缓过神儿来,跌跌撞撞走出小店,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抬起头来,是刘彪与六子匆匆赶来。刘彪见到萧剑南,一脸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马上装作不认识,带着六子进了小店。

    萧剑南吁了口长气,远远兜了个圈子返回土岗。大茶壶还在那里守候,低声道:“刘队长见您那么久不出来,给急坏了,怎么样萧队长,祁老三在不在里面?”萧剑南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没有作答。

    不多时,刘彪两人也从店内出来,返回土岗。只见刘彪一脸惊异神色,低身伏下,道:“萧队长,您……您看见那个女人了么?”

    萧剑南问道:“你说的就是她?”刘彪道:“到底是不是嫂子?”萧剑南缓缓道:“那女人不是倩儿!”刘彪摇了摇头,道:“可他奶奶的邪了,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队长,现在怎么办?”萧剑南闭了闭眼,片刻,低声命令道:“留几个弟兄守着,其他人全撤回去!”刘彪点了点头。

    回到警备厅,萧剑南已将情绪完全平复下来。付了赏钱,大茶壶欢天喜地离去。

    刘彪关上房门,沉声道:“萧队长,您不觉得,这家小店有问题么?”沉吟了片刻,又道:“我琢磨这家店就算跟祁老三扯不上关系,也绝不是一家普通的小店!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刘彪说的不错,从第一眼看到这家小店,萧剑南就感觉到这家店绝非一般。从店的位置看,它位于奉天城北将近十公里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开店倒也绝非没有,不过多是一些春夏两季才有的茶棚茶社,最大规模也只是两三间临时搭建的草棚而已。而这家店除前面几间门脸外,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后大屋竟有七八间之多,小店又不是客栈,修这么多大屋做什么用?

    另外,从萧剑南进入小店开始,就感到了一种颇为神秘的气氛。具体是什么还一时说不清楚,不过很明显,那祖孙两人一定有事瞒着他。另外,他在小店中听到的那种极为奇怪野兽喘息般的声响,也透着诡异。

    而整件事情之中,最让他感觉蹊跷的,是小店那个神秘的女人!那女人绝不是倩儿,这一点已经可以肯定。因为如果是倩儿,即便三年多没在一起也绝不可能认不出他。不过让萧剑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世间怎会有两人能如此相像?这件事情明显有些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萧剑南抬起头对刘彪道:“彪子,你立即帮我查一下这家店有没有手续,是谁开的,店里都有什么人?最重要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刘彪起身出门。

    萧剑南在屋中踱了几步。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昨夜在颐晴楼动手的人是否就在这座小店中,他究竟是不是祁老三,现在都不能十分肯定!不过这是三年来有关倩儿下落的唯一线索,即便只有一丝可能,自己也决不能放过。想到这里,萧剑南咬了咬牙,看来除了仔细搜索昨夜在颐晴楼动手的那五人外,一定要想尽办法将这座小店彻底查清,不过,绝不能打草惊蛇!

    打定主意,萧剑南叫来几名警员低声吩咐了一番。不多时,刘彪回来复命。

    根据查到的资料,那家小店三个多月前开业,手续齐全。登记在册的一共三人,店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退伍军人,原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中校副官,姓孙,名铭尘。除此以外还有两个伙计,马大贵和马小翠。

    萧剑南眉头紧锁,如此看来,那个女人并没有记录,马大贵与马小翠明显就是那祖孙两人,至于店主人,应该还没有朝过相。

    刘彪道:“萧队长,现在怎么办?”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的不错,这家店一定有问题!”刘彪道:“萧队长,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萧剑南笑了笑,道:“我想,他们若不是脑子有了什么毛病,就一定在掩饰一个重大的图谋!”

    刘彪神色兴奋,道:“萧队长,那你下命令吧,我立即带人把他们抓回来,一审不就知道了?”萧剑南摇了摇头,道:“还不是时候,再者说,万一他们是……”说到这里,萧剑南停住了话。刘彪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也是,万一他们搞什么抗日活动,咱兄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萧剑南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刘彪又道:“不过萧队长,这事儿咱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一祁老三真在里面,那不……”萧剑南点头道:“肯定不能这么算了!”思索了片刻,道:“我们还缺乏足够的线索。这样,除在奉天城周边寻找昨夜在颐晴楼动手的那五人,从现在开始,安排精干警员二十四小时监视那家小店,我猜测,不出三天,肯定会有结果!”

    一小时后,萧剑南的第一队人马开始了对小店的严密监控,一个白天过去,一切正常。入夜后刘彪换下萧剑南,又守了一宿。在此期间,没有任何外人进入过小店,小店的人也从没有走出来。整整一夜,小店每间房间均一团漆黑,似乎所有人都已睡下。

    第二天一早,萧剑南带颐晴楼大茶壶喜子和第二队人马赶到。刘彪简单汇报了情况,正要离开,忽听远出“吱呀呀”一声门响,回身望去,远远只见小店后院正中那间大屋的房门,已然打开。众人迅速趴下。片刻,门内闪出三人,只见他们每人背了一个小包,警觉地往四处看了看,匆匆往小店后面走去。刘彪一喜,呼道:“萧队长,兔子出窝了!”

    萧剑南拉过一旁的大茶壶,沉声问道:“有没有认识的?”大茶壶远远地端详了一番,摇头道:“太远,瞧不清!”萧剑南点了点头,道:“彪子,跟我过去!”当下萧剑南带了大茶壶与刘彪两人下得土岗,远远跟了上去。

    三人在后面不疾不徐,一直跟了二里多地。前面几人停了下来,四处望了望,其中一人从身后背包中掏出一件模样古怪的器具,三人在密林中转悠了起来,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萧剑南低身伏下,从口袋取出一架望远镜,往那几人处看了看,突然间神色一变。沉吟了片刻,将望远镜递给大茶壶,道:“看一看,有没有去过颐晴楼的五人?”大茶壶观察了片刻,摇头道:“好像没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小的也说不大准,那天是晚上,离得又远!不过要是祁老三出来,肯定能认得出。”

    萧剑南点了点头,对刘彪道:“彪子,跟我过去看看!”刘彪道:“萧队长,就咱们两个?不安全吧?”萧剑南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不碍事!”说完话,整整衣衫,径往那三人而去。

    前面几人正低头商议着什么,见萧剑南与刘彪远远走来,都是一愣,其中一个瘦小汉子更是下意识将手中物品往身后藏了藏。萧剑南装作没有在意,快步上前拱了拱手,道:“叨扰几位,从这儿往奉天城,请问怎么走?”

    除了中间那位中年汉子外,另外两人都用冷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萧剑南,神色之间颇有敌意。

    那中年汉子倒是颇为镇定,神色和蔼,指了指前方,道:“从这儿一直往前,有条小路,就能找到!”

    萧剑南再次拱手。那中年汉子又道:“看来,先生是有急事儿吧,这么一大早赶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萧剑南一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是通河镇小学教员,昨夜接到消息家里人生病,这不连夜赶路为了超个近道儿,才迷失了方向……”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先生原来是个读书人,失敬失敬!”说完话,向萧剑南拱手行礼。

    萧剑南赶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几位是?”中年汉子道:“这是我二位小徒,一早起来活动活动!”

    萧剑南暗自打量另外两人,这两人的身材都极为瘦小,一脸骠悍。唯一不太协调的是两人均面色惨白,似乎常年不见阳光一般,再看了看那中年汉子,也是如此。萧剑南若有所思,拱了拱手,道:“不打扰几位了,兄弟先行一步!”那中年汉子微微一笑。萧剑南拉上刘彪,按中年汉子指引的小路匆匆离开。

    远远兜了一圈儿,两人回到土岗。刘彪道:“萧队长,那三个人到底在干什么?”萧剑南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良久,萧剑南抬起头来,沉声道:“只留两人蹲守,其他人全部撤回警局!”刘彪呆住了,道:“萧队长,不……不盯了?”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满脸疑惑,愣了半晌儿,还是挥了挥手,众人撤离土岗。

    回到警备厅,萧剑南命令所有人不许打搅,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内。萧剑南号称东北第一神探,并非浪得虚名。他直觉已经感觉到,自己已经抓住了整件案子的最核心环节。

    萧剑南曾自嘲地讲过,侦破,就如将一个人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烙,等到烤糊了,烙熟了,案子也就破了。他每逢破案,当收集到全部线索,都要将自己关在一间小黑屋中。最长的一次,是七天七夜。迄今为止,萧剑南还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四小时以后,萧剑南走出房间,叫过刘彪。萧剑南面色凝重,道:“彪子,这里的事情要交给你了!”顿了一顿,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刘彪愣道:“出远门?萧队长,祁老三的事儿……您不查了?”萧剑南沉声道:“就是为这件事情,我必须走一趟。”

    刘彪满脸狐疑,不过萧剑南的脾气他清楚,一向神出鬼没,而且他不想告诉自己的事情,再问也没有用。刘彪点头道:“您放心吧,那家小店我一定盯仔细了,就算有只蚊子,也别想从我手里飞出去!”

    萧剑南摇头道:“现在盯与不盯,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估计三天之内,他们绝不会跑!”刘彪看着萧剑南,完全不明所以。萧剑南拍了拍刘彪的肩膀,道:“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一定打草惊蛇!”刘彪点了点头。

    此后数日,刘彪只派一两个人在小店外蹲守。果不出萧剑南所料,整座小店风平浪静,没再见到任何反常现象。那个神秘女人以及大茶壶说的“祁老三”都没有出现过。不过表面越平静,刘彪心里却越来越七上八下。而萧剑南自那天谈话以后,就完全失去了踪影,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去了哪里,刘彪心急如焚。

    苦等了三日,萧剑南终于如期赶回警备厅。只见他满脸疲态,风尘仆仆,摩托车上也满是灰尘。刘彪快步迎上前去,呼道:萧队长,您可算回来了,可把兄弟们都急死了!”萧剑南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样,这三天可有什么结果?”

    刘彪摇了摇头,道:“还真让萧队长说着了。这帮兔崽子果真是老江湖,简直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将这几天监视的情况向萧剑南讲了一遍。

    萧剑南道:“是该到动手的时候了!再不动手,恐怕他们要功成身退了!”刘彪一喜,道:“萧队长,你弄清楚这帮兔崽子是干什么的了?”

    萧剑南缓缓点了点头,道:“不过在行动之前,还要办最后一件事情……。”顿了一顿,道:“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再抓错人!”刘彪咧了咧嘴,道:“萧队长,您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谨慎过头。您说吧,干什么?”萧剑南微微一笑,道:“诱捕小店那祖孙两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八章 荒郊小店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位于奉天城八大牌坊街角的一家茶楼内,热闹非凡。二层大堂一角儿,一伙儿泼皮正聚众豪赌,吆喝之声震天动地。为首的是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汉子,额角贴了一块膏药,正是全奉天最有名的“神偷”左八儿。只见他双手捧了两个倒扣着的茶碗,摇得哗哗乱响。口中大声叫道:“押了押了啊,英雄好汉,越输越笑,王八羔子,赢了就跑,弟兄们下注啊!”一旁众地痞伸直了脖子,纷纷下注,有的押大,有的押小。

    不多时,下注完毕,左八儿斜了斜眼睛,将手中茶碗又摇晃了几下,大声喊道:“开!”茶碗重重扣在桌子上,一旁众人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左八儿双手,神情紧张。左八儿贼眉鼠眼地一笑,将茶碗慢慢揭开个缝儿,眯着眼往里瞧了瞧,片刻,面露喜色,猛地将茶碗揭开,大声呼道:“豹子,通吃,通吃!都是我的啦,哈哈,哈哈哈!”

    左八放下茶碗,将桌上的钱全拦到自己面前,喜笑颜开。旁边一脸有刀疤的地痞捶胸顿足,大声骂道:“他奶奶的,怎么又是豹子!来来来,再来,再来,我今儿个他妈就不信了!”说完话,又往桌上下注。

    左八儿满脸得意,拿起茶碗招呼道:“弟兄们,来来来,再押再押!”一旁众人中,有的已开始露出犹豫之色,一时拿不准是否该继续下注。左八儿晃悠着茶碗,不停地催促着。

    正在这时,楼梯上忽然晃晃悠悠上来一人,左八儿斜眼望去,脸色突然一变,愣了片刻,慌忙收拾起桌上的钱财,口中叫道:“众位弟兄,对不住了啊,兄弟要先闪了!”说完话,将桌上的钱塞到口袋,转身就要跑。

    一旁的“刀疤”一把拽住左八儿肩膀,骂道:“你他妈的属王八羔子的啊,赢了就想跑!”左八儿回头看了看远处已走上二楼那人,一脚将刀疤脸踹开,骂道:“去你妈的,给我滚!”说完话,一转身从二层窗户窜了下去。

    左八儿狸猫一般轻轻落在地上,抬眼看了看楼上,脸露得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要转身,突然见前方不远的树后,踱出一个人来。

    左八儿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只见萧剑南叉手而立,面露微笑,正在前面看着他。左八儿硬着头皮踱上前去,满脸尴尬:“哟,是萧大队长啊,今儿怎么有空到这儿逛啊!”一边说话,一边暗自打量周围环境。

    萧剑南道:“左八儿,我正有事儿找你,跟我走一趟吧!”左八儿一愣,抬眼瞟了瞟一旁茶楼二层楼上。二楼阳台上,刘彪正悠然自得,探出半个身子,向两人笑着。

    左八儿眼珠一转,猛然一低身,扭头便跑。萧剑南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已抓住了左八儿肩膀,左八儿疼地一咧嘴,口中狂呼:“萧队长,饶命,饶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萧剑南放下手。左八儿呲牙咧嘴,揉着肩膀。片刻,似乎猛然缓过味儿来,看着萧剑南:“对了萧队长,您…您抓错人了吧,兄弟自打您上回把我放了,一直…一直没犯过什么事儿啊!”

    萧剑南微微一笑:“我找你,就是想让你来犯件事儿的!”左八儿一下子愣住了。

    这一日傍晚时分,位于奉天城北面的集市上,一派繁华景象。沿大道两旁,各式各样店铺与摊位一字排开,小贩们正声嘶力竭叫卖。路上行人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翠儿祖孙两人正挨着摊位挑选商品,不时与店主人讨价还价。身后不远,是店小二与另一名大汉,两人身旁,是萧剑南与刘彪在小店见过的那名女人。

    几人一个摊位一个摊位逛着,不多时,来到路口。远远晃晃悠悠走来一名醉汉,翠儿爷爷拉了拉翠儿,两人往旁闪了闪。那醉汉似乎没长眼睛,一溜歪斜,往两人身上撞去。老人伸手扶住,醉汉抬起头来,斜了斜一双醉眼,咧了咧嘴,转身离去。

    翠儿爷爷摇了摇头,正要往前走,猛然一摸口袋,钱袋已然不见。愣了片刻,大声呼道:“有小偷,快抓小偷……”

    前方醉汉听到老人这一声大喊,拔腿便跑,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一旁行人纷纷驻足,翠儿爷爷迈开一双老腿,拉着翠儿,颤巍巍往前追去,口中不停呼喊:“抓小偷,抓小偷……”身后三人这才回过味儿来,跟在那女人旁边的大汉抬腿就要追赶,店小二一把拉住,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停了下来。

    人群中忽然跑过两名歪戴着帽子的警察,拦在前面,大声喊道:“什么事儿,什么事儿?”翠儿爷爷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有小偷,有小偷,偷了我的钱袋儿!”翠儿也手指前方:“就在那边儿,往那边跑了……”

    一名警察推了推帽沿儿,摘下背着的大枪,往翠儿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过头来,问道:“谁被偷了?”翠儿爷爷道:“是…是我被偷了……”

    警察上下打量了老人几眼,说道:“那还愣什么,跟我走吧,回去录口供!”翠儿爷爷道:“两位老总,您二位快帮我抓小偷啊!”

    警察一斜眼睛:“抓什么,小偷儿在哪儿呢?”翠儿爷爷道:“刚跑走了!”警察道:“跑了?跑了还费什么话?快走!”说完话,就去推搡老人。

    翠儿急了,冲两名警察喊道:“你们讲不讲理啊,不抓小偷,抓我们干什么?”警察眼睛一斜,就要发作。

    老人见形势不对,拉住翠儿,向两位警察陪笑道:“两位老总,小孩子家不懂事,我跟您们走……跟你们走……”警察一抬枪口,押着两人就往前走。

    人群中那店小二挤出身来,拦住几人,问道:“两位老总,你们为什么要抓人?”一名警察上下打量了店小二几眼,骂道:“你他妈的哪儿的啊,大爷抓人,还轮得到你管闲事儿?”

    翠儿爷爷拉住店小二,解释道:“十一爷,我的钱袋儿被偷了,现在跟两位老总录口供,一会儿就回来。”店小二瞪了瞪眼,正要理论,那女人已走到旁边伸手拉了拉他。店小二微一愣神儿,不再言语。随即向后面那名大汉使了使眼色,大汉会意,点了点头。

    两名警员押着翠儿祖孙两人往警备厅走着,一路推推搡搡。身后不远处,那大汉若即若离跟着。走了一阵儿,翠儿爷爷道:“两位老总,你们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啊!”

    一警察骂道:“废什么话,跟老子回奉天警备厅!快走!”说完话,用枪托推了老人一下,老人一个踉跄。翠儿上前扶住爷爷,回身对那警察大声道:“你们凶什么凶,是我们丢了东西,还是我们偷了东西?你们怎么不讲道理?”

    一警察眼睛一瞪,骂道:“他奶奶的,你个小妮子,反了你了!”翠儿还想再说,老人伸手拉住他,陪笑道:“两位老总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还小,不懂事!”

    说到这里,猛然间瞟见不远处跟踪的大汉,老人脸色一变。那警察道:“别废话了,赶紧走!”老人拉了拉翠儿:“快走吧,咱们跟老总走,准没错的!一会儿录完了口供,咱们就能回家喽……”老人这个“家”字,音拖得格外长,似乎另有深意。

    不多时,几人走进警备厅。警察将两人带到审讯室,随即出去了。翠儿撅着小嘴,满脸委屈。老人笑了笑,摸了摸翠儿头发,问道:“翠儿,有什么不高兴?”翠儿撅嘴道:“爷爷,钱被人家偷了,咱们还怎么逃?”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晃了晃,哗哗乱响,似乎是大洋的声音。老人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儿,看看这是什么?”翠儿张大了嘴,随即满脸笑容:“爷爷,你才是个老机灵鬼儿呢!”两人相视一笑。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快步走进两人。翠儿抬起头来,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转头看了看爷爷,老人也一脸惊讶。

    进来的正是刘彪与萧剑南。只见萧剑南神情和蔼,搬了张椅子坐到两人身前,向翠儿微微点头,说道:“翠儿,我们又见面了!”屋内一老一小交换了一个眼神儿,满脸狐疑,老人颤巍巍问道:“敢问,您……您二位是?”

    刘彪嘿嘿一笑,指了指萧剑南:“这位就是咱们奉天城鼎鼎大名的刑警大队萧剑南萧队长!”老人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刘彪,又看了看萧剑南,结结巴巴道:“您…您老就是…神探萧队长?”

    萧剑南笑道:“神探不敢当,我就是萧剑南!”老人转头看了看翠儿,两人都是一脸惶恐。萧剑南从刘彪手里接过一个钱袋,正是老人被偷的那只,递给老人,说道:“这是您的东西,看看少了什么没有?”老人诚惶诚恐接下。

    萧剑南又道:“老人家,翠儿,实在抱歉,今天要用这种方法将你们请来!”顿了一顿,道:“我将你们请到警备厅,是希望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

    翠儿问道:“什么情况?”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关于你们那家小店!”翠儿冲口而出:“你们…全知道了?”老人也是一呆,醒过神儿来,使劲拉了拉翠儿衣角。

    萧剑南微微一笑,点头道:“全知道还不敢说,所以希望从你们这里,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翠儿看了看爷爷,欲言又止,老人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刘彪道:“明说了吧,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并不是开店的,这家小店,只是一个幌子!”老人抬起头来,连声说道:“萧队长,我和翠儿……都是好人啊,我们……没做过犯法的事儿啊!”见老人如此慌张,萧剑南安慰道:“老人家,您不用害怕,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应该是被雇来的吧?”

    老人看了看萧剑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翠儿使劲拉了拉老人衣袖:“爷爷,到了这个地步,您就跟萧队长说了吧!”

    老人沉默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唉,这都怪我贪财,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应这份差了!”

    老人与翠儿两人,确是被小店那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雇来的!

    祖孙两人原本祖籍黑龙江龙江府(注1.),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在黑龙江地区久剿义勇军不利,于是坚壁清野。其后不久,祖孙俩赖以生计的店铺被日军焚毁,人也被赶了出来。没有办法,两人靠一点绵薄的积蓄逃到奉天城。老人在路边支了个馄饨摊,勉强度日。

    三个多月前一天傍晚,摊子上来了几位颇不寻常的客人。为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带了几个手下,个个面貌凶恶,而且行为举止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翠儿与爷爷犯起了嘀咕。这样的人多是吃白食的,而且万一伺候不好,还会挨一顿臭揍。战战兢兢挨到那伙儿人吃完。为首的中年人不仅付了账,还多给了些赏钱,翠儿爷爷受宠若惊。那人很客气地问道:“老人家手艺不错,不知有没有兴趣,到敝号帮帮忙?”

    翠儿爷爷问道:“不敢问掌柜的宝号是哪一间?”那人挥了挥手,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这样吧,凭您的手艺,一个月十块大洋,食宿全免,你们看如何?”

    翠儿和爷爷吃了一惊。

    东北沦陷后,伪政府虽发行了货币,但民国货币依旧在民间流通,尤其是大洋,也就是俗称的银元、袁大头,极受欢迎。因为是硬通货,不贬值的。那中年人开出一月十块大洋的薪水,委实不少,要知当时国统区一个工厂壮工,也不过月俸两三块大洋而已。

    见两人发呆,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吧,也不必现在答复我,明天我还会过来,到时候再说。”说完话,拍拍屁股,带着几个手下扬长而去。

    当夜翠儿与爷爷商量了半宿。按翠儿看,这伙人来路不明,又莫名其妙给这么多薪水,一定没什么好事儿,劝爷爷不要答应。老人也知道翠儿人小鬼大,说的有道理。不过如此薪水实在诱人,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应这份差。

    第二天傍晚,两人被领到那中年人所谓的“敝号”。这家小店真可称得上是间“敝号”,只几间简单的木房,四壁空空、陈设粗陋,看来是刚刚搭建而成。除昨天见过的四人外,店里还有另外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神色凶恶。

    当晚那中年人将两人叫来,宣布约法三章:其一,前堂生意从现在起就交给爷孙俩负责。日后若有人过问,一概回答说小店生意不错;其二,无论生意如何,每日都要好好准备,把店里弄得热热闹闹,所有材料均多多备好,如果没有客人,大不了倒掉,但不能让小店显得冷清;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若没有特别许可,绝不可以踏入后院大屋半步。祖孙两人应了,当晚,两人就在小店安顿下来。

    提心吊胆过了数日,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两人最开始的担心慢慢放下了。东家似乎对两人不错,不仅按时支付薪水,而且生意好坏从不计较。那几个看似凶狠的手下,也从不来找麻烦。

    如此过了月余,一切似乎风平浪静。可翠儿却慢慢感到,这家小店似乎平静的不太正常。首先是他们的东家。平日里他几乎整天把自己关在后院大屋,很少到前堂走动。两人也慢慢发现,东家似乎根本不关心店里的生意如何。

    从两人搬到小店,生意一直可以说惨淡之极,每天最多也不过五六桌客人。东家对此几乎从不过问。不过有一次他却大发雷霆,原因是两人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多备材料。祖孙俩原本也是好意,因为那几日每天一个客人也没有,怕多备了材料,太过浪费。

    翠儿记得很清楚,当时东家的原话是:“没有客人也就罢了,材料不多准备点,还像什么开店的样子!”翠儿一愣,马上想到,东家开这家店,难道真的只是在装样子么?那么东家实际的用意,会是什么?

    于是从那天起,翠儿开始暗暗留意东家每天把自己关在后院大屋究竟在做什么。没想到这一留意,竟让祖孙两人大吃一惊:两人最初进小店的时候,一共八人,除翠儿祖孙两人,就是东家和那五个手下。其后不久,又来了一个女人,这样算起来,小店之中应该是九个人。翠儿观察之下却发现,原来后院的大屋住的,根本不仅仅是最开始见到的那几个人,而是更多!

    听到这里,萧剑南突然打断翠儿,问道:“你说小店不止九人?”翠儿点头道:“对!”萧剑南又问:“总共有多少?”翠儿道:“最少也有几十个人!”萧剑南眉头一皱,喃喃道:“果真如此,我原想他们几个人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翠儿问道:“萧…萧队长,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了?”萧剑南微微一笑,说道:“你叫我萧大哥就行,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小店之中不止这九人?”

    翠儿道:“我和爷爷负责给他们做饭!”萧剑南点了点头。翠儿继续道:“最开始的时候,每顿给他们送过去两三斤包子就可以了,但后来却越来越多,最后,最后每顿饭就要……就要…”

    刘彪问道:“要多少?”翠儿咽了口口水,答道:“二三十斤!”

    “什么?二三十斤?”刘彪呆住了,看了看萧剑南,道:“那不……那不要四五十人?”翠儿点了点头。

    萧剑南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问翠儿道:“东家不让你们进后院大屋么,你们怎么给他们送饭?”翠儿道:“我和爷爷做好饭后,端到大屋门口敲门,他们自己拿进去,吃完后再把碗筷送出来。”

    萧剑南道:“这么说,你从来没进过那间大屋,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翠儿听到萧剑南这句问话,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恐惧。愣了半晌儿,喃喃说道:“萧……萧大哥,我……我进过他们的大屋!”说到这里,翠儿下意识抓住一旁爷爷的手,似乎非常害怕,身子微微发抖。

    萧剑南与刘彪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回过头来,萧剑南拍了拍翠儿肩膀,安慰道:“翠儿,不用害怕,有萧大哥和刘大哥在,你慢慢讲。”

    翠儿道:“就在昨天晚上,东家他们好像突然遇到了什么高兴事,让我和爷爷做两桌好菜送过去。菜做好后,我们像以往那样把酒菜送到大屋门口。吃完后,东家两个手下把碗筷送回来,吩咐我们,说东家累了,准备休息一会儿,叫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前脚刚回大屋,我忽然想起刚刚给东家熬好的汤药还没端过去。东家那几天受了风寒,每日都是我给他熬药。”

    说到这里,翠儿停了下来,使劲咽了咽唾沫。刘彪问道:“后来怎样?”翠儿抬头看了看刘彪,继续道:“后来,后来我马上端药过去,也就是那两人前脚儿刚进屋,我就到了。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答应,又敲了一会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当时就奇怪了,心想,这么多人,怎么一个都听不到呢,莫非都睡着了?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理我,于是我轻轻推了推房门。门并没有锁,我就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但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就发现……”

    翠儿再一次停了下来,神色惶恐,使劲攥住老人的手,指甲都几乎陷入爷爷的手里。老人拍了拍翠儿的手背,安慰道:“翠儿,不要怕,有萧队长给咱们作主呢,你尽管说!”

    萧剑南也点了点头,但没有催促。翠儿缓了好一会儿,说道:“我发现……发现……”说到这里,翠儿瞪大眼睛,满是恐惧,似乎又看到了昨晚大屋内的场景。

    刘彪急道:“翠儿,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翠儿再次使劲儿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我看到,整栋大屋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刘彪一下子呆住了,愣了片刻,问道:“他们……是不是都出去了?”翠儿拼命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别人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我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我回屋端药再走过去,最多几分钟时间!”说到这里,翠儿转过头来,一把抓住萧剑南的手,叫道:“萧大哥,他们一定不是人,我……我一定是撞到鬼了!”翠儿声音尖利,显然已经害怕之极。

    萧剑南拍了拍翠儿的手,微微一笑,安慰道:“不要害怕,没有鬼的!你告诉我,送药的时候,有多长时间,你的视线没停留在那间大屋上?”

    翠儿想了想,答道:“我眼瞅着他们进大屋,忽然想起药还没送,就立刻回屋去取,到我再出来,最多只有半分钟时间。”

    萧剑南又问:“你进入他们的房间,里面都有什么?”翠儿神色茫然,道:“我当时吓懵了,没注意别的,而且马上就退出去了。”

    萧剑南问道:“有没有注意床铺,上面有多少被褥?”翠儿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有十几床。”萧剑南问道:“你确认么?”翠儿皱着眉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没错,差不多就是十几床的样子!”

    萧剑南站起身踱了几步,又问:“除了刚才讲的事情,还有其他怪事发生么?”翠儿低下头仔细回忆,忽道:“对了萧大哥,还有一件怪事,不知和这有没有关系?”

    萧剑南微微点头。翠儿道:“是这样的,去那里以前,爷爷一直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毛病,经常起夜。我睡觉也很轻,稍有动静就会醒,他一起我就知道。但自从搬过去,我夜夜睡到大天亮,后来问爷爷,他起夜的毛病也好了,你说怪不怪?”

    萧剑南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对翠儿祖孙两人道:“好了,咱们就聊到这儿。”翠儿问道:“萧大哥,他们,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萧剑南道:“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沉吟了片刻,道:“小店是不能再回去了,这样吧,你们先在警备厅呆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再说!”

    说完话,萧剑南站起身来。翠儿道:“萧大哥,你……能不能放我们走?”萧剑南微微一笑,答道:“当然可以,不过现在还不行!”

    走出审讯室,刘彪道:“萧队长,幸亏咱没轻举妄动!真没想到,那小店后面大屋里,竟藏着几十口子人,弟兄们要是去了,肯定吃亏!”

    萧剑南停下脚步,看着刘彪,道:“小店并没有几十号人!”刘彪一惊,半晌儿才道:“没有?那他们一顿饭怎么……吃那么多?”刘彪瞪大眼睛,看着萧剑南。

    萧剑南注视着刘彪,缓缓说道:“原因很简单,大屋内的人,正做着一件极重的体力活!”

    刘彪结结巴巴问道:“萧队长,那……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萧剑南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道:“盗墓!盗掘奉天北郊的皇太极清昭陵!”刘彪张大了嘴巴。

    其实早在第一天接触那间小店,萧剑南直觉就感到:这伙人在如此荒郊僻壤开设这样一家店铺,无疑在掩饰一件其它图谋。具体是什么,其实还不得而知。萧剑南当时的怀疑是,会不会是一些抗联分子,利用小店在做地下抗日活动?

    若是这样,自己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祁老三正在其中!

    不过没有多久,他便推翻了这种假设。原因就是那天早上,他在店外树林中与翠儿东家几人的“偶遇”。当萧剑南走近那几人时,其中一人明显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萧剑南事后回忆,那人手里拿的,正是只有风水先生才会用到的罗盘!

    风水先生的一项重要工作便是替人寻找风水宝地,以埋葬去世的亲人。古来大墓,多是死者生前由风水先生选址。不过反过来讲,风水先生既然能根据风水之学为人选择墓葬地点,自然也更能根据风水学说,寻找到何处埋有大墓。自古以来,风水与盗墓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大盗墓贼多是风水大师,例如唐末五代时期名动江湖的杨筠松,早期便以盗墓为生,相传著名的风水之学三部宝典《撼龙经》、《疑龙经》、《辨龙经》,均是出自他手。(注2.)

    当萧剑南回忆起那三人确是手持罗盘,脚踏方位,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时,他马上想到,翠儿东家这一伙儿人,会不会正是在利用堪舆之术,寻找墓穴真冢,伺机盗墓呢?

    他立刻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不错,关外三省陪葬最富庶的几座陵墓,确实都在奉天北郊外。而其中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更是就在小店东北不远处!

    萧剑南做事谨慎,从不会轻举妄动,想到这一点之后,他又反复斟酌了良久。但随着继续推敲,他对最初的判断又产生了怀疑。原因很简单,历来盗墓者很少掘盗皇陵!

    其缘由有二,一是皇陵的真冢位置很难精确确认,地宫位置更是难找;另外一点,皇陵地宫往往机关重重,结构亦是复杂牢固,绝非一两人之力就能打开!盗墓是极为隐秘的行当,不可能大张旗鼓进行,自古以来,最多也就是两人搭手而已。

    除此以外,清昭陵于民国十六年便被奉天市政府改为北陵公园,现下正是旅游旺季,游人不绝,这时候盗掘皇陵,似乎不大现实。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小店处掘土,但小店位于北陵宝顶近两公里远,从这里开始盗墓,除非那人是疯了。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从几公里外长距离挖掘,先不说如何控制误差,即便土方量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萧剑南反复推敲,始终有四点问题无法落实。其一,如果这帮人是在盗墓,如何解决皇陵地宫精确定位问题,其二,如何突破地宫厚重的花岗岩以及重重机关,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何在几公里外精确定位,能够准确挖到地宫,这么长的距离,误差如何解决?还有,也是最要命的,换气问题如何解决?

    萧剑南一生谨慎,自四年前错抓了倩儿的哥哥谭青,每逢破案,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他决不会动手。思量再三,他决定用几天的时间,找到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再作打算。

    之后整整三天时间,萧剑南驱车奔驰了数百公里,分别拜访了隐居在吉林琵琶顶子的前清盗墓高手,楔子于三以及全东北最著名的土木工程专家,万启琛教授。

    楔子于三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二十年前就已收手,不问世事。几年前因为一件意外事件,萧剑南和老人打过交道。萧剑南与老人整整谈了一晚,于三告诉他,如果有绝顶的风水高手,寻求皇陵真冢的位置应该是没有问题,除此以外,要想精确定位地宫,还需要借助一种特殊工具,洛阳铲。

    至于皇陵内部机关就不好说了,但只要功夫到家再加上不怕死,是一定可以破解的,因为机关毕竟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而萧剑南一直搞不懂的长距离挖掘的误差问题,老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关换气的事情老人告诉他,只要有洛阳铲换气不是难事。

    告别老人后,萧剑南又赶往长春,拜访了全东北最著名的土木工程专家万启琛教授。教授帮萧剑南详细查询了奉天北郊的地质结构,又认真计算了长距离挖掘的土方量,并且在理论上寻找到了误差问题的方法。

    这一切都寻找到答案,萧剑南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匆匆赶回奉天。不过从谨慎出发,他感到还是必须要了解到第一手资料才能动手,于是回奉天后他找到左八儿,亲自布置了诱捕翠儿祖孙两人的行动。

    萧剑南将这一番经过讲与刘彪,刘彪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萧队长,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他们……人数可不少!”

    萧剑南低头思索了片刻,道:“你现在就通知弟兄们,无论是否在休假的,全部取消。所有队员半小时后在警备厅大院整装待命!”刘彪敬了个礼,转身离去。

    刘彪走后,萧剑南回到办公室,又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反复想了一个周全,再仔细思忖过一遍行动方案,感到这件案子实在重大,有必要向厅长汇报一下。再说自己身边只有十来个人,也不一定对付得了这帮悍匪。

    想到这里,萧剑南给厅长挂了个电话。厅长听罢萧剑南汇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厅长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萧剑南将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厅长缓缓出了口长气,喃喃说道:“没想到出了这么大乱子,这事情我也做不了主,必须再向上面请示一下。你听着,所有队员到位后原地待命,等我的消息,半小时后我会再打电话过来。”

    半小时以后,所有队员列队完毕,每人一支崭新的“三八大盖”,配两百发子弹。除此以外,还有两颗“香瓜”式手雷。队员们见到这次行动所携带的武器,无不心中嘀咕,但没人敢私下议论。萧剑南简单训话之后,让队员们原地休息待命,他暂时没有把这次行动的目的告诉大家。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厅长那边毫无消息。又过了半个小时,电话总算响了。萧剑南接起电话,是厅长的声音。萧剑南问道:“怎么样?”

    厅长在电话中沉默了半晌儿,对萧剑南道:“通知所有队员,就地解散,一切行动取消!”萧剑南一下子呆住了,问道:“厅长,到底怎么回事儿?”

    厅长突然在电话中骂了句娘,道:“他娘的,老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儿!”原来厅长接到萧剑南电话后,立刻联络了奉天市长。市长对此事非常重视,马上给日本宪兵队去了电话。但非常奇怪,接电话的是日本宪兵队井川大佐,井川似乎对此事非常冷淡,只淡淡地说他知道了,告诉市长,宪兵队自会去处理,让警备厅不要再插手了。

    厅长感到此事蹊跷,其中必有隐情。于是速速与市长赶往宪兵队,但两人说破了大天,日本人死活不让警备厅插手。

    奉天警备厅厅长是老官油子,他很清楚,盗掘皇陵,尤其是满洲国皇帝溥仪先祖的陵寝,非同小可。若处理不好,将来万一有人追查下来,自己脱不了干系,而日本人是绝不会替他开脱的。不过日本人既然已经发了话,他也毫无办法。

    萧剑南眉头紧锁,事情似乎有点儿出乎意料。按常理讲,挖坟盗墓这种事情属于刑事案件,一直由警备厅负责,可这次日本人怎么会突然横加干涉,难道真的如厅长所说,有什么隐情么?

    看了看表,时间已过八点。萧剑南道:“厅长,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厅长道:“你我兄弟,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尽管说”萧剑南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件事情按道理讲,本该由警备厅负责,现在日本人横加干涉,不出乱子则以,万一出了乱子,日本人绝不会为我们顶雷,我们肯定是替死鬼!”

    厅长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日本人既不让我们插手,还能有什么办法?”

    萧剑南道:“是否能直接与长春方面联系!”厅长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联络皇上?”所谓的皇上,就是满清最后一任皇帝宣统,爱新觉罗-溥仪。民国二十年日本占领东三省,三年以后将溥仪请过来,做了伪满洲国傀儡皇帝,年号康德,这一年正是康德元年。萧剑南道:“不错,我记得厅长说过,溥仪的亲信军机大臣鹿传霖,曾与厅长有师生之谊。”厅长沉默了片刻,道:“好,就这么办!你们原地待命,我立刻去联络,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放下电话,萧剑南暗自思量,这件事情看来有些蹊跷,盗墓的事情跟日本人有何关系,怎么会突然横加插手?

    思来想去,萧剑南暗下决定,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这帮匪徒就这么放跑了,万一祁老三在里面,自己将追悔莫及。如果日本人再不松口,自己只有私自行动了。

    主意打定,看了看表,时间已指向八点半。翠儿祖孙两人已在警备厅呆了多时,再呆下去,恐怕要打草惊蛇!

    萧剑南出了房间,直奔审讯室。翠儿祖孙两人刚刚用过晚饭,见萧剑南进屋,翠儿问道:“萧大哥,我们能走了么!”萧剑南点头道:“我现在就放你们出去,不过,你们还要回小店一趟!”

    老人和翠儿齐声问道:“还要回去?”萧剑南道:“对,一定要回去,不能打草惊蛇,我们现在暂时还不能行动!”翠儿看了看爷爷,回过头来,问道:“为什么?”

    萧剑南道:“来不及解释了,记住,回去以后找个理由搪塞他们一下。晚上你们照常睡觉,千万不要有异常举动。”祖孙两人点了点头。萧剑南又道:“还有,千万不要睡着,找湿毛巾把口鼻捂上,等到十二点半整你们悄悄起来,用枕头放在被子底下装做床上有人的样子,马上离开小店,我们会在外面接应你们。”

    将两人送走后,萧剑南回到办公室,焦急地等候。刘彪一连进来催了三次,都被萧剑南轰了出去。

    十一点整,厅长终于来了电话。告诉萧剑南他已顺利联络到鹿传霖。皇上知道此事后立刻给长春关东军司令总部施压,日方已同意奉天警备厅与日军协同抓捕,由中方人员——也就是厅长与萧剑南全权负责此事。抓捕时间定在今晚12点30分整!

    萧剑南松了口气。厅长又告诉他,上面有命令,关于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对外只能宣称抓捕抗日分子,日本人会立刻派出一个小队配合萧剑南行动。

    半小时后,日军派来支援萧剑南的山田小队长带一队鬼子兵赶到。萧剑南皱着眉将行动方案做了简单布置,按照他的命令,所有参与行动人员再次整装检查装备,五分钟后出发。

    十一点四十五分整,卡车载着萧剑南和他的八个手下,以及十几个鬼子兵悄悄驶出了奉天城。按着萧剑南的指示,卡车在距离小店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熄火停下原地待命,所有队员徒步包抄到小店。

    注1:龙江府,即今日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

    注2:杨筠松,唐代风水大师,字叔茂,号救贫。生于唐文宗太和八年(公元834年),卒于唐天佑三年(公元906年),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拜国师。公元880年,黄巢起义军攻陷长安,杨筠松避难至虔州(今江西赣州),为当地风水胜境吸引,于是定居下来,潜心研究风水,后留下了《青襄奥语》、《憾龙经》、《疑隆经》等风水学传世之作。至于书中所提杨筠松早年盗墓一说,史料上并无记载。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九章深夜抓捕

民国二十三年六月,深夜的奉天北郊外密林中,疾走着一队身揣武器、劲装结束的汉子。为首一人二十七八岁年纪,手执驳壳枪,满脸英气,不过若细看可以发现他眼角已现皱纹,眉头微蹙,嘴角微微下垂,让人感觉到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凄苦之状。正是奉天警备厅刑侦大队长萧剑南。

萧剑南身后,是副队长刘彪及八名手执长枪的警员。队伍最后跟着十来个手端三八式步枪,身材矮小的鬼子兵。一众人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在密林中急速而行。

行不多时,来到密林尽头一处岔路口,众人停下。萧剑南轻轻挪至林边,四处观察了一番,挥了挥手,大伙儿四下散开。

众人在密林间隙处一座土岗伏好,萧剑南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二十分。放眼望去,四围里一片漆黑,沉寂中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虽已是六月天时,夜晚依旧寒冷,呼吸之间还可以隐隐看到白雾。不过萧剑南拿枪的右手已微现冷汗,他将枪交左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放眼向土岗下面望去。

土岗下面不远处,正是那家神秘的小店。星光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整座小店除后院正中一间大屋外,均已熄灯。大屋内灯影绰绰,似乎还有人在走动。

关外的夜晚,露水颇重。大伙儿的衣服很快被露水打湿,又冻上一层薄冰,感觉刺骨的寒冷。不过萧剑南没有心情顾及这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时间显得异常漫长。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萧剑南手腕上的夜光表,还在发出轻微的嘀嗒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副队长刘彪悄悄爬了过来,低声问道:“萧队长,到时候了,怎么不见动静?”萧剑南再次看表,已是十二点三十分整,抬眼往小店前屋望去,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反应。莫非翠儿祖孙两人忘了时间?

刘彪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萧剑南摇了摇头,低声道:“再等等!”。刘彪不再说话,在萧剑南身旁伏下。

又等了大约一盏茶工夫,黑暗中猛然间传来一阵“吱呀呀”的门响。深夜的寂静中,这一声响动显得异常刺耳,小店后院树上的老鸹呱呱叫了起来,扑愣着翅膀飞向远处。两人放眼望去,小店后院那间大屋房门已经打开,两名大汉正抬了一口沉重的木箱,慢慢从门里走出。另有一人身背包袱,往后院走去。借着门里传出的一点微光,萧剑南猛然注意到,大屋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套好牲口的大车。

刘彪低呼道:“不好,兔崽子要跑!”萧剑南微一沉吟,抬枪瞄准了当先那名大汉的右腿。“啪”的一声枪响,那人身子一晃,但没有倒下,一个踉跄闪到大车后面。几乎同时,萧剑南注意到他迅速抬起了右手。萧剑南本能地拉住了身旁的刘彪,二人伏下的同时,“啪啪啪”三颗子弹贴着两人的头皮飞了过去。

“好枪法!”萧剑南不由暗自喝道。回过头来,一旁刘彪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此时萧剑南八名手下与十来个鬼子兵也已开火,小鬼子的歪把子突突起来,瞬间小店周围枪声响成一片。

萧剑南不敢再抬头,低身退了下来。嘈杂的枪声中可以听出,匪徒的火力并不猛。没有重武器,清一色二十响快慢机。不过枪声异常沉稳,即使在机关枪与几十只长枪的压制下也丝毫不乱,每一个点射之后,这边就会有一只枪哑了。

“他奶奶的,这回遇到高手了!”刘彪已经缓过神儿来,一边还击,一边向萧剑南大声呼道。萧剑南已迅速换到另一处隐蔽位置。再次抬起头来时,大屋的灯已经灭了。枪声中可以判断,对方有一支枪是从大屋窗户打出来,另外两只在大车后面。萧剑南皱了皱眉,对方一共十几号人,莫非只有三支枪?

正狐疑间,大车后“啪啪”一个点射,鬼子的机枪哑了。小鬼子再也沉不住气,山田小队长拔出战刀,鬼哭狼嗥般一声大喊:“休死给给!”

鬼子兵扔出几颗手雷,借着烟雾的掩护,迅速从掩体后面窜了出来。但没跑几步,大屋和车后的三把驳壳枪同时响了,两个鬼子见了阎王。剩下人不敢再跑,全部趴在地上向大屋投掷手雷。但距离太远,手雷都在离大屋数米外的地方爆炸了。

见形势不对,萧剑南没再开枪。仔细观察了大屋周围环境,他注意到,大屋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大树。他迅速将手枪插回腰中,伏下身借着夜色的掩护,慢慢向那棵大树爬去。

夜色很浓,交火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他。爬了五分钟左右,终于到了大树后面。缓缓站直身子,他稍稍探出头来,目测了一下到大屋的距离,约有十五米左右。

缓了缓神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香瓜式手雷。再次观察大屋的窗户,虽然远远看不真切,但也可大致感觉到,窗户上应该都是窗格子,最多只有拳头大小,估计直接将手雷扔进的可能不大。但如果一击不中,以敌人的枪法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思忖了片刻,他注意到大屋两扇大门似乎没有关紧,中间露了一个一尺多宽的缝子。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心想:“够了!”

萧剑南拿起手雷向大门瞄了一瞄,再次镇定了一下,拉下手雷保险。手雷兹兹冒着白烟,萧剑南静静数了三秒钟,用尽全力扔了过去。

“砰”地一声巨响,大屋内的枪声哑了。萧剑南趁乱从树后退了下来,远远兜了个圈子绕到小店大屋后面,三下两下窜上了屋顶。

枪声还在继续响着,只是没有方才那么密集了,这边还有七八支长枪,而对方只剩大车后面两支。萧剑南慢慢爬到大屋顶左前角,放眼向下望去,原来屋下的大车后面只有一人双枪,而并非两人。萧剑南拔出手枪,暗道:“还是个高手!”

抬腿正要往下跳,猛见下面那人放下手枪,迅速解下背上包裹,打开大车上一个暗格将包裹塞了进去。再捡起手枪,一瘸一拐开始向大屋后面撤退。

萧剑南等对方走至檐下,纵身跳下。刚一落地,右脚已踢飞了对方的左手抢,同时伸左手抓向对方的右手腕子,而自己的手枪也顶向了对方的脑门。

萧剑南左手这一抓本是十拿九稳的,但就在他感到左手已将将碰到对方手腕时,对方右手猛然一滑,竟然抓空了。几乎同时,那人的枪已顶在了自己太阳穴上,而萧剑南的枪还在半途,好快的身手!

萧剑南后背的冷汗瞬间淌了下来,对方不等他再做动作,已然扣动扳机。萧剑南心猛往下一沉,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他眼前浮现起自己妻子倩儿如水的眼神,心中陡然闪过无数念头:“我死之后,倩儿怎么办?祁老三至今没有抓到,再不会有人去救她?而自己与倩儿唯一的骨血,小宝,也就没人照顾!还有,倩儿家祖传绝技,就此失传!”

萧剑南闭目待死,但对方的枪并没有响,居然是臭弹!这回轮到对方愣住了,但他已没有机会。萧剑南猛一睁眼,手枪已顶到对方额头,低声喝道:“放下枪!”

那人一愣,冷冷看了萧剑南一眼。萧剑南这才注意到,对方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秃头、深眉、阔目,一脸骠悍桀骜之色。萧剑南抬高了声音,再次吼道:“放下枪!”

秃头不再看萧剑南,而是仰面望了望天,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驳壳枪,慢慢将枪扔到地下。呼了口长气,喃喃说道:“只可惜,没死在小鬼子手里!”萧剑南神色一变,心头瞬间掠过一阵巨大的羞愧与绞痛。

一旁刘彪已带着几名弟兄冲了上来,问道:“萧队长,你没事吧?”萧剑南摇了摇头,低声命令道:“通知其他弟兄,战斗结束,打扫战场。”说完话,头也不回,快步走向前院。他还惦记着前面大屋那祖孙两人,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到前院,大门从内反锁着,萧剑南用力踹开房门。刚一进屋,猛然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随即脑子一晕。萧剑南暗想不好,立刻退了出来,吸了几口气,眩晕稍减,暗道:“好厉害的迷香!”

深呼吸了几口,他闭气冲进房间,迅速打开前后门及所有窗户,随即奔出。等了片刻,待迷香味道稍散,他再次冲到房内。

这是一栋前后三间的门脸,最大一间是小店大堂,并没有人居住。进入后面第一间,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儿,正是翠儿。萧剑南伸手探了探翠儿鼻息,还好,只是被迷倒了,又到最后一间,翠儿爷爷正躺在床上埋头大睡。

萧剑南到前堂弄了条湿毛巾,回来给翠儿擦了擦脸。片刻,翠儿睁开双眼,看见身边萧剑南,一脸茫然,问道:“萧大哥,怎……怎么是你?”

萧剑南叹了口气,道:“翠儿,我低估了他们的迷香。”翠儿皱了皱眉,这才真正清醒过来,猛然问到:“对了萧大哥,我爷爷呢?还有,我们东家呢?”

萧剑南安慰道:“你爷爷没事,还在睡着,东家的人已被我们抓了。对了翠儿,这里你们不能再呆了,小店已被查封,还是先跟我回奉天城吧!”顿了一顿,道:“这个案子,也需要你们作证。”翠儿点头道:“萧大哥,我听你的,等我先把爷爷救醒。”当下二人来到后堂将老人救醒。翠儿把前因后果讲给爷爷,老人慢不迭地道谢。

出了房间,刘彪飞跑过来报告,战场已清理完毕,警备厅这边轻伤两个,小鬼子死了四个,伤了四个。刘彪讲到这里,一脸幸灾乐祸之状。

萧剑南问道:“这边没有兄弟出事?”刘彪一脸坏笑,答道:“没有!弟兄们记住了你的吩咐,让小鬼子冲到前面送死!”萧剑南点了点头。

刘彪又道:“对了萧队长,大屋里又抓了一个活的,这小子躲在桌子底下,哆嗦得像筛了糠,肯定是个软蛋子。”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整座小店我们都搜过了,只有这三个人,并不像我们当时想的,有十几二十个人!”萧剑南眉头微锁,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又或是,已经有人事先跑掉了?

想到这里,萧剑南问道:“还发现了什么?”刘彪咽了口口水,道:“还有……就是他们抬的那个大箱子,我刚才看了,全是金银珠宝,看来值扯了钱了,他奶奶的……”说到这里,刘彪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

萧剑南又问:“有没有发现盗洞口?”刘彪道:“我带弟兄们都找过了,没有发现!不过大屋里确实有许多铁锹锄头,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工具,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另外,后院其它几间大屋内,都堆满了黄土!”萧剑南沉吟不语,看己估计得不错,这帮人确是来盗墓的。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对刘彪道:“对了,你马上到后院大车那里看看,车上应该有个夹层,里面有个包袱!”刘彪应了,转身离开。

萧剑南挥手叫过一个弟兄照顾翠儿两人,自己径直往后院大屋而去。大屋内的煤油灯已重新点亮,尸首也已抬了出去,窗边留下一滩血迹。萧剑南细细检查了屋子每一个角落,除了几个打好的包袱外,还有许多工具,诸如撬杠、铁锹、镐头,另有一种形状颇为奇怪的铲子,看外形,很像楔子于三爷所讲的洛阳铲。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看来盗墓之事,可以落实了。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如刘彪所讲,屋内似乎并没有盗洞的入口,萧剑南皱了皱眉,心中暗感奇怪。

不多时,刘彪拿着一个包裹匆匆走了进来,对萧剑南道:“报告队长,大车里的东西找到了!”萧剑南点了点头,示意刘彪打开。

刘彪伸手取过一旁油灯照亮,轻手轻脚将包裹打开。青布碎花的包袱内,是一个黄绸包裹的物品,刘彪轻轻将黄绸揭下,两人看到包内物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精美绝伦、巧夺天工的盒子,所用木质,竟是早已寸木寸金的红木。整个盒子除底面外,五面均刻有不同内容的浮雕图案,所用线条浑厚纯朴,大巧若拙,一眼就可以看出,绝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由于年代久远,盒子的木色已变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在油灯的照射之下,发出一种夺目的光芒。

刘彪瞪大了眼睛:“萧…萧队长,这…这可是个宝物啊……”萧剑南点了点头,猛然之间想起倩儿对自己说过的一个传说,萧剑南眉头紧锁,琢磨了片刻,一时无法确定,让刘彪将盒子包好,二人走出房间。

小店大院内,警备厅八名警员与未死的小鬼子已整装集结完毕。萧剑南略作布置,自己带所有警员押送犯人、赃物以及翠儿祖孙两人先行回城。而剩下的鬼子兵留守看护现场。安排完毕,萧剑南将命令翻译给山田小队长。山田听罢,脸色铁青,不过没有办法,萧剑南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他只能执行命令。

半小时以后,卡车载着萧剑南及全部手下、翠儿祖孙两人、被抓获的两名犯人,还有那一大箱子珠宝,以及最后启获的红木盒子,驶回奉天警备厅。

萧剑南吩咐两名警员留下陪伴翠儿祖孙两人。其他人直接将木箱及俘虏押往刑讯室。刘彪叫来军医,为秃头大汉与弟兄们处理伤口,而受伤鬼子则由卡车拉回宪兵队再作安排。

两名弟兄与被抓捕的大汉均是轻伤,在小店处又做过简单的包扎。军医检查后告诉萧剑南,秃头大腿上的子弹已从外侧穿过,并未伤及动脉,没有危险。萧剑南略感宽慰。军医处理伤口过程中,那秃头大汉一直冷冷看着萧剑南,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笑容。包扎完毕,萧剑南让军医回去休息,有什么情况再通知他。

军医走后,整座刑讯室内出奇地宁静。萧剑南与刘彪坐在审讯台后,刘彪拿着纸笔,等待萧剑南开始。四名警员持枪分别站在屋子四角。

萧剑南默默点上一支烟,开始思考如何进行审讯。从抓捕的情况看,这伙匪徒并不好对付,审讯工作恐怕也不会顺利。

在萧剑南所处年代,所谓的“审讯”,绝大多数就是刑讯逼供而已。不大强硬的犯人只要见到刑具,立刻会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说出来;即便再骠悍的匪徒,只要两轮大刑下来,也没有不招供的。这就是所谓“三轮大刑,铁嘴也给你撬开!”。

萧剑南并不主张刑讯逼供,原因很简单:这样的审讯确会节省许多时间,不过从审讯效果看并不满意。多数犯人在刑讯之下,往往会为减少痛苦而顺着审讯人员的意图去讲,造成大量冤假错案。

萧剑南常用的方法,翻译成中文叫作“多次重复出错法”。这种审讯方式还是他在英国苏格兰场留学时,从英国最著名的审讯专家,也是大不列颠最著名的反谍报人员——平托上校(注1.)那里学来的。审讯人员会采取一种极为轻松的聊天方式,在几天的审讯过程中,不厌其烦多次问及案件的重要细节。如果罪犯在说谎,遍数越多,出差错的可能性就越大。当然,这种高明的审讯方式,必须要求审讯人员有极好的记忆力。因为现场绝不能有笔录人员,否则罪犯将会产生很强的心理抵触暗示,使审讯工作事倍功半。而萧剑南,恰恰有这种特殊的才能。

思索完毕,萧剑南掐熄了香烟,细细观察坐在面前的两人。大瓦数刑讯灯直接照在两名犯人脸上,那秃头大汉身量明显比另一人高大许多,即使坐在椅子上,也要比另一人高出半个头。此人大约三十岁上下年纪,秃头、宽额,一双虎目闪着精光,虽然由于失血过多而脸色略显苍白,也压不住一股飒爽的豪气。萧剑南不禁心中暗叫道:“好一条大汉!”另一人与他相比,明显要猥琐得多,缩着脑袋,哆哩哆嗦,看样子就差要喊娘了,正是那天清晨小店外见过的三人之一。

萧剑南沉声问道:“你们东家去哪里了?还有,和你们一起的其他人呢?”秃头抬眼看了看萧剑南,撇了撇嘴,并不答话。矮个子动了动嘴刚想说什么,看到秃头大汉剑一般的目光,又缩了回去。萧剑南见两人都不言语,改口问那秃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秃头听到萧剑南这句问话,仰头大笑了两声。这突如其来的笑声,震的刑讯室窗户嗡嗡作响,刘彪手中的钢笔“啪”地一下掉在桌上,萧剑南眉头微微一皱,刘彪赶忙拾起笔,狠狠瞪了那秃头大汉一眼。

那人笑过之后,目光直视萧剑南,朗声说道:“这个倒可以告诉你,大爷既落到你们这帮只会给小鬼子舔卵蛋的汉奸手里,就没想活着出去!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们听好了,人称关外绿林十虎之一的崔二胯子,就是我!”萧剑南猛然一震,心中暗叫:“居然是他!”

崔二胯子,与其大哥崔大胯子,萧剑南如雷贯耳,两人都是闻名关外的绿林十虎之一,东三省响当当的好汉。民国二十年不服日军改编,几百人的队伍被杀得只剩十二人十二骑突围出来,后转战长白山白山黑水之间,誓死不作亡国奴,是两条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萧剑南微觉诧异,暗想:以崔二胯子的为人,怎么会前来奉天做这种挖坟掘墓,断子绝孙的勾当,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又或是,这个秃头大汉在说谎?

萧剑南眉头紧锁,拿不定主意,屋内其他警员听了那秃头大汉自报家门,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众人正惊愕间,一名警员敲门而入,径直走到萧剑南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萧剑南点了点头,吩咐刘彪继续审讯,随即跟随那名警员走出了房间。

回到办公室,萧剑南拿起了电话。电话是厅长打来,询问了抓捕情况后,沉默了片刻,道:“暂时停止审讯!”

萧剑南微微一怔。厅长道:“刚刚接到长春方面电话,皇上已派出两名特派专员从长春赶过来,一小时前就已出发,审讯工作要等他们到了再说!”萧剑南点了点头,看来,溥仪对这次盗墓事件确实非常重视。

厅长又道:“这件事情现在看来非同小可,你务必多派人手,将那两名犯人以及珠宝看好了,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此外,那祖孙两人也暂时不能放,就先把他们安顿在警备厅吧!”萧剑南一一答应。

回到刑讯室,萧剑南命令刘彪暂停审讯,将犯人押到警备厅地牢,派重兵看守。那一箱子珠宝,暂时放在会议室看管起来。至于翠儿祖孙两人,就先安排在萧剑南办公室休息,一切等自长春过来的专员到了再说。

不大会儿功夫,刘彪回来一一复命,神秘兮兮对萧剑南道:“萧队长,那两人招了!”萧剑南眉头一皱:“招了?”刘彪道:“方才您走后,我们把那俩人分开了,然后,给那小个子用了点儿刑!”说到这里,刘彪嘿嘿一笑。

萧剑南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问道:“他说了什么?”刘彪道:“萧队长,您真是神了,那小个子说他叫刘二子,他们还真是来盗墓的!”萧剑南点头“嗯”了一声,问道:“还有没有说别的?”刘彪道:“还没来及,您不是就回来让暂停审讯么?”

萧剑南沉默了半晌儿,突然问道:“你觉得那名秃头大汉,果真是崔二胯子么?”

刘彪呵呵一笑,道:“管他是不是,犯到咱们手里,甭管他崔大胯子还是崔二胯子,就算是催命无常来了,也跑不出咱们的手掌心儿!”

萧剑南叹了口气,道:“他要真是崔二胯子……”刘彪立刻明白了萧剑南的意思,道:“我想起来了,前两年我见过崔二胯子兄弟的通缉令,上面的画像,和这个人很像!”

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说的他也知道。刘彪又道:“对了,我还听人说过,崔二胯子兄弟都是武当派俗家弟子,擅长点穴,据说全东北也只有他们二人还有这个绝活,这事儿应该是错不了的!”萧剑南问道:“还有什么其它特征?”刘彪摇了摇头,道:“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萧剑南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刘彪道:“对了萧队长,关于祁老三的事情,现在怎么办?”

萧剑南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先去吧!”刘彪不再说话,敬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萧剑南慢慢将手枪解下,揉了揉发木的双眼,轻轻出了口长气。现在的萧剑南,可以说头脑混乱之极,他万没想到,事情竟会进展成这样!

萧剑南自诩不是一个有着远大抱负、崇高理想之人。他不懂政治,更不喜勾心斗角。所谓理想主义,在他看来远远没有破案有兴趣。因为他搞不懂千千万万人为某一目标流血牺牲,最终换回的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就如推翻了满清政府,随之而来的民国政府也同样不怎么样。

萧剑南所希望的,只是老百姓能过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而自己,能够安安心心地做一名小警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给四方百姓带来一个安宁祥和的生存环境。然而生逢乱世,没想到做一个好警察居然也并不容易!先有三年前抓捕倩儿哥哥谭青,现在又有抓捕全东北人心中的大英雄崔二胯子!

萧剑南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浮起一阵深深的悔意,而这种悔意,甚至比三年之前抓捕倩儿的哥哥谭青时,更为痛楚,更为剧烈。

萧剑南自己也很清楚,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并不适合做刑警。虽然他有着极好的记忆力。极强的分析推理能力。极其冷静的头脑,但他更清楚,自己不具备做刑警那种狠心和六亲不认的性格。

三年前九-一八事变之后,他曾在去留之间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很清楚:留在奉天,就是做了汉奸;不留下来,没有了刑警大队长这个位置,就永远不可能再抓到祁老三!而抓不到祁老三,他也就永远不可能再找到倩儿。虽然他也知道,即便是最终抓到祁老三,倩儿生还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最终,他还是为倩儿选择留了下来,背上了一个“汉奸”的恶名。不过这三年之中,他所侦破的只限于普通民事、刑事案件,基本是些偷摸拐骗,抢劫绑票之类。从不曾为日本人抓过一个所谓的“抗日分子”、“共党分子”。但凡此类有关的案子,萧剑南就变得异常无能,不是查不出来,就是侦破过程中打草惊蛇,最后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日本人设立奉天警备厅刑警大队,主要也是为了维持正常治安,至于抓捕抗日分子的事情,还有专门的特务组织负责。因而这三年以来,萧剑南的良心还算过得去,但他自己早就做好决定,只要抓到祁老三,无论是否能找到倩儿,他是一定要走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在三年后终于又一次查到祁老三线索的时候,所抓的人竟会是崔二胯子,东北人心目中的抗日英雄!萧剑南一时心乱如麻。

思前想后,足足抽了有半包香烟,萧剑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只要查清此人确是崔二胯子,一定要想办法将他救出来!”

不过从戒备森严的警备厅将一名重犯救出,谈何容易?三年之前祁老三抓走倩儿时,他曾动过念头,试图想办法将祁家老大放出,待倩儿获救之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但苦思良久,也未能想出办法将祁家老大从大狱中放出,何况崔二胯子是伪满皇帝钦点重犯?

萧剑南坐在刑讯室中,足足抽完一包香烟也未能想出对策,但有一件事情他非常坚定:那就是一旦确认对方是崔二胯子,无论用什么方法,即便舍弃身家性命,也要将崔二胯子救出!他不能让将来几十年,每天都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更重要的,他不能违背一个做中国人的良心,这一次就算搭上自己身家性命,也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想到这里,萧剑南略感轻松。随即想到,此次救人恐怕生死未卜,至少要安排小宝先行逃到关内,孩子才不满五岁,他是倩儿留给自己的唯一骨血。琢磨了片刻,这件事看来要托付给刘彪和吴妈了,不过自己准备救人的事情,绝不能告诉他们,否则两人会受牵连。

考虑停当,萧剑南站起身来,正准备出屋,猛然听到警备厅大院一片嘈杂,汽车刹车的声音混杂着小鬼子的叫喊。萧剑南眉头一皱,暗想:“怎么又有日本兵到?”

走出房间,只见厅长站在大院中间,一小队日本宪兵正走下卡车,整装列队。萧剑南匆匆走上前去,跟厅长打了个招呼,问道:“厅长,怎么回事儿?”厅长道:“这是被派来协助保护犯人与赃物的!”萧剑南又问:“怎么会是日本宪兵?”厅长道:“这是日本关东军最高司令部的命令,估计是皇上的意思。”萧剑南点了点头,崔二胯子挖的是溥仪祖坟,难怪这么大的动静。

当下厅长与萧剑南留下六个鬼子负责看守放在警备厅会议室的证物,其他几人则由鬼子藤田小队长带领,到警备厅地牢保护犯人。萧剑南亲自领着厅长走进会议室,崔二胯子所盗取宝物,都放在会议室大厅地板上。

萧剑南命手下打开箱子,将宝物一件一件摆放到条案上。厅长看过箱内取出的珍玩玉器,不由得骂道:“他奶奶的,还真他娘的都是好东西!”随手取了一件如意,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对萧剑南道:“你看,这如意便是前明古董,看看这行字。”厅长将如意递给萧剑南,果见如意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大明嘉靖年制”。

厅长摇了摇头,道:“这乱子,看来是捅大喽!”顿了一顿,道:“刚刚长春宫里打来电话,再次叮嘱此事要严格保密,目前除你我以外,剩下知情的人,就只有奉天市长,皇上本人和日本关东军最高司令部藤田大佐,以及即将到来这里的特派专员了,总共不会超过十人。”厅长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一个嘲讽的微笑,道:“也是啊,祖坟被挖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啊,报应呀!”萧剑南微微一笑,问道:“上面会如何处理?”

厅长道:“这个目前还不太清楚,但我估计此事决不会外传,我们还是等他们人来了再说吧。”厅长放下手中的古董,伸了个懒腰,道:“奶奶的,忙活半宿了,先歇一会儿吧,这乱子,没个头儿!”抬腕看了看表,又道:“快四点了,估计最多再有三个小时那两位专员就要到了,你也忙了一宿,睡会儿吧!”

萧剑南道:“我看着,您先睡吧!”厅长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找了张长椅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呼噜。萧剑南一个人坐到沙发后,又点上一支烟,继续思索如何才能把人营救出来。

注1:奥莱斯特-平托上校(荷兰人),著名反间谍专家。1914年起开始在法国、比利时、德国等地为法国情报部门工作。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应英国政府请求,替英国建立反间谍组织,后又在总部设在伦敦的自由荷兰政府领导的外事警察局工作。1944年6月盟军发动全面反攻,他随盟国远征军最高统帅部进入欧洲大陆,担负反间谍工作。著有《我的反间谍生涯》一书。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十章觐天宝匣

    这一晚萧剑南思前想后,整宿未眠。

    凌晨六点,两辆奔驰轿车风尘仆仆驶入奉天警备厅。值班警卫飞跑着前来通知。萧剑南叫醒厅长,两人速到院内迎接。

    车上共下来两人,当先是位高高瘦瘦的老者,头顶尚留满清大辫,颤颤巍巍、老态龙钟,正是著名前清遗老,晚清军机大臣,鹿传霖(注1.)。关于此人萧剑南倒是早有耳闻:发生在民国13年的著名“禁城逼宫”事件,将末代皇帝溥仪赶出北平紫禁城的大军阀鹿钟麟(注2.),就是老头儿嫡亲侄子。为了此事,鹿传霖当年大动肝火。

    紧随鹿传霖身后是个日本人,远远望去,身形颇有些眼熟。凝神细瞧,此人尖嘴猴腮,獐头鼠目,上唇留着一撇小胡子,正是关东军司令总部特高课课长,山口太郎。

    数年前抓捕谭青的案子,曾与此人有一面之缘,知道他是日本关东军间谍组织身份极高的人物。萧剑南不禁暗自诧异,不想这次皇陵被盗案件,竟然会惊动山口太郎亲自出马?

    厅长寒暄了几句,直接将二人引至奉天警备厅会议室。

    所有昨晚起获的赃物都已整整齐齐码放在条案上。两位特派专员看罢条案上摆放的奇珍异宝,尤其是最后的那只红木盒子,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山口太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坐回到座位上。鹿传霖沉吟了片刻,咳嗽几声,拖长嗓音说道:“各位,此事重大,老朽也就开门见山,不再废话。老朽此行是奉了皇上谕旨,亲自督办此案。事情的经过,就请萧大队长再详细说说吧。”

    当下萧剑南言简意赅,将案件经过向众人讲述一遍,包括最初的侦破、昨晚抓捕,以及最后对盗洞入口的搜索情况。

    鹿传霖点了点头,道:“老朽此次前来,皇上特有口谕:关于此事的善后处理,要做到三点,这第一,除奸务尽,务必抓捕全部匪徒,不能使一人漏网;第二,追回全部被盗宝物,一件也不能少,皇上要待案子结束后,亲手将先祖重行入殓;第三……”说到这里,鹿传霖顿了一顿,翻着白眼儿瞟了瞟一旁萧剑南,缓缓道:“至于这第三条,就是务必找到盗洞入口……目前看来,前两条问题已是不大,不过这第三条么……萧队长可要加把劲呀!”

    萧剑南抬眼看了看鹿传霖,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作声。一旁厅长站起身来,陪笑道:“鹿中堂说的是,既是皇上口谕,警备厅一定尽心,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洞口,请您老和皇上务必放心!”

    鹿传霖表示满意。看了看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山口太郎,说道:“山口先生,关东军方面有何想法,也不妨直说!”

    山口太郎站起身来,看了看屋内众人,道:“中堂大人,各位先生,此次皇陵被盗事件,我大日本方面也是深表痛心。关东军司令部一定会积极配合中堂大人和警备厅的善后工作,但有差遣,一定效命。此次从长春随兄弟来的,还有两位大日本帝国土木工程专家,稍后便到。我想有他们配合萧队长的工作,寻找盗洞入口的事情一定事半功倍!”

    鹿传霖用手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如此甚好,有日本土木专家帮忙,萧队长的工作就好做了,这事还须感谢山口先生想得周全!”

    山口太郎鞠了个躬:“中堂大人客气了。”抬眼瞟了瞟条案上陈放的宝物,又道:“除此以外,这批被盗物品出于安全考虑,关东军司令部决定暂由我方保管,待案子结束,再行移交中堂大人。”

    鹿传霖摇头道:“多谢山口先生美意,此事就不劳关东军方面费心了,这些宝物都是先皇陵寝陪葬供物,奉皇上口谕,宝物暂时由老朽保管,待整个案子结束后再行移入先皇陵寝!”

    山口太郎道:“中堂大人说得有理,不过,我的提议也是出于安全考虑,由关东军方面负责看管,保证万无一失!如果由中堂大人保管,万一出了什么闪失……”

    鹿传霖轻哼了一声,道:“山口先生,你们关东军司令部也管的太宽了吧?虽说日本人实力强大,但也别忘了,此乃皇上家事,皇上即派老朽保管,出了事自有老朽负责!”

    山口太郎沉声道:“中堂大人,你这么说,就是不负责任了!既然你同意关东军保管宝物更加安全,自然应该将此事交给我们,而且,这也是关东军最高司令部的命令……”

    鹿传霖一摆手,打断山口太郎:“山口先生,我奉的是皇上口谕,就算是关东军司令部,也要服从命令!”

    山口太郎冷笑道:“对不起中堂阁下,关东军司令部服从谁的命令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只服从上方给我的命令,宝物必须交由我方保管!”

    鹿传霖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喝道:“混帐!不要忘了,这里是中国地界,还轮不到你说话!”

    山口太郎不动声色,冷冷道:“中堂阁下,你错了,这里是满洲国领土,已不是中国地界!”鹿传霖一愣,被噎在了那里。

    坐在一旁的厅长与萧剑南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两人何至为此小事而唇枪舌剑,大动肝火。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厅长站起身来,满脸陪笑上前打圆场:“请两位息怒,我看不如这样,宝物就暂放在警备厅,由中日双方共同派人看管,这样既安全,又不伤和气,两位都是奉命行事,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动肝火!”

    鹿传霖“哼”地一声,一甩衣袖坐回到椅子上。山口太郎看了看厅长,突然一笑,说道:“还是厅长高见!鹿中堂,既然你我都是奉命行事,不必为此小事伤了和气,那就按厅长的意思办如何?”

    厅长看了看一旁兀自怒气冲冲的鹿传霖,道:“两位看这样好不好,宝物就暂放到警备厅地下室的秘密保险柜中,钥匙由两位共同掌管,再由我们三方一起派人看守,不知鹿中堂意下如何?”

    鹿传霖沉吟了片刻,瞟了瞟一旁的山口太郎,恨恨地道:“也好,就按厅长的安排!”

    厅长道:“多谢中堂大人与山口先生,如果两位没有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一会儿就去安排!”鹿传霖和山口太郎交换了一个眼神儿,都点了点头。

    见都无异议,厅长道:“除此以外,犯人审讯工作,警备厅已做好准备,不知要如何安排,还请示下。”

    鹿传霖道:“厅长大人辛苦。关于此事,我来之前皇上已有口谕,审讯工作就由我们三人负责,山口先生是日本特高课刑讯专家,我想审讯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山口太郎起身鞠躬,说道:“一定全力效劳!”

    鹿传霖又道:“至于寻找洞口的事情,就拜托萧大队长与日本的两位土木工程专家了!”萧剑南站起身来,答道:“不敢,份内之事!”

    鹿传霖表示满意:“那好,既然一切已商量停当,就各自行动吧!”厅长站起身来答道:“听从两位专员安排。”转头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一会儿将犯人直接带到刑讯室,就去见两位土木工程专家,记住,务必要找到盗洞入口!”萧剑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走出警备厅会议室,萧剑南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他隐隐感觉事情似乎有些反常。关东军似乎对此事有些过分热情,这好像不太合常理!

    尽人皆知,溥仪虽是满洲国名义上的皇帝,但实际也就是日本人的傀儡而已。先祖皇陵被盗,对溥仪绝对是大事,而对日本人,出于表面关心,装装样子也就罢了。而为此事专门派出两名土木工程专家,再加上特高课高层人物出面,实在是小题大作。

    除此以外,刚刚对随葬宝物的保管问题,山口太郎也显得过于上心。按道理讲,这批宝物迟早要放回皇太极陵寝,日本人绝没有必要如此主动,乃至双方唇枪舌剑,大动肝火。这批宝物对某个人来讲,可能已是天文数字,甚至可以为它铤而走险。但对一个国家,应该还不至于为这一点东西和自己的傀儡皇帝翻脸。

    那日本人如此热情的真正用意何在,难道其中会有什么阴谋么?猛然间,萧剑南再次回忆起抓捕前那个细节:据厅长叙述,关东军司令部得悉案情后,曾百般阻止警备厅抓捕行动。若不是厅长因胆小怕事,越级上报满洲国皇帝溥仪,这案子恐怕就此不了了之了。

    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件事情里面,一定有自己和警备厅还不清楚的隐情。但到底会是什么?究竟会有什么原因能让关东军对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

    思索了一会儿,挥手叫过一名警员,低声命令道:“让刘彪尽快到这里见我!”片刻,刘彪赶到,看到萧剑南脸色,问道:“萧队长,出什么事儿了?”萧剑南低声吩咐道:“你速去帮我办一件事情!”刘彪点了点头。

    萧剑南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找几个靠得住的兄弟!从现在开始,分别盯住从长春来的两位专员,鹿传霖和山口太郎,看看他们这两天会有什么动作。记住,24小时全天候监视,眼睛都不许眨一下!”

    刘彪道:“萧队长,监视两位专员?这可是……”萧剑南道:“我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他们给耍了!”刘彪嘿嘿一笑,答道:“萧队长,我明白了!兔崽子们肯定是要耍花招了,您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就算我是只蚊子,我也要给龟儿子们叮出两管子血来!”

    萧剑南微微一笑,拍了拍刘彪肩膀,刘彪快步离开。萧剑南收起笑容,又沉思了片刻,整整衣衫,去牢房提审崔二胯子。

    奉天警备厅牢房是一栋地上地下两层建筑,位于警备厅后院儿。刚跨过月亮门,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萧剑南伸手将来人扶住,是六子。只见六子急急火火,神色慌张。萧剑南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六子看见萧剑南,上气不接下气道:“萧……萧队长,不好了!犯人死了!”

    萧剑南问道:“什么,谁死了?”六子道:“就是……是昨儿抓的两个人,死…死了一个……”萧剑南一惊,死的难道是那秃头大汉?昨晚抓捕时他已受伤,莫非是伤重不治?想到这里,萧剑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已经淌了下来,赶紧问道:“死的可是那秃头大汉?”六子摇头道:“不是!是另外一个,那个叫刘二子的!”

    萧剑南眉头一皱,问道:“他怎么会死,昨天抓捕的时候,他不是没受伤么?”

    六子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是刚刚下去送饭时发现的!”萧剑南道:“日本人知道了么?”六子道:“还不知道,我刚发现,就跑上来去找您!”萧剑南道:“带我去看看!”

    站在牢房门口的日本哨兵检查完证件,两人快步走进牢房。奉天警备厅牢房分为地上地下两层,地上一层为普通犯人,而地下一层则全部是重犯。萧剑南边走边细细打量。除大门以外,一层大堂及过道共站了六名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守卫森严。

    沿台阶下到地下囚室。长长的通道内,只有最尽头牢房门口站着两名鬼子,看来崔二胯子就关在那里了。

    两人快步走到牢房门口。萧剑南推开大门,昏暗的光线下,牢房正中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人。另外一名秃头大汉大模大样坐在一旁,满身镣铐,微闭着双眼,似乎对周遭事物察而不觉。

    萧剑南走到尸体旁边,伸手探了探鼻息,果然已经断气。又摸了摸死者身上肌肉,也已僵硬,看来已死了一段时间。

    接过六子递来的手电,萧剑南解开死者衣领,颈部并没有勒伤掐伤痕迹,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也没有明显的伤口。萧剑南暗觉诧异:“昨晚审讯时这人还生龙活虎,这只有几个小时,难道是患了什么急症?”

    萧剑南抬起头来,问一旁那秃头大汉道:“这人是怎么死的?”那大汉抬头瞟了瞟萧剑南,闭上眼睛,并不作答。萧剑南回过头来,让六子叫进门口看守。两名鬼子兵走进房间看到地上的尸体,全都愣住了。萧剑南简短问了几句,两人均称没有听到任何异响。萧剑南沉吟了片刻,命令道:“把死者衣服脱下来!”

    六子和两名鬼子兵三下五除二将死者衣服扒光。衣衫褪去,死者身上并无明显伤痕。细细观察之下,胸口正中,似乎隐隐有一个黑紫色的圆点。难道这就是致命伤处么?

    猛然间想起刘彪昨晚说过的那段崔二胯子的传说,看了看坐在一旁那秃头大汉,心头一震。

    当下他不动声色,对两名鬼子兵说道:“好了,把衣服穿上!”转头对六子道:“你去找法医过来做个检查,顺便再找卷草席,待会儿把他埋了。”六子应声而去。

    萧剑南看了看正在忙活的鬼子兵,吩咐道:“穿好衣服后,你们就守在这里!”两名鬼子应了,萧剑南微微一笑,起身走出牢房。

    奉天警备厅牢房尚未配备电灯照明装置,只是在每间囚室门口两边一人高的地方,各放一盏油灯。说是油灯,实际颇为简陋,只是墙上伸出半块砖头,上面放一只小碗,盛半碗灯油,再放上一根灯芯点燃而已。

    萧剑南走出囚室,仔细看了看两边油灯,心中已有计较。迅速从衣服上解下一枚纽扣,又抽了两根细线,将两根细线接为一股,系在纽扣上面。将油碗向外挪了挪,再把纽扣压在油碗下面。一切布置停当,仔细看了看,整个过道很暗,若不特别注意,不会发现这根垂下的半米长细线。

    萧剑南布置这个机关,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收拾停当,整了整衣衫,来到牢房一层大堂。

    大厅内一共六名鬼子站岗,其中一名明显比其他五人身材高大魁梧许多。走到近前,用手点了点那名鬼子,又指了另外一名,用日语说道:“你们两个,跟我下来!”

    两名鬼子挺身立正,跟随萧剑南下到地下一层。走到囚室门口,萧剑南推开房门,命令道:“你们去把尸首抬到一层大堂!”

    两名鬼子一愣,但没有多问,快步走进牢房。萧剑南在门口看着两人进了屋,暗暗将油灯上垂下的细线抓在手里。

    不大会儿工夫,两人抬着尸首出来。矮个鬼子兵在前,另外一人在后。萧剑南心中默默计算,就在后面那名鬼子刚刚探头的一刹,萧剑南将手中细线轻轻一拉。

    “哐啷”一声响动,半碗灯油不偏不倚扣在鬼子头上,灯芯下来时候没有熄灭,随即燎着了小鬼子头顶帽子,脸上的灯油也燃了起来。

    小鬼子一下将尸首扔到地上,人也滚翻在地,哭爹喊娘般乱叫,伸手往脸上乱抹。另外一名鬼子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火头足足烧了五秒钟,萧剑南心想够了,再烧人就没有用了,迅速才脱下上衣,包在小鬼子头上。

    衣服盖上,火马上熄灭,萧剑南拿起衣服,小鬼子还在哼哼唧唧呻吟,一张脸已烧起了数个燎泡。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刚刚好。

    楼上的鬼子小队长藤田听到下面惨叫,带着两个鬼子兵急匆匆赶下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鬼子以及尸首,忙向萧剑南询问。萧剑南将死人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将刚才的事故告知,只道可能是老鼠踢翻油灯出的事故。藤田听完,上去就给看守地下囚室的两个鬼子几个耳光,骂道:“吧嘎,一群饭桶,人都看不住!”被打得鬼子脸都不敢捂,一个劲鞠躬。萧剑南看到这般光景,心中暗笑,但还是劝慰了几句。几人将受伤的鬼子扶到地牢一层,又合力将尸首抬了上来。

    萧剑南假意给受伤的鬼子兵检查了伤势,烫伤并不算很严重,只是起了满脸水泡。萧剑南道:“伤并不算很重,只是若不好好医治,毁容恐怕在所难免。”受伤的鬼子兵听了这话,一脸惶恐,看了看一旁的藤田,藤田问道:“萧桑,有什么办法?”萧剑南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奉天城有一个老中医,祖传秘方治疗烫伤很有手段,只是……”藤田一鞠躬,问道:“萧桑,请直说!”萧剑南又是一阵沉吟,说道:“只是他一向不给日本人看病!”萧剑南说得不错,那名老中医确实从不给日本人看病。萧剑南倒未说假话,他提到的那名老中医确是如此。

    藤田脸色一沉,伸手按住刀柄,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骂道:“吧嘎,他地良心地大大的坏了,就不怕皇军将他死啦死啦地!”

    萧剑南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此人医道高明,可是满洲国皇帝指名的御医之一,他宝号的药品是进供皇宫的,连关东军司令部都拿他没办法,恐怕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吧?”听了萧剑南这句半讥不讽的话,藤田气呼呼坐回椅子上,说道:“萧桑你可有什么办法?”

    萧剑南道:“办法倒是有,只要换身衣服,看病时候不讲话就可以,我可以带他过去。”藤田沉吟了半晌儿,似乎对萧剑南的提议并不满意。又过了片刻,勉强点头道:“也好,那就听萧桑吩咐。”

    萧剑南微微一笑,说道:“藤田先生客气了,过一会儿先让军医给皇军包扎一下,今天下午,我就带他去见那个中医。”受伤的鬼子连忙鞠躬,感谢道:“有劳萧桑了!”萧剑南挥了挥手,表示不必客气。

    六子已带着法医急匆匆赶来。奉天警备厅的法医,其实就是军医,同时也兼作法医的工作。

    军医先给小鬼子简单包扎好,再给犯人检查死因。萧剑南吩咐六子先向厅长和两位专员回禀一声,说明这里的情况。一切处理完毕,萧剑南会亲自带犯人过去。

    法医眉头紧锁,检查了十分钟左右,对萧剑南道:“萧队长,从尸检情况看,像是突发性心肌梗塞,不过有些奇怪,这人只二十来岁,而且身材瘦弱,按说不太可能有这种病,除非,家里有先天性的遗传。”萧剑南点了点头。

    法医又道:“萧队长,是否需要解剖检查?”萧剑南道:“暂时不用。这样,一会儿有劳你和我一起去见厅长,当面说明情况。”

    两人站起身来,六子匆匆进来,萧剑南问道:“厅长怎么说?”六子一脸委屈:“厅长骂了我一顿,萧队长,这犯人可是小鬼子看的,我招谁惹谁了?”

    萧剑南拍了拍六子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小鬼子顶缸,没有咱们的事儿。对了,厅长怎么吩咐的?”

    六子答道:“厅长让我们验完尸赶紧带犯人过去,让法医也过去,另外,尸首先别埋。”萧剑南点点头,吩咐道:“我带两个兄弟去提犯人,你先把尸首放到停尸房吧。”

    六子应了,萧剑南又道:“对了,那带回来的祖孙两人在哪里?”六子道:“还在办公室睡觉,有人看着,跑不了。”

    萧剑南道:“这样吧,你办完事后给兄弟们买些早点,大伙儿都累了一宿了,再给那祖孙两人送过点儿去,一会儿还要问他们口供。”说完话,萧剑南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六子。六子接了,带了两个弟兄去办事儿。

    五分钟以后,萧剑南与另外两名兄弟押着崔二胯子,还有那名法医,一起来到刑讯室。厅长当着两位专员的面,并没有发火,问了事情的情况,萧剑南作了简要回答,厅长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你立刻带人去郊外搜索,一定要找到要找的东西!”

    厅长说完话,又对两个拿枪的警员道:“你们到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两个警员应声而去,萧剑南出屋时回头看了看崔二胯子,只见他大剌剌坐在椅子上,一脸满不在乎的倨傲神色,看到萧剑南看他,也狠狠地回敬了一眼,萧剑南笑了笑,反手带上房门。

    萧剑南先到自己办公室看望翠儿祖孙两人,安慰了几句。叫几个兄弟,带上那两名从长春赶过来的土木工程专家,直奔奉天北郊外那家小店。

    山田与那几名没死的鬼子兵还在小店看守。萧剑南说明来意,山田一脸怒色,但也不得不执行命令。在萧剑南与两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带领下,众人分成三组,开始对小店进行详细检查。

    整整一上午的搜索,几乎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整座小店除后面一间大屋发现了为数不少的奇怪工具,另外几间大屋堆满大量新土以外,未见任何盗洞的痕迹。

    两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分析了大屋内堆土的土质。东北这块土地号称白山黑水,白山指的是长白山,而黑水则指的是黑龙江。之所以江名黑龙,因为其水质发黑。关外土地极其肥沃,均是黑土,所以映的黑龙江江水都似乎成了黑色,当然,也因为江水里有很多沿河两岸冲积物的原因。(注3.)

    萧剑南与两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分析过大屋内这些堆土后发现,从颜色和土质判断,这些土应该至少是地下将近十米的深层土,颜色发黄,土质发松,捏都捏不起来。而且,最后一间大屋中堆积的明显是人工处理过的夯土,因为土里掺有明显的白灰。

    众人又计算了屋内堆积的土方量,如果洞口就在小店,这些土显然是不够的。如此看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洞口就在小院中,除了这几间大屋,应该还另有倾倒土方的地点;第二,就是盗洞口并不在小店中,而是离昭陵的宝顶极近,这里仅仅是倾倒土方的地点。不过这样的分析似乎并不合理,首先昭陵宝顶附近已是北陵公园的范围,不可能有人能在那里大规模的挖掘,而且,长距离运送土方,除非这帮人疯了。

    萧剑南沉思了片刻,命令众人扩大搜索面积,在小店方圆一公里范围内,仔细搜索。

    果然,一小时后,一名警员飞跑着前来报告,在小店东北方向大约五百米,发现了一条大沟,内有大片新土,像是刚掘上来的。

    萧剑南立刻带着两名土木工程专家赶到,只见一丈多宽的深沟中堆满新土,明显越远越旧。越往这边,土上的野草越少,如果按照这趋势长下去,不出两个月,就不再分得出是新土旧土。

    这么说,盗洞口就在小店或小店附近!众人在四处仔细搜索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萧剑南眉头紧锁。

    其实以萧剑南目前的情况,是否查到盗洞入口已不重要。方才在检查刘二子尸体之时,他在尸体胸口正中“膻中穴”位置,发现了一个隐隐的黑点,如果萧剑南观察的不错,这应该是被人重手点过的。回忆起有关崔二胯子的传说,能够一指将人点死的,在全东北,除崔二胯子兄弟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如此看来,昨日抓捕的那名秃头大汉,必是崔二胯子无疑!

    既然确认那人是崔二胯子,萧剑南是一定要将他救出来,所以萧剑南现在所做一切,全是应付差事了。不过作为一名刑警,好奇心是他的本能。崔二胯子一伙人究竟将盗洞入口设在了何处,激发起萧剑南强烈的好奇。

    沉吟了片刻,萧剑南与众人回到小店。直接走进后面崔二胯子所住的大屋,再一次观察屋中环境。整个房中可以说空空荡荡,地面均用硬土夯实,没甚么破绽,只有西面和南面墙边各有一个大土炕。东北土炕往往都是中空,在屋外或屋内有一灶台,专门烧火,热气流入中空的火炕取暖。萧剑南想起,根据刘彪报告,小店在奉天警备厅备案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那时候已经春暖花开,这些人既然是盗墓,绝不会呆太久,更不会再过一个冬天,那么他们修火炕干什么?萧剑南沉思了片刻,命令道:“先把两个火炕拆了!”炕上的席子早已拿掉,并无破绽。听了萧剑南的吩咐,众人抄起屋中家伙,七手八脚,没一袋烟工夫,将土炕扒了个底朝天。

    土炕下面果然中空,但没有烟熏火燎痕迹,这不奇怪,崔二胯子一行到达奉天是三个月之前,那时火力壮的人已经无需再烧火炕。萧剑南点了点头,吩咐道:“就在这火炕下面,掘地三尺!”

    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众人轮番上阵,足足用了三个小时,才将两张土炕下面的地面向下挖了半人多深。这时候已经挖过盖屋子时的夯土层,但奇怪的是,在整个挖掘过程中,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夯土层夯得非常瓷实,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再往下挖,就是根本没有任何人动过的黄土层了。

    萧剑南看了看表,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卡车司机奉萧剑南之命回城买吃的东西已经回来,于是萧剑南命令大家停工先吃饭。吃饭的时候,萧剑南心头暗想,难道盗洞入口不在土炕之下,那还可能在什么地方?想到这里,萧剑南不由得又向房中望去,难道会是在墙壁里面,有夹壁墙?感觉有这样的可能,于是大家用饭完毕,萧剑南命令手下将房子拆除。不到一小时,整栋大屋只剩下了一堆瓦砾,但并不如萧剑南所想,墙体全部实心,并没有夹壁墙,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盗洞。

    现在萧剑南可是真的一头雾水了,又一次看表,已经四点多钟,没有时间再继续挖掘,还有许多正事要办,于是下令停工,此地不用继续看守,所有人跟他回奉天警备厅。

    卡车开进奉天城北门,萧剑南让司机就把他放在城门口盛记跌打。盛记跌打的老掌柜盛老和萧剑南很熟。老人医术高明,跌打外伤,药到病除,尤其一手绝活是治疗烫伤,再厉害的烫伤,经他手医治之后,几乎不留痕迹。

    见萧剑南进门,老人笑道:“不知哪阵风把萧队长给吹来了?可又是到哪里好勇斗狠去了吧?”萧剑南为人仗义,好打不平,再加上平素破案往往身先士卒,免不了常常挂彩。每次受伤,均到盛记跌打找老人医治,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朋友。

    听到这句话,萧剑南笑道:“前辈取笑了,这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老人道:“萧队长请讲。”

    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问道:“盛老,我记得听您说过,有一种治疗烫伤不留疤痕的方法,能不能将治疗过程对我讲述一下,药方不必说,只说过程。”老人捋了捋胡须,笑道:“萧队长不会是准备刑侦大队长不做了,改行做江湖郎中了吧?”

    萧剑南道:“老人家取笑了,我是要救人!”老人正色道:“所谓医者父母心,萧队长可有好朋友被烫伤了?”萧剑南道:“被烫伤之人并非我朋友,要救的也不是我朋友!”老人一怔,显然没听明白。萧剑南又道:“老人家,请您原谅,萧某确有苦衷,一时不能明言。”

    萧剑南并非信不过老人,只是老人极端仇日,平素从不为日本人看病。若没有满洲国皇帝罩着,恐怕早已遭殃。萧剑南不将真相讲给老人,是不想过多连累好人,虽然求老人也会带来一些麻烦,但老人并不知情,再加上有溥仪这层关系,老人应该不会有事。

    老人道:“医治过程并不复杂,你只要将人带来,敷上我现场熬制的药膏,每日换一次,只要此间没有大的变动,半个月内肯定会好,而且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萧剑南道:“膏药是什么颜色?”老人道:“半透明,黄色。”萧剑南又问:“能否将药膏颜色改为黑色或其它较重的颜色?”老人又是一怔,答道:“改为黑色?这倒没有想过,不过改变颜色势必要加入其它药材,会对疗效大有影响。”

    萧剑南道:“至于疗效,稍微影响一些也不妨。”老人满脸狐疑之色,道:“重新改变配方恐怕要耗费许多时日,萧队长能否告诉我,你要达到何种目的?”

    萧剑南沉吟了片刻,道:“这个倒不必瞒您,受伤的人伤在脸上,我是想让他敷上您的药后,再也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

    老人琢磨了片刻,道:“这倒也不难。这样吧,我将药做成膏药的形式,贴在脸上,旁人若不使用我特制的药水清洗,绝难除下,不知道萧队长觉得这样是否可以?”

    萧剑南向老人拱了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您了,一小时之后,我就带人过来!”老人点了点头。

    回到警备厅,萧剑南直接来到刑讯室复命。审问工作显然已告一段落,崔二胯子并不在房间。厅长三人显得极其疲倦,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见萧剑南进来,厅长问道:“搜索可有什么线索?”萧剑南摇了摇头,把搜索情况讲了一遍。厅长皱了皱眉。

    鹿传麟端着茶杯,将脸沉了下来,说道:“这件事情还要继续追查,半点马虎不得,一定要给我找到!”厅长赶忙陪笑。

    走出刑讯室,厅长告诉萧剑南,这边的审讯工作也极为不顺。那个崔二胯子除了自报家门,几乎什么也没讲,果真是铁嘴钢牙。至于翠儿祖孙两人,口供已经录毕,但这二人暂时还不能够离开奉天,让萧剑南找个地方安顿一下。

    告别厅长,萧剑南回到办公室。翠儿祖孙二人还在办公室等候,萧剑南约略讲了一下厅长的意思。翠儿爷爷道:“萧大队长,我们祖孙两人可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什么也没做过啊!”

    萧剑南安慰了几句,出了房间。沉思片刻,挥手叫过一名手下,吩咐道:“一会儿你带两个兄弟,把那祖孙两人暂时安顿到我家里。记住,人一定要看住了,就盯在那里,暂时还不能让他们走!”手下应了,转身离开。

    萧剑南定了定神,将脑中思路整理了一遍,这才来到警备厅牢房。受伤的小鬼子与藤田小队长早已等候多时。萧剑南并未多耽搁,直接带上受伤的鬼子,开车先到自己家中换了便装,然后来到奉天城北门的盛记跌打。

    老人的“新式”烫伤膏药已经准备完毕,给小鬼子处理之后,盛老给他贴上膏药。小鬼子脸上的烫伤面积极大,膏药贴上后,除口鼻眼外,其它地方全被膏药遮住,完全瞧不出原来的模样。萧剑南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萧剑南回到家中,开始认真思索如何将崔二胯子营救出来。反复琢磨之后,考虑到崔二胯子腿伤未愈、行动不便;此外,自己也未与看守的鬼子混熟,虽然心中焦急,但时机尚未成熟,恐怕还要拖延几日。

    接下的两天,萧剑南和那两名土木工程专家继续带人在郊外小店掘地三尺,几乎将方圆几十米的地方挖出了一个深度近三米的大坑,但依旧无所获。

    随着挖掘的面积越来越大,萧剑南也感到希望越来越渺茫。这件事情确实怪异,若不是亲眼看到满箱珠宝,还有刘二子的口供,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这伙人究竟是不是来盗墓的?

    每日傍晚时分,萧剑南都会带上那名受伤的鬼子去盛记跌打换药。由于日语流利,他已和看守地牢的鬼子们混得烂熟。不过崔二胯子的腿伤还未收口,看来暂时还不能行动。

    刘彪这几天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从长春过来的两位专员,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现,两人每天一大早来到警备厅审讯犯人,晚上回到住处,最多也就见几个客人而已,客人的身份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一日傍晚,刚刚回到警备厅,正看到厅长送两位专员出来。远远见厅长将两人送上了车,萧剑南快步走了过去。厅长看见萧剑南,照例询问了搜索情况。听完萧剑南叙述,厅长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件事情,远不像最初想的那么好办,我们这边也是整整审了三天了,几乎没有丝毫进展。如果明天再没有结果,关东军那边就要派刑讯专家过来了,到那时候,恐怕就要上大刑了!”说到这里,厅长摇了摇头:“我看即便上了大刑,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这崔二胯子可真是一条硬汉!”

    萧剑南心中一凛,暗想:“如果上了大刑,救人恐怕就更不方便了!看来,救人的事情已经不能再等了!”厅长继续道:“除此此外,那祖孙两人一定要看好,刚刚接到上面的命令,这二人不能留活口,以防走漏消息。”

    萧剑南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倒没在他意料之外,关东军请溥仪来当皇帝,无非是打个幌子,收买人心。但另外一方面讲,溥仪虽只是个傀儡皇帝,但面上的事情也一定要做的过去,否则就失去了收买人心的作用。像这种祖坟被掘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舆论上一定对日本的统治不利,看来翠儿这可怜的祖孙两人就只能灭口了。

    萧剑南问道:“上面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厅长道:“这倒不确切知道,不过总要等到审讯结束吧,现在这二人还是有一些用处的,但我想,时间也不会太久了。”萧剑南又与厅长聊了几句,回到办公室。

    看来,营救崔二胯子的时间已不能再拖了。不过崔二胯子腿伤未愈,再加上自己这边的准备工作,也没有完全做好,现在就救人,确实有些仓促。琢磨了一阵,萧剑南决定,无论如何,最迟明天晚上,一定要将崔二胯子救出!

    看了看表,已是六点,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二十四小时之内,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准备完毕。想到这里,萧剑南站起身来。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刘彪步履匆匆走了进来,见到萧剑南,刘彪低声道:“萧队长,有情况!”萧剑南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儿?”

    刘彪道:“萧队长,这两天你不是让我盯住从长春过来的那两位专员么?”萧剑南点了点头。刘彪道:“今天下午,我在鹿传霖官邸,看见了一个人!”萧剑南问道:“谁?”

    刘彪神秘兮兮道:“草上飞!”萧剑南愣住了。草上飞是东北最有名的独脚大盗,功夫惊人,萧剑南和刘彪缉捕此人,已经有日子了。萧剑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刘彪又道:“对了萧队长,还有一件事情有点儿奇怪,我们的人从下午一直守在那里,准备等‘草上飞’一出来就抓人!可一直等到刚才,‘草上飞’也没有出来,后来,鹿传霖的贴身侍从又从外边又带了一个人进来,你猜是谁,竟然是奉天城开锁高手“锁三”,两人径直进了专员的院子,到现在也没有出来。”

    萧剑南恍然大悟,沉吟了片刻,对刘彪道:“取消所有的抓捕行动,把人全都撤回来!”刘彪呆住了。愣了半晌儿,点了点头。

    萧剑南道:“除此以外,你再帮我办一件事情。”刘彪点头。萧剑南道:“明晚六点,你找辆车,接上翠儿祖孙两人,还有刘妈和小宝,送他们出城!”

    刘彪一呆:“萧队长,您这是要?”萧剑南道:“记住,明天晚上,六点整,不能早,也不能晚!”刘彪一脸狐疑。萧剑南笑了笑,拍了拍刘彪的肩膀:“彪子,我们相处已经多年,但有些事情,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记住,按着我说的去做,另外,千万不能走漏消息!”刘彪使劲儿点了点头。

    刘彪走后,萧剑南又在房间思索了片刻,定了定神儿,出了办公室到牢房。受伤的鬼子这两天伤势已经见好,见萧剑南进来,立刻陪笑道:“萧桑来了?”萧剑南道:“奉上面的命令,要问犯人几句话。就有劳你陪我下去一趟吧。”小鬼子连连点头,陪着萧剑南下到牢房底层。

    开门的时候,萧剑南似乎很随意地用中文对两个鬼子说道:“两位辛苦了,忙完了这阵子,我请两位喝酒!”两人一愣,问道:“萧桑说的什么?”萧剑南微微一笑,暗想:“看来两人的确不懂中文。”于是改用日语道:“抱歉,烦劳二位在此守候!”受伤的小鬼子自是一句中文也不懂,这一点,萧剑南这几日带他看病的时候就已知道。

    两人进了牢房,只见崔二胯子闭目坐在牢房地上,双手双脚都用铁链拴在墙上。见两人进来,崔二胯子微微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了。萧剑南快步走向前去,说道:“崔爷,先前萧某不知你就是东北的大英雄崔爷,多有冒犯,请崔爷多多原谅!”

    崔二胯子听了这话,睁开眼睛,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俺已经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跟俺耍什么花花肠子。想从我这儿骗出口供,门儿也没有。”

    萧剑南知道误会已深,说道:“崔爷,我知道误会不可能一时半会儿解释清楚,但现已没有太多时间解释,长话短说,萧某敬重崔爷的为人,愿以身家性命,救崔爷出去。”崔二胯子听到这话,眼睛一瞪,问道:“此话当真?”萧剑南道:“当真!”崔二胯子哈哈一笑,道:“好!你既然要救俺,就赶快将手上脚上这劳什子打开,待爷爷冲杀出去,量这几个小鬼子也拦不住俺。”

    萧剑南听了这话,知道崔二胯子还是信不过他,暗暗着急,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见萧剑南并没作声,崔二胯子又是一笑,道:“知道你就无此心,好了,快滚吧,别搅了崔爷睡觉!”

    萧剑南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崔爷很难相信我,好,是否真心救你,明日就知,但是我恳请崔爷一定要听我吩咐,否则我的性命不打紧,救不出崔爷,我萧剑南死不瞑目!”崔二胯子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萧剑南?你就是名震关东的奉天警备厅的萧大队长?”

    萧剑南答道:“正是!”崔二胯子喃喃道:“以你的为人,怎么会留下来给小鬼子卖命?”萧剑南脸上一红,答道:“萧某确有难言之隐,此处不方便讲话,容当后日再作解释。”崔二胯子听了,点点头,说道:“好,崔某就暂时信了你,不过,要想让俺真的信你,必须要帮我做件事情!”萧剑南道:“崔爷请讲!”

    崔二胯子道:“帮我取回那只红木盒子,见到盒子,俺就信了你!”萧剑南微微一怔,沉吟了片刻,道:“好,我尽力而为!”崔二胯子道:“好,就等萧队长的好消息了!”

    萧剑南再次点头,随即将这几日想好的计划详细向崔二胯子讲了一遍,崔二胯子听罢,沉吟片刻,点头同意。萧剑南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多耽搁,带着受伤的小鬼子出了房间,直接去盛记跌打换药。

    当晚萧剑南回到家中,又在房间中将整个计划盘算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遗漏。不过唯一难办的,就是崔二胯子的条件,看来,崔二胯子并非真正相信了自己。不过无论怎样,只要想办法拿到那只盒子,一切就可以解决。想到刘彪方才报告的情况,又思索了片刻,萧剑南已有计较。

    主意打定,萧剑南叫来翠儿祖孙两人。沉吟了片刻,取了几十块大洋交给老人,郑重说道:“老人家,现在出了一些变故,至于怎么回事,你们也不必多问。记住,明天收拾好行李,傍晚六点整,会有人来接你们。离开奉天以后,逃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东北,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一定切记!”老人诚惶诚恐,连连点头。翠儿见萧剑南如此庄重,不由得问道:“萧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萧剑南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了,但我的话一定要记住。明天走时,不要再回小店取东西,一切从简,不要张扬,否则……我们都会有麻烦!”翠儿更是一脸迷惑,问道:“我们有麻烦也就是了,萧大哥怎么会也有麻烦?”萧剑南笑了笑,道:“私放了你们,我当然也有麻烦。另外,明日不必再跟我辞行,我那时候肯定不在家里。”

    翠儿点了点头,又要问什么,被爷爷拉住了。老人接了萧剑南的银元,诺诺道了谢,带着翠儿出了房门。走到门口,翠儿忽然回过头来,大声说道:“萧大哥,我们以后还能再见么?”萧剑南心中也是一酸。这几日来,虽与翠儿接触不深,但小女孩聪明伶俐,很着萧剑南喜爱,一直拿她当个小妹妹看待,如今说道分手,也不免心中难受。萧剑南取了纸笔,写下北平的住址,递给翠儿,道:“这是我在北平的住址,日后如有机会,可以到北平找我。”翠儿接了,哭着鼻子出了房门。

    萧剑南又叫来刘妈,吩咐她也要在明日傍晚六点整,和翠儿祖孙两人一起离开。先把小宝带回她自己老家,日后萧剑南再去找她接孩子。刘妈听了,怔怔的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自倩儿去后,刘妈一直留在萧剑南家中带着小宝,当然也伺候着萧剑南,主仆三人感情很深。这时大家就要作别,萧剑南心中也是不忍。

    沉吟了片刻,萧剑南心中一动,问刘妈道:“你可愿意跟我到北平?”刘妈一愣,马上点头。萧剑南取了钥匙递给刘妈,又写下北平的住址。萧剑南早有去意,家中主要钱财细软早已存在北京福来记钱庄。其实为了方便,也没有留自己的本名,而是取了一个曾弓北的假名,用的是萧剑南三字的对仗,萧的谐音字“削”对“增加”的“增”字谐音“曾”,“剑”对“弓”,“南”对“北”。萧剑南父母早逝,家中又是独子,也无后顾之忧。所以救得崔二胯子之后,只要到北平隐姓埋名,应该绝对安全,况且倩儿又留下了大笔财产,度日应该不成问题。

    与刘妈吩咐完毕,又唤来翠儿祖孙两人,吩咐三人明日一起出发,到北平萧剑南的住处等他,几人听了萧剑南如此安排,都很高兴。

    三人出了房门,萧剑南又将计划在心中默想了一遍,看了看表,时间已是十一点。盘腿坐在床头默默运了三遍功,挂钟敲响了十二下,萧剑南站起身来,换上夜行衣,打开后窗,轻轻翻了出去。

    午夜的警备厅大院内,宁静异常。只有西跨院的牢房大门口,六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在站岗。除此以外,东跨院档案室门口,另有八名警卫,其中四人是鹿传霖手下,另外四名,是山口太郎手下,正虎视眈眈,来回巡视。

    黑暗之中,忽地一闪,一人黑衣蒙面,非常利落地攀上了档案室院外的大树。茂密的树叶丛中,那人隐伏一株大枝杈后。透过浓密的枝叶,可以清楚地看到档案室门口的全部情况。

    他似乎并不着急,静静地爬在树上,耐心等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深夜的寂静之中,猛然传来几声“呲呲”轻响,听来似乎是暗器的破空之声。几名看守哼也没哼,瞬间全部倒地。

    片刻,一伙儿蒙面人从墙上跳下,检视了地上死者。门口留下两人,其余人迅速打开档案室大门,窜了进去。

    趴在树上那人点了点头,继续静静观察。过了不久,黑暗之中似乎有两颗流星划过,寂静无声,留在门口的两名蒙面人瞬间倒地。几乎同时,另一面墙外又跳下七八个人,身着日本忍者装束,手执东洋刀,全部蒙着脸。

    先前倒地的八名警卫中四名,这时窜了起来,看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鹿传霖派出的四名警卫。双方立刻交手,打了起来。先行进去的几人听到响动,也窜了出来,两拨人战成一团。

    双方均是高手,出手必是杀着。但双方全不发出半点声响,闷声打斗。只有刀剑互斩时发出的叮当之声。间或有中刃者临死前的沉声闷呼,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凄惨。

    没有多久,双方还站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多。突然间,院外人声鼎沸,厅长带着十来名警备厅的警员与小鬼子赶到。两拨人见形势不对,非常默契的同时停手,各自抬起伤者,迅速逃离。

    厅长带人冲进跨院,见到档案室大门四开,满地死尸,大吃一惊。迅速冲进档案室,保险柜柜门大开,里面的红木盒子,早已不翼而飞!

    注1:鹿传霖,清末大臣。直隶(今河北)定兴人。字滋(芝)轩,号迂叟。同治进士。初入清军胜保部,对抗捻军。1874年任桂林知府。后历任福建按察使、四川布政使。1883年升任河南巡抚。后调陕西巡抚。1895年升任四川总督,整顿吏制、创建文学馆和算学馆。因得罪奕?被撤职。1898年戊戌变法后,由荣禄荐为广东巡抚。次年为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到太原保护慈禧太后逃到西安,授两广总督、升军机大臣。回京后兼任督办政务大臣。小说中情节为作者杜撰。

    注2:鹿钟麟(1884-1966)字瑞伯,直隶定兴(今属河北)人,西北军著名将领,追随冯玉祥近40年,因其人足智多谋,善于随机应变,故有“鹿小鬼”的绰号。

    禁城闭宫事件:

    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成功发动“北京政变”,随后下令将辛亥革命后仍占据紫禁城13年之久的逊帝溥仪驱逐出宫。1924年11月5日上午9时,国民军切断了紫禁城对外的一切联系。新任京畿卫戍总司令鹿钟麟会同警察总监张璧及社会知名人士、国民代表李煜瀛(李石曾),仅带领几十名军警进入神武门,执行“逼宫”命令。

    行至隆宗门处,迎面遇见前来出迎的清室内务府大臣绍英。众人随绍英入屋落座,鹿钟麟随即出示“大总统指令”和《修正清室优待条件》,请他代为转达,限定溥仪及其后妃一干人等两小时内迁出紫禁城。清室方面希望容期3个月,将颐和园加以整理修葺之后即行迁往。张璧与李煜瀛断然不许,坦言如不及时出宫,恐生意外。清室仍表示难以从命,声言小户人家搬家尚须时日,何况这等局面。

    面对清室无休止的纠缠,鹿钟麟渐渐面有愠色,怒对清室诸人道:“如果今天不搬,我就将军队撤走,绝对不负责了,你们敢担负不发生意外么?”绍英等人见再无通融余地,只得如实禀报,溥仪顿时方寸大乱。

    鹿钟麟考虑自己只带兵20余人,而清室一方所谓的禁卫军人数则在2000以上,倘若出现意外变故,势必酿成一大惨剧。于是他对身旁一名副官高声佯称:“虽然时间已到,但事情尚有商量余地。传我的命令,先不要开枪开炮。”果然“兵不厌诈”,溥仪立刻交出“皇帝之宝”和“宣统之宝”两方印玺,并在《修正清室优待条件》上签了字。

    鹿钟麟护送溥仪来到位于后海甘石桥的醇王府邸,突然执枪问溥仪:“从今以后,你是称皇帝,还是以平民自居?如果愿作普通人民,则我等军人对你自有保护之责任,如你仍称皇帝,那我们民国不容皇帝存在,我只能枪毙你!”溥仪受此威慑,声明自己愿为中华民国之一分子,鹿随与之握手为别。

    中国自有皇帝以来,凡2000余年,其间敢以手铳侍帝王,复与帝王行握手礼者,此前除鹿钟麟外,恐无第二人。更戏剧性的是,1961年,成为公民的溥仪与鹿钟麟再次聚首,四手相握,畅谈往事。

    注3:关于中国各地土质颜色:古代君王祭祀台,均用汉白玉砌成,中间填以五色泥土,象征疆域广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称为五色土。在北京天坛,就有五色土祭坛一座。之所以叫五色土,源于祭台的填充土是用五种颜色的泥土填充。中国地域广大,各地泥土颜色不同,五色土所用泥土,都是用车马从全国各地拉运而来,五色土的五色分别为中黄、东青、西白、南红、北黑,以象征五行,又因为按照地理位置,中国中部,武汉、南京一带,土为黄色,东部沿海,上海一带土为青色;西部新疆、甘肃一带,土为白色;南方如广东、海南,土为红色;而中国北部东三省,土为黑色。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十一章奉天亡命

由于连日疲倦,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第二日一早儿,萧剑南又假意到小店处巡视了一番。不出所料,寻找工作依旧没有任何突破,两位日本土木工程专家一筹莫展。虽然是否能找到盗洞入口对他已不重要,但萧剑南还是不由得暗自佩服崔二胯子一伙人安排得巧妙。装模作样忙碌了一天,下午六点整,他准时回到了警备厅。

将摩托停在警备厅大门外,直接来到牢房大堂。鬼子小队长藤田并不在,那受伤的鬼子见萧剑南进来,满脸堆笑,立刻上前打招呼。萧剑南点了点头,道:“奉上面的命令,要问犯人几句话!就劳烦太君陪我下一趟囚室吧,完了事,我们直接去换药。”鬼子兵连忙鞠躬,随萧剑南下到囚室地下一层。

两人进得牢房,萧剑南反手将门带上,径直走到崔二胯子身边,道:“崔爷,一切已准备停当,咱们可以走了!”崔二胯子睁开眼睛。萧剑南道:“崔爷,一会儿我将你右手镣铐打开,随后会叫那个鬼子过来,他一近身,你就动手!”崔二胯子双目似闭非闭,问道:“那个盒子带来了么?”萧剑南道:“盒子我已取到,不过实在不方便带到这里,您随我出去,便能见到!”崔二胯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萧剑南定了定神儿,又假意问了几句话,随即蹲下身来,装作检查镣铐,而暗藏手中的开锁工具已捅进崔二胯子右手镣铐的锁孔里。自三年前从倩儿处得到倾囊传授,萧剑南的开锁功力已今非昔比,这种仅八柱的刑具锁,在他看来早不值一提。不到三秒钟,一声轻响,手铐已打开了。

萧剑南站起身来,向门口小鬼子招了招手。鬼子不明所以,走上前来。萧剑南伸手指了指崔二胯子腿上伤处,用日语对鬼子道:“太君,麻烦您帮着看看犯人腿上的伤口,是否……”

鬼子凑过头去,顺着萧剑南手指方向望去。就在小鬼子将头伸向崔二胯子的一瞬,萧剑南低声喝道:“崔爷,动手!”几乎同时,崔二胯子出手如风,一指点在小鬼子胸前,小鬼子中指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声未吭,软倒在地。

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不错,果然是崔二胯子!”这边崔二胯子哈哈一笑,已站起身来,道:“没想到萧大队长的开锁功夫如此厉害!”萧剑南道:“崔爷过奖了!崔爷的点穴神功,也了不起!”一边说着话,已将崔二胯子左手以及双脚镣铐打开。

二人不敢耽搁,迅速除下小鬼子的衣衫。小鬼子身量与崔二胯子大致相仿,衣服穿上很合身。萧剑南又取出事先备好的膏药,用打火机化了,替崔二胯子贴脸上。装扮完毕,仔细检查了一番,眼前的崔二胯子果真与倒地的鬼子有八分相似。

二人再将崔二胯子的衣裳给小鬼子穿上,抬到墙边,脸朝墙里,摆成睡觉的姿势。一切收拾停当,崔二胯子抄起地上的三八步枪,萧剑南问道:“崔爷腿上有伤,能行走吗?”崔二胯子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萧剑南稳稳心神,带着崔二胯子出了牢门。

出得牢门,崔二胯子紧跟在萧剑南身后,低着头但也不十分紧张。上了一层大堂,藤田小队长正走进来。萧剑南心中怦怦狂跳,藤田明显并未发现萧剑南身后的鬼子已被调包,上前与萧剑南打招呼。萧剑南停下脚步,对藤田道:“我带皇军去换药,这里的事情,就有劳藤田队长了。”藤田一鞠躬,道:“萧桑辛苦了。”萧剑南笑了笑,客气了几句,带着崔二胯子走出大堂。

出得警备厅牢房,萧剑南略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崔二胯子道:“崔爷,车子就在警备厅门口,能坚持走过去么?”崔二胯子咬了咬牙,道:“不碍事,就请萧队长前面带路。”萧剑南不再多说,领着崔二胯子径直向警备厅大门口走去。二人转过花池,又绕过两排平房,来到月亮门前。前方不远处,已是警备厅大门,萧剑南暗暗点了点头,心想:还算顺利。

突然间,只见一辆卡车呼啸着驶进警备厅大院。萧剑南忙伸手拉住崔二胯子,二人迅速隐身在月亮门后面。探出头来,远远见那卡车一停下,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立刻从车门两侧跳下,径直跑向警备厅大门口。车门开处,下来一个鬼子军官,手持军刀,一身黄呢子制服。萧剑南不由得一愣,此人正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驻奉天最高长官——山田一郎,以前曾与萧剑南见过数面。

难道关东军司令部这就要提审崔二胯子么?萧剑南眉头紧锁,再次放眼望去,只见二十来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已从车后跳下,迅速在院内整队集合。这边厅长已在两名警员的陪同下从办公室出来,走向山口一郎。山口摘下雪白的手套,与厅长握了握手。萧剑南远远听不真切两人在说什么,但还是听出了两个关键的词:“……提审崔二胯子……!”

萧剑南一怔之下,浑身冷汗瞬时冒了出来,望了望不远处警备厅大门口,就差这几十步了,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再次看了看院内,将近三十名鬼子,硬冲肯定是不行!奉天警备厅并无后门,而且即便有,此时恐怕也已经被鬼子把守住了。崔二胯子是重犯,不单因为这次盗墓案件,最重要的,他还是关外抗日义勇军的灵魂人物!

现在怎么办?鬼子前来提人,不出五分钟就会发现地牢的崔二胯子被调包。大门是出不去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么?不行,奉天警备厅并不算大,根本藏不住人!

萧剑南思绪如飞,但实际只过了几秒钟。来不及再细想了,回过身来对崔二胯子道:“崔爷,形势不妙,鬼子是来提你的!”崔二胯子看了看外面情况,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萧剑南道:“没有别的办法了,警备厅内藏不住人,咱们只能想办法从后墙翻出去!来崔爷,我背你!”

说完话,萧剑南伸手去拉崔二胯子。崔二胯子一把拦住萧剑南的手,缓缓道:“萧队长,咱现在腿上不方便,万一被鬼子发现,你也跑不了!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俺不能拖累你,就在这里给你做个掩护,你自己逃命去吧!崔某如能侥幸逃脱,萧队长的救命大恩,容当后报!”说完话,向萧剑南拱了拱手,一把扯下头上小鬼子的帽子,只一步就跨出了月亮门。

萧剑南忙伸手拉住崔二胯子,急道:“崔爷,萧某以身家性命救崔爷出去,此事若办不成,萧某还有何面目活在世间,你是我抓的,就算搭上这一条命,也一定救你出去!”崔二胯子微微一笑,道:“萧队长,崔某极承你的情,但到了这个地步,俺不能再连累你了!你让俺出去!”说完话,崔二胯子就要将萧剑南推开。

萧剑南死命将崔二胯子抵在墙上,道:“崔爷,你最后听我一句!”崔二胯子松了手。萧剑南道:“崔爷,你是咱东北人心中的大英雄,萧某不小心抓了你,已铸成大错。现在,更不能让你去送死,我却苟且偷生在这个世上!”顿了一顿,朗声道:“现在崔爷既然要去拼命,就算上我一个!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处,能和崔爷死在一处,我萧剑南此生不枉了!”

说完话,萧剑南放开崔二胯子,掏枪就要跨出月亮门。崔二胯子微微一怔,伸手拦住萧剑南,略为沉吟了一下,道:“好,既然萧队长如此说,那就听你吩咐,一起从后墙逃出去。如果中途遇到鬼子,就跟狗日的拼了!要死,你我兄弟就死在一处!”

萧剑南心中大喜,一把握住了崔二胯子的手,二人相视凝望,互相点了点头。就在这一瞬间,两人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头陡然升起了一种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的豪情。

当下萧剑南扶住崔二胯子肩膀,再顾不得遮掩,连拖再拽,快步向警备厅后墙奔去。转过花池,又绕过几排平房,已到了警备厅后墙。这里平日是堆放杂物之用,少有人到。所幸这几日由于崔二胯子的盗墓案子,大部分警员不是在前面站岗,就是到郊外小店搜索,后院已不剩几个人。

来到墙边,萧剑南四下观察了一下,回身对崔二胯子道:“崔爷,我先上,再来拉你!”围墙足有一人多高,萧剑南定了定神儿,回身助跑,“噌”地一下蹿上了墙头。警备厅后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街,平日没什么人来往。萧剑南四下里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反身将崔二胯子也拉上墙头。

二人迅速从墙上跳下。扶着崔二胯子往前走了几步,藏身到一堵破墙后,萧剑南道:“你先在这里躲一躲,我去开车!”崔二胯子道:“萧队长小心!”萧剑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快步沿着警备厅侧墙绕到前门街边,远远向大门处望了一眼,只见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正在站岗,并没有任何慌乱迹象,看来,崔二胯子被掉包的事情还未被发现。

萧剑南舒了口长气,整整衣衫,从墙后闪出,右手晃着摩托车钥匙,嘴里吹着口哨,神色轻松,向警备厅大门走去。

摩托车就停在警备厅大门右侧。萧剑南边往前走,暗自庆幸事先想的周全,没有把摩托车停在警备厅院内,如果是那样,即便从后院翻出警备厅,也不见得出得了奉天城。

来到车前,刚要跨上座位,身后猛然响起两声拉动枪栓的声音,一名鬼子兵操着生硬的中国话上前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萧剑南回过身来,从口袋掏出证件,递给小鬼子,陪笑道:“奉天警备厅,萧剑南。”鬼子看了看证件,敬了个礼,道:“原来是萧桑,请!”

见鬼子未再盘问,萧剑南松了口气,随即扭钥匙打火,几声咔咔声响过之后,摩托车并未启动!又拧了两拧,还是未见丝毫动静,萧剑南额头的汗一下流下来。

为了今晚的行动,他上午特意检修了摩托车,将油箱加满了油,这样估计最多可以跑六百公里。除了那只盒子以外,摩托的跨斗里还放了两支驳壳枪,近一千发子弹,还有十几颗香瓜式手雷。修车时萧剑南特意叮咛车工好好检查电路,将发动机火花塞全部换成新的,为的就是防备临时打不着火。

萧剑南暗自着急,又拧了几次打火开关,还是未见任何动静。沉吟了片刻,突然灵机一动,下了车,从口袋掏出两块银元,走上前递给两名鬼子兵,说道:“兄弟奉警备厅之命,前去执行一个紧急任务。不想车子出了故障,能不能请两位皇军帮帮忙?”鬼子兵日常生活清苦,见了银元,笑逐颜开,掂了掂手中银元,问道:“不知萧桑要帮什么忙?”萧剑南指了指摩托车,道:“兄弟的车子坏了,能不能请两位皇军帮忙推一下?”鬼子看了看摩托车,交换一个眼神儿,道:“没问题!”

当下三人走到摩托车边,萧剑南扶住车把,两名鬼子一左一右,一齐使力,将摩托车推了起来。跑了十几步,萧剑南见速度已够,说声:“好了!”,飞身蹿上车,左手捏下离和器,右脚直接挂上三挡,同时右手给油,再猛一抬离和,轰隆隆一声响动,车子打着了。

萧剑南加油,换挡,再加油,车子飞快地向前冲去。过了一个街区,转弯兜回警备厅后墙处,崔二胯子还在断墙后等候,萧剑南下车扶起崔二胯子,只见他脸白如纸,低头望去,只见大腿血流如注,一条裤子已染成了红色,看来是方才翻墙迸裂了伤口。萧剑南略一沉吟,撕下衣衫将崔二胯子大腿紧紧扎上,随即扶他坐到摩托车跨斗一边,再用帆布盖住了流血的大腿。

刚刚收拾完毕,猛听警备厅院里像炸了营一般,萧剑南看了看崔二胯子,两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崔二胯子被掉包的事情,已被发现。萧剑南飞身蹿上摩托车,道:“崔爷,咱们走!”说完话,换挡加油,车子飞速向前冲去。

离警备厅最近的是北门,正常开车是两分钟左右。萧剑南将车速加到了极限,路上行人纷纷闪躲。不到一分钟,已远远可以看见城门。

出了城门洞,外面是鬼子的工事,路上拦着圆木铁丝钉成的鹿砦,一边留了一个刚刚可以走过一人的口子。这几日萧剑南每天进出北门数次,早和驻守的鬼子兵混了个脸熟。将摩托车开到鹿砦前,却猛然发现,驻守的鬼子已经换岗了,竟无一认识。

又是例行的证件检查,萧剑南掏出良民证和警备厅工作证。鬼子检查完后挥了挥手,两边的伪军前去搬鹿砦。

突然之间,警卫室的电话响了起来。萧剑南回头看了看,一名鬼子兵走过去接电话。萧剑南眉头一皱,暗叫不妙。这个电话很可能是警备厅前去提审崔二胯子的日军打过来的!

前面两个伪军干活慢慢腾腾,这时才刚刚将鹿砦搬开了一点。萧剑南立刻下车,但没有熄火,快步走到路障前,对两个正磨洋工的伪军道:“二位兄弟辛苦了,我来吧。”说完话,双手抓住鹿砦,一使力,顿时搬开了一个三尺多宽的口子。萧剑南回到摩托车边,刚刚坐定,警卫室大门砰地一声撞开,那接电话的鬼子已冲了出来,用日语鬼哭狼嚎般大喊了一声:“不要放他们走!”

站在外面的鬼子和伪军听了这一声大吼,都是一愣,伪军自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几名鬼子也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众人一愣神儿的功夫,萧剑南换挡加油,车子冲出了奉天城。

两人刚一出城,身后枪声大作。从反光镜望去,十几个鬼子已跨上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追了上来。萧剑南将油门拧到了极限,车子呼啸着向前冲去,速度指针迅速指向了一百,在那里拼命晃动着,再也加不上去了。

原计划的路线已不能再走,大路上有鬼子数层哨卡。萧剑南将车子开上了一条颠簸的小路,尽量躲避着路上的石头和障碍,他心里清楚,摩托车开到这种速度,一块小石就能把车颠起来,车毁人亡!

后面的鬼子开始开枪,子弹不停地从车身两边呼啸飞过。若不是在颠簸的摩托车上,以其时鬼子的枪法,这样的距离打一个人几乎弹无虚发。

鬼子的摩托车越追越近,这边崔二胯子也开始反击,但三八步枪的枪身太长,崔二胯子腿上又有伤,转身极为不便。由于车速过快,耳边风声凛冽,萧剑南大声对崔二胯子喊道:“崔爷,座位下有短枪!”

崔二胯子立即从座位下摸出一把驳壳枪,大声笑道:“好家伙,老相好了!”拨开扳机,回手就是一梭子,萧剑南从反光镜望去,紧追在后面的一辆摩托车挡板立刻溅起了一片火星,大声叫道:“崔爷,好枪法!”

崔二胯子几梭子弹打完,由于车身颠簸得太厉害,并没有打到人。抄出几颗手雷,笑道:“还是这个过瘾!”拉开保险,扔了出去,一片烟雾过后,鬼子的摩托车晃了一晃,又追了过来。

崔二胯子又扔了几颗,炸翻了一辆鬼子的摩托车,鬼子兵不敢再追得太近,远远地跟着。萧剑南心中暗想:“他奶奶的,看来,小鬼子要跟我比谁的汽油多了!”

正在这时,车子冲入了一片山谷,道路变得更为崎岖,路上全是大石,极为难行。萧剑南尽量将车子保持在比较高的速度上,极力躲避着圆石。即使这样,车速也是大减。转过几道弯后,后面追兵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再往前开,是两山之间一道峡谷,两旁都是峭壁,路变得越来越窄,所幸路面已经平整,可以将车速尽量提高。

终于开到尽头,两人全愣住了,就在面前,一条奔腾汹涌的河水,横在了前方!

萧剑南将车子停下,快速往四围打量了一番,没有任何道路可以通行。看了看河面,架了一座独木小桥,不过看来经久未用,上面长满青苔。这条河并不算宽,十米左右,桥是用一根劈了一半的圆木搭成,两头分别放置在河两岸,平的一面在上,只有两尺来宽,如果是双轮摩托车,勉强可以通过。

思索了片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弃车了,但崔二胯子腿上有伤,如果弃车和鬼子赛跑,无异于去自首,肯定会被鬼子抓到!

崔二胯子也看出了情况,哈哈一笑,道:“萧兄弟,能把俺救到这里,崔某已极承你的情了,俺腿上不便,就留在这里给兄弟掩护,萧兄弟快去吧!”萧剑南摇头道:“不成,就算是要拼,也要你我二人拚在一处,况且以崔爷的枪法,我们不一定就束手就擒!”萧剑南一边说着,又打量了一眼河上的小桥,暗自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开一辆两轮摩托车出来!

想到这里,萧剑南突然有了主意,道:“崔爷,有办法了,咱们把跨斗卸下来。”说完话,翻开工具箱,取出钳子扳手开始拆卸摩托车一侧跨斗,崔二胯子也上前帮忙。两人没拧下几个螺丝,已隐隐可以听到远处鬼子的摩托车声,来不及了!

萧剑南心中着急,手上使劲稍大,螺丝“喀”的一声断在螺孔里面。萧剑南长叹一声,扔下手中工具。崔二胯子一把抓住萧剑南,喊道:“萧兄弟,你听俺的话,快走,现在还来得及!”

萧剑南一把甩开崔二胯子的手,大声道:“不行!”说完,萧剑南飞身骑上摩托车,对崔二胯子道:“崔爷,在这里等我!”说罢,开动摩托车,猛拧油门,飞速向远处一棵大树撞过去。这棵树有碗口粗细,跨斗和摩托车间的螺丝已卸下了几个,估计这一撞,能够把跨斗撞开。这一段路比较平坦,萧剑南将车速加到了五十迈,将树对准摩托车与跨斗间接缝处,双手紧握车把,以防人在碰撞的一瞬由于惯性作用飞出去。

“喀嚓”一声巨响,摩托车接缝处准确撞在了树上。就在碰撞的一霎那,萧剑南双膀较力,使足了全身力量,但冲劲实在太大,头还是重重撞在了前面挡风玻璃板上。挡风板立时破裂,萧剑南头上也血流如注。他已顾不得这些,扭身望去,但见大树已被撞成两截,摩托车跨斗还是牢牢连接在车身上,纹丝没动!

“他奶奶的,拼了!”萧剑南见到此景,在这极度困境之中突然豪气顿生,也顾不得拂拭头上的鲜血,将车倒出,快速开到崔二胯子旁边,说道:“崔爷,坐后座!就算是要死,也绝不能让小鬼子将我们抓了去!”

崔二胯子哈哈大笑,大声道:“好!”飞身上了车。萧剑南将车子掉头,加速往回开去,鬼子的摩托车已遥遥可以望见,见萧剑南发疯似的冲过来,都减慢了速度。萧剑南往回开了五十米左右,并没有减速,右手一捏车子前闸,同时猛向左一拐把,摩托车瞬间“刷”地一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掉头!萧剑南将车停下,扭头对崔二胯子道:“崔爷,把枪放下,抓紧我,咱们从桥上冲过去!”“好!”崔二胯子大声应道。

奉天警备厅刚刚配备这种三轮摩托车时,萧剑南曾对摩托车特技着实研究了一番,但无奈警备厅条件有限,没有太多车子供警员拆车一般去练那些高难度特技,所以萧剑南也以身作则,对每种特技浅尝辄止,了解是如何玩出来的就罢了。

这种三轮摩托车二轮着地的训练,他平日也练习过,但最多也就能在平地开出五六米的距离,同时为保持车子平衡,还要不停改变方向。此时面前这座长达十米,宽度不足半米,又是布满青苔、滑不留手的独木桥,他最多只有三成把握可以通过!

不及细想,萧剑南将车子直接挂上二挡,左手捏紧离合器,原地轰了几下油门,停了一下,一咬牙,直接将油门轰到了最大转速,同时左手飞快抬起离和,只见摩托车轮胎原地挠着地,顿了一下,“飕”地一声飞了出去。车子一出去,萧剑南跨过三挡,直接挂到四挡,车速瞬间加到了八十公里,片刻,车子已开到独木桥边,萧剑南猛向右一拧车把,再将车把向左一转,摩托车跨斗那边的右车轮一下抬了起来,几乎同时,摩托车前轮已跨上了独木桥!

只听耳边呼呼风响,最多只有一秒多钟的时间,而萧剑南却几乎感觉过了一年,终于,“哐”地一声巨响,车子一阵震动,车轮落地,他们竟顺利冲过了这座窄窄的独木桥!

萧剑南心头一松,才觉得已是一身大汗。他稍微减速,从反光镜向后望去,只见鬼子的摩托开到桥头,居然并未减速,而是熟练地一扭车把,右轮离地,三辆车子的前面两辆一前一后,先后上了独木桥。萧剑南在反光镜中看到这一切,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猛然觉得车身剧烈地一震,人顿时被颠飞了出去,在空中萧剑南心想:“坏了,费了这么大劲儿,还是没逃得出去!”还没想完,人已昏了过去。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萧剑南感觉像是在下雨,仿佛有雨水落在自己脸上。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崔二胯子手捧水壶,正往他脸上洒水。萧剑南一阵迷糊,问道:“崔爷,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被鬼子抓了?”崔二胯子一笑,道:“小鬼子?全报销了!”

萧剑南坐起身来,头脑一阵发晕。崔二胯子忙扶起他,道:“你受了点伤,撞车时候头撞破了,流了不少血,现在已经不碍事了,俺刚刚给你敷了草药。”

萧剑南摸了摸头上,已用布条扎住。回身望了望,只见河上的木桥早已不在,河对岸,停着一辆摩托车,旁边是三具小鬼子的尸首。

萧剑南一脸迷茫,问道:“崔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二胯子哈哈一笑,向萧剑南道出了原委。原来就在鬼子两辆摩托冲上独木桥时,萧剑南的车子撞上了一块大石。摩托车立刻翻倒,人也被颠了出去。崔二胯子在撞车时正是回着头的,所以在空中看到了身后的一幕。

鬼子的两辆摩托载着六名鬼子一前一后冲上了独木桥,但就在第一辆车刚刚冲过桥的一半,第二辆车快要到桥中间的时候,桥身由于年久失修、不堪重负,“喀嚓”一声巨响,两辆摩托瞬间掉入水里。小鬼子看来都不会游泳,再加上河水湍急,顷刻间六名鬼子全被河水吞没。

第三辆车上的鬼子见到眼前场景,一个急刹车悬悬停在了河边。几乎同时,还在空中飞行的崔二胯子趁对岸鬼子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呆,正伸着脖子往河水里看的一霎,一梭子子弹过去,小鬼子全见了阎王。

萧剑南听了崔二胯子的叙述,心中舒畅之情真是难于言表。自进入地牢营救崔二胯子就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这一放松,顿觉四肢百骸就像散了架一般,疲倦得连小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人每逢大难过后,又或是大劫不死,无一不会有这种虚脱般的感觉。

萧剑南懒懒躺在地上,问道:“崔爷,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崔二胯子腿上一直有伤,翻越警备厅围墙时腿上伤口崩裂,流血甚多,就已十分虚弱,方才这一段飞车追逐,完全是凭一股极强的毅力支撑,之后又忙着救醒萧剑南,一时忘记了腿上的枪伤,此刻萧剑南猛一提醒,猛然想起了自己腿上的伤口,顿感脑中一阵发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二人见此情景,相视哈哈一笑,一直以来的紧张之情顿然消失。

萧剑南慢慢爬到摩托车边,这才发现刚刚拼了命也未撞掉的跨斗一边,已和车身分了家。从跨斗中取出伤药和绷带,回来帮着崔二胯子将腿上的伤口重新包扎。

崔二胯子正色道:“萧队长胆识过人,崔某真是佩服得紧!俺是个直肠子的人,就不说那弯弯绕的话了!”顿了一顿,道:“今日萧队长与俺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俺佩服萧队长的为人胆识,愿意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道萧队长意下如何?”萧剑南一惊,道:“崔爷是咱们东北的大英雄,我……怎么高攀得起?”

崔二胯子哈哈一笑,道:“什么高攀低攀的,磕了头,你我就是兄弟了!”说完话,拉起萧剑南,撮土为香,二人拜了八拜。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都很激动。叙了长幼,萧剑南略长半岁,对崔二胯子兄弟相称。

叙了一会儿子话,萧剑南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粮清水,二人吃过干粮,精神都是一振。萧剑南道:“崔兄弟,此地不宜久留,你腿上的伤怎么样?”崔二胯子道:“不打紧,就是血流得多了,脑中有些发晕,也不碍什么大事。”萧剑南点了点头。

二人商量了一阵儿,都感觉今天这么一闹,两人肯定已被小鬼子通缉。大路是不能走了,而且二人均有伤在身,也不宜远行,于是决定抄小道向东北方向,找个深山中偏僻的小村住下来,养好伤再作打算。崔二胯子老家就在离此两百多里地的崔家屯,异常偏僻,商量已定,二人决定立刻动身前往崔家屯养伤。

萧剑南受伤不重,又休息了这一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当下走到摩托车前,取出事先备好的便装,二人到河边洗了脸,除下原来的衣衫扔到河里,换上了便装。那把三八式步枪太长,太过招眼,找了个地方埋了。又将剩下的弹药清理了一下,还剩下四支短枪,几百发子弹,外带几颗香瓜式手雷。二人将短枪别在腰间,萧剑南一支,崔二胯子两支。

收拾停当,天色已经全黑,萧剑南将摩托车扶起,试着打了打火,居然没有费劲,一下子就打着了,看来摔车这一下子,竟把车给摔好了。二人不再停留,迅速骑上摩托车,趁着夜色,抄小道,向远方奔去。

一路之上,萧剑南连大灯都没敢开。好在夜色中尚有少许星光,二人驾驶的又是现代化交通工具,虽在夜色中还是一直保持在五十公里左右的速度。没再遇到任何麻烦,两个多小时后,二人开到一座大山之前。萧剑南将车子停下,崔二胯子指着两山之间一段小路,道:“萧大哥,从这条路进去翻过三座山头,就是崔家屯,只是前面山路不太好走,恐怕摩托车就不太方便了。”萧剑南观察了一番,道:“到前面看看再说!”发动车子,向前冲去。

摩托车在两山之间的小路上穿行了大约十几里地,路的尽头,横着一座大山,看来有三五百米高。萧剑南将车子停下,看了看上山的小路,只有两个摩托车轮子宽窄,是真正的羊肠小道,是牧羊人领着羊群走出来的,不过好在并不算太陡。崔二胯子问道:“怎么样?”

二人所骑的摩托车,这时已是真真正正的两轮摩托了。方才在河边拆了半天也未拆下的跨斗部分,过桥后的那一撞,早与车身分了家。萧剑南看了看地形,心中已有计较,回身对崔二胯子说道:“崔兄弟,上车,咱们冲上去!”崔二胯子大声笑道:“好!”

二人骑的是真正德国产军用摩托,马力强劲,越野性能极佳。如今挎斗部分又已不在,只载二人,爬坡越野更是轻松。当下二人上了车,萧剑南发动车子向山上冲去。一路惊险迭出,好在萧剑南技术纯熟,虽比不上专业特技摩托车手,但还是引得崔二胯子阵阵喝彩。按崔二胯子指引,翻过第三座山头,前面是一道山梁,山梁上架有一座独木桥,过桥再向前走几里,就是崔家屯了。

但二人翻上第三座山顶却发现,前方山梁的木桥已断,断崖放着一颗刚刚砍好的大树,看来屯里的人正准备架设新桥,只是新桥尚未完工。断桥缺口大约三五米宽,两人所在一边地势比对面略高。萧剑南看罢环境,转头对崔二胯子道:“崔爷,兄弟给你表演一场飞车特技,来,上车!”

崔二胯子自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当下也不问萧剑南如何打算,和萧剑南一起上了车。萧剑南将摩托车向回开了十几米,掉过车头,对崔二胯子说道:“崔兄弟,抓好了!”说完话,萧剑南挂挡、加油、抬离合、松刹车,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见摩托车后轮挠地,飞一样蹿了出去。车子冲到断崖边上,就在前轮即将开出悬崖之际,萧剑南将前把向上一提,同时猛拧油门,摩托车前轮提起,呼啸着蹿过了断崖。

崔二胯子在空中哈哈大笑,连呼痛快,声音未落,摩托车已飞过断崖,后轮先落地,接着前轮着地,稳稳停在了对面。萧剑南将车子停下,回头看看身后断崖,心中甚是自豪。崔二胯子大声道:“萧大哥,什么时候打跑了小鬼子,你这一手可要传给兄弟!”萧剑南笑道:“就只怕颠坏了兄弟的屁股!”二人相视大笑,萧剑南发动车子,向崔家屯开去。

崔家屯是位于长白山密林之中的一个小村子,只十几户人家,相传均是一位崔姓参客的后代,故名崔家屯。由于位置隐秘,再加上屯中住户自给自足,少与外界往来,鬼子这些年忙于清剿各地层出不穷的抗日义勇军,也无心顾及如此一个小山村。因而虽逢乱世,屯中日子倒也清静。崔二胯子与大哥在外组织抗日义勇军,并未对家人说起,只说是出门做生意。江湖中人也只知二人报号,并不知其大名,自然更不知二人出身何处,所以崔二胯子将萧剑南带至此处养伤,极为安全。

进得屯子,已过午夜,崔二胯子女人给二人开了门。见是自己的男人回来,免不了又是亲热,又是絮叨,怪崔二胯子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见到二人受伤,甚是吃惊,崔二胯子解释说路上碰到鬼子清剿,误中了子弹,幸亏萧剑南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女人甚是感激,只是乍见生人,喏喏说不出话来。将二人迎进房中,端茶倒水、张罗夜宵,极是殷勤。

吃过晚饭,二人已极为疲倦,女人为两人打来热水洗漱完毕,又给萧剑南收拾出一间房间。萧剑南躺到床上,由于连日疲倦,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吃过午饭,三人一起,将那辆摩托车推到地窖藏起来。东北庄户人家后院均有储存杂物的地窖,崔二胯子家地窖中又藏有一个暗门,三人将车子推入其中,又将武器弹药也藏了进去。收拾完毕,萧剑南取出伤药,女人替二人换上。这次萧剑南临走之时,知道崔二胯子有伤,所以带了大量伤药,其中大部分更是消炎抗菌的西药。

这几日二人均未出门,屯中也不知崔二胯子已经回来。两人的身体均极为强壮,虽然崔二胯子受伤较重,但由于从未用过西药,疗效更为显著,伤口好的反而比萧剑南快。又在崔二胯子女人的悉心照顾下,就养了七八日,两人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

这一日午后,二人坐在后院休息,聊起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都是感慨万千。崔二胯子问起萧剑南如何发现他们盗墓的事情,萧剑南将来龙去脉讲了,只是暂时隐瞒了祁老三的事情。到现在为止,萧剑南依旧不确认颐情楼打架的那几人是否就有祁老三本人,而且,打架的人是否就是崔二胯子一行中的人物,也没考虑清楚是否应该向崔二胯子询问。

崔二胯子听罢萧剑南讲述,叹道:“看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情安排的如此周密,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萧剑南道:“不过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抓到你们后,我奉命将那座小店接连搜索了三日,却始终没有找到盗洞入口,若不是看到大量的宝物和刘二子的供词还真无法确认你们就是在盗墓!”

崔二胯子哈哈一笑,道:“军师果然厉害!要说这盗洞口子,俺当初是不同意如此安排,实在是太费时间。不过军师言道,墓中财宝甚多,一时之间无法全部取出,带不走的东西要是再找地方安排,恐怕也不容易。最好的方法,就是留在墓中!”萧剑南道:“不错,要说藏宝,还是放在墓中最安全,只是将盗洞入口安排得极为隐秘,倒也不易。”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还是想不出,你们究竟将入口安在何处了呢?”

崔二胯子微微一笑,道:“这个恐怕萧大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顿了一顿,道:“这个口子,就在那座大屋之下,只是你们找不到而已!”

萧剑南惊道:“就在大屋之下?我们可是掘地三尺,也没有见任何洞口!”崔二胯子笑道:“俺们的洞口,就在大屋夯土层中!但不像一般人想的是竖着挖的,而是横着挖的。盖房的时候,俺们在房子周围向下挖了三尺,全垫上了夯土。房盖好后,就在土炕下夯土层中挖了一个两尺直径的洞,横着通向屋外,在屋外夯土层中又横着走了十几米,再向下挖!”萧剑南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抓捕你们的时候,这个洞口已经被填死了?因为都是填土,所以我们怎么找也都找不着?”崔二胯子点头道:“不错,盗洞挖通后,我们就将小店的口子封上了,别处我们还留了另外一个口子,方便以后进入。只是那个口子不方便倾倒土方,只能做为日后再进入皇陵取宝之用!”

萧剑南点了点头,心中暗自佩服崔二胯子他们当时安排得巧妙,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崔兄弟,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搞不明白,问了以后兄弟不要介意。”崔二胯子一笑,道:“萧大哥尽管问。”

萧剑南顿了一下,问道:“崔兄弟,这件事情我一直在想:以你的为人,怎么会去干盗墓这样的事情?”崔二胯子听了萧剑南问话,脸上神色一变,沉默良久,才讲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十二章东山再起

    民国二十二年,正是仲夏时节,东北长白山密林中,缓缓走着一队人马。为首是个四十岁不到的中年汉子,身着粗布短衫,沾满血渍,几乎将衣服染成红褐色。左右腰间各别一把二十响匣子炮,一脸浓密的长须,几乎遮的看不见嘴,隐隐在胡须之中,可以看见他嘴角傲然地撇着,一双鹰目布满血丝,但依旧咄咄逼人,虽然面显疲态,也掩饰不住一股英姿飒爽之气。

    紧跟在他身后是一匹青骢马,不停用鼻子喷着气,竭尽全力拉着马背上的人向前走着。马上坐着的人看三十岁左右,身上衣服也是同样沾满血渍。头顶剃得精光,一幅鹰鼻,双目圆睁,腰间同样别着双枪。两人身后,是七八匹疲倦之极的战马,一边前行一边不时伸嘴到路边啃上两口青草,行走得极为缓慢。马上乘坐的人,有的两人共乘一匹,有的一人一匹,无不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摔下来。

    一队人马缓缓转过一个山坳,前面是一个狭窄的山口。那长须汉子拉住马,众人停了下来。长须汉子回头问道:“二弟,你没有记错吗?是不是这里?”声音嘶哑,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后面的秃头汉子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大哥,准没错,小时候俺挖野参来过,过了这个山口,再往前走二里多地有口泉水,就在泉水后面!那地界还有一支二品叶的老参,当年俺没舍得挖,这回可以救三弟的性命了。”

    长须汉子点了点头。忽听背后“咕咚”一声响动,回身一看,只见一人已从马背摔倒在地。长须大汉大喊了一声“三弟”,刚要下马,猛觉胯下一软,马已失蹄,前腿一下跪在地上。他用手在马鞍上轻轻一按,人已轻飘飘落在地上,也顾不得检视牲口,大步向落马那人走去。

    三步两步走到近前,一个看来十八九岁孩子早已灵巧地从马上跳下,扶起落马之人,众兄弟也纷纷围了过来。小孩对长须汉子道:“爹,三叔昏过去了!”长须汉子点点头,从孩子手中接过落马之人,左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咬掉壶盖,向那人口中灌去。几口水灌下,那人逐渐清醒过来,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说道:“大……大哥,兄……兄弟看来是不行了,你……就把我放这里吧,小鬼子还在后面追,别……别连累了大伙儿!”

    长须汉子将水壶递给身边那孩子,低声道:“三弟,不要乱想了,二弟已找到了地方,就在前面不远,那地方小鬼子找不到,而且二弟还藏了一棵老参,能救你的命,你想死,先再给我杀几百个小鬼子再说!”受伤的“三弟”虚弱地笑了笑,说道:“大哥,兄弟没用,没……没打死那个鬼子指挥官,累得十二弟…”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长须汉子眼圈一红,挥了挥手,道:“三弟,这不怪你,怪就怪咱们枪不好使,膛线都快磨平了,下回大哥给你缴一支日本的三八大盖,以你的枪法,别说一个鬼子指挥官,就算一百个,也不够你下酒的!”

    那“三弟”笑了笑,没力气再说话。长须汉子将他交给旁边一人,转身走到马前,马已经被秃头大汉扶起,只听他说道:“大哥,跑了两天两夜,牲口们都快顶不住了,我看这阵势,小鬼子一时半会儿也撵不上来。这天看样子也要下暴雨了,只要这雨一下,小鬼子再想找咱们可就难了。”长须汉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是乌云翻滚、暴雨将至,说道:“好,就原地休息一会儿,喂喂牲口!”

    这一伙人,正是名震关外的“东北抗日义勇救国军”四梁八柱十二金刚。为首被称作“大哥”的长须汉子,就是在东北提起来响当当的关外绿林十虎之首——崔大胯子,跟在他身后的秃头汉子,是他二弟——崔二胯子。

    躺在地上受伤的是十二金刚中排名老三的神枪金瞎子金丙义,因为他惯使长枪,早年练枪时总习惯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日子长了,平日里左眼都是眯着,就像瞎了一只眼睛,才得了这么个混号。至于那将老三扶起的孩子,是崔大胯子的儿子崔振阳,今年还不到十八岁,两年前刚从奉天第四学堂毕业,正赶上“九-一八”事变爆发,就上山跟了父亲的队伍打鬼子,因为年龄小,众兄弟都对他疼爱有加。

    民国二十年东北沦陷后,关外各地百姓不甘做亡国奴,纷纷揭竿而起。有农民自发组织的抗日自卫队;有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有不愿意随张学良撤回关内的原东北军官兵组成的抗日义勇军;有旧警察组建的抗日纠察队;当然,也有很多原来东北绿林好汉组成的抗日义勇救国军,一时之间乱世英雄起四方。到民国二十一年年中,各地抗日队伍总计已有近一千支,人数超过三十万。

    不过如此一股杂乱拼凑的队伍,就如一盘散沙,根本无法抵挡组织严密、装备精良的日寇疯狂反扑。民国二十一年夏天,日寇关东军纠结了八个师团、数万伪军,再加上万名武装警察,采取分割包围、先劝再攻的战略,有意志不坚定又或是贪生怕死的队伍,看到日本人重兵包围、同时又给予丰厚待遇,纷纷投降做了伪军,加入了日寇清剿队伍。而另外一部分誓死不降的好汉们,绝大多数在日伪军疯狂镇压下,一支又一支被击溃,甚至全军覆没。许多义勇军将领们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

    崔二胯子兄弟都是穷苦出身,自幼随父亲在长白山挖参过活。幼年跟随父亲上山挖参遇到猛虎,兄弟二人义气深重,为救老父不肯独自逃身,几乎被猛虎咬死。后幸遇一位老参客相救,见二人义气,不仅救下二人,还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包括武功、枪法、兵法,还有挖参的绝技。

    成年之后,一次参商和官府勾结,盘剥参客,两人父亲前去理论,竟被活活打死。兄弟二人一怒之下,杀了参商,从此上山做了胡子。几年后东北沦陷,二人拉队伍挑起了抗日大旗,一时之间各地英雄纷纷投靠,很快聚了一两千号人。兄弟两人转战于长白山密林之中,由于二人均是熟读兵法,日伪军多次清剿,他们均是以少胜多,在东北名声大振。

    日军屡次围剿失败,于是采取安抚拖延政策,先纠集重兵将其它义勇军大部清剿完毕,之后集结了日军两个大队,伪军五千多人。果真是“十则围之”,终于在辽东昆嵛山将二人的队伍重重包围。进攻之前,日本人敬重二人的军事才能,还抱有一线希望,派汉奸上山劝降,并提出了丰厚待遇,兄弟两人誓死不降,当众杀了汉奸枭首示众、剖心祭旗。

    兄弟二人知道一场血战不免,但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于是一方面积极备战,另一方面派老四挖掘地道,准备突围。老四钻地鼠姚亮,盗墓出身,最擅长打洞,当下带领二十几个兄弟,连夜挖洞。第二日清晨,日伪军大举攻山,激战三日,老四的地道才堪堪挖到包围圈外,这还是碰巧挖到了一个现成的山缝,否则老四再能耐,也不可能在三日内挖出一个上千米的地道来。

    老四地洞挖好之时,众人已与日寇激战了整整两夜三日、毙敌数千,山上的弟兄们也死伤惨重,几乎弹尽粮绝。兄弟二人当晚仅携几十名兄弟突出重围,但路上不幸遇到鬼子增援部队,一场遭遇战打下来,为掩护大伙儿安全撤离,十二弟阵亡,老三重伤,被崔振阳单枪匹马救回。山上近两千名兄弟,最后只剩一十二人逃出重围。

    日寇在身后紧追不舍,二人带领弟兄们马不停蹄又逃了两天两夜,才堪堪甩掉追兵。见鬼子实在追得太紧,就算是一时逃脱,也不好隐藏,于是兄弟二人商量逃到崔二胯子小时挖参去过的一处地方,此处山高林密,入口处又极为隐秘,即便是仔细搜查,若没有点运气也不会找到。

    一伙人在密林中空地上休息了大约一顿饭工夫,战马也在路边吃饱了青草。休息完毕,众人精神稍好。崔大胯子看了看天色,起身挥了挥手,一行人纷纷上马。

    按照崔二胯子的指引,大伙儿慢慢向山口走去。进了山口,只见此处极为狭窄,一辆马车将将通过,两侧山壁陡峭,往顶上望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线青天。众人在山谷中穿行了大约二里地光景,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大块群山环绕的开阔地,四周的青山如刀削一般直插云天,猿猴都难通过。

    空地大约十几个打谷场大小,四周长满了野果树,众人往前走时,路边不时的有野兔、山鸡从树丛里窜出,见到来人,也只是怔怔看着,并不知躲避。看来此处人迹罕至,鸟兽都不怕人。

    众人随崔二胯子走到开阔地尽头,几株巨大的枣树之后,是一眼从半山腰飞淌下来的泉水,只见这泉水大约三尺来宽,从半山上一个山洞中飞淌而下,隆隆作响。泉水汇在山脚下水潭之中,水潭大约四五丈见方,但是未见泄水的去处,想是下面连有地下暗河。水潭之中泉水清澈,隐隐可见几十尾一尺多长的大白鱼在水下缓缓游动。

    众人见了这眼泉水,纷纷下马喝水饮马。连日来不食不眠逃避鬼子追兵,不吃东西也就罢了,连续两天两夜没怎么喝水,铁打的汉子也是忍受不住的。众人在潭边痛饮泉水,只觉泉水饮在口中,胜过了琼浆玉液。

    崔二胯子擦了擦嘴角,对崔大胯子笑道:“大哥,那地界就在此处,你可能找到那山剌子的入口?”崔大胯子向飞泉掩住的山壁望了一眼,问道:“可就在这泉水之后?”崔二胯子道:“不错,就在此处!”崔大胯子向前走了几步,由于有潭水阻隔,不能再往前去,只能离山壁四五丈光景远远观望,看了一阵,并未看出有何异样。

    众位兄弟这时也走向近前,伸长脖子向山壁望去,看了片刻,也同样什么也没瞧出来,纷纷回头向崔二胯子询问。崔二胯子笑了笑,说道:“俺小时候,有一回挖参到了这里,天气炎热,见了这潭子水,心里高兴,就脱光了屁股下潭洗澡。一猛子扎到对岸,到了对面山壁边上,忽见到一只小蛤蟆趴在那里,小孩儿心性,就爬上去抓,没想到追着追着三绕两绕,就绕到那块大石头后面,才发现后面那地界!”众人听了,又回头向山壁那边望了望,还是什么也没发现,纷纷道:“二哥,什么大石头,俺们怎么没看见?”

    崔二胯子伸手指了指前面,说道:“就在泉水后面,不过你们站在此处,就算瞪瞎了眼睛也看不出来,当年俺游到近前都未看出,要不怎么说是咱们兄弟的大造化呢,走,俺带路!”说罢,崔二胯子一马当先,绕到潭水右侧。潭水在山壁边上并不算深,只没及小腿,崔二胯子带着众人淌水而过,绕到了飞泉后面。

    崔二胯子在瀑布后站定,指着前面一块大石说道:“就是这块大石!”众人这才看清,只见眼前的巨石足有几间房子大小,正堵在泉水和后面山壁之间,只是看似与后面的山壁严丝合缝,并未见有什么入口,众人纷纷议论。

    崔二胯子道:“振阳,你绕到石头右边好好看看。”崔振阳应声而去,走到大石右侧,只见由于泉水长年从前方流过,大石与后面山壁长满青苔,在大石与山壁的接缝处,又生有许多蔓藤,门帘一样从上倒垂下来,由于青苔也是绿色,所以远看果真与大石和山壁成为一体。崔振阳拨开“门帘”向里面望去,没一眨眼的功夫,转过身来大叫道:“叔叔们,果然是好去处!”

    众人听了,纷纷上前观看,无不啧啧称奇,感慨上天造化、鬼斧神工。崔二胯子高声叫道:“弟兄们!牵上战马,咱们走!”众人一阵欢呼。

    原来这飞泉之下别有洞天,整个山壁乃是由两块巨大的山石相倚而成,最下面留有一处宽约三尺、一人来高的缝隙,缝隙前方,也就是在飞泉之后,一块巨石挡住了山缝入口,巨石与山壁颜色一体,远远望去几乎是连在了一处,再加上蔓藤挡住了巨石与山壁之间的入口,极难发现。

    当下一行十二人、七八匹战马绕过巨石,沿着蜿蜒的裂缝,在山腹中穿行了大约几十丈的路程,突觉眼前一亮,面前一片开朗,只见山腹尽头,乃是一片巨大的山谷,四周高山林立,山壁陡如刀削,就如一块巨大的天井一般。

    但见花团掩映、绿树成荫,脚下踏的是软软的细草,鼻中闻到的是阵阵花香,鸣禽间关、鲜果悬枝。大伙儿见了此番光景,就如喝醉了酒一般,大呼“畅快!”劫后余生,又寻得此处仙境一般的藏身处,心中说不出的爽快。

    正赞叹间,天上忽然电闪雷鸣,片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崔二胯子大声呼道:“好雨!小鬼子再想寻得俺们,那简直是王八闻咸鱼,休想了。”众人哈哈大笑。

    崔二胯子又对那长须汉子道:“大哥,那边有几处山洞,可以避雨。你带兄弟们先去,老四,你随俺去挖参!”崔大胯子叮嘱道:“兄弟小心!”带其余兄弟前去避雨。

    老四走到崔二胯子近前,崔二胯子道:“老四,把裤带解下来!”老四一愣,一把捂住裤裆,笑道:“二哥,兄弟可不好这调调!”

    崔二胯子哈哈一笑,骂道:“你个龟儿子,花花肠子倒不少!”说完话,上前一把扯下老四裤带。裤带扯下,老四的免裆裤一下掉到地上,慌忙捞起裤子,愁眉苦脸道:“二哥,你这是要干么啊?”

    崔二胯子不理会老四抱怨,伸手从裤带中抽出几根红线,再将裤带还给老四,正色道:“老四,这挖参的活计,可跟你以前干的“掘金头”(注1.)一样,也是有大学问的!这人参娃子都是精,你不用红绳将他小辫子捆住,一旦跑了,抓都抓不住!”

    老四恍然大悟。崔二胯子笑道:“要不你笨手笨脚,又不是去挖什么大墓,干吗偏偏叫你?”老四咧嘴笑笑。崔二胯子道:“走吧,跟紧我!记着,轻着点儿,要不那人参娃子就给你龟儿子吓跑了!”老四点了点头,神色郑重,一边系着裤带,蹑手蹑脚跟在崔二胯子身后。崔二胯子看到老四一脸紧张,咧嘴笑笑,迈大步向前走去。

    东北挖参的人有很多讲究,传说中人参是通了人性的人参娃娃。故而挖参时一是不能大声讲话,二是一定要用红头绳将人参枝叶拴住,否则一不留神,人参就会跑得无影无踪。当然,这只是传说。

    老四跟在崔二胯子身后,蹑手蹑脚向前走了一里多地。转过一处巨岩,前面有一株大树。崔二胯子停住脚步,回身轻轻对老四道:“就在前面,轻声点!”老四不敢言语,拼命点头。

    崔二胯子屏住呼吸,悄悄绕到大树后面,拨开杂草,只见草丛之中,赫然是一支人参的四品叶子向上翘着,崔二胯子强掩住心头兴奋,暗叫道:“好兄弟,快二十年不见,长成四品叶了!”

    他慢慢取出一根红绳,轻轻将人参的枝叶牢牢系住。红绳绑上,他喘了口气,也不顾满地泥泞,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挖掉人身周围的泥土,动作清秀得就如一个女人正在绣花,缓慢小心之极。

    红绳放在一旁,每抠出一根人参须子,都小心翼翼用红线捆住。红绳用完,转身向老四要,老四再次解下裤带,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拎着裤带,神情紧张在一旁守着。

    大约挖了小半个时辰,二人浑身衣衫尽透,老四更是冻得直打哆嗦,嘴唇发青,终于,一根六寸来长,棒槌状,须子伸开足足有一尺的野山参被崔二胯子完完整整挖了出来!

    崔二胯子双手捧了,一路小跑着回到山谷入口处,在潭水中将人参洗净,又沿路采了诸多草药,二人兴高采烈回到山洞。

    众人已点上篝火,围在老三身旁,见二人捧着人参回来,均面露喜色。崔二胯子走到近前,小心翼翼从人参上拗下拇指肚一块大小,喂到老三的嘴里,说道:“兄弟,好东西,是百年的人参,现今没有称手的家伙,没办法熬汤,你慢慢含着,别咽了!”老三点了点头,张嘴接了,又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众人见老三吃了人参,心头一松。崔二胯子又将路上采摘的草药挑了几味出来,嚼碎了敷在老三伤口上。

    崔大胯子道:“有了这根百年老参,老三的性命算是保住了。”顿了一顿,又道:“弟兄们都累了,就先休息一下,等大雨停了,咱们弄点吃的,再作打算。”众人点了点头。由于连日来疲于奔命,大伙儿身心俱疲,听了崔大胯子这话,大伙儿立即东倒西歪躺倒在山洞地上,片刻间已鼾声大作。

    崔大胯子没有马上就睡,而是走到马鞍前取了小鬼子留下的钢盔,将里面的垫布卸了,拿到水潭边冲洗干净,装了半缸水,又在山边采了几味草药,回到山洞将自己摘的草药与崔二胯子的草药混在一起,再将剩下的人参拗下一小块放入钢盔,寻了几根树枝搭了个三角支架,将钢盔架在火上慢慢熬着。火光掩映之下,周围的众位弟兄早已睡熟。

    崔大胯子一边拨弄着篝火,一边回忆起这二年来与小鬼子周旋,大小百余战。转战于白山黑水之间,两年的时间,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死去,尤其这一次,一千多名同生共死的弟兄,只剩下了这几个人,不由得感慨万千,眼角含泪,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凄凉绝望之情。但只是一阵,他强自压下了这股绝望之心,马上想到:无论还剩下多少兄弟,哪怕最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是做大哥的,也一定要永远乐观、充满信心。哪怕有一天拼的一人不剩又怎样?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自己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想到这里,崔大胯子豪气陡生,一掌击在身旁一块碗口大小的山石之上,石屑乱飞,纷纷溅落在旁边的火堆中,火光掩映,照在他布满血丝却依旧是刚毅之极、充满豪情的双眼之中。

    崔大胯子站起身来,看看睡熟的众位兄弟,又看了看受了重伤的老三,虽然已是盛夏,但山洞中依旧阴寒无比,他脱下外衣给老三盖上,又回到篝火旁,加了几把柴火,将钢盔向旁边移了移,以免将药汤烧干,才靠在火边的山石之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了三四个时辰,崔大胯子首先醒来,汤已烧好,浓浓的一锅。他将钢盔取下放到一旁平稳之处,又看了看老三的伤势,见老三呼吸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心头略宽。其他弟兄们兀自睡得正香,他没有打搅,一个人轻轻走出山洞。

    洞外大雨初停,满山飘着一股雨过之后的清新气息,太阳已经斜斜地快要落山,天边飘着一道绚丽的彩虹。崔大胯子细细打量周遭环境,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乃是群山环绕的一块盆地,准确说更像一个天井,四周青山刀削一般直插云天,鸟兽难越,若不是恰恰在泉水之后有这样一个狭小的入口,而且又恰恰当年被崔二胯子发现,恐怕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有人能够进得此处。

    崔大胯子正自暗暗称奇,忽听身后有人走近,回身望去,是二弟崔二胯子,只听崔二胯子道:“大哥,此处藏身,鬼子应该不会找到!”崔大胯子道:“不错!”顿了一顿,黯然道:“只可惜了那许多好兄弟,没有办法跟我们来这里享福了!”崔二胯子眼圈一红,叹了口气,沉默良久,问道:“大哥,今后有何打算?”崔大胯子眼望远处青山,道:“我也正在考虑此事。”

    崔二胯子手指远处,说道:“大哥你看,此处当可屯下十万精兵,所谓万事开头难,俺们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等小鬼子忙活的不那么紧了,咱们再招兵买马,接着跟小鬼子干!”崔大胯子点了点头,朗声道:“兄弟讲得好,无论如何艰难,只要不将小鬼子赶回去,你我兄弟二人绝不下山!”崔二胯子握住崔大胯子手,道:“大哥说得是!”

    当下二人又商量了一阵日后如何计较,回到洞中,众位兄弟已经睡醒,围拢了过来。崔大胯子吩咐道:“老五老九,你们带上振阳去弄点吃的,再顺便看看山脚下情况。记住,只在此处随便找找就行了,不要下山,小鬼子很可能还在这一带巡逻,另外,不许用枪!”老九上山以前是猎户出身,山上只要与打猎有关事宜,一般都是他亲自操持。当下老九应了,与老五一起,带了崔振阳走出山洞。崔大胯子又道:“留下两个兄弟照料老三,其他兄弟们跟我到四周看看。”

    当下一众人走出山洞,沿山谷向后走去。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时辰,将此处细细巡视了一遍。这个山谷长度大约有八九里,宽度一里地不到,山谷中长满果树,草丛之中经常可以看到野鸡、山兔窜出,偶尔也可以看到野山羊,麋鹿出没,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无法翻山越岭来至此处。环绕四周的山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山洞,果真是屯得下十万精兵。

    众人巡视完毕,见天色已晚,回到洞中。出去觅食的兄弟们已经回来,洞中篝火已经点旺,正在烤着各种野味。崔二胯子走上前去,只见地上堆了几只剖好的野兔、山鸡,居然还有一只野山羊。

    崔二胯子问道:“山下情况怎样?”老九正在火边忙活,听见崔二胯子问话,起身答道:“没见到鬼子兵,估计一场大雨把小鬼子给浇回去了。”崔二胯子点点头,道:“不过还要小心,鬼子应该还没下山!”众人纷纷点头。

    崔二胯子又问老九道:“哪里弄来这么多野味,没开枪吧?”老四还没回答,一旁崔振阳眉飞色舞说道:“二叔,此处真是块宝地,我和四叔本想先到潭子里弄几尾大鱼出来,但没想鱼还没抓到,远远就看见了一群山羊站在树下吃草,九叔吩咐我别出声,然后拔了刀子从后面悄悄爬上树,跳下来就骑住了一头,几攮子就捅死了!”崔振阳说到这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老五也笑道:“这山剌子里的畜生果真是傻,这几只野鸡,是我和老九用大木棒子从树上梆下来的,看来这地方是从没有人到过,鸟兽都不怕人的!”众兄弟笑了起来,只听老五又道:“我们后来又撅了几根树枝子,用刀子将一头削尖了,趴在潭子边上,这潭里的鱼也是笨得要命,一扎就是一条!”崔二胯子这才注意到,老四的脚边,放着十来条一尺多长,剖洗干净的大白鱼。

    当下众人取来各种随身工具一阵忙活,烧肉为炙,炖鱼为汤,一时间山洞中肉香四溢。大伙儿连日来逃避追兵,没吃过一顿正经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时觉已睡足,又是大快朵颐,几日来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酒足饭饱,众人又推着老四老五要他们唱个东北二人传,老四也不推辞,站起身将红裤带缠到头上,一手提着裤子,学着小媳妇的样子,扭扭捏捏唱了起来,逗得众人捧腹不已。

    老三喝了参汤,精神大好,斜靠在山洞一块大石上看着老四胡闹,一时山洞中满室皆春,劫后余生,众人都是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闹了一个多时辰,大伙儿围到崔大胯子身旁,开始七嘴八舌商量今后的去处,合计了一阵儿,老四伸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还是听听大哥什么意思吧!”

    众人都闭了嘴,只见崔大胯子点上一袋烟,默默抽了几口,说道:“弟兄们,我方才和老二合计过了,咱们就在此处隐蔽下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众人点了点头。崔大胯子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至于以后的安排,老三,你有什么主意?”

    躺在一旁的老三笑了笑,道:“大哥,我能有什么主意啊,您说吧!”一旁老七笑道:“三哥,咱们一十二个兄弟,就数你鬼点子多,山上就是没设军师这个位子,要是设,除了你还能有谁?”众人纷纷附和。

    老三虚弱地笑了笑,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要我说,这么安排,大哥看成不成?”崔大胯子点了点头。老三继续道:“这些日子来,人困马乏,咱们就先在这里休整几日,该养伤的养伤,该歇的歇。几天以后,派两个兄弟,换上干净衣裳,下山去看看小鬼子的动静,如果鬼子已经撤了,就到山下附近市镇踩踩盘子,采购些日用家什回来,顺便看看鬼子的布防。”

    老四问道:“三哥,你的意思是,要干一场?”老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七看了看大伙儿,问道:“三哥,就咱们这几号人,又大部分有伤,怎么干啊?”

    老三似乎胸有成竹,说道:“不错,咱们是人困马乏,可别忘了,这些日子来小鬼子也不清闲,如果我估计得不错,小鬼子搜山至少还要搜上他七八天,到那时候,我们可已经养好了精神,再加上小鬼子那时候一定会松懈,咱们就打他个出其不意!”

    众人听了老三这话,纷纷叫好。老三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也不能蛮干,咱们现在就剩这十来号人马,决不能跟小鬼子的正规军碰。几天以后,等小鬼子清缴完毕,士气应该也是最松懈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还有不怕死的敢打他们的主意,所以,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找一个附近布防最松的据点,一下子给他端了,搞点军需上来,再振振士气!”

    崔二胯子一拍大腿,叫道:“好主意!”众人纷纷附和,崔大胯子也无异议,当下众人商量了人员的安排,决定到时候由崔二胯子带同崔振阳、老八、老十下山。崔振阳聪明机灵,又是个孩子,不会引人注意。老八是个开锁高手,又是个神偷儿,关键时候可以救命,至于老十,十二金刚中,就数他武功最高,办事也沉稳,深藏不露。

    众人商量已毕,闲聊了一阵儿,谈起这次劫后余生,无不唏嘘感慨。大伙儿想起死去的众多兄弟,尤其是十二金刚中的老幺十二弟,更是扼腕悲痛,沉默良久。老五叹道:“唉!我们四梁八柱十二金刚,现如今已经变成十一金刚了!”崔大胯子道:“人死不能复生,大伙儿也不必太过悲伤难过,这笔血债,小鬼子迟早是要还的!”老四道:“大哥说得是!”大伙儿一阵沉默。

    老三忽然道:“弟兄们,我倒是有个主意。”大伙儿抬起头来,看着老三。十二金刚之中,一向以老三最为足智多谋,老三除枪法出众外,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潜心研事,言必有中,所出的主意,往往极为高明。

    只见老三看了看一旁的崔振阳,微微一笑,说道:“我看,就不如让振阳做了我们的十二弟吧!”众人都是一愣。崔二胯子道:“这……不乱了辈份?”

    老三道:“二哥,振阳做了我们的老十二,咱们以后不叫他十二弟,叫‘老幺’!这样,十二金刚,就又凑齐了……”

    崔大胯子打断老三:“三弟,不成,这不惯坏了这孩子?振阳这孩子还小,怎么能跟众位兄弟的英名相比?”

    老三微微一笑,道:“大哥,这你要听我一句了,振阳可不是孩子了,我的命,这一次可还是振阳救的呢!还有,我们十二金刚,威震关外,只要我们十二金刚还在,咱东北抗日队伍的魂儿就还在,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弟兄们听了老三这话,纷纷附和,崔二胯子也是连连点头,老三说得对,治病打仗,士气为先,只要十二金刚还在,这面大旗就倒不了。见崔大胯子还在摇头,崔二胯子站起身来,拉起崔振阳,对崔大胯子道:“大哥,这回你就听俺的吧,我看振阳这孩子不错,虽说年岁还小,但是个好坯子,再磨练两年,我看也不会比我们兄弟差到哪儿去,这事就这么定了,振阳做我们的老幺!”

    崔大胯子叹了口气,见老二也是这个意思,众位兄弟也是盛情难却,只能勉强同意。见崔大胯子允了,大伙儿欢声雷动,当下崔振阳满脸兴奋,上前一一与各位叔叔行礼,众人以水代酒,算是崔振阳正式入了十二金刚。这一下弟兄们士气大振,有的说:“振阳也入了我们十二金刚,看来我们这十二金刚日本人打不绝!”有的说:“振阳好样的,将来一定是一条好汉!”有的说:“我们这十二金刚不是又聚起来了么,以后有小鬼子苦吃!”崔大胯子见大伙儿士气高涨,心中也暗自高兴。

    大伙儿在山谷中足足休整了七天,第八日正是黄道吉日,大伙儿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崔二胯子带同老八、老十和崔振阳,四人换上洗好的衣裳,解下武器,每人只留了一把贴身的匕首,告别众人下山而去。留在山上的众人,这一日也极为忙碌,砍树搭屋,撮土为灶,准备以后长期驻扎的一应物品。崔大胯子又带人仔细勘察了山壁上的各处山洞,分配好了各个山洞将来人马一旦壮大,分别作何之用。几人又是打猎捕鱼,准备干粮。下午,崔大胯子带着两个兄弟,将山前山后又仔细巡视一遍,安排好何处布岗,何处设哨,将来如若鬼子前来,何处布防,何处埋伏。

    忙碌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崔二胯子一行四人也回到山寨,带回来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一应日常生活必备之物。众人匆匆吃过晚饭,围坐在山洞之中,听崔二胯子讲述一日来下山的经历。原来今早三人一下山,见鬼子兵已经撤离。下山后向东南方向走了二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小镇子,名叫陈官屯,三人到得屯子之中,采购了柴米油盐之物,顺便又向老乡打听了一下当地情况,这个镇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有鬼子的一个炮楼,五六个鬼子兵再加十来个伪军把守。从屯子向东再走上十来里地,过了一条大河,再走几里地有一处大镇子,名叫陈家集,是老少三乡赶集之处,甚是热闹,集上有几百家住户,鬼子盖了两个炮楼,派了一小队十几个鬼子兵,几十号伪军把守,甚是严密。

    崔大胯子听完叙述,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问道:“那陈家集你们可曾去了?”崔二胯子道:“没有都去,俺带振阳前去走了一遭,老四留在陈官屯继续采办东西。”崔二胯子喝了口水,用手擦了擦嘴,继续说道:“这陈家集确实是个大集子,驻守着十来个鬼子兵,几十号伪军,防守也很严。”崔大胯子听罢,点点头,问道:“老二,你可有什么主意?”崔二胯子道:“大哥,以俺们现下这几号人,陈家集看来是不容易拿的下来,俺的意思是要打,先打陈官屯!”

    众人听罢,七嘴八舌的纷纷表示赞同。崔大胯子不语,隔了一会儿,磕了磕烟袋,又续上一袋烟,才道:“要打,你有什么想法?”崔二胯子道:“俺是这个主意,这陈家集离陈官屯怕没有二十里地吧,小鬼子就算是要来救援,也要半个多时辰才会赶过来,俺们就半夜出发,先派人打掉岗哨,然后把小鬼子和伪军一锅端了!”崔大胯子沉吟了半晌儿,才点点头,说道:“好,就打陈官屯!”

    众人欢声雷动,崔大胯子看了看一旁的老三,问道:“三弟,你还有什么好主意?”老三沉吟了片刻,突然问崔二胯子:“二哥,你方才说从陈官屯出发,走上二十来里,过了一条河,就到陈家集?”崔二胯子点头道:“不错!”

    老三道:“河上可有桥?距离陈家集多远,有没有布防?”崔二胯子道:“是座木桥,大概距离陈家集有三里地的样子,应该没有小鬼子布防!”

    老三缓缓说道:“炸了那座桥!”旁边的老五道:“炸桥?那么老远,炸它干吗,咱们又不打陈家集?”

    崔二胯子猛一拍大腿,道:“好主意,只要这桥一炸,陈家集的小鬼子就算是想增援,也来不及了!”老五恍然大悟,众人也是一阵叫好。

    当下大伙儿商量好何人炸桥,何人摸哨,办完事情以后如何撤退等等,崔大胯子又道:“今日我看了天色,明日半夜会有大雨,我们就定下明晚行动!”众人纷纷叫好。

    大伙儿立时着手准备,除神枪老三以外,几人均是短枪,崔二胯子兄弟两人都是使的双枪,所以一十二人倒有十三把短枪,但由于前几日被鬼子包围,突围时弹药几乎耗尽,这时检视所剩的弹药,子弹还有不到三百发,平摊到每人的头上不足三十发。除此以外,还有十来颗从缴获的小鬼子马上发现的手雷。大伙儿将弹药集到一处,去的兄弟每人分了三十发子弹,又各自揣了一枚手雷,剩下的手雷全部交给崔振阳,因为他的任务是负责炸桥,收拾停当,各人早早安歇。

    第二日一早,大伙儿早早醒来,打猎捕鱼,准备一天的干粮,老四带着崔振阳切割树皮做了几条绳索,准备晚上炸桥之用。准备完毕,几人又收拾出数间山洞,准备晚上胜利归来,存放从小鬼子那里抢来的枪弹物资。这一日的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异常漫长,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众人吃过晚饭坐在洞中,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一雪连日来的郁闷。午夜十二点整,崔二胯子掏出怀表,和崔大胯子对好了时间,然后将自己的怀表递给崔振阳,说道:“记住了,半夜两点正,准时炸桥,不能早也不能晚!”崔振阳接过怀表,又整了整挂在腰间的手雷,说道:“二叔放心吧!”说罢挺起胸,扬长而去。

    众人又在山洞中等了半个钟点,崔大胯子站起来一挥手,说道:“出发!”当下除了老四留下照料受伤的老三,其余七个兄弟跟随崔二胯子兄弟二人,鱼贯出了山谷。此时午夜刚过,天上乌云密布,看来今晚确是要下暴雨。大伙儿脚步轻盈、屏住呼吸,紧跟在崔二胯子身后,大步流星向陈官屯奔去。

    注1:掘金头,即盗墓。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十三章夜袭小镇

崔振阳摸黑出了山,不敢走大路,借着夜色掩护,抄小道一路小跑摸到陈家集木桥旁边。这时已过午夜,但见满天乌云密布,看来暴雨将至。他在距木桥百十步的地方找了个隐蔽处伏下,掏出怀表看了看,一点二十五分,距约定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崔振阳点点头,在一块大石后趴好,定了定心神,再次远远观察前方不远处的木桥。

这条河并不算宽,大约十来米的样子,但由于河水刚刚从山上泻下,水流湍急。架在河上的木桥看来有年头了,桥身每边各有五根木柱插入水中,起到支撑作用,急急的河水从桥下飞速流过。

崔振阳以前也跟二叔崔二胯子炸过几座桥,一看这座桥结构,就知道桥身受力最大的是中间那两根柱子,桥身两侧一边一根。只要炸掉其中任何一根,桥就算不马上塌,也无法再承受车辆通过。

观察完毕,他伏起身来,猫着腰慢慢靠近桥身。行至近前,再次看了看四周,一蹿身上了桥面。来到桥身中央位置,摘下肩上绳索,在栏杆上系紧了,快速滑到桥下。

此处正是桥身左侧木柱,他伸双腿抱紧桥柱,从腰间取了三颗手雷,用绳子绑好,系在桥柱上,再用绳索将手雷拉环系在一处。一切准备完毕,拔出匕首,将连接手雷拉环的绳索系在匕首尾部。看了看桥身右侧那根承重木柱,“嗖”地一扬手,匕首连着手雷拉环上的绳索正扎在左侧桥柱上。

三下两下爬上木桥,解下系在栏杆上的绳索,再走到桥身右侧,将绳索系在栏杆上,轻轻滑下。这一次崔振阳滑下的地方正是桥身右侧中央桥柱。他在木柱上系好手雷,拔下匕首将两边连接手雷拉环的绳索系在一处,在口里衔了,像狸猫一般飞快攀上了木桥。

一切安置妥当,他将引线绳索顺到离桥几十米的位置,找了一块大石悄悄伏下,取出怀表看了看,一点五十分,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崔振阳将怀表放到旁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天上乌云更浓,一团一团翻滚着,远处已隐隐传来雷声,不时有闪电划过夜空,看来大雨顷刻将至。

崔二胯子一行九人,于凌晨一点三十分准时到达陈官屯外。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掩到了距陈官屯百十米的一座小树林中。崔大胯子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开始仔细观察位于远方屯口的鬼子炮楼和岗哨。

在陈官屯进村位置,立着一栋五层炮楼,炮楼上插着一面小鬼子膏药旗,隐隐可以看见一个鬼子兵端枪在炮楼上来回走着。炮楼下面,大路两旁,各有一个用装满黄土的麻袋垒成的工事,工事后面,分别有一个伪军站岗。

崔大胯子观察完毕,伏下身来,众位兄弟也聚到了跟前。崔大胯子指了指前方,低声道:“看到了么,一共三个岗哨,一个鬼子兵,两个二狗子。”众位兄弟点了点头。崔大胯子低头沉思了片刻,道:“弟兄们,看来难对付的是上面的鬼子,太高,飞刀够不到。这样吧,老十一,你拿着老三的马枪留在这里,上面的鬼子没发觉便罢,他一旦发觉,你立刻开枪把兔崽子揍下来。”

老十一年龄不大,虚岁只有十九岁,白白净净,瘦瘦弱弱,不过枪法可是十二金刚中除老三外最准的,虽说还比不上老三,但百十米距离揍个小鬼子,虽在夜里,还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十一弟腼腆地笑笑,拍了拍手里的马枪,低声道:“大哥,您放心吧!”崔大胯子拍了拍十一弟肩膀,继续道:“老二、老十,你们两个武功最好,这次就由你们两个打头阵,解决了两个二狗子,各位兄弟就撵上去,过去的时候大伙儿注意,别让岗楼上的鬼子发现。”分配已毕,崔大胯子再次看表,凌晨一点四十分,道:“各位兄弟,你们分别找地方藏好,五分钟以后准时行动。”各人点了点头,分别找地方伏了下来。

崔大胯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再次观察了前方鬼子的炮楼和岗哨。两个伪军明显睡着了,看来连月来大举清剿进行得很顺利,确实使防备松懈了很多,而且,小鬼子和伪军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腾,也是强弩之末,快顶不住了,老三说得对,这种时候,就看谁能咬得住牙了!

时间已过半夜,夜凉如水,远方屯子里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崔二胯子回过头来,看了看身旁的老十,低声道:“十弟,记住,咱们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老十点了点头。崔二胯子又道:“不仅要赢,还要全身而退,而且,还要狠狠羞辱羞辱小鬼子!最近这几个月清剿,不仅弟兄们一提起小鬼子都有些怕,咱全东北抗日队伍和老百姓都对小鬼子一提起就胆寒,所以,今儿个咱要好好杀杀小鬼子的锐气,给大伙儿和全东北的父老乡亲们鼓鼓劲!”老十听了崔二胯子的话,咬了咬牙,眼里升起一阵阴鸷之极的神色,冷冷说道:“一会儿抓了小鬼子,我要将兔崽子剖腹挖心,祭我们死去的兄弟!”崔二胯子拍了拍老十的肩膀,道:“由着你来。”

再次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整,崔二胯子挥了挥手,对老十道:“十弟,我们走!”二人借着夜色,狸猫一般蹿出树林,不大会儿功夫,已摸到屯口的工事旁。两名伪军正自瞌睡,还没醒过神儿来,已被两把雪亮的匕首顶在了胸前。

伪军被制住,崔二胯子做了个手势,树林的六名兄弟迅速撵了上来。崔二胯子松开捂在伪军嘴上的手,小声问道:“岗楼里有多少人?”那名伪军吓得浑身筛糠、哆哩哆嗦道:“一楼二楼没有人,三楼有七八个皇协军,四楼住的是四个皇军,五楼是皇军的小队长。”

老十低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皇军,是他妈小鬼子!”伪军连连点头:“是,是,是小鬼子,小鬼子!”崔二胯子道:“带我们上去!”一挥手,众人押了两名伪军,上了小鬼子的炮楼。

正如那名伪军所说,一楼二楼都是货物,并没有人。上得二楼,崔二胯子一马当先爬上通往岗楼三层的木梯。用手推了推上面顶板,是从里面反锁了的,冲下面的伪军使了使眼色,伪军会意,点了点头。崔二胯子伸手敲了敲顶板。过了半晌儿,上面有人问道:“什么事儿,挺尸么?”下面那名伪军倒甚为乖巧,连忙答道:“是我呀,刘二子,该换岗了!”上面那人叽哩咕噜骂道:“换他妈什么岗,这才几点啊?”刘二子答道:“黄三儿,今儿个兄弟实在肚子痛得厉害,您就帮兄弟盯一会儿吧。”上面那人又嘀咕着骂了几声,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声音,随后“哐啷”一声,顶板打开了。

顶盖一开,崔二胯子双腿一纵,人已跃上岗楼三层,左手枪把一下将开门的伪军打昏,同时右手枪指向床上的伪军,低声喝道:“想活命的就别出声!”

床上七八名伪军早就被吵醒,这时听到动静,刚从床上坐起来,猛见到两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一下全傻了眼,没一个人敢动。老十和剩下的弟兄已押着刘二子上来,崔二胯子低声道:“老四,你带两名兄弟留在这儿看着,其余弟兄跟我上!”

岗楼第四层拿下得非常容易,通往第四层的顶板并没上锁,除一名小鬼子在顶楼站岗,剩下三人还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崔二胯子上去一人一指,三名鬼子被点昏在床,老十已上了通往岗楼第五层的梯子。

刚爬上木梯,岗楼外猛然一声枪响,是十一弟的小马枪。老十和崔二胯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看来,顶楼站岗的鬼子兵已然发觉。老十猛一推顶板,刚要向上冲,“啪”地一颗子弹打在旁边。听声音是鬼子常用的王八盒子,看来楼上的鬼子军官已经惊动。老十伸出手抢,将顶板推开一条缝隙,打了一梭子子弹,上面又有两颗子弹打在铁做的顶板上面。

看来一时攻不上去了,老十松手盖上盖板,向下看了看,楼梯边有一条木棍。做了个手势,老九递过棍子,老十接了,蹲在梯子上用棍子捅了捅顶盖,顶盖刚一捅开,又是一颗子弹打了下来,不过老十正蹲在木梯上,下面众弟兄也闪在一旁,没有伤到人。老十又捅了几捅,一边记着数,小鬼子的王八盒子只能装六颗子弹,这时候已经打了五发,枪里还只有一颗子弹,但是小鬼子学聪明了,老十如何再捅,鬼子也不再开枪了。

见时机已到,老十用棍子又捅了两下,鬼子已不再开枪。他定了定神儿,猛地推开头上盖板,身子已噌地一下飞上了岗楼第五层。楼上小鬼子见人真的上来了,赶忙开枪射击,但慌乱之中并没有打中老十,再开枪,枪膛里已没有子弹。小鬼子一把将手枪扔了过来,反身去拔墙上的战刀。老十哪会容他有这个机会,伸左脚踢飞砸来的手枪,右脚一个箭步已跨到小鬼子面前。小鬼子右手刚刚摸到刀柄上,老十轻轻一掌,已切在小鬼子后脖梗上,鬼子连吭也没吭,软倒在地上。其他人已冲了上来,见小鬼子已被解决,齐赞老十好武功!

大伙儿登上炮楼顶层,站岗的鬼子已趴在了垛口上,一动不动。崔二胯子将小鬼子翻过身来,只见十一弟那一枪正中眉心,不由暗赞老十一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果然好枪法!

当下吩咐众人分层搜索整个炮楼,将所有俘虏及粮草武器押到下面空场上等候发落,大伙儿欢天喜地接令而去。

众人下去,崔二胯子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针已指向午夜两点零二分,离约定的炸桥时间过了两分钟,望了望陈家集方向,依旧毫无动静,崔二胯子皱了皱眉,莫非,振阳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夜色异常沉寂,只有远处天边隐隐雷声,以及木桥不远处陈家集偶尔传过的几声犬吠。虽已盛夏,关外的夜晚依旧寒冷。崔振阳趴在地上,手心还是隐隐渗出了汗水。他将双手在大腿上蹭了几下,又看了看旁边的怀表,一点五十九分,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夜空中更显得异常刺耳,稍一停顿,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响,崔振阳竖起耳朵听了听,是二十响匣子炮的声音,并没有小鬼子的歪把子和三八大盖!

“看来,叔叔们得手了!”崔振阳心中暗喜。这时,怀表指针已指向午夜两点正。崔振阳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抓起地上绳索,猛然往后一拉,迅速伏到大石后面。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崔振阳爬起身来,抓起地上绳索往后扯了几扯,没有任何分量,一直将绳子倒回头儿,只见绳子尽头,拴手雷拉环的布条已断!

正在此时,离此不远的陈家集已经炸了营,枪声人声响成一片。崔振阳抓起地上绳索,也顾不得再隐藏,拼命跑回桥上。系好绳子,再一次将自己顺到桥身左侧桥柱边。检查了手雷拉环处,只见另外一半绳索还在里面。这条绳子因为要做引线,不能太粗,是老四用自己一件褂子撕成碎条并成,但这件褂子穿着已久,布条已朽,在崔振阳奋力撕扯下,一下断掉了。

崔振阳明白了原因,马上取下身上备用的布条绳索,两股并成一股,要将手雷拉环连到一处。但用布条做成的绳索本就已很粗,又是两股并作一股,而手雷拉环极为细小,崔振阳几番尝试不成,汗水已将全身衣服打透。

这时,远处陈家集的一片嘈杂之中,已经隐隐可以听见鬼子的运兵车轰大油门,正向此处窜来。崔振阳眉头紧锁,心中暗想:“来不及了!这座桥要是炸不了,前去陈官屯的叔叔们很可能就前功尽弃,甚至全军覆没!”

猛然想起前些天昆嵛山尸横遍野的情景,胸口一痛,险些从桥上跌下来。崔振阳狠狠咬了咬牙,胸中豪气陡升,暗自叫道:“小爷反正也多活了这些天了,早就赚了,他奶奶的!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小鬼子当垫背的!”想到此处,崔振阳焦急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他用双脚勾住桥墩,扔下布条,伸手抓住绑在桥柱上三颗手雷的拉环。鬼子的运兵车已开到了很近的地方,崔振阳静静地计算着,然后猛一使力,三颗手雷的保险全部被拉掉。导火索拉下,手雷呲呲冒着白烟,崔振阳已翻身跳入翻滚的河水。他跳下的地方正是河水上游,不到一秒钟,人就被冲到桥身右侧木柱旁边,崔振阳伸手抓住桥柱,三下两下攀了上去,又拉响了上面的三颗手雷,反身跳入水中。

就在他刚刚跃入水中,只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肩头一痛。河水湍急,人一下子就被冲出了几十米远,身子还没浮出水面,又是一声巨响。崔振阳奋力蹬出水面,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幕,只见身后的木桥上一团火光,鬼子卡车的车头先是向上一抬,在半空中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僵了几乎一秒钟,随着断裂的桥身一头扎进了翻滚的河水中。

崔二胯子趴在陈官屯炮楼垛口上,远望陈家集方向,忧心忡忡。忽然间,远处一片火光,片刻,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远远传了过来。崔二胯子大声呼道:“是振阳,一定是振阳把小鬼子的桥炸了,这小子,俺就知道他不是孬种!”岗楼下搬运东西的弟兄也听到了这两声响动,欢声雷动。

崔二胯子下了炮楼,物资武器已搬运下来,被俘的伪军和四个鬼子被老六押着蹲在墙根儿。远处的墙垛后面,似乎有几个老乡探头探脑正向这边张望。

崔二胯子上前喊道:“乡亲们!我们是长白山崔大胯子崔二胯子的队伍,专门打小鬼子的,你们不用怕!”几个老乡在远处窃窃私语了几句,当下有一个胆大的站出来问道:“这位大爷可就是崔二胯子崔爷吧?”崔二胯子笑道:“崔爷不敢当,我就是崔二胯子!”几位老乡交换了个眼神儿,均面露喜色,喊道:“崔爷,我们去叫乡亲们来,看看咱东北的好汉!”几人从墙垛后闪出,向村里跑去,一边喊道:“乡亲们不用怕,是长白山崔爷的队伍,专门打小鬼子的!”

不多时,空场上聚集了上百老乡。老六上前问道:“二哥,抓的那几个小鬼子和伪军怎么处置?”崔二胯子转头看了看一旁沉吟不语的老十,使了个眼色,老十会意,走到俘虏面前,面色阴沉,咬牙切齿道:“弟兄们,我要把小鬼子挖心剖腹,祭我们死去的兄弟!”

众兄弟都点了点头。片刻,四个小鬼子被扒光衣衫,众人连踢带拽,押着小鬼子绕场一周,四围乡亲们欢声雷动。

将小鬼子按倒在空场中央,崔二胯子喝道:“兄弟们,将小鬼子们全给俺毙了,挖心剖腹,给众乡亲和俺们死去的兄弟报仇!”众人听罢,扑上前去,一刀一个,几个小鬼子顿时了了账。老十掏出贴身钢刀,把四名鬼子的人皮剥下,钉在场边墙上,人头则高高悬挂于旗杆顶,又将小鬼子的狼心狗肺用尖刀挑了,供在场边的圆石上,崔二胯子带众位兄弟在石前跪下,洒泪祭了昆嵛山死去的众兄弟及十二弟。

众人祭奠完毕,老六问道:“二哥,那群二狗子怎么办?”崔二胯子看了看蹲在墙角,吓的筛糠的伪军,沉吟了片刻,走上前道:“弟兄们,咱们都是中国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也不一定就是心甘情愿给小鬼子做汉奸。今天,咱们是专程来寻小鬼子晦气的,你们几位,完了事就各自逃命去吧,但有一句话记住了,以后再为小鬼子办事让俺抓住了,俺饶得了你们,俺兄弟可饶不了你们!”说完,崔二胯子拍了拍腰间短枪。几名伪军听说能够活命,磕头如捣蒜、没口子地道谢。

一名伪军忽然道:“这位可是长白山崔二胯子崔爷?”崔二胯子道:“不错!”那伪军道:“崔爷,我们几个原本都是长白山张三发子部下,半年前鬼子清剿,张大哥……被小鬼子打死了。”崔二胯子心中一凛,张三发子此人他早就如雷贯耳,也是关外绿林十虎之一,只是此人品行不好,欺扰百姓、强抢民女之类的坏事无一不粘,不过打起小鬼子来倒并不含糊,最后还是死在日本人手里,也算得上是一条好汉!只听那伪军接着道:“二寨主王二胡子是个软骨头,当时就要带着兄弟们投降,有几个不从的被他杀了,我们几人也是没有办法,这才当了伪军,这不,我们看不惯王二胡子给小鬼子舔卵蛋的模样,跟他不和,就从陈家集给踢到了这里!”

崔二胯子问道:“你们是从陈家集来的?”那伪军点了点头。崔二胯子沉吟了片刻,详细问起陈家集鬼子排兵布防情况。几名伪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崔大胯子听罢,暗暗点头。其实早在这一仗之前,崔二胯子就已想好,下一回的目标,就是陈家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听那带头的伪军道:“崔爷,要是成的话,您老就带上我们几个一起上山打鬼子吧,当汉奸这窝囊气,我们是不愿意再受了。以后就算是死,死在小鬼子手里,也总比被别人背后戳脊梁骨强!”另外几名伪军听了这话,纷纷点头,央求崔二胯子收留。

崔二胯子低头沉吟了片刻,要想拿下陈家集,确实需要几个了解那边情况的兄弟,而且,这几名伪军,看来也是几条汉子。想到这里,崔二胯子道:“好,既然几位兄弟看得起崔某,大伙就一块上山,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跟小鬼子干!”众人见崔二胯子应了下来,一脸喜色。

此时炮楼的各种物资已全部清点完毕,老六上前报了数目,歪把子机枪一挺,三八式步枪二十只,手枪两支,香瓜式手雷两百颗,子弹两万多发,还有五十公斤炸药和两架小钢炮。至于粮草食品,除罐头青菜以外,光粮食就有一百多担,均是小鬼子日常搜刮乡里得来。

崔二胯子点了点头,对老六道:“所有的粮食,留一半给老乡,其它物资,全部装车运回山上!”小鬼子日常对百姓盘剥甚紧,所种庄稼全部上缴,再统一发下日本人所谓的“共和面”,均是用粗糠混杂着荞麦皮做成,人吃了连屎都拉不出来。老乡们听说要分粮食,欢声雷动,纷纷回家去取各种容器。这边众人及刚刚投诚过来的几个伪军忙着装车。

不多时,分粮已毕,在众人劝说下,老乡们才纷纷回去,但最后还有二十来人死活不走,一定要跟崔二胯子上山打鬼子。

崔二胯子看了看留下的二十多人,均是年轻力壮、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面露憨厚之色,一脸诚意。不忍拒绝,但考虑到自己队伍初到此地、立足未稳,武器粮草都还接济不上,也不能收留太多人,于是挑了七八个精壮小伙子留下,其他人则劝他们回去。

被挑中之人自然是欣喜若狂,没被挑中的则面露惋惜之色,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回村子。崔二胯子见众位老乡都已回村,兄弟们也已将所有物资装车套上牲口,掏出怀表看了看,凌晨两点三十分,于是大喊一声:“弟兄们,将小鬼子的炮楼点了,咱们回山!”众人欢声雷动,熊熊大火映照之下,一行人赶着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向山寨奔去。

陈官屯据点被端掉之后,镇守陈家集及陈官屯一带的日军少佐气得哇哇直叫,恼羞成怒之下,立刻纠集一百多小鬼子,近一千号伪军进山清剿,但崔二胯子的山寨所处极为隐秘,再加上弟兄们也是格外小心,鬼子清剿数日,一无所获。

这一个多月来众人都没有下山,好在山寨粮草充足,日子并不难过。拿下陈官屯第二日起,崔二胯子开始重新操练队伍,所有弟兄均加劲练习,准备等这次清缴结束后,鬼子防备放松下来,一举端掉陈家集。

闲来之余,崔二胯子兄弟两人继续开始传授崔振阳武功心法。崔振阳的武功自幼传自兄弟二人,后在奉天读书时与两人分开,只能自己习练。两年前到山上后,二人才又开始继续传授振阳武功。两兄弟的武功传自当年将二人从虎口救下的那位老参客,教授之时老人并未告知自己门派,出师后二兄弟与人动手,被误以为是武当门下,两人也一直以为老人的武功传自武当派。但数年之后,老参客临去之前,将二人叫到跟前,亲手相赠了一部祖传武功秘籍——《气剑真经》,并对兄弟二人说道,老人武功传自祖上,但并非武当,仅仅是有些形似而已。

原来相传明末年间,江湖上出了一位武林奇人,其名已不可考,传说此人穷数年之功,悟出《气剑真经》这套武功心法,一出山立刻名震江湖,与他过招之人从未在他手下走过百招以上。这位高人一生并未收徒,去世之后,亲手撰写的《气剑真经》也落入江湖之中。武林人士为抢夺这部经书,一时之间腥风血雨,打得昏天黑地,武林因此元气大伤。但不知为何,每一个辛苦抢到经书之人,按上面记载练成的武功都不一样,而且威力大减,充其量只能算二三流的功夫而已,因而这部真经数度易手。

真经最后被一位少林寺高僧得到,高僧将真经细细参详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依旧未能悟透。这三个月中,无数江湖豪杰为这部经书到少林寺滋事、屡有死伤。为保持少林寺和武林清净,三个月后,高僧以少林寺名义广撒英雄帖,召集天下武林人士当众宣布,真经原是一场骗局,如果按照真经所载习练,并不能练成绝世武功,留下真经的这位前辈仅仅是跟后人开了一个玩笑而已。高僧又告诉大家,他已将真经内容悉数刻录在少室山绝壁之上,众人可以一并前往观瞧。大伙儿将信将疑跟着高僧来到少室山绝壁,果见真经已经完完整整刻在石壁之上。众人立刻手抄脑记,便有很多人将真经抄录了下来。

回去之后,大伙儿按真经记载试炼,果然练出的武功均不相同,但无论怎样,根本不可能练成绝世武功,过了几年,大伙儿忽然想到,是否当年这位少林高僧欺骗了大家,山壁上抄录的仅仅是一卷假经?众人一同去少林寺理论,才发现这位高僧早已于数年前出外云游,再也没回来,从此这部《气剑真经》也不知所踪,成为当时武林一大悬案。

而这位少林高僧,当年确实对大伙儿隐瞒了实情,真经最后一部分他并未抄录在山崖上,而这一部分,他也是一直未能悟透。武林大会一结束,这位高僧就离开少林,寻得一处深山隐居起来,但穷其一生精力,也未能将真经悟透。到了晚年,他收养了一位孤儿,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临去之前也将这部真经相授,并告诉了他这个秘密,而这位孤儿,就是老参客的先祖。

老参客临去之前将这秘密讲与崔二胯子兄弟,并将真经传与二人,临终前郑重嘱咐:真经中藏有一项巨大秘密,但几百年来老人几十代先祖并未有人参透,他二人如能参悟出这项秘密,将会练成绝世武功。崔二胯子兄弟将师父安葬之后,开始根据《气剑真经》继续修练武功,这才发现,除真经最后一部分,其余部分老参客果然已经倾囊而授,而真经最后一段经文,委实难以索解,好在兄弟二人即知道了原委,也并不急于求成。

忽忽数年,二人长大后由于打死参商,上山做了胡子,再其后日本侵占东三省,两人组建了东北抗日义勇军,再没有时间继续参悟真经上的武功。不过让两人感到费解的是,兄弟二人得老参客传授的武功,在当时东北已是一流绝顶高手,绝没有老参客临终前所讲:根据真经练得的只是二三流武功。兄弟二人不得其解,若干年后,两人忽然醒悟,人类随着科技发展,武功一向已是大大没落,他二人的武功若放在明末年间,至多也就是二三流的武功,然而换到现今,就已是一流高手了。

由于战事紧张,再加上二人在武功一道在当时已是绝顶高手,而真经最后一段经文又着实无法索解,于是二人也就没有再继续钻研真经最后一段的武功。

每日训练完毕,兄弟二人轮流教授崔振阳武功,除此以外,老三病好之后也继续训练崔振阳枪法,其他兄弟也分别将自己的绝活交给他,崔振阳聪颖好学,又能吃苦,进境甚快,兄弟们都甚感欣慰。山谷之中岁月悠长,练武训练闲来之余,崔二胯子兄弟又带众位兄弟在山后开垦荒地,这山谷后面有大片荒地,土地肥沃。大伙儿合力开垦出数十亩荒地,种上瓜果蔬菜,准备来年再种上庄稼,这样自给自足,也能解决山上的一部分吃用。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鬼子清缴结束。这正好是秋收时节,小鬼子忙于下乡抢粮,陈家集的防守也就松了下来。崔二胯子带了几个兄弟下山踩了几次盘子,彻底摸清了情况,然后一举端下小鬼子陈家集据点。这一来,崔二胯子兄弟的名声在全东北又响了起来,慕名投靠的好汉络绎不绝,到第二年开春,山上已聚了七八百之众,队伍空前壮大。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8-09
第十四章深夜密谋

这一日晚饭之后,崔二胯子与新来的军师聚到崔大胯子房中。所谓“军师”,姓孙,名铭尘,半年前刚刚靠窑儿(注1.)到崔二胯子部队。原本是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中校副官,因不满国民党部队在国破家亡之际不但不抗日,还逼着弟兄们剿共,一气之下挂了官,到东北寻找抗日队伍。军师老家本在东北吉林省,自幼随父亲学习风水相面之说,于易经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无一不精,后投考黄埔军校,毕业后在十二军积功升至副官。

来到东北后,正值日本人大举清剿,义勇军节节败退之时。转悠了半年,也未找到一支象样的队伍投靠。后听说了崔二胯子兄弟威名,前来投奔,但崔二胯子山寨位置隐秘,苦苦寻访了两三个月,若不是正遇到崔二胯子率部攻打小鬼子据点,恐怕此刻还在还在周围乱转呢。

到得山寨,军师在军校所学理论以及正规军作战经验立刻显示出来。崔二胯子兄弟虽熟读兵法,但毕竟土匪出身,对现代战争的了解还有差距,最多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勾当。军师到山寨之初,与崔大胯子兄弟一谈,二人对他胸中所学甚是钦佩,立刻封了个“军师”的位置。

军师也不推辞,进山后,倾尽所能,为山寨训练队伍,时间不长,但成效甚佳。不仅部队军纪更加严明,战斗力也大有提升,他又将游击战争理论讲给崔二胯子兄弟及众位弟兄,大伙儿听罢,无不有茅塞顿开之感。

之后的几次战斗,崔二胯子部均出奇制胜、以少胜多,打得小鬼子晕头转向,哭爹喊娘。于是这支部队在全东北抗日义勇军中,声名更是响亮,前来投靠的英雄好汉络绎不绝。

由于最近这段时间把小鬼子打得实在太惨,日军又开始集结大股部队,对这一地区实行严密封锁、坚壁清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两个多月来,队伍一直隐藏在山寨中,没有动作。

三人在屋中坐定,崔二胯子与大哥聊起目前山寨中粮草短缺,食品接济不上之事。这段时间,前来投奔的弟兄络绎不绝,山中粮草吃用逐渐成了问题。二人议了一阵,并未商量出什么好的对策,崔大胯子转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军师,问道:“军师,这事你可有什么主意?”

军师见二人望向自己,在鞋底磕了磕烟袋,缓缓说道:“二位当家,粮草的事情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大事儿!”崔二胯子问道:“军师的意思是?”

军师道:“前几日我与老六将寨中武器粮草盘了一遍,二哥说得不错,拿粮食来说,确实只够再维持一个月了,不过,咱这地界儿,吃食并不难找!”崔二胯子点了点头。军师继续道:“我们所处地方,人迹罕至,野物众多。虽说鬼子搜山搜得紧,不能大张旗鼓打猎,不过弟兄们中猎户不少,只要做一些捕兽夹子,多捕野兽,不用下山就能解决一部分吃用的问题。”

崔二胯子点头道:“不错,老九就是猎户出身,老五以前干过铁匠,这事情交给他俩,准成!”崔大胯子表示同意。

军师又道:“除此以外,前些天还我在后山发现了一种野薯,根部充满淀粉。”崔二胯子皱了皱眉,问道:“淀粉是啥玩意儿?”军师微微一笑,解释道:“淀粉就类似我们吃的白面。只不过淀粉和白面不同,不能蒸馍,而且淀粉提取不易,不过若将就的话,只要把这野薯挖出来,混了粮食野菜一起煮,可以节省大量粮食。”

崔大胯子道:“军师的主意好,况且咱们也不用再撑多久,过得两三个月,待天气转暖,咱们去年在后山开的荒地就可种上苞谷、土豆、红薯,只种产量大的,不种好吃的,这样来年再招千来个兄弟,吃用也不成问题!”崔大胯子顿了一顿,看了看军师,又问道:“只是不知,军师方才所说的大事儿是什么?”

军师沉吟了片刻,道:“最大的问题,是武器弹药!前几天我和老六除查点存粮,也将山寨的武器弹药盘了一遍,现在山上几百名兄弟,有枪的不足两成,即便有枪的,弹药也不足。以后人马越来越多,这武器弹药问题就更大,光靠从小鬼子手里抢不是办法!”

崔大胯子点头道:“军师讲的不错,这枪弹是个头疼的事儿,光靠从小鬼子手里抢绝不是办法,若要去买,又哪里来这许多银子,现在一条长枪要卖到一百多块大洋!”

崔二胯子也点了点头,道:“不错,要跟小鬼子干,装备不好可不行,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最多也就干些小打小闹的勾当,成不了大事儿!要成大事,那就要再招兵买马,好好训练部队,联合三乡五里的抗日队伍一起跟小鬼子干,那才有可能真把小鬼子赶出去!”

崔大胯子叹了口气,道:“说是这样说,招兵买马,谈何容易?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银子,以咱现在这点家底儿,能干些小打小闹的勾当,就已不容易了!”

军师道:“大当家说得不错!所以从咱们现在的形势看,要想成大事,不仅要想办法搞到大量银子,而且还要用最快的方法,最短的时间搞到!”崔二胯子问道:“这么说,军师已经有主意了?”

军师沉默了片刻,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说道:“二位当家,这事儿我琢磨有日子了,办法是有,就是不知二位当家愿不愿意去!”崔二胯子看了看大哥,对军师道:“军师尽管直说,咱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没啥不敢干的事儿!”

军师默默抽了几口烟,道:“最快的来钱方法,就是……”说到这里,抬起了头,看了看身旁二人,一字一句说道:“盗墓!”

“什么,盗墓?”二人听到军师这话,相视一望,心头都是猛然一震。其时的关外,虽说胡子遍地,但大伙儿干的无不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杀人越货的响当当勾当,至于这掘坟挖墓、坑蒙拐骗之类鼠辈才干的买卖,一向为绿林不齿。尤其盗墓之事,更被认作是断子绝孙的手段!

崔大胯子兄弟面面相觑,良久不语。军师看到两人表情,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早知二位大哥会如此反应。”说到这里,军师放下烟带,收起笑容,郑重说道:“二位当家,这事儿我也是合计了多日,按理说,这挖坟掘墓之事,确是断子绝孙的勾当,以崔家兄弟的为人,是绝对不屑去做这种事情的!”顿了一顿,朗声道:“不过,如今小鬼子已骑到咱们脖梗子上了,眼看就要国破家亡!为了能把小鬼子赶出去,这名声,不值几个钱?若真是断子绝孙,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回去,我孙铭尘不怕!二位大哥若是不愿意干,请你们拨几个弟兄给我,我自己去!事情办成,咱们招兵买马,轰轰烈烈干它一场!”

军师一番话,崔大胯子脸上微微一红,沉吟了片刻道:“军师讲得好,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出去,没什么不能干的!”顿了一顿,道:“只不过,盗一座墓恐怕很难搞到这么多钱,所以不知军师要盗的,是哪一座墓?”崔二胯子看了看大哥,也点了点头。

军师沉默了片刻,道:“这座坟,我已找好,就是位于奉天北郊外的皇太极清昭陵!”崔大胯子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头都是一惊,齐声问道:“是皇陵?”兄弟二人虽从未干过盗墓行当,但十二金刚中老四是盗墓出身,外号“钻地鼠”。老四曾与大伙儿聊过,历来盗墓者,从不碰皇陵,因为皇陵不仅结构坚固,机关重重,更是遍布疑冢,虚虚实实,几乎根本无法下手!寻常盗墓,若是想去碰皇陵,除非那人疯了!

只见军师缓缓道:“不错,是皇陵!”崔二胯子又看了看大哥,脸露狐疑之色。只听军师继续道:“我自幼随先父研习风水勘舆之术,这次上山之前,我曾仔细观察过这清太宗皇太极的昭陵,确是一块宝地:可以说是龙腾虎跃、气象万千。故老相传,皇太极所葬之处乃满清龙脉所在,故而皇太极死后不到两年,清兵便入关夺了大明的江山!前些天山下传来消息,大清国最后一个皇帝宣统,已投靠了日本人,不久前在长春登基,做了满洲国傀儡皇帝。”

崔大胯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此事。溥仪自民国十三年冯玉祥“逼宫“之后,逃到天津租界,其后不久,便被日本人请到东北,这一年年初,正式登基做了伪满洲国皇帝,年号康德。

崔二胯子吐了一口,骂道:“他兔崽子想复辟江山,这人各有志,咱没话说,不过想拉着咱全东北的乡亲都做汉奸,老子日死他个奶奶!咱一把掘了狗日的龙脉,我看他这满洲国皇帝还能做多久?”崔大胯子毕竟比老二多读过几年书,听了崔二胯子这话,笑道:“我看倒不一定如你所想,这风水之说,原本缥缈!”

军师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我虽自幼随先父研习易经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但至今也认为这风水之说,只是随乎其心、信则有、不信则无,当不得真的。这种事情,最多也就是使子孙后代做事之时多找些借口和安慰罢了!”

两人听了军师这话,均是一笑,军师继续道:“不过上山之前,我确是在奉天仔细研究过这昭陵,按《撼龙经》所言,的确是块宝地。龙脉之事虽不见得当真,但我们只要一掘,无论对伪满政府还是小鬼子,在士气上多少是个打击,而对关外百姓和义勇军来说,也可以鼓舞士气!”

崔大胯子点头道:“军师说得对,我们虽不信这风水之说,但毕竟有人信,只要龙脉一掘,对我们的抗日大计有利无害!”崔二胯子问道:“只是不知道这清昭陵中,到底埋了多少财宝?够不够我们招兵买马?”

军师微微一笑,道:“不要说我们一个山寨,即便十个一百个,我看也富富有余!”崔二胯子睁大眼睛,问道:“当真?”

军师点头道:“不错!”顿了一顿,继续道:“据我所知,满清入关后的十位皇帝,除末代皇帝宣统尚在人世,其余九位均葬在河北易县和遵化的‘东陵’、‘西陵’,这东西两陵,现在已全被盗光,这我想二位大哥已经知道!”两人点了点头。

军师继续道:“至于满清入关前的两位皇帝,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再加上他们先祖的合葬墓,都在关外,号称满清‘关外三陵’。这三座皇陵,都没有被盗过!在关外三陵中,陪葬最富庶的,要数皇太极的昭陵了。皇太极在位时对内发展生产,对外南袭大明、东征高丽,无论在军事还是经济上,均是所获甚丰。故而皇太极下葬时,墓中陪葬财宝无数。其中更有一只盒子,装了皇太极心爱之物,随他一起下葬,先不说盒内物品,单这只盒子,恐怕已是价值连城!”

崔二胯子问道:“什么盒子能这么值钱?”军师道:“关于这只宝盒,我查过史料,这只盒子名叫‘觐天宝匣’,曾是高丽国宝,皇太极听说这只盒子后,极为喜欢,向高丽国索要被拒绝。一怒之下,他提兵远攻高丽,高丽国大败,只好献出这个盒子,你说这盒子值不值钱?”

崔二胯子咂了咂嘴,对崔大胯子道:“大哥,我看这事儿成,咱们干吧!”崔大胯子沉默了片刻,道:“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至于具体怎么干,军师就吩咐吧!”

军师微微一笑,道:“吩咐不敢,我曾仔细想过,咱们都是行伍打仗出身,没有掘金头经验,这件事情,一定要找个懂行的人帮忙,才能事半功倍!”崔大胯子缓缓点了点头,道:“看来,这件事情要找老四帮忙了!”

不大会儿功夫,老四来到崔大胯子房间。老四真名姚亮,江湖报号“钻地鼠”,身材不高,瘦小精干,为人随和,做事踏实,在山寨中人缘甚好。因自幼与爹两人盗墓为生,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上次昆嵛山突围,若不是老四及时打通密道,山上兄弟恐怕无人能够生还。

老四进得房间,行了个礼,问三人道:“不知两位大哥和军师这么晚找俺啥事?”崔二胯子指了指摆在炕桌上的图纸,对老四道:“老四,你先瞅瞅这个!”

老四来到桌前,拿起图纸,对着油灯看了几眼,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这是座皇陵啊!”军师看了看崔二胯子两人,微微一笑,道:“老四果然是行家,好眼光!”老四裂嘴笑了笑,道:“图上虽然没说,但一看这风水格局就知道……”突然之间,老四皱了皱眉,问道:“这是?”

军师道:“这是奉天北郊皇太极清昭陵的草图,是我凭记忆画的。”老四的眉头展开了,点了点头。崔大胯子问道:“老四,我以前听你提起过,你小时候,一直是随你爹掘金头的?”老四听大哥问起这个,脸上微微一红,道:“这些个都是以前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打上山,就再也没干过了!”

崔二胯子见老四的样子,笑道:“老四,你不必扭捏,咱们今儿个找你过来,就是要合计着去盗个大墓的!”老四一愣,看了看崔大胯子,问道:“当真?”

崔大胯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老四很兴奋,道:“这个俺在行,俺自幼跟着俺爹,这三乡五里的金头,差不多都掘遍了!”顿了一顿,问道:“不知这回大哥二哥要掘的,是谁家的金头?”崔二胯子指了指老四手中图纸,说道:“就是你手里这个!”

老四一惊,问道:“清昭陵?”军师点头道:“不错,清昭陵!”当下将几人先前合计的事情向老四讲了一遍。老四听罢,沈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么大的皇陵,俺以前没碰过!”

军师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问道:“你就说说吧,要掘这座陵,可有什么难处?”老四道:“以前盗墓,都是俺和俺爹两人搭伙儿,人手不够,所以这皇陵,是绝不敢碰的!不过,掘皇陵最难之处,倒不是人手问题。”顿了一顿,道:“历来皇陵,遍布疑冢,很难精确判定真冢究竟埋在何处!”

老四说的疑冢,便是假坟。历代皇帝,无不对自己风光厚葬,修建皇陵动辄就要数十年功夫,而墓中陪葬珍宝更是不计其数,故而为避免日后被人掘坟挖墓,很多皇陵都会修建诸多疑冢,使盗墓人无法判别真伪。相传曹操一生结怨甚多,死后怕人掘墓,共修了疑冢七十二座,故而至今也没人知道曹操真冢位于何处。

老四继续道:“除此以外,即便侥幸找到真冢,地宫位置也很难判定。因为皇陵地宫往往不在宝城宝顶正下方,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地下挖掘,哪怕仅仅差半米,可能一辈子也别想再找到地宫!”三人听了老四这话,都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二胯子问道:“老四,你说的宝城宝顶指的是啥东西?”老四解释道:“皇陵不同于普通百姓的坟,宝顶就类似通常说的坟包子,普通老百姓死了,随便挖个坑埋了,上面堆个土包子,顶上搁上几张纸钱用砖头一压了事。皇陵没有这么简单,要在坟上修筑城墙、中间填土、上面再盖宫殿,因而叫宝城、宝顶。”

崔二胯子叹道:“狗日的皇陵,还这么多讲究!”军师点头道:“老四说的不错!一般来讲,宝顶是一定要建在地宫上的,否则就失去纪念祭祀的意义,但皇陵地宫怕被人发现,往往不建在宝顶正下方,虽说距离不会太远,但不懂行瞎挖的话,恐怕是一辈子也找不着!”

几人听了,均是忧心忡忡,崔二胯子道:“这么说,要想挖掘皇陵,真是难于登天了?”老四又道:“除此以外,皇陵之中往往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三人都点了点头,这一点即便老四不说,大家也能想到。

军师忽道:“不过据我所知,清代皇陵的格局,这几个难点都不是问题!”三人抬起头来,眼望军师。军师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在来关外之前,一直在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任职。这十二军,就是孙殿英所部。”老四皱了皱眉头,问道:“孙殿英?就是盗掘清东陵的那个孙殿英?”

军师道:“不错!所以,清陵的结构,我是了解的!”老四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军师所讲的十二军,就是臭名昭著的东陵大盗,孙殿英所部。

民国十六年,孙殿英部十二军奉命到河北遵化县剿匪,剿匪结束后,他并没有马上撤离部队,而是将队伍开进了清东陵。对外宣称军事演习,实际上,是想借这个机会挖掘东陵、盗取财宝。当时动用了整整一个工兵连,连挖带掘,甚至用了炸药,足足三天时间才将几座大陵。其实军师正在外公干,并不知道此事,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皇陵地宫已经打开,所以亲见了其时场景。

军师道:“据我当时看到的情况,那几座皇陵,都未设有疑冢,地宫就在宝顶正下方外七八米处,除此以外,全部被打开的皇陵,都没有任何的墓道机关装置!”

老四眉头紧锁,问道:“这倒有些怪了,难道不怕日后有人挖坟掘墓么?”军师道:“这事情我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历来得天下者无不希望基业世世代代传下去,但世人皆知,没有一个朝代能千秋万世,这一点做皇上的自己也再清楚不过,因而历来帝王埋身之所皆是极为隐秘。后来我寻思着,也许是满清先祖努尔哈赤以十三副甲胄起家而得大明天下,因而清人对自己的文治武功极为自赏,不会相信将来会有改朝换代之事?”众人都点了点头。

老四道:“不管他什么原因,这样也好,倒是省却了我们许多麻烦!”军师又道:“不过,也有一件麻烦事!”老四道:“军师指的是?”

军师道:“据我上次在奉天观察,昭陵所处地方几年前已改建成公园,虽然不同一般公园那样游人众多,但毕竟不能再同盗掘一般皇陵可比。”老四皱紧眉头,喃喃道:“这可有点麻烦!”思索了片刻,忽道:“不过这也难不倒咱们!我们从远处掘过去!”

军师一拍大腿,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老四道:“当年随俺爹盗墓,有两件事最难,一是盗洞入口位置,找一个隐蔽的入口不易,第二是倾倒土方地点。这两件事儿办不好,就很容易被人发觉。现在咱们既然要从远处挖掘,索性找一处好地界,即隐蔽,又能倾倒土方!至于这入口吗……咱们索性在公园门口开他一家饭馆,白天热热闹闹做生意,晚上打洞!”

军师一拍老四的肩膀:“老四果然厉害!”老四道:“剩下的,就是工程量和人手安排了!”军师问道:“以你的估计,这次行动,得要多少人?”老四再次看了看图纸,掐指算了算,道:“从图上的位置看,咱们至少要从距离宝顶二里地以外开始挖,这样的话,得要一二十个弟兄才忙得过来!”

崔大胯子道:“咱们这回办的,是件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一定要严把口风!去办事的兄弟,尽量从咱们十二金刚里挑选。”

军师道:“大哥说得对,我看不如这样,大哥身上有伤,就留镇在山寨,而十二金刚中,老八办事儿最妥当,让老八陪大哥留下来。我和二哥、老四带着十二金刚剩下的八名兄弟去,咱们再挑十三个靠得住的心腹弟兄,一共24人,每天每人平均挖一个钟点,其他人负责运送土方!”

崔大胯子点了点头,问老四道:“老四,你觉得怎样?”

老四沉吟了片刻,道:“我看军师的主意成!另外,俺再推荐一个人!就是几月前从陈官屯投奔过来的刘二子,他也是自小随他爹盗墓,身手不坏,应该能帮得上忙。”

当下四人商量了一阵,大伙儿均无异议。

大伙儿没有耽搁,连夜开始准备,崔二胯子与大哥详细商讨了和盗墓有关的所有人员、准备工作安排。而这边老四与军师则开始计算具体挖掘的工程量,工具准备等工作。

根据两人的计算,盗洞入口最后暂定在距离昭陵宝顶东北方向一公里处的一个三岔路口,大伙儿将在这里开设一座小店作为掩护。按照老四建议,在小店里多多建造几间大屋。根据计算,如果没有太大的误差,从一公里外开始掘进,二尺左右直径的盗洞,一千五百米打下来,最多也就450方土,用大箩筐装一天也就几十筐土,四间大屋绝对装下了。当然,如果能找到其它更好的倾倒土方地点更好。

除此以外,老四提到,为最终精确定位地宫位置,还必须准备一件盗墓所用的特殊工具——洛阳铲。洛阳铲是一种为极先进的专用盗墓工具,相传为河南洛阳马坡村李鸭子所发明!

河南洛阳城自古以来文化悠远,历史上曾为九朝古都,一直是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中心。时至今日,洛阳名闻天下的“洛阳三宝”,就是龙门石窟、白马寺和“洛阳铲”,其中前两样都有极好的声名,而独独这第三样似乎并不光彩,缘由是提起它就让人会想起盗墓。洛阳城确是盗墓风行,主要源于洛阳自古以来的厚葬之风。自古以来洛阳达官贵人讲究厚葬,而且往往异常重视墓穴的修建,随葬颇丰,以致于洛阳古墓多如牛毛。唐代诗人王建曾这样形容洛阳墓葬稠密:

北邙山头少闲土,

尽是洛阳人旧墓。

旧墓人家归葬多,

堆着黄金无买处。

也正因如此,洛阳盗墓之风自古盛行,而历代盗墓者也是能人辈出。相传在清末民初年间,洛阳马坡村李鸭子偶然发现一搭棚子的人挖坑插棚杆时,用的是一把筒瓦状的短柄铁铲子,铲子往地下用力一戳,提起就带出不少土来。李鸭子立刻想到如此的铲子探墓肯定比钢锨容易得多。于是用纸贴着铲子撕了一张图样,回家后找铁匠琢磨打造了一把,果然好用,洛阳铲也是很快就在盗墓者手中传开。

洛阳铲发明出来的时间不长,在当时属于极为先进的探墓工具,世人还知之甚少,根据老四介绍,一把好的洛阳铲,要卖到几百块大洋。不过好在老四和他爹盗墓时,曾买过一把,老四曾详细研究过,十二金刚中老五是铁匠,有老五配合,自己动手打造就可以。

崔二胯子这边也已确认好最后行动的名单,除十二金刚中十人以及军师、刘二子外,又从山寨喽罗中精选了十二人。一切商讨完毕,已天光大亮,大伙儿分别回去休息。

当日晚间,崔二胯子与军师将寨中挑选出的二十二人集合完毕,拉至后山山洞。郑重宣布,打今日起,这二十四人将完全封闭在后山,衣食住行全部有人专门供应,所有人员必须无条件服从老四与军师的命令,不得再与前山的兄弟有任何联系。崔二胯子与军师此举,自然是为了尽量保密。

第二日起,众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老四、老五带上两名铁匠出身的兄弟,在后山隐蔽处架起一座打铁的炉子,开始按照老四连夜画好的图样打制洛阳铲。二人并未向两名兄弟交代将要打制的工具作何用途,只约略说是以后打仗挖掘工事之用。这洛阳铲确是与一般土铲不同,打制起来极为费力。一般土铲或为平头或为圆头,但铲身则基本都是平面,即便圆头土铲铲头稍有弧度,也只是少许向内弯曲而已。而洛阳铲因为是要做为挖掘探洞、采集探土之用,其工作原理大约和现在的石油勘探、地质取样相似,故而铲身不是扁形而是半圆筒形,类似于瓦筒状,很像七八十年代常见的一种凶器——管儿插。

洛阳铲虽然看似半圆,其实形状是不圆也不扁,最关键的是成型时弧度的打造,需要细心敲打,稍有不慎,打出的铲子就会带不上土。不仅如此,洛阳铲在制作工艺上更为复杂,通常制造一把小铲需要经过制坯、煅烧、热处理、成型、磨刃等近二十道工序,故而只能手工打制。如果是一把好的洛阳铲打制完毕,再装上富有韧性的腊木杆并且接上特制的绳索,就可以打入地下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深处,铲子提起之后,铲头内面会带出一筒土壤。盗墓者通过对土壤的结构、颜色、密度和包含物的辨别,就可以判断出土质以及地下有无古墓葬等情况。

几人没日没夜赶工,头七日一连打坏了十一把铲子。第八日清晨,终于打制出一把像样的洛阳铲。老四将打好的铲头装上事先预备好的蜡木杆以及绳索,与崔二胯子兄弟、军师等三人到后山找了个没人处一试,果然好用,没一会儿工夫,就打下了一个十几米深的探洞,几人皆是欢喜非常。老四又将图纸略作修改,之后七日之中,几人昼夜赶工,一连打制了四把大铲,两把小铲。洛阳铲打制完毕,老四又让铁匠制作了盗墓所需的钢钎、土铲、镐头等工具,到第十五日,所有盗墓挖掘一应工具都已准备齐全。

这几天军师也没闲着,带着几名木匠出身的弟兄赶制盗墓测量专用工具。由于盗墓所需测量工具是在地下进行精确定位测量,故而精度要求极高,不仅制作起来极为困难,而且做好后还需不断测试,反复改进。军师又到库房查看这一年来缴获的小鬼子诸多军用器具,看看有没有合用的称手工具。这一日军师在库房中发现了一件小鬼子迫击炮专用的测距仪器,不知被谁带回了山上。将这测距仪拿出一试,异常精准,平地之中一公里的误差不足半米,军师不由大喜。此后军师又陆续在库房之中找到钢尺、电筒,居然还发现了几副防化兵专用的防毒面具,不禁兴奋异常。

考虑到地下长距离运土方便,军师又设计了一种专门的小车,安置在盗洞中,每一百米用绳索设一处滑轮装置,这样地下的土方运送,就不再需要人工搬运。

这些天内,同样盗墓出身的刘二子已经开始带领众人开始了地下掘进训练。众人都是行伍出身,挖掘盗洞并不在行,最初速度甚慢。不过半个月之后,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全心调教下,速度已大大提升。

到得第十五日,所用盗墓器具全部准备完毕。这日晚间,崔大胯子召集所有弟兄,一共二十四人,齐聚在后山山洞。崔大胯子当众宣布了这次行动,众位兄弟听罢,先是不信,继而是惊讶,最后是兴奋之极、竞相雀跃。想是最近这段鬼子封山紧了,众位兄弟均在山上憋屈的异常气闷。军师宣布了整个行动的人员、分工及安排,并命令从第二日起,所有参与行动的兄弟,编为两组,到后山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带领下,学习使用洛阳铲以及挖掘盗洞的技巧,五日内务必完全熟练。第六日一早,由军师带领老四、老九、老十一、崔振阳和刘二子率先出发打前站,其余兄弟继续留在山上加紧练习,五日后由崔二胯子带领剩下兄弟前去会合。

第二日一早儿,所有参与行动人员在老四和刘二子的带领下来到后山空场,继续进行盗墓掘洞训练,连军师、崔二胯子也不例外。好在有军师、老四以及刘二子同行,其他兄弟不必学习太多盗墓知识,只需学会洛阳铲的使用以及挖掘盗洞的技巧,加快掘洞的速度也就足够了。老四和刘二子带领众人,言传身教,众位兄弟再分头练习,到得第三日上午,所有技巧大家均已掌握。第五日下午,军师详细测量了一下大伙的速度,用洛阳铲打洞平均每打一个十米深的探洞,只用不到一小时时间,而挖掘直径六十公分的盗洞,平均一小时一人可以挖进八十公分,比预想的速度要快许多,众人均是信心十足。在此期间,字匠出身的老三又为大家伪造了良民证、通行证等各种证件。这老三不仅枪打得准,自幼书画篆刻无一不通,最擅长的就是伪造各种名人书画的赝品,制作几张假证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当日晚间,众位兄弟聚在山洞之中,喝罢临行酒,老三将伪造好的证件发与各人,崔大胯子最后叮嘱了一番,众人各自回房早早安歇。

注1:靠窑儿,东北黑话,即投奔。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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