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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搜神记》作者:树下野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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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0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二章 金风玉露

 

  杨明去势极快,如卷狂风,檐铃震荡,“叮当”脆响。众人哄然,翘首观望。

  玲珑浮台上娇呼迭起,众女奴花容失色,纷纷退藏到台沿玉柱之后。大风鼓舞,雨师妾玉雕似的凝立不动,裙袍飘荡,龙角摇曳,那双美眸在藤木面具后闪耀着冷冷的光芒,竟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冰霜冷艳。

  杨明呆了一呆,不敢逼视,哑着嗓子笑道:“碧螺城杨明,向媸奴讨乞面具。”

  雨师妾眼波荡漾,默然不答,微带嘲讽之意。她虽已是奴婢之身,然毕竟久为国主,地位尊崇,藤木面目与玄冰铁链仍掩不住那华贵妖娆的楚楚风情。杨明对她倾慕久矣!十年间屡遭拒绝:此刻双方虽然身份悬殊,但直面玉人,却依旧自惭形秽,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八殿群雄见他呆呆站立,大感不耐,纷纷呼喝,恨不能立时取而代之。

  杨明略一凝神,低声道:“得罪了!”倏地电冲而出,绿影飞闪,双手朝雨师妾的面具抓去。铁链叮当,雨师妾翩然飞舞,宛如一朵黑云迤逦飘扬,瞬间避让开去。

  八殿轰然,鼓乐齐奏,两人在清波玉台上穿梭绕舞,旋转追随。

  欢呼、惊叫声不绝于耳,声浪震天。拓拔野紧张之至,生怕雨师妾避之不及,被他抓下面具;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随时都要跳将出来。

  “哧”地一声,碧光飞舞,万千道丝索电封卷舞,倏地将雨师妾紧紧缠住。杨明大喜,颤声叫道:“抓到你了!”俯身疾掠,探手抓住了她的面罩边沿。

  拓拔野心下一沉,八殿惊呼惋叹,愤愤如雷。

  却见黑光一闪,杨明惨叫一声,冲天飞起,眉心赫然插了一根牛毛似的乌针。原来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雨师妾竟从口中喷出一根毒针,突施暗算。杨明狂喜之下,殊无防备,登时被打了个正着。

  众人惊叫声中,杨明重重摔落在地,瘦削的白脸急速变作青黑色,双眼惊怖凸出,说不出的丑恶难看。他喉中“赫赫”作响,说不出话。嘴角怪笑,艰难地爬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雨师妾走去。

  雨师妾美眸中闪过惊讶、愤怒而羞恼的神色,突然素手一分,将浑身紧箍的丝索震飞开来,当空旋舞凝合,化为一道九股绳鞭。

  “嗖!”破风怒舞,那道九股绳鞭挟带隐隐风雷,重重地抽击在杨明的身上。

  碧光霍霍,绳鞭霹雳狂风似的抽打,“啪啦”脆响,衣碎皮裂,血肉模糊,他哑声隆叫,仰首摔倒,乌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开来。

  众人惊呼,大为不忍。却见杨明挣扎了片刻,竟又支撑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向雨师妾,伸长手臂,颤抖着朝她的面具探去。

  众人愕然,无不动容。气息将尽,他竟仍想一睹芳姿!拓拔野心中一跳,想不到他对雨师妾痴心若此,想起自己的三心两意,惭愧更甚。

  杨明走了两步,“咯啦”脆响,膝骨断裂,萎顿倒地。抽搐半晌,终于不再动弹,但那双凸眼却依旧依恋地凝望着雨师妾,嘴角挂着欢喜的笑容,似乎觉得能死在倾慕的女子手中,也是一件甜蜜无已的关事。雨师妾香肩微颤,蓦地抛开手中的绳鞭,转过身去。

  八殿鸦雀无声,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等结果。

  禺强狞声暍道:“贱婢!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残杀木族长老!老子揭了你的皮!”银光电闪,龙鲸牙骨鞭怒劈而出。

  忽听句芒叫道:“且慢!杨长老既敢登台,便已考虑到各种后果。你情我愿,死得其所,又怎能怪责媸奴?北海神上不必介怀。”木族群雄寥寥附应。

  禺京收住鞭势,佯装沉吟,怪笑道:“句木神说得也是。鲜花有刺河豚剧毒;哪位朋友想要上场摘这奴婢的面具,可要十二分担心了。”

  话音末落,竟又有几十人轰然应答,争先恐后地朝雨师妾冲掠而去。人影交错,相互阻挠,“蓬蓬”连响,气浪层叠进放。

  拓拔野心中一紧: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蓦地抄足飞掠,怒箭似的冲出四海殿,藉着定海珠穿透汹涌气浪,抢在众人之前落定立身,高声道:“龙族拓拔野,恳请一睹姑娘芳容。”

  八殿大哗,纤纤霍然起身,怒视场内,咬唇不语。那冲上浮台的数十豪英亦大感意外,面面相戏,极是恼恨沮丧。

  禺京森然笑道:“拓拔太子不是已经参加驸马选秀了吗?怎地还有如此风流雅兴,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群雄轰然,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极是不悦。

  拓拔野视若不见,淡然微笑道:“怎么,不成吗?”黑水、青木、赤火三大殿登时嘘声大作,纷纷叫道:“哪有这等便宜事?要嘛做驸马,要嘛挑媸奴!”

  禺强哈哈大笑,将喧哗声压了下去,戏谑道:“想不到拓拔太子和我是同好哩!嘿嘿,只要你能摘除媸奴面罩,有何不能?”

  禺京斜睨雨师妾,扬眉怪笑道:“媸奴,你若愿意陪他一夜,便自行解下面罩吧!”

  众人一凛,登转寂静,纷纷凝望雨师妾。群雄皆知她对拓拔野颇为钟情,猜想此番必定门动解除面罩,投怀送抱;一时无不妒恨沮丧,忐忑不安。

  岂料雨师妾木然而立,瞧也不瞧拓拔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群豪低呼,大感诧异。禺京嘿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看拓拔太子的本事了。”

  拓拔野心中一沉,又是失望又是惊讶,蓦地忖道:“她定是受双头老妖胁迫,才违心若此。”悲愤交织,微微一笑,传音道:“好姐姐,摘下面罩随我走吧!你放心,我绝不让这些水妖再伤你—根寒毛。”雨师妾动也不动,依旧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拓拔野忍住失望,正欲继续劝慰,八殿嘘声又起,有人叫道:“拓拔小子,她不想跟你走,你还罗里罗嗦地作甚?快快闪到一旁去,让我试试!”浮台上的群豪轰然附和,纷纷抢身上前,朝雨师妾冲去。

  人影缤纷,气浪汹涌。

  拓拔野正没好气,见状更是恶从心头起,憋了半晌的怒火在这一刻一齐爆发,纵声长笑道:“只怕你们没这个福分!”倏地急旋绕舞,长生真气滔滔鼓舞,剑光如电,绿芒纵横劈裂。

  只听“哧哧”轻响,惊呼迭起,那数十道人影纷纷后退,其中大半惨叫着掉入瑶池之中,水花四溅。

  笑声回荡,拓拔野飘然落地,衣袂卷舞,断剑呛然入鞘。回身冷冷地扫望台上余下的十几人,森然微笑道:“再上一步,斩断双足。”他竟在瞬息间以定海珠弹压众人身势,施展“万木朝春”闪电般刺伤群雄膝骨,将彼等一齐震飞。

  台上群豪面色惨白,呆呆地望着双膝上深达寸许的伤口,惊怒交集,突然一阵剧痛酸软,大叫着跪坐在地。

  八殿大哗,无下骇然恚怒。蟠桃会以来,拓拔野一直温雅随和,不知为何刹那之间竟判若两人。卓然傲立,碧气鼓舞,那双眼神凌厉儡人,杀气凛冽,令人望之心生惧意。

  六侯爷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想不到这小子发起狠来,竟也这般凶恶。”

  哥澜椎、成猴子等人却极是兴奋,齐呼过瘾。

  柳浪摇头叹道:“城主已经中了水妖圈套,成为众矢之的,你们还这般高兴?水妖搬出龙女,便是旨在干扰城主,令他不能专心于驸马选秀。他越是为了龙女动怒,便越中水妖下怀。”顿了顿,嘿然道:“城主为红颜一怒冲冠,方寸已然大乱,保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眉头紧皱,极是担心。

  说话问,受伤群雄已被金族卫士扛出浮台,黑水、青木等殿群情如沸,纷纷朝着拓拔野叫喝怒骂。拓拔野听若罔闻,心如钢铁,望着雨师妾咬牙传音道:“雨师姐姐,不管你愿不愿意,就算与天下人为敌,今日我也一定要救你离开!”

  雨师妾肩头微微一颤,红发在风中急剧地飘拂,催情蛇曲伸不已。过了一会儿,终于徐徐转过身来。妙目滢光闪烁,深深地凝视着拓拔野,凄然传音道:“小傻蛋,你……你这又是何苦?”

  相隔如许之久,重又听到她那佣懒娇媚的声音,拓拔野悲喜难抑,视线突然变得迷蒙。强忍胸中奔涌的心潮,微笑道:“好姐姐,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摘下这面罩吧!让我好好看看你。”缓步走上前去。

  雨师妾突然朝后退了一步,脚缭叮当,颈上锁链清脆震荡。眼巾闪过悲苦恐惧的神色,摇头传音道:“忘了我吧!我已经不再是雨师妾啦!不过是……不过残花败柳、奴婢之身……”声音轻颤,眼圈一红,泪珠倏地滚落。

  拓拔野心中大痛,喉咙中彷佛被什么堵住了,体内的热血却在喧嚣地涌动。摇头嘎声道:“好姐姐,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怎么能忘了你?不管你变作什么身份,始终是我至为欢喜的眼泪袋子。从今日起,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再也不分离……”声音沉痛而嘶哑,每说一句,便往前跨近一大步。

  雨师妾被他那热辣辣的目光烧灼得微微颤抖,冰冷的身子急剧烧烫起来,双颊潮红似火。听他步步紧逼地低声倾诉,芳心剧跳,全身酸软乏力,泪水不住地滚落着。

  心中凄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卷溺。当他靠近到咫尺之距,那熟悉的男性气息排山倒海,令她瞬间淹没窒息。她突然崩溃了,心乱如麻,柔情汹涌,多么想抛离一切,紧紧地抱住这宿命的男子啊!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但当拓拔野的指尖轻轻地触到面具的边缘,她忽然一震,蓦地清醒,心底闪电似的掠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倏然后退,翩翩立定,强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绞痛,含着泪笑道:“听了你这些话,姐姐好生欢喜,什么苦痛都不枉了。小傻蛋,记住我从前的模样,可别忘记啦……”突然素手一翻,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窝刺去。

  拓拔野“啊”地大叫,心胆欲裂,待要扑救,已然不及。

  众人惊呼声中,几道白光、黑芒从白金、黑水两殿同时闪起,气浪进爆,眩光刺目,只听见雨师妾颤声娇呼,那蛇形匕首突地冲天飞射,亮起耀眼的白光。众人心中一宽,知道她必已无恙。

  拓拔野惊魂甫定,生伯她重又寻死,蓦地疾身掠进,双手急拍,将她周身经脉尽数封住,左臂舒张,搂住她的纤腰,稳稳落地。心中惊疑不定,忖想:“她为何宁死也不让我看见脸容?”伸手颤抖着取下了那藤木面罩。

  八殿轰然惊呼,拓拔野脑中嗡然炸响,热血冲顶,仿佛万千个焦雷一齐轰奏,险些站立不住。

  雨师妾怔怔地凝望着拓拔野,目中神色痛苦欲绝,嘴角泛起凄楚的笑容,低声道:“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吗?”倏地闭上眼睛,泪珠簌簌掉落。

  阳光灿烂,水光摇荡。那张原本娇媚如仙、雪白细腻的俏脸上布满了虫蛇咬噬的累累疤痕,淡紫浅绿,凹凸不平。额上以朱砂等物剠写了两个大字“媸奴”,赤红如血,触目惊心。

  昔日大荒最为美艳的第一妖女竟变得丑陋无已。

  拓拔野惊怒悲愤,颤抖着轻抚她的睑颊,心中如被万箭揽射,千刀齐剐。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响,视野迷蒙,一颗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她的脸上,涸化开来。突然明白为何她当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绝相认,而今日宁可自刎也不肯揭开面具了。

  八殿寂然,众人骇异地望着二人,目瞪口呆。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面具的豪雄突然觉得一阵庆幸;一些胆小的女子只看了片刻,便觉得一阵害怕烦恶,转头不敢再看。

  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既叫‘媸奴’,当然就是个丑八怪啦!拓拔太子没有吓着吧?”

  禺强笑道:“这贱人吃里扒外,屡教不改,烛真神失望透顶,特将她赏我为奴,命我好好管教。嘿嘿,她不是自以为风骚美貌,勾搭外人吗?我就让她从此变作媸奴,连猪狗也望而却步。”

  禺京叹道:“可惜她虽然丑怪无比,每日点名要她相陪的宾客还是不计其数哩!真是奇哉怪也!”

  双头老祖一唱一和,桀桀怪笑,得意已极。龙族群雄大怒,纷纷破口大骂,黄土、白金诸殿亦愤愤不平,轰然一片。

  拓拔野越听越加悲怒欲狂,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气血冲涌,突然抱紧雨师妾仰天长啸。啸声高亢激烈,云进雾散,钟鼓齐鸣。众人一凛,暗自心惊。

  听那啸声悲苦郁怒,八殿众女深感恻然,恨不能抱他入怀,抚平其伤;想到一代妖娆降身为奴,丑怪若此,对雨师妾亦大起同情之心。纤纤咬唇怔怔不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妒恨。

  檐铃激荡,铜钟铿然。

  拓拔野长啸半晌,胸中那悲郁之气依旧如浓雾集结不散,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悲愤仇恨。怒火熊熊,真气鼓舞,玲珑浮台四固的波涛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跌宕喷涌,忽高忽低。

  啸声突然转高,“铿!”断剑在竹鞘中呛然自吟,一道森寒杀气脱鞘怒射,骤然指向黑水大殿。“叮当”脆响,殿檐的铃铛登时碎裂。

  众人色变,水族群雄纷纷凝神戒备。哥澜椎等人低骂声中,纷纷握住兵刀,只待拓拔野一声令下,便立即扑往黑水大殿,与众水妖杀个鱼死网破。群雄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战斗态势一触即发。

  拓拔野蓦地止住啸声,冷冷地扫望水族群雄,嘴角挂着愤怒、鄙夷而森寒的微笑。目光如冰锥刺骨,众人无不心生寒意。唯有烛龙病撅佩地斜身靠坐,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偶尔闪过两点森蓝的幽光,仿佛此事与他殊无关系。

  八殿肃静,掉针可闻。

  突听姬远玄鼓掌微笑道:“盘古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三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媸奴一夜之主,果然高妙。这‘海龙啸’更是惊天动地,令人叹服!驸马选秀中,贤弟若还如此智勇,愚兄只能甘拜下风了。”

  拓拔野一凛,知他在暗示自己既已救得雨师妾,当以大局为重,全力参与驸马选秀,不必再与水妖纠缠。眼见双头老祖、乌丝兰玛、句芒等人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心道:“这些奸贼故意激我发怒,妄图搅乱蟠桃会,破坏我四族联盟。我若沉不住气,岂不正中他们圈套?”

  强忍怒气,低头俯望雨师妾,见她睫毛轻颤,泪珠末干,心中又是一阵裂痛。耳畔响起她的凄然言语:“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吗?”热血轰然上涌,心中激荡,低声道:“好姐姐,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喜欢你胜过世间一切。”不顾众目睽睽,低下头来,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众人轰然,雨师妾周身一震,红霞飞涌,双眼不敢睁开,泪水却汹涌而出,哽咽凄然道:“你……你……”激动悲喜,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嘴唇温柔地扫过那凹凸不平的肌肤,热泪盈眶,心中刺痛难忍,多么想将她的脸容与内心的创伤一同舔平啊!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体内。

  她的呜咽、呻吟与气息仿佛春风海浪,温柔而汹涌地卷席着,在他的心底激起一阵阵甜蜜而痛苦的战栗……

  这一刻,他如此清楚的发觉,自己竟是这么深爱着怀中的女子。一个鲜明的念头红日似的从喧嚣的心海里跳跃而出,温暖而耀目地攀升着,照亮了原本黑暗纷乱的世界。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那炽烈的仇恨与悲怒已经奇迹般地烟消云散,柔情汹涌,内心重新恢复清明。

  当下转头朝着姬远玄微微一笑,传音道:“姬兄弟,纤纤就交付给你了。”姬远玄一怔,正欲发问,他已经转过身,放低雨师妾,朝着白金大殿躬身拜礼,朗声道:“白帝、王母,拓拔野恳请退出驸马选秀。”雨师妾失声惊咦,蓦地睁开妙目。

  “当”地一声,纤纤手中玉箸摔碎在地,娇躯轻颤,俏脸惨白。八殿轰然,惊叫、欢呼、惋叹之声喧喧沸腾。西王母淡蓝的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淡淡道:“拓拔太子最后一轮退出,不知何故?”

  黑水大殿哗声一片,纷纷叫道:“那还用说?定是生怕惨败在烛公子手下,赶紧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说来就来,说走就定,你当驸马选秀是跳丰年舞吗?”

  “他奶奶的,我看这小子多半是故意捣乱,拿西陵公主耍着玩哩!”

  拓拔野充耳下闻,朗声道:“拓拔野已有妻室,实在不该参加驸马选秀。唐突冒犯之处,万请白帝、王母海涵!”

  众人大哗,西王母冶冶道:“是吗?不知太子妃是谁?”

  拓拔野俯身将雨师妾抱起,昂然而立,扬眉微笑道:“就是她,龙女雨师妾。”

  雨师妾“啊”地一声,周身僵硬,美眸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群雄无不骇然,瞠目结舌地望着两人。

  水静风停,万籁无声。一时之间,整个瑶池宫彷佛都凝固了。

  一言既出,拓拔野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畅快,微笑着凝视雨师妾,说道:“王母明鉴,拓拔野对龙女铭心刻骨,早已心下立誓要娶她为妻,终身相守,不离不弃。这些日子寻她不着,一时糊涂,才有了竞争驸马之举。现在她既已重新出现,我又岂能一错再错,背弃誓言,另行他娶?既有妻室,更不敢继续蒙蔽公主,令公主委屈。多有冒犯,恳请白帝、七母恕罪……”

  他话语沙哑温柔,竟似是说与雨师妾听的、龙女痴痴地凝望着他,眼波如春冰,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荡漾着,闪烁着,泪水一颗颗地划过脸颊。咽喉甜蜜地麻痒而疼痛着,体内似乎有什么破碎了,断裂了,迸爆了……巨大的幸福交掺着悲苦,像狂肆的浪潮卷扫五脏六腑,带给她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泪水不断地迷蒙了眼睛,她不能心跳,不能呼吸,多么想在这一刹那甜蜜地死去。这一刹那,她是全大荒最幸福的女人。这一刹那,她忘记了所有的屈辱与苦难,重新变为那颠倒众生、自信美丽的龙女。

  八殿寂寂无语,群雄神色各异,惊讶、迷惑、敬佩、厌憎、赞赏、不屑……尽皆有之。众女则听得心迷神醉,又是妒忌,又是羡慕,又是惋叹,隐隐中亦替雨师妾感到欢喜。

  西王母脸色阴沉,淡淡道:“原来如此。拓拔太子既是心中立誓相娶,想来还未行过大礼?”

  拓拔野微微一怔,唯有点头应是。西王母淡然又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不得有妻室。拓拔太子可继续驸马选秀……”

  “不必了!”纤纤突然出言打断,木无表情地望着拓拔野,冷冷道:“拓拔太子既心有所属,姑姑又何必强求?让他退出便是。”

  八殿哗然,六侯爷、柳浪等人更是惊愕莫名,想不到纤纤竟出此言。

  拓拔野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行礼道:“好妹子,多谢你了。”

  纤纤勃然色变,突然厉声冷笑道:“拓拔太子请自重!我是金族公主,与你非亲非故,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若再嬉皮笑脸讨我便宜,休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均知她与拓拔野的亲密关系,见她突地疾言厉色,无不愕然。

  拓拔野面红耳赤,尴尬已极,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又听她冷冷传音道:“拓拔野,今日之辱,纤纤永志不忘。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后悔愧疚,生不如死!”那双杏目怨毒悲恨地深望了拓拔野刹那,蓦地起身拂袖,风也似的穿过殿堂,消失在通道之中。众使女慌忙尾随而去。

  八殿如沸,水族、木族群雄幸灾乐祸,纷纷义正词严地叱骂拓拔野,慷慨激昂,莫可言表。金族、龙族群雄颇为尴尬,只管举杯喝酒。

  拓拔野恍然不觉,呆呆地望着纤纤消失在甬道转弯处,想着她所说的话,心中突如被万针刺扎,痛不可抑,深知以纤纤的偏激脾性,两人之间再无转圜余地了。刹那间,脑海中掠过从前与她一起的诸多情景,快乐的、悲伤的、甜蜜的、酸楚的……穿梭如风,交织如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年兄妹缘分,终于就此恩断情绝!

  虽然隐隐之中,他早已猜到会有此日,但这一刻一旦来临,心中沉痛之剧烈,竟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估。雨师妾颤声叹息道:“傻瓜,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雨师妾,不值得你这么做啦!既知道你的心意,便已经足够了。”双眸闪闪,那疤痕累累的脸颜上漾开温柔而甜蜜的笑容,凄楚动人,柔声道:“快去追回纤纤吧!她才是最配你的人呢!”

  拓拔野摇了摇头,忍住怅然悲伤,微笑道:“你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妹子,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事情,不会再糊涂了。”语声低柔,其意却是斩钉截铁,不容商榷。雨师妾樱唇颤动,欲语还休,泪水滚滚淌落。

  忽听禺强鼓掌怪笑道:“果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真真让人羡慕。但是拓拔太子好像忘了一件事,你只不过是媸奴一夜之主,我才是她的主人哩!想要娶她为妻,也得问问我这主人同不同意吧?”水族群雄轰然附和。

  拓拔野怒火又起,哈哈笑道:“根据大荒五族律法,凡有贵族愿娶女奴为妻,则该女奴立即恢复自由之身,任何人不得干涉。难道双头老祖想要抗法吗?”

  禺京嘿然道:“大荒律法的确如此,我又岂敢违抗。嘿嘿,可惜媸奴原是雨师国主,算是荒外之邦。根据雨师国律法,奴隶若想恢复自由,除非主人大发善心,又或者有人为他赎身……”

  禺强涎着脸怪笑道:“可惜我这主人偏偏对媸奴情有独钟,不肯大发善心;无论别人出多高价钱,也绝不转卖。”细眼长眯,肥颊乱颤,笑得狂肆已极。

  拓拔野心下大凛,怒火熊熊。龙族群雄纷纷怒骂不已。

  烈炎朗声道:“北海真神此言差矣。雨师国隶属水族,当然算是大荒邦国,岂能特例?”

  姬远玄也道:“不错,何况龙女本是水族中人,又是朝阳谷主的亲生妹妹,自当按大荒律法处置。”

  天吴突然淡然笑道:“龙女勾结外人,倒行逆施,罪大恶极,我早已将她逐出家门,永不相认。烛真神亦已削其水族族民之籍,逐为荒外夷民。至于雨师国,长老会一个月前已将他们割裂驱逐,任其自生自灭,算不上我水族臣藩。因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早已不是大荒中人了,自然不能按大荒律法来处置。”

  众人哄然,拓拔野大怒,心道:“她是你亲妹子,你竟薄情如此!”

  雨师妾浑然不觉,痴痴地望着拓拔野,又是凄凉又是甜蜜,心想:“我变得丑陉若此,他竟毫不在乎,甘愿舍弃金族驸马娶我为妻。只要能做他一夜的妻子,今生今世,夫复何憾?”嘴角微笑,泪水却又簌簌滚落。

  却听禺强哈哈笑道:“这么说来,拓拔太子岂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禺京怪笑道:“那也未必。我倒有一个提议,或许可让媸奴恢复自由,只怕他没这个胆量哩!”

  拓拔野怒气上冲,哈哈笑道:“天下没有我拓拔野不敢做的事,且说来听听。

  禺京阴骘豹眼冷冷的瞪视拓拔野,森然道:“咱们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公公正正地生死决斗。倘若你能杀了我,媸奴自然归你;但若是我一不留神杀了阁下,嘿嘿,你就来世再娶她为妻吧!”

  语如惊雷,众人轰然。

  拓拔野心中一沉,忖道:“此獠身为大荒十神,修为远胜于我,与他相斗,必死无疑……”登生怯意,踌躇不决。眼角瞥见雨师妾面面目全非的脸颜,想起她所受的凌辱,悲怒又起,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雨师姐姐为了你失却一切,你为她冒点危险又算得什么?这龟蛋老妖欺人太甚,不杀此獠,不足以雪恨!”热血上涌,长声笑道:“妙极!拓拔野正想割了你们头颅做葫芦鼓,为我娘子敲奏婚乐!”

  八殿又是一阵大哗,女子惊呼声不绝于耳。雨师妾面色大变,颤声道:“傻瓜,你疯了吗?你岂是他们的对手!我……你……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情急之下,媸颜煞白,泪水滚滚,连话语也变得凌乱起来。想要起身阻拦,却苦于经脉被封,动弹不得。

  姬远玄,烈炎,六侯爷等人无不变色,纷纷劝阻,就连陆吾,少昊等金族诸雄也忍不住传音相劝,奈何此时拓拔野心意已决,微笑不听。

  愚强、禺京目光闪动,狞笑道:“一言为定!”转身朝白金大殿行礼,嘿然道:“此事乃是我与拓拔太子之间的私人恩怨,与蟠桃会无关,还请白帝、王母不必介怀。”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料知已无可挽回,当下无奈点头应承。西王母淡淡道:“但瑶池宫是大荒各族和平欢聚的圣地,绝不能做为生死决斗之处。你们若执意相斗,请另觅他处。”

  水族群雄见她未加反对,登时大喜,一齐呼喝鼓舞,声势喧嚣。烈碧光晟、句芒等火、木群英则微笑观望。

  数月以来,龙族、土族、火族、金族之所以能挫败他们的谋划,联结同盟,全赖拓拔野穿针引线。虽然他的武功法术尚不及如今炎帝,比之那真气突飞猛进的蚩尤似乎亦有不如,但他的个人魅力却颇为出众,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颇能团结诸雄,领袖群伦。可以说,他是四族联盟的中心枢纽,亦是水妖同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将他除去,则四族联盟必可上崩瓦解。

  是以蟠桃会伊始,水族便将矛头对准拓拔野,想方设法挑拨他与其他三族的关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拓拔野为了雨师妾退出驸马选秀,无形之中得罪了金族:此刻又自寻死路,竟敢与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生死对决,怎不让水族同盟喜出望外?

  眼见水妖奸计得逞,六侯爷、柳浪等龙族群雄面色难看,忧心忡忡。当下暗自商议部署,仓促定计,一旦拓拔野遇险,也好立即援手相救。

  八殿如沸的人群中,唯有姑射仙子神色黯然,落寞伫立,怔怔地眺望着拓拔野及他怀中的雨师妾,芳心迷乱刺痛,空空荡荡,说不出的失落、担忧。

  号角长吹,锣鼓齐鸣。蓝天澄澈,白云急速离散飞舞,瑶池浩淼,千帆相竞。

  各族群雄乘坐着万千帆船,乘风破浪,欢呼啸歌,在碧翠色的天湖上团团围聚成巨大的圆环形状。

  密集的鼓声中,两艘快船从南北两侧箭也似的冲出,风帆猎猎,八名壮汉运桨如飞,朝着天湖中心急速驶去。

  雪浪滚滚,朝着船舷两翼急速翻涌。拓拔野傲立舱头,衣袂翻飞。狂风急剧地抽打在脸上,清寒凛冽,体内的热血却越发滚沸起来。想到即将开始的生死决战,紧张、兴奋掺杂着莫名的恐惧,一浪接着一浪在他心头翻腾,不知不觉中,掌心已经沁满了汗水。

  号角破空,鼓声咚咚,群雄呐喊如雷鸣响彻,隐隐地可以听见哥澜椎、班照等人的怒吼。

  远处碧浪分涌,白帆鼓舞,双头老祖所乘的快船迎面驶近,转瞬间相距不过两百丈之遥,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个不断转动的丑怪头颅。

  禺强、禺京狰狞一笑,凶睛寒光大盛,宛如四道厉电劈裂而至,拓拔野周身一震,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怖意,心中突突狂跳,彷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几乎喘不过气来。

  双头老祖狞笑着一齐翕动大嘴,不知在说些什么,目光凶厉,宛如碧绿的鬼火幽光不断地跳跃。拓拔野呆呆地望着两对绿光凶瞳:心中那莫名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周身寒冷,如浸冰水。手指突然颤动起来,继而痉挛似的传向全身。

  头昏脑胀,神智恍惚。迷迷糊糊中,拓拔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糟了!中了这妖魔的摄心术!”心下大凛,奋起念力苦苦挣扎。但他的神念比起双头老祖终究相去太远,一旦陷入,如同被巨蟒缠缚,再不得挣脱。

  风声呼呼,那锣鼓喧哗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几乎听不见了。自己浊重的呼吸,狂乱的心跳,闷雷似的在耳旁轰隆作响。隐隐之中,只觉得有一股暴戾而狂猛的杀气飓风似的急速推进,朝着自己滚滚逼迫而来。

  当是时,一声苍凉诡异的号角陡然响起,带着奇魅的节奏,妖冶地跌宕飘匆。万兽悲吼,百鸟惊啼。受其干扰,那四道凶瞳幽光蓦地一黯,拓拔野混沌的神智登时清醒,大暍一声,凝神聚意,蓦地从那念力锁缚中脱离而出。

  锣鼓喧阗,呐喊如沸,视听登时清明。拓拔野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多亏雨师妾及时相劝,否则不及交战,便要惨死于老妖之手。

  大风鼓舞,浪涛滚滚,两船相距不过百丈之遥。

  拓拔野意守丹田,真气汹汹导引,将紧张畏怯的感觉从心底逐一驱散。思绪飞转,决计吹奏“金石裂浪曲”,驾御珊瑚独角兽与老妖鏖战。

  “轰!”突听一声惊雷巨响,拓拔野震得肝胆欲裂,气血乱涌,珊瑚笛险些脱手飞出。

  惊涛进舞,巨浪滔天,八名大汉惊叫落水,快船倏然爆裂。白沫雪浪如万千银龙咆哮着铺天盖地劈砸而下!

  双头老妖抢在他之前,擂奏起海神天鼓;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终于在昆仑瑶池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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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1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三章 九死一生

 

  天鼓惊雷,巨浪悲奏。

  众人惊呼声中,拓拔野冲天飞起,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从万千水柱浪墙中闪电穿出。饶是如此,胸肋仍被巨浪拍中,剧痛攻心,险些岔气。

  “轰隆隆!”迭声巨响,海神天鼓密集狂暴,惊涛进射,大浪纷摇,朝着他层层叠叠地劈打拍撞,远远望去,彷佛无数银白色的巨龙冲天入地,咆哮乱舞。拓拔野方甫抽暇吹笛,却觉四面浪涛挤压拍裂,气血翻涌,笛声登时失调。“嘀”地一声锐响,双肋剧痛,似乎被万钧夹击,体内真气仿佛长河决堤,从笛孔轰然泄出。

  拓拔野大骇,急忙翻转珊瑚笛,全神贯注探察四周水浪气势,一面因势利导,穿飞闪避,一面苦苦思忖对敌之计。只觉身陷天罗地网,那凶霸狂猛的气浪压得他窒息气堵,心下骇然,暗暗叫苦。

  前几日在方山西海,曾与老妖激战,情景仿佛,形势却大大不同。那时他倚借姑射仙子与定海神珠之助,吹笛御兽,居然与老妖难分胜负。正因如此,他心底对这威震大荒的双头老怪微起轻敌之意,隐隐中觉得他也不过尔尔。当老妖以雨师妾为饵,挑衅搠战时,他未多加思索,便傲然应承。岂料方一交手,便被老妖的海神天鼓压迫得捉襟见肘,落尽下风,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若无定海珠,只怕这一刻早被打成重伤了。

  水珠纷射,狂涛纵横。拓拔野越斗越是心惊,始知老怪念力真气远在自己预想之上,突然一凛,想道:“难道这一切都是水妖精心布置的阴谋?当日在方山西海,这老怪竟是故意示弱,诱我轻敌中计,置于死地?”一念及此,冷汗涔涔而出,蓦地一阵恐惧、后悔。

  “轰!”狂涛怒卷,水浪如玉柱横扫,激撞在他腰肋上,一时心怯气弱,竟避不开来。拓拔野低吼一声,朝后翻飞,痛彻心肺。耳畔隐隐听见群雄惊呼,夹杂着一声苍凉的号角,如泣如诉。

  拓拔野一震,眼前蓦地掠过雨师妾的睑容,那惊惶悔惧登时迸散消弭,忖道:“即便我早知老怪修为深不可测、此行凶多吉少,为了雨师姐姐,我也断断不会退却。纵然是九死一生,亦要放手一搏!”想到此处,心头大热,彷佛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当下抖擞精神,将万千杂念迅速摒除驱散。自小流浪江湖,使得他越是身处逆境,越是坚强乐观,此刻心魔既除,热血汹汹,斗志迅疾昂扬高涨。

  透过重重水幕,看见双头老怪狞笑着踏浪奔来,双手在青黑色的皮鼓上急速拍击,节奏诡异。拓拔野心中倏地一动:“他既是以鼓御浪,必有节奏可循。只要熟识鼓声规律,就可乘隙逃出。”他对音乐极富天分,任何曲子过耳不忘,当下凝神倾听,辨别测算海神天鼓的节奏韵律。

  千舟回旋,群雄林立,鼓声、号声、铜锣声密奏交织,呐喊喧哗不绝于耳。

  惊涛骇浪如怒狮狂龙,咆哮奔舞,拓拔野跌宕穿梭,悠忽飘荡,宛如风中柳絮,水中浮萍,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堪堪避过,看得群雄心痒瞻寒。

  雨师妾伫立船头,红发如火起伏,那藤木面罩后的妙目泪光闪烁,悲喜交集,心中又是忧惧,又是骄傲,又是欢喜;短短数月,宛若隔世。比起日华城外与木神句芒激战之时,拓拔野的修为又突飞猛进,竟能孤身在双头老祖的海神天鼓下支撑如许之久。

  听着群雄的鼓舞呐喊,她蓦地想起四年前东荒千里围猎时的情景。那时她指着在猛兽群中高歌猛进的拓拔野,骄傲地对天吴说,这个少年必定会名动大荒。四年之后,谶语成真,他已经成为龙神太子、当世风头最健的翩翩俊彦。

  千舟之中,红衫翠袖翩翩舞动,娇呼莺啼悦耳动听,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在为拓拔野鼓劲呐喊,他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能引来一片雀跃欢呼。雨师妾望着碧波中自己寂寥的倒影,心里忽然涌起凄凉自卑之感。

  突听拓拔野清啸一声,御风踏浪,从数十道水柱间巧妙穿过,高高飞起,瞬间突破了老妖的“天鼓海神阵”。

  如潮呐喊声中,他于半空旋身急转,横笛于唇,终于吹响了“金石裂浪曲”。

  笛声高亢激越,裂空震耳,如险峰嵯峨,犬牙交错,巨浪拍到身前,立时被笛声真气劈炸为纷扬雪沬。 哥澜椎、班照大喜,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落地,哈哈叫道:“龟他孙子,只要太子吹起这曲儿,谁也降他不住啦!”

  柳浪眯起双眼,瞥了瞥身边怔然不语的雨师妾,摇头嘿然道:“你们忒也小看北海老妖了,只怕城主的麻烦才刚开始呢!”

  天鼓轰隆,笛声凛烈。浩淼瑶池骇浪滚滚,如银蛇窜舞,白马奔腾;雪涛迸散四射,直卷碧空,如烟如雨如雾,迷迷蒙蒙。拓拔野悬空凝立狂风巨浪之中,动也不动,衣袂随着笛声的跌宕婉转,上下翻飞,鼓舞不息。

  群雄擂鼓吹号,业已分作两大阵营,各为一方鼓气呐喊。但无论是哪一边,都不自禁地对拓拔野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惊佩之意。

  北海真神位列大荒十神,虽然荒淫暴虐,为世人所唾,但其法术真气之强,却可谓惊神泣鬼。这场生死对决打从一开始,结局便似已注定。就连六侯爷等人也早已打定主意,稍有不妙,便立即一哄而上,救了太子逃之夭夭。想不到拓拔野竟能与老妖对峙半个时辰而毫发无伤,实在大出众人意表。班照等人越发兴高采烈起来。

  天鼓急促妖邪,双头老祖徐徐破浪而来,乌金丝袍鼓涨如帆,猎猎震响。突听禺强呼啸怪吼,红光满面,黑色真气冲天飞舞,如玄柱擎天。天鼓脱手怒射,悬空翻飞,银光一闪,龙鲸牙骨鞭闪电似的抽打在鼓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拓拔野耳中嗡然一响,头颅几欲迸炸开来,气血翻涌,难过已极。

  “砰啷!”碧浪炸射,瑶池中心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带动四周水面急速飞转,道道弧形水浪离心扩散,转瞬间整个瑶池湖面都开始旋转起来,千舟剧摆,群雄惊呼,乱作一团,百余人猝不及防,失声大叫,跌入滚滚涡旋。

  “轰!”漩涡中心突然冲涌起巨大水柱,朝着拓拔野急撞而去。拓拔野大喝一声,身子急速旋转,碧翠真气螺旋绕舞,如同耀目光梭,冲天怒射。

  湖心水柱盘旋怒舞,如万千巨龙交缠冲天,四周水浪绞扭旋飞,划过无数银白色的圆弧水线,朝着水柱滚滚聚合。刹那之间,整个瑶池圆锥似的闪电隆起,四面飞旋,仿佛一个巨大的陀螺。

  天旋地转,水浪冲天,无数小船离心飞甩。人影缤纷,惊叫不断,群雄纷纷御空踏浪,朝瑶池岸边飞去。

  哥澜椎等人海生海长,久经风浪,便是海啸也丝毫不惧,此时如鱼得水,驾舟长啸,极是快意。只是苦了柳浪、成猴子等人,紧紧趴在船舷,腹内翻江倒海,吐得面如土色。雨师妾俏立船头,浑身湿透,紧张地凝望着漫漫水雾中的拓拔野,一颗心怦怦乱跳。

  拓拔野急旋高飞,直冲起百丈之遥。那滚滚水柱穷追不舍,咆哮着,喷涌着,直欲将其吞噬。笛声激越,攀升至最高处,突如冰峰炸舞,星河冲泻。

  红光刺目,怒吼震天,珊瑚独角兽高跃横空,昂首咆哮。

  “轰隆隆!”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时进炸开来,彷佛解散的股绳,道道旋转离甩,四散飞扬。隆起的瑶池登时坍塌,水珠缤纷飞舞,在阳光下闪烁着漫漫绚光。

  拓拔野方自暗舒一口气,却听海神天鼓惊雷爆响,一道眩目的乌金炽光陡然铺天盖地。经脉剧震,真气乱涌,耳旁听见雨师妾急促传音:“小心!老怪解开龙鲸封印了……”

  双头老祖齐声桀桀狂笑:“受死吧!小子!”那道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横空划过,闪起一道耀眼的圆弧。

  “蓬蓬!”闷响叠炸,瑶池巨浪冲涌,进散开的水柱突然重新凝聚,围绕着骨鞭急速缠舞,光芒刺目,气浪吞吐,刹那之间形成一只巨大的龙鲸形状。“裂海玄龙鲸!”远处群雄失声惊呼。

  “呜——嗷”那龙鲸火眼凶光爆闪,张口咆哮。刀牙错立,一道黑光喷涌飞射,猛地撞击在珊瑚独角兽的身上。

  赤光四爆,气浪迸炸,独角兽恕吼摇晃,朝后翻飞。

  拓拔野喉中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大骇,蓦地调息运气,急吹笛曲。笛声汹汹激越,珊瑚独角兽周身红光大作,蓝目凶芒电射,昂首咆哮,雷霆飞冲,宛如赤炎飓风朝那龙鲸狂飙扫去。

  “轰隆!”一团绚光当空进爆,姹紫嫣红,突然朝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整个蓝天都变作桃红纱帐。水花四射,滚滚气浪轰然卷扫。

  独角兽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嘶吼,突地化为紫红轻烟,倏然收回珊瑚笛内。黑光闪耀,数十道阴邪凌厉的真气随之闪电破入,拓拔野十指、咽喉如被巨锥猛刺,痛不可抑,周身经脉陡然一紧,几欲迸裂。轰然闷响,当胸又被山岳似的气浪剧撞,再也抵受不住,剧颤喷血,面如金纸,高高抛起。

  众人惊叫声中,那龙鲸鳍掌如巨翼舒张,嘶声欢鸣,甩尾翻转,再次朝着拓拔野当头砸下!

  雨师妾心中一沉,正欲吹奏苍龙角解困,蓦地铿然脆响,颈上、手腕、脚踝的玄冰铁链齐齐绞紧!她眼前一黑,气血滞涨,周身酥震欲裂,登时萎顿瘫软。剧痛之中听见烛龙那沙哑而冰冷的传音:“贱婢,我要你亲眼看着他被碎尸万段。”那声音犹如一柄利刃直插心扉,令她肝胆尽碎,魄散魂飞。

  “轰!”巨大的黑光气浪鼓舞拍到,绿光碎裂,拓拔野护体真气瞬间迸破。周身骨骼“劈啪”爆响,经脉断裂,再度喷出一口鲜血,仰面翻身,笔直朝下急坠。

  天旋地转,水浪扑面。

  禺强桀桀怪笑道:“小子,且看你够不够填我神鲸的牙缝!”龙鲸应声欢鸣,横空摆舞,庞大的乌黑色身躯遮天蔽日,咆哮冲下。血盆巨口獠牙森然,两丈余长的红舌跳跃吞吐。腥风呼卷,恶臭难当。

  拓拔野意识混沌,想要腾挪闪避,却力不从心。迷迷糊糊中,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难道今日我竟要死在此处吗?”周身倏地一阵冰寒,恐惧惊惶稍纵即逝,旋即又想:“未到最后一刻岂能轻言放弃!我若是死了,雨师姐姐岂不要永远受着老贼的凌辱?”热血上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大喝一声,蓦地翻手拔剑,青光电舞,朝那龙鲸最为柔软的舌头刺去。

  “嗤!”碧光及处,长舌曲弹,那龙鲸吃痛狂吼,猛地喷出一道巨大的光团气浪。拓拔野早有防备,定海珠倏然倒转,藉着那股汹汹气浪的狂猛冲势,陡然翻身下冲,破入滔滔雪浪。

  “哗隆!”黑光击中湖面,巨浪冲天,一股赤红色的鲜血在翠浪雪沫中泛散开来。

  龙鲸怒吼穷追,驮着双头老祖自半空雷霆坠下,重重撞入汹涌碧涛之中,湖心进炸,偌大瑶池剧烈晃动,数百艘小船横空飞舞,巍然壮观。

  水珠缤纷洒落,锣号齐齐顿止。瑶池波涛剧荡,数千群雄沿岸而立,偃旗息鼓,一片寂然,各自凝神屏息观望。

  清澈碧翠的浩淼湖面雪浪滚滚,泡沫纷扬,不可见底,众人只能以念力察觉到湖底剧烈鼓舞的气浪。每一次气浪的撞击,都令湖面激起数十丈高的浪潮,四周冰山雪峰亦随之隐隐震动。

  梭子船在波浪中猛烈摇摆,六侯爷、哥澜棰等十余人紧张四望,大气不敢喘。雨师妾艰难地从冰冷的船板上爬起,望见碧浪中洇散残留的几缕血丝,心中空洞恐惧,

  几乎站立不住。闭眼忖道:“上苍!只要你能保得他平安无事,雨师妾愿三生为奴,媸丑卑贱,任人践辱……”

  大风呼啸,群鸟悲鸣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臭之气,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湖心突然迸炸冲涌,一道人影直飞上天,青衫猎猎,正是拓拔野。群雄轰然,班照等人大喜,纵声狂呼。

  雨师妾膝下一软,跪坐船舷,泪水涌将出来。突听众人齐声惊叫,芳心—颤,蓦地抬头望去,却见拓拔野身形一顿,弯弓似的绷紧身子,朝天喷出一大口鲜血。

  红血缤纷,在耀眼的阳光中怒放如菊,洒落如雨,映着蓝天白云,凄厉而又妖艳。雨师妾脑小嗡然一响,呼吸心跳齐齐停顿,催情蛇陡然蜷缩。

  六侯爷沈声道:“动手!”与班照、哥澜椎、盘谷等人一齐踏浪冲天,朝着拓拔野疾冲而去,忽听烛龙沙哑的声音惊雷似的当空炸响:“既是生死对决,旁人只管好好看着。”几道狂猛气浪如飓风席卷,六侯爷等人眼前一黑,气血奔乱,身不由己地朝下翻坠,稳稳地跌落到梭子船中。

  当是时,瑶池湖心又是一阵轰隆巨响,炸翻起翠绿雪白的层层涛浪,地动山摇,方圆十里水雾笼罩。那龙鲸嘶声欢吼,笔直冲出水面,巨尾摇摆,张开森森巨口,似乎只等着拓拔野跌落其中。

  双头老祖骑乘在鲸背之上,哈哈狂笑,得意已极,也不追赶。禺强纵声怪笑:“小子,你号称龙神太子,到了水里也不过是条小泥鳅罢了,竟敢和我北海海神斗水比浪,真他奶奶吃了龙鲸胆了。”

  拓拔野身在半空,酸软无力,几已虚脱。风声呼呼,阳光刺眼,碧蓝的天空海浪似的摇晃起来,扑面溅射的水浪混合著鲜血、寒风,咸涩辛辣,宛如海水。

  在水中与那龙鲸苦斗许久,他早已遍体鳞伤,经脉多处震断,右手险些连断剑也拿捏不住了。喷出这口鲜血,气息不继,眼看就要朝下坠落。刹那间想起当年与蚩尤在海上苦斗鲨群的情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喃喃道:“鱿鱼呀鱿鱼,想不到我这只乌贼终究还是要葬身鱼腹。”心底绝望,微起悲凉之意。

  恍惚中想要找寻雨师妾,俯头望去,碧翠的湖面闪耀着眩目波光,四周雪山倒转摇动,万千人影迷迷糊糊地连作一片,隐隐听见欢呼、惊叫、怒吼以及似有若无的哭泣。视野昏花,一阵烦恶欲呕,再也强撑不住,倏地朝下摔落。

  风声凛冽,惊呼不断,龙鲸的巨口宛如血红色的无底深渊,刀牙错立,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突然之间,拓拔野的心底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也是巨浪滚滚,也是血盆大口,也是千钧一发……

  脑中轰然,胀痛欲裂,大叫一声,万千幻象烟云流水似的卷过。经脉微变,丹田突地冲起一道充沛的真气,汹汹贯注右臂,拓拔野“啊”地一声低呼,鬼使神差地挥剑反撩。断剑铿然长吟,一道雪亮银光脱剑电舞,眼花缭乱地朝那鲸口纵横劈裂。

  “咻咻”激响,断牙飞舞,龙鲸只道他已无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惊怒悲吼,滚滚黑光再次从喉中迸爆弹射。

  拓拔野脑中混乱,却似乎福至心灵,闪电似的自动闪避,于凶猛气浪之间自如穿梭,蓦地冲入那巨口之中;断剑银光耀射,如进雪决河,滔滔不绝地朝那龙鲸上颚、软舌狂攻猛斫。

  龙鲸怒吼悲嘶,蓦地合上巨口,痛苦狂怒地跳跃甩摆,朝瑶池重重冲落。双头老祖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小贼自取灭亡,我要你碎尸万段!”

  黑暗之中,那奇怪的感觉更为强烈,拓拔野先前分明已经气衰力竭,此刻却觉气海充盈,一股强沛刚厉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冲涌向四肢八脉;脑内万象缤纷,身不由己,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挥着他使出诸多意表之外的奇怪招式。那剑光凌厉刚猛,大开大合,威力无穷,竟似是从未见过的绝世刀法。

  白光厉烈纵横,龙鲸的长舌、软颚均被斩得寸寸断裂,血肉模糊。惊雷狂吼夹带着滚滚黑光气浪汹汹不绝地从其喉咙进爆炸舞,在黑暗中闪耀起团团紫黑炽光。

  拓拔野惊喜讶异,不容多想,索性彻底放松,随着那奇怪的意识恣意闪避、劈斫,圆转如意。瞬息之间,便冲过龙鲸食道,朝其体内急掠而去。

  “轰隆”巨响,惊涛裂舞。龙鲸方甫撞落瑶池,又立即弹舞跳起,发疯似的穿过道道碧浪水柱,朝蓝空冲去。忽而上窜,忽而下坠,怒吼悲鸣,摇摆摔舞,痛苦已极,双头老祖急念法诀,竟也控制不住,面色大变。

  众人惊愕不解,猜想适才拓拔野多半是故意示弱诱敌,乘其不备大举反攻。当下议论纷纷,锣鼓号角重新响彻云霄。班照、哥澜椎等人对拓拔野极是敬佩,不疑有他,更是兴高采烈,欢呼狂喊。

  碧涛起伏,小舟摇曳。雨师妾怔怔地望着半空中那狂蹦乱跳的龙鲸,惊疑、欢喜、担忧、忐忑,百感交集,心潮比这瑶池波涛还要汹涌。

  “蓬!”一道银电似的光芒从龙鲸喷气孔怒爆而出,裂海玄龙鲸发出一声凄烈骇怒的狂吼。光芒剧闪,万千水浪从气孔中滚滚喷涌冲射,龙鲸庞大的身躯陡然瘪塌朵朵水花缤纷绽放,白光怒舞,一道青色人影飞射冲天,哈哈笑道:“老妖,你这海豚胃口忒也不好,连我这区区小泥鳅也消化不了!”断剑纵横,两道弧形白光快逾闪电,一闪即没。

  “噗噗”连响,龙鲸背皮翻裂,一大段脊骨迸刺横空,倏地碎断开来。轰隆震响,乌光波荡碎裂,这凶狂海兽悲鸣嘶吼,蓦地炸飞开来,消弭无形。气浪鼓舞,一大团雪白水浪四下喷涌,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断折飞扬。

  群雄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北海真神的龙鲸封印号称北海三大封印之一,竟在刹那之间被拓拔野击破!

  双头老祖又惊又怒,只道拓拔野深藏不露,扮猪吃象,险些连肝肺也一齐气爆,一齐厉声喝道:“小贼,竟敢使诈诓我!老子……老子……”气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大喝一声,冲天飞起,闪电似的朝拓拔野扑去。半截龙鲸牙骨鞭风雷电扫,“呼”地一声,狂风怒舞,卷起一道十余丈长、两丈余宽的汹猛银光,朝他当头劈落。

  来势汹汹,如雷霆山岳,鞭风所至,周围空气登时轰然着火,远远望去,仿佛彗星流火,怒卷长空。鞭影投映处,天湖惊涛鼓卷,纷纷冲天炸射。

  拓拔野心念如潮汹涌,一气呵成,青衣鼓舞,衣带如飞,在黑光鞭影中飘飘欲仙,姿势优雅洒落,极是好看。断剑刺劈斫砍,耀射出道道眩目弧光,仿佛一柄狭长光刀纵横开合,气芒刚厉凛冽,竟与老妖斗得难分难解。

  众人目瞪口呆,骇异难解。无相、白云飞等人面色忽白忽红,哑口无言,心中均想:“原来这小子竟如此厉害!先前与我相斗时,他若竭尽全力,我哪里还能全身而退。”冷汗涔涔,连呼侥幸。

  雨师妾又惊又喜,低声道:“他……他这是什么剑法?又好像是刀诀,好生奇怪。你们见过吗?”六侯爷与柳浪等人张大了嘴,呆呆摇头,俱是诧讶至极。

  看了半晌,金族中人面色大变,有人忍不住脱口道:“奇怪!龙神太子怎地竟有如此强沛的白金真气?”

  乌丝兰玛、句芒等人面面相觑,惊疑万状,蓦地想道:“难道是白帝、王母与他勾结,暗中传授?”纷纷朝白帝、西王母望去,见他们亦是惊愕皱眉,不似作伪,众人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柳浪心道:“难道这剑法竟是城主在古浪屿时从金族弟兄那儿学来的?”但旋即又想:“他奶奶的,倘若谁有如此通天彻地的剑法,早逃之夭夭了,还待在那岛上作甚?”

  空中气浪层叠进爆,银光黑芒厉电穿梭,雷霆似的阵阵炸响。大浪冲天鼓舞,人影交错,转瞬间又激斗了数十回合,仍是不分胜负。

  双头老祖久攻不下,越发恼恨惊恚,只觉拓拔野身法飘匆,变幻莫测,剑诀凌厉刁钻,防下胜防,招式之奇之妙,生平见所未见。自己竭尽全力,竟不能伤之分毫,反倒时而被他迫得险象环生,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忖道:“听闻这小子当年是神帝使者,难道他竟在神帝临死前得其真传?”一念及此,心下不由起了气馁惊怯之意,气势大敛。

  数日前在方山上,他与蓐收激战半晌,大耗真元;又被神秘黑笠人一掌打成重伤,虽经疗复,但终究不在颠峰状态。此刻为拓拔野气势所慑,心中生怯,缩手缩脚,实力更是大打折扣。

  拓拔野却越斗越勇,灵思泉涌,奇招妙想纷呈迭出,真气源源不绝,随心所欲。

  这种奇妙情境从未有过,惊喜快慰,纵声笑道:“你这烂骨断鞭不要也罢!”鬼魅疾进,银光迸爆怒刺,直射老妖执鞭右腕。

  这一剑挟夹风雷,急电飞舞,光芒气浪凌冽已极。双头老祖心中大凛,蓦地右腕回收,长鞭气芒进炸,兜头劈卷,顺势拍出左掌,一道汹汹真气轰然鼓舞,如盾如锤,朝着拓拔野剑尖疾撞而去。

  众人惊呼,二者相距不过三丈,这般剧烈相撞,多半两败俱伤,但双头老祖尚有一鞭优势,相较之下,拓拔野更为凶险吃亏。

  拓拔野哈哈长笑,倏地侧身避让,周身银光怒放,汹汹冲向断剑剑锋。“当”地脆响,那道剑芒光浪在撞着黑光气盾之前,忽然弯折回转,银光眩目,霹雳似的划过一道圆圈,绕过双头老祖,不偏不倚刺入其右腕脉门。

  “哧!”鲜血激射,断手飞舞,长鞭破空悠扬。老妖惊怒惨叫,左手气浪光盾登时一颤,擦着拓拔野胸前冲过。狂风凛冽,他长发、青衫尽皆朝后鼓舞飞扬。

  众人大骇,白帝、王母陡然变色,失声道:“天元诀!”群雄闻言无不色变,叠声惊呼。

  天元诀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根据天元逆刀所创刀法,凌厉刚烈,变幻莫测,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这式“回风石舞”。当年他曾以此式,一刀斩断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轰动大荒。传言中描绘的招式,便与拓拔野适才所为如出一辙。古元坎失踪东海之后,天元刀法便从此失传,是以众人方才目睹拓拔野激斗之时,始终不能猜透;但这一招方一使出,立时便泄露究底。

  一时间,众人心中均是惊骇难言:“为何他竟会这失传了八百年的刀法?”

  大风鼓舞,白帝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拓拔野的耳中,拓拔野陡然一震,脑中灵光飞闪,恍然大悟。想必自己通过不死神树穿梭时空之后,业已唤醒了深埋于心的部分前生神识。适才即将掉入鲸口之时,那生死一瞬的危急情状,重新激醒了沉睡的古元坎元神,是以不知不觉中便将天元诀等失传已久的金族绝学滔滔不绝地使将出来。

  但是自己为什么能将真气转化为白金真气呢?难道竟是由于四年来苦修“五行谱”,潜移默化之功?

  拓拔野思绪急转,惊讶震撼,一时也不知究竟是悲是喜,脑中突然又是一阵撕裂胀痛,大叫一声,心乱如麻,眼前昏黑,彷佛滚滚洪流从自己神识中喧嚣涌过,那充沛刚烈的白金真气突然消弭四散,酸软无力。心中一惊:“糟了!‘古元坎’又要睡着了!”

  双头老祖正自捧着断腕惊怒狂暴,见他神色狂乱,怔怔不语,当即大吼一声,轰然推出一掌。

  “蓬!”黑光气浪汹涌飞舞,宛如两道乌龙交缠咆哮,重重地撞击在拓拔野胸膛。拓拔野避之不及,青衫迸裂,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倏地抛飞出数十丈外。心下惊骇,奋力凝神,却再也找不回那泉涌灵念与滔滔真气。

  众人轰然,想不到局势竟又在瞬间逆转,水族群雄惊讶狂喜,纷纷大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双头老祖一击得手,亦是一愣,想不到竟会如此简单轻松。虽觉古怪,但此时怒恨交加,不容多想,怒吼声中掠身疾追,奋起真气,趁着他尚未回过神来,狂风暴雨似的一阵猛攻。

  雨师妾大骇,待要不顾一切地御风冲去,却觉脖颈、手足一紧,窒息无力,又被烛龙以念力将锁链绞紧。周身酥麻,泪水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绝望地看着双头老祖咆哮横空,道道真气光浪排山倒海似的激撞在拓拔野的身上,心痛如绞,柔肠寸断。

  黑光怒舞,气浪炸飞。拓拔野全身酸软,殊无招架之力,登时接连中掌。剧痛攻心,经脉进断,三根肋骨瞬间断折。所幸双头老祖重伤之下,真气不济,虽然连攻四掌,却尚不足以致命。

  待到第五掌气浪汹汹拍至之时,拓拔野眼前金星四射,大叫一声,面色惨白,断线风筝似的朝下飘坠,几欲晕迷。

  “轰隆隆!”万里晴空突然响起一阵焦雷,震得众人心悸神颤。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色陡然变黯。众人一凛,抬头望去,却见滚滚黑云从四周雪山峰顶汹汹涌出,惊涛狂潮似的飞扬卷舞,一浪盖过一浪,急速奔腾推进。

  刹那之间,西天红日便被巨兽似的乌云争相吞噬,适才晴光媚好的碧虚长天顷刻黑云密布,昆仑群峰笼罩于阴冷诡异的黑暗之中。

  飓风呼卷,拓拔野下沉之势登时减缓,倏然卷起三丈来高,翻转跌宕,又斜斜摆舞,朝湖心悠悠荡荡的掉落。

  天昏地暗,森寒刻骨。浩淼瑶池之上,突然升腾起无边的幽蓝迷雾,迅速随风弥合离散,说不出的妖邪诡异。群雄面面相腼,莫名的不安如同这突如其来的妖雾,无声无息地在众人心头弥漫开来。众女更是花容失色,寒毛直竖。

  一道闪电陡然亮起,照得天地一片雪白,浩淼天湖森蓝透彻,众人清楚地看见彼此眼中那惊惶的神色。雷声震耳轰鸣,在群峰问隆隆回荡,彷佛万千鼓椎,急促的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口。

  “扑通!”浪花四溅,拓拔野斜斜飘荡,终于摔落滚滚波涛。

  双头老祖如梦初醒,狂吼道:“臭小子,想浑水摸鱼吗!”陡然电冲而下,朝着圈圈荡漾的涟漪疾扑追去。

  当是时,电闪雷鸣,狂风怒啸,“劈里啪啦”之声大作,众人头脸剧痛,“哎呀”大叫,竟是无数拳头大小的冰雹怒箭似的呼啸射落。群雄纷纷鼓舞护体气罩,一时间,瑶池沿岸闪耀起万千五色光圈,仿佛漫漫霓彩灯笼,幻光流离,缤纷辉映黑暗中划过无数道银光白线,密集交织。数十里瑶池水浪朵朵,涟漪四漾。冰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片刻后竟变作车轮大小,激撞在草地上,登时砸出万千深坑。

  远处瑶池宫的琉璃瓦“当当”激响,不断的传来破裂碎断的声音,铜钟、檐铃叮当密奏,急促清脆。

  飓风狂舞,冰雹四射。天湖波涛汹涌,岸边野花纷纷拔地而起,缤纷飞扬,长草贴着土地剧烈起伏。众人站在狂风之中,窒息气堵,几欲随风卷去。气罩忽瘪忽鼓,摇摆伸缩,被那巨大的冰雹密集击打,下住地凹陷曲弹。

  狂风越来越猛烈,冰雹密集,众人睁不开眼,隐隐瞧见四周白蒙蒙一片。双头老祖不能视物,无法追击拓拔野,单掌飞舞,气浪进卷,将激射而来的巨雹击飞开来;懊丧狂怒,徒自在空中咆哮怒吼。

  又过了片刻,飓风狂肆,冰雹更大更急。湖面惊涛滚滚,宫殿毁坏甚巨,四周雪山轰隆震动,竟似要引发雪崩。众人大惊,真气稍弱者,气罩纷纷破灭,头破血流,痛叫惊呼此起彼伏,唯有鼓舞真气奋力抵御。蓦地又传来一阵尖叫,竟是两个女子被狂风卷起,冲天飞去,所车身旁众人眼疾手快,将她们及时拉住。

  眼见局势一团混乱,越发危险,白帝朗声道:“众位朋友,天气恶劣,今日蟠桃会就先到此为止吧!迎宾使自会带各位返回贵宾馆。”

  群雄大喜,轰然应诺。唯有水族众人犹自不甘,纷纷叫道:“不成不成,北海神上和拓拔小子的决斗还没结束哩!”

  话音未落,闪电劈落,天地陡亮。雷声轰隆炸响,远处雪山剧烈摇晃,突然“轰”地一声崩塌炸舞,雪浪滚滚冲落。众人大骇,纷纷仰头眺望头顶雪山。

  飓风咆哮,轰然鼓舞,几个水族贵侯惊呼乱叫,横空飞掠,重重摔入瑶池之中。

  冰雹密集狂暴,发疯似的攒射猛击,众人再也抵受不住,纷纷叫骂道:“明日再比就是,他奶奶的,你赶着投胎吗?”

  “稀泥奶奶的,想必你想被砸成泥肉酱了?老子恕不奉陪!”

  正自争吵,双头老祖突然大叫一声,被两个径达一丈的冰雹先后砸中后背,“扑腾”一头栽落湖中。他原已身负重伤,真元消耗极大,这般猛捱一击登时气血岔乱,半天竟没能浮出水面。

  众人一愣,捧腹狂笑。突然“哎哟”四叫,乐极生悲,亦被冰雹纷纷砸中尊头。

  白帝朗声道:“龙神太子与北海真神的比斗明日继续。大家先行回馆吧!”众人轰然叫好,随着迎宾使,乘鸟骑兽,穿掠漫漫冰雹狂风,怪叫呼喝,朝诸峰飞去。

  天昏地暗,冰飞雪舞,密集的冰雹激撞在湖面,掀起狂猛的波涛。雨师妾卧坐船头,望着金族、龙族群雄将拓拔野救出水面,朝岸边飞去,方自舒了一口长气。周身虚脱无力,忧喜交集。

  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暂时挽救了拓拔野,但是明日呢?明日他能否从那凶狂老妖的手下侥幸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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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2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四章 阴差阳错

 

  纱窗映绿,烛影摇红。焚香搦搦,暖炉熊熊。

  屋外冰雹已止,但飓风益猛,暴雪狂肆,水晶窗外凝结了一层厚冰,内侧水雾迷蒙。拓拔野躺卧在柔软的犁牛毯上,微笑着与侧坐床沿的雨师妾四目交会,心中悲喜交织,宛如隔世。明珠灯下,她的眼波如此温柔动人,仿佛星夜海浪,明月春江。

  这三个时辰里,众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拓拔野,送来灵丹妙药,助其疗伤,直到此刻方才一一散尽。双头老祖接连重伤之后威力大减,所攻的五掌虽极是凌烈,对拓拔野却无致命之虞。经过灵山十巫的妙手解救,拓拔野震断的经脉、肋骨已经一一续上,淤血也都尽数化去。连服诸族各种仙丹之后,其元神真气业已大大恢复,若能过得明日一劫,只需精心调养数日,便可完全好转。

  为了不打扰拓拔野休养,尽快为明日恶战做好准备,白帝特精选了三百卫士守护在拓拔野下榻的石屋之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除了灵山十巫寥寥数人之外,非经白帝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方圆五百丈内。

  此时此刻,方圆五百丈内,只剩下拓拔野与雨师妾两人。

  炉火“劈啪”作响,火星跳跃;烛光摇曳,长长短短,将二人的影子拉远,又拉近。两人心潮汹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拓拔野方才哑声道:“好姐姐,他们早都走了,你将面罩摘下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雨师妾微微一颤,美眸闪过苦痛凄楚的神色,摇头黯然道:“你已经瞧过啦!不看也罢!”

  拓拔野心下难过,忖道:“她容貌伤毁,已成心魔,我若不能对此处之泰然,她必定更加自卑伤心。”当下扬眉笑道:“大胆妖女!我现下已是你夫君,夫君之命也敢违抗?”

  雨师妾“噗哧”一笑,红着脸啐道:“你未尝打败那老妖,谁是你娘子呢!”想到他今日在天下群雄面前公然认她为妻,双颊滚烫,悲喜羞涩,不由低下头去。

  拓拔野心中一荡,笑道:“只要你答应做我娘子,打败那老妖又有何难?”蓦地跳起身来,探手朝她面具抓去。雨师妾早料他必定偷袭,翩然绕开,脚镣叮当,格格笑道:“小滑头,你想干嘛?”

  “砰!”拓拔野经脉未愈,行动不便,手肘登时撞到床沿,疼得倒抽凉气。雨师妾失声道:“你没事吧?”又惊又悔,急忙将他扶住。

  拓拔野忍住疼痛,蓦地搂住她的腰肢,笑道:“这回跑不了啦!”

  雨师妾惊叫一声,全身酥麻绵软,再也动弹不得。

  兰馨扑鼻,软玉在怀。拓拔野心弛神荡,低头轻吻那雪白秀颈。雨师妾低吟一声,肩头微颤,乳丘剧烈起伏,欲拒还迎。那甜蜜诱人的芬芳缭绕鼻息,更引得拓拔野情火轰然窜烧。心中怦怦乱跳,顺着脖颈朝上缓缓舔噬,倏地含住她冰冷的耳垂,哑声道:“好姐姐,这些日子我想死你啦!”

  雨师妾如遭电击,簌簌颤抖,泪水倏然流下,数月来的屈辱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回报,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紧紧地抱住拓拔野,颤声道:“傻瓜……”

  两人紧紧依偎相拥,再也不能分开。拓拔野道:“当日我在破庙里足足等了三天,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是被烛老妖绊住了吗?”

  雨师妾轻点螓首,眼圈一红,低声道:“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但是……但是真见着你,我的心里却又说不出的担心害伯……”突然“啊”地一声,面具已被拓拔野掀开,惊惶失措,想要起身跳开,却又怕伤了拓拔野,仓促之下急忙别过头去。

  瞪光摇曳,她的脸靥浮凸不平,刺字鲜红加血,泪痕闪着淡淡的光泽。拓拔野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怜惜,右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沈声道:“你害怕什么?怕我见了你的脸容,再不要你吗?”

  雨师妾身子一颤,闭起双眼,凄然笑道:“傻瓜,对你我还不了解吗?你心地这般善良,见我沦落至此,又怎会不要我?我只害怕,你终日面对着我这丑怪女婢,原先的喜欢会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倘若那样……我情愿永远不要见着你,即便是悄无声息地死了,也好让你一直记得我从前的模样……”

  拓拔野心中大痛,热泪盈眶,将她扳过身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一字字地道:“我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拓拔野娶你为妻,绝不是可怜你,更不是因为感激,而是铭心刻骨的喜欢。我喜欢你从前的容貌,也喜欢你现在的疤痕。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这种感情不会变淡,只会像陈酿老酒,一日比一日更加醇厚强烈。你若是不信,可以剜出我的心来,它不会骗你。”他这番话说得痛切而真挚,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抽搐地疼痛。

  雨师妾怔怔地望着他,两道清泪倏然淌下,嘴角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又是欢喜,又是悲戚,摇头柔声道:“不必了,小傻蛋,我已经听到它的声音啦!”玉臂软绵绵地搂住拓拔野的脖颈,将头斜枕在他的肩头,泪水簌簌掉落。

  拓拔野心中一宽,亦忍不住流下泪来,紧紧地抱着她,悲喜浮沉,百感交杂。暗香弥绕,烛光跳跃,炉火熊熊闪耀,屋内安宁平静,温暖如春。屋外,那狂肆的风雪从缝隙问传来尖锐的呼号,悠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平和、温柔、甜蜜而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梦呓似的叹了一口气,如轻烟薄雾般虚弱飘渺,微笑道:“这些年来,我虽然风光无限,却常常觉得自己命苦福薄,心底里丝毫也不快活;被老妖毁容之后,更觉得上天对我好生不公。但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上苍竟是如此恩眷于我……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拓拔野心下感动,轻轻的吸吮她的耳垂,吹气说道:“得妻如此,神仙也不做。”耳垂乃是雨师妾的敏感带,被他这般撩拨,麻痒难当,格格一笑,将他轻轻推开;双颊火红,竟突然有些害羞。拓拔野心旌摇荡,捉狭心起,正容道:“是了,被你这般插科打诨,夫君险些忘了正事。”

  雨师妾见他说得严肃,略为一怔,微笑道:“什么?”拓拔野左右他顾,蓦地闪电似的翻身将她压倒,笑道:“春宵良辰,夫君竟忘了和娘子圆房,这不是天大正事吗?”雨师妾娇躯绵软,在他身下无力地挣扎,红着脸笑道:“好不要脸,还没拜过天地,就想玷人清白。”

  拓拔野笑道:“此心天地可鉴,何必拘泥俗礼?此处洞房花烛,你的盖头我也揭开了,接下来自当是圆房了。”探手迳解她衣襟,朝那雪丘幽谷摸索而去。雨师妾“嘤咛”一声,酥颤入骨,几欲晕厌,许久未曾与他亲热,这些日子相思益苦,此时久旱逢甘露,被他这般胡乱摸探,恣意轻薄,登时瘫软无力,情迷意乱地任他摆布幽香扑鼻,娇喘吟吟。那滑腻柔软的肉丘滚烫如火,烧得拓拔野情火如沸,顷刻燎原。正欲分花拂柳,长驱直人,却听石门突然传来“砰砰”轻响,似有人在迭声叩门。

  雨师妾一颤,蓦地清醒,低声道:“有人来啦!”

  拓拔野吮舔她的肩头,含糊不清道:“多半又是前来采病的,不必管他。天大地大,没有圆房事大……”

  雨师妾吃吃而笑,被他亲吻到敏感之处,不由酸软情动,但听那敲门声越来越响,心绪忐忑下宁。

  当下趁着拓拔野松手勾她腰臀之际,缩身一滚,翻了开去。掩住衣襟,笑道:“你去开门吧!说不定是那两个小指美人。若是她们知道你不顾伤势,和我做此天大正事,只怕一怒之下往你的药里加上几棵断肠草呢!”

  拓拔野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知她说的是巫姑、巫真,适才她们为他疗伤时,听说他娶龙女为妻,娇嗔大发,醋意冲天,痴情之状令他颇为消受不起。雨师妾带上面具,笑道:“再不开门,她们便要从门缝里钻进来了。”翩然朝石门而去。

  “轰!”石门方开,一阵狂风怒卷而入,石桌、香炉登时“乒呤乓啷”四下乱撞。雨师妾呼吸一窒,突觉两道人影电也似的朝拓拔野扑去,失声叫道:“小心!”想要追阻,却被一道强猛无已的气浪震得跟舱后退,心下大寒,不知来者究竟是谁?

  “砰!”石门紧闭,大风顿止,石床上赫然已经多了两人;左边那男子蓬头垢面,乱须如车,乌衣长裳褴褛邋遢,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右面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老者,长须飘飘,腆着大肚,腰间挂了一支污迹斑斑的大弯角,旁边悬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笑嘻嘻地打量着拓拔野二人。

  雨师妾正自惊疑,却见拓拔野“啊”地一声,极是欢喜,朝那乌衣男子行礼笑道:“赤前辈别来无恙?拓拔有伤在身,不能相迎,还请勿怪。”

  她心中一凛,蓦地想道:“难道这邋遢汉子竟然就是两百年前的大荒雨师赤松子?”

  乌衣男子倏地拙住他脉门,探察经络真气,耸然动容,起身哈哈笑道:“拓拔小子,你倒真是海鳖命,早知双头老怪接连五掌也打你不死,我们也不必大张旗鼓,掀起这场冰风暴了。”

  拓拔野一愣,又惊又喜,笑道:“原来这场风暴竟是前辈为我张罗的挡箭牌吗?”急忙大礼谢过。

  乌衣男子手掌一翻,气浪鼓舞,将他稳稳托起,扬眉笑道:“小子,当日你救我一命,我不过拍拍屁股扬长而去,今日你又何必与我客气?”顿了顿,斜眼瞥望那矮胖老头,嘿然道:“何况今日若没有这老疯子相助,我又哪能招来这么大的狂风?”

  拓拔野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位前辈竟是土族风伯?”他曾听蚩尤述及与风伯激斗之事,适才初见这矮胖老者,便隐隐觉得似曾相识,经赤松子这般一说,登时恍然。下午这场冰风暴突如其来,凶狂恣肆,为大荒数百年来所罕见,众人心中都有些惊骇,只道是五族有甚言行惹怒苍天,召来如此恶兆,不想竟是两百年前的大荒雨师与当世风神的联手杰作。

  风伯见他们神色惊愕,不由大为得意,摇头晃脑哈哈笑道:“稀泥奶奶的,当今之世除了风爷爷我,谁还有如此能耐?”声如破锣,刺耳嘹亮。

  拓拔野莞尔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风神恕罪。”心下暗自诧异,自己与他浑无关系,当日蚩尤一行还险些被他的飓风刮得一命呜呼,何以今日他竟会出手相助?

  赤松子似是瞧出他心中疑惑,嘿然道:“拓拔小子,我和这老疯子是一百多年的老朋友了,就如同你和那愣小子蚩尤一样。”

  风伯眼中一亮,咧嘴叫道:“是了,那蚩尤小子呢?怎地没跟你在一起?那混小子有点意思,现在敢和风爷爷我这般死缠烂打斗气的可没几个啦!稀泥奶奶的,快快叫他出来,与我再斗上几合……”

  他说得高兴,口沬横飞,却没瞧见拓拔野黯然的神色。雨师妾生怕拓拔野担心蚩尤,影响伤势恢复,微笑道:“原来风神上昆仑山是为了找人打架吗?”

  风伯瞪眼道:“那是自然,白老头开蟠桃会,昆仑山上到处是自大狂妄的欠揍小子,正是找人打架的绝妙场所。打完架还有关酒可以偷喝,房子可以乱拆,稀里哗啦一场糊涂,真他奶奶的妙不可言。”哈哈狂笑。

  拓拔野早闻这疯疯癫癫的老儿生平有三好:打架、喝酒、破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心想,蚩尤对打架与喝酒亦兴味颇浓,又是桀骛倔强的恶脾气,难怪这老疯子与他不打不相识,视若忘年知己。

  雨师妾心中一动,笑道:“风神若想在今年的蟠桃会上鼓着腮帮玩个痛快,有一个人必须早早收拾了,否则只怕你连一丝微风也吹不起来呢!”

  风伯急忙问道:“谁?白老头?白丫头?石呆子……”

  他一连念了一长串名字,雨师妾只是摇头,见他挠头抓耳,心痒难搔,方才指着拓拔野微笑道:“就是他。”

  拓拔野一愣,不明所以。风伯瞪着眼睛看看二人,奇道:“小丫头,这小子不是你男人吗?难道你要风爷爷帮你谋杀亲夫?”

  雨师妾双颊滚烫,笑啐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你将他赶得越远越好。你不知道他有个定海神珠吗?他和白老头是亲家,若见你在此捣乱,岂能袖手旁观?趁着他现下伤势未愈,赶紧将他一口气吹回东海。没了他妨碍,今年的蟠桃会就由得你胡闹了。”

  风伯吃了一惊,眼睛滴溜溜的望着拓拔野,咧嘴笑道:“定海珠?稀泥奶奶的,瞧不出你小子竟有这等稀罕宝贝。小丫头提醒得不错,风爷爷我……”

  赤松子嘿然打断道:“老疯子,你倒真是四音古琴缺筋少弦,这小丫头是生怕拓拔小子明日死在双头老怪的手上,所以才想借你之手,正大光明地送他逃之夭夭哩!嘿嘿,明日众人不见了这小子,听说是老疯子一气吹回东海,要怨也只能怨你疯癫发作,又怎会怪拓拔小子胆小怕死?小丫头,我说得不错吧?”

  雨师妾被他一语道破心机,双颊微红,无意隐瞒,微笑道:“赤前辈果然明察秋毫。前辈既然想要救小野,索性好人做到底,将他送回东海便是。”

  赤松子哈哈笑道:“小丫头,他若是回东海,你岂不是要重新做回那老怪的女奴吗?若是如此,他定当带着虾兵蟹将找我拚命,嘿嘿,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

  拓拔野微笑道:“前辈果然是我知己……”

  话音未落,“噗噗”轻响,赤松子忽然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笑道:“小丫头,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夫君明日风风光光地胜出,何必做这等临阵脱逃之事?”

  雨师妾大喜,盈盈行礼,颤声道:“那我就先谢过前辈了!雨师妾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前辈的恩德。”

  赤松子嘿然道:“那倒不必了。我帮这小子,除了当日欠他一条性命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你呢!”

  拓拔野二人心下大奇,赤松子淡淡道:“当年若不是你曾祖父黑水雨师在小侯山下救我一命,我又岂能活到今日?若不是他倾囊相授,我又怎会呼风唤雨的本事?恩同再造,我欠你雨师国甚多,这一辈子是还不清了。”

  雨师妾又惊又奇,他曾祖父原是水族雨师,位列昔年水族十仙,后因祈天求雨失败,被黑帝眨为庶民,流浪天下,不知所踪。不知何时何地救过赤松子?

  风伯听得不耐,叫道:“稀泥奶奶的,罗里罗嗦地干嘛?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两人将拓拔野盘坐于石床之上,使其双手交错,抵于两脚脚心,而后分别盘坐于他身前身后,四掌齐发,按住他的前胸后心。

  “蓬蓬”闷响,拓拔野周身一震,只觉两股鼓然不同的气浪轰然鼓舞,汹汹不绝地灌入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骨髓经脉剧痛如裂,“啊”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登时晕厥。

  雨师妾大惊,正欲抢身上前,却听赤松子喝道:“小丫头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夫君少一根头发。只管好好看着,莫让旁人打扰……”面色陡然变为赤紫,一道红光从头顶轰然冲起,映射在水晶明珠灯上,登时将整间石屋照得姹紫嫣红。与此同时,风伯怪叫一声,一道黄光蓬然鼓舞,与赤红气芒交相辉映,化作橙黄淡绿诸多颜色。

  三人齐震,气浪鼓舞,雨师妾气息一窒,身不由己地朝后飞退,“砰”地撞在墙上,经脉震痹,双腿麻软,一时竟站不起来。屋内“乒乓”连响,石桌石椅四下乱撞,珠灯摇曳,烛火明灭,一片混乱。

  赤松子与风伯汗水涔涔,不住颤动,双手死死地抵住拓拔野。昏暗中,可以清楚地瞧见一对赤光黄芒宛如两条长蛇,在拓拔野全身经脉急速游走,交错飞舞,刺目闪烁,眼花缭乱。拓拔野体内宛如透明,彩光闪烁不定,连内脏与骨骼的形状也瞧得一清二楚。那颗定海神珠在他丹田处缓缓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雨师妾心中一跳,蓦地明白他们竟是将自己真气毫无保留地输入拓拔野体内!又惊又喜,泪水叉莫名地涌了上来。拓拔野只要能将这当世两大高手的真气在体内留住一日,明日之决斗胜算便大大增加。纵不能击败老怪,也不至于命丧当场。

  正自欢喜,忽听“哧哧”轻响,拓拔野的奇经八脉绚光闪耀,幻彩流离。黄光赤芒与碧绿色的真气交相撞击,登时如巨浪惊涛,怒卷进爆,灵山十巫续接好的经脉又接二连三地断裂开来。拓拔野闷哼一声,簌簌颤抖,彩光如万千箭矢,从他体内破体冲出,所经之处,皮肤表面竟渗出颗颗鲜血,情状诡异已极。

  赤松子与风伯鲜血齐喷,脸色惨白,尽是惊愕沮丧的神色,但双手却依旧附着拓拔野胸背,丝毫也不移开。

  雨师妾大惊,突然明了:“是了,他们的真气属性不同,又都极为强霸;小野大伤初愈,这般强行输入,岂能不震伤经脉?”一念及此,芳心大寒,急忙急掠上前,错手想将三人分开,岂料手掌方甫触及拓拔野身体,便觉一股强大的涡旋引力骤然吸来。她惊呼一声,双手如磁石附铁,紧紧地压在拓拔野的肩头,再也无法收回。

  “嗖!”她的手少阴心经、太阴肺经门户大开,真气如潮,源源不绝地抽离体外,被那股强烈已极的涡旋引力急速吸往拓拔野体内。雨师妾大骇,想要凝神敛气,却觉心慌神躁,身不由己,真气如落花流水春去也,丹田登时大空。

  真气滔滔流逝,经脉痹痛,雨师妾只觉自己宛如被掏空的竹子,在狂风中簌簌颤动。神智渐转混沌,眼角余光依稀瞧见拓拔野的脸容,在变幻莫定的流离彩光里闪耀着温润的光泽,体内的经络闪闪发光,不断迸破,却又不断地自动续合,古怪已极。

  突然之间,她恍惚地闪过一个念头:“若能将真气尽数送给拓拔野,助他打败老怪,自己纵使变作废人又有何妨?”想到此处,那恐惧、慌乱之情登时烟消云散,心底里反倒涌起说不出的欢喜与快慰。

  当是时,忽听“咄咄”连响,石门又响起款叩之声。雨师妾、赤松子、风伯三人周身震痹无力,紧紧地吸贴在拓拔野身上,混沌恍惚,动弹不得。虽然听见那敲门声越来越急,却偏偏连说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

  “砰”石门撞开,大风呼啸,烛火陡然黯灭。四人剧颤,碧翠、橙黄、赤红、淡黑光芒交织绕舞,将黑暗的石屋照耀得光怪陆离。

  门口那人惊咦一声,沈声道:“拓拔太子,你没事吧?”蓦地关上石门,白影一闪,急电似的冲至石床。霓光之中,那人脸容清晰分明,竟是金族白帝。

  雨师妾大喜,松了一口气:“白帝既到,小野得救了。”此念未已,一道气浪鼓舞飞卷,蓬然分扯,登时将自己四人生生拉散。赤松子三人方自欢喜,却听白帝骇然低吟一声,那气浪陡然消逝无形。

  “砰”地一声轻响,白帝身不由己地闪电飞起,双手牢牢吸附在拓拔野的腰肋,白光进爆,滚滚真气倏然涌入其阴骄、阳维两脉。“哧哧”声中,五色霓光爆涨逆旋,拓拔野体内那股螺旋引力骤然变大,如同巨大漩涡将四人紧紧吸到一处。彼此真气都如长河汇集,滔滔卷溺,轰然冲入拓拔野经络、丹田。

  “轰!”五人齐震,拓拔野突然慢慢地旋转起来,雨师妾四人手掌吸附其身,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齐绕转移动,真气滚滚外泄。

  白帝大汗淋漓,皱眉凝望赤松子等人,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当世几大超一流高手就这般绞麻花似的纠缠凝固,动弹不得,随着业已昏厥的拓拔野的节奏当空悠悠旋转,惊愕、惶恐、迷惑……面面相观。

  雨师妾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但是蓦地又是一阵害怕:倘若连白帝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天下又有谁能做到?这般持续下去,究竟后果如何?拓拔野会不会经脉尽碎而死?

  暖炉“劈啪”脆响,火光渐渐地黯淡了。幻光流彩,霓虹闪耀,五人在半空中无声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五道真气汹汹冲涌,在拓拔野的经络中绞扭激撞,仿佛从不同雪山冲卷下的冰川融水在同一个河道里撞击回旋。每一次碰撞都要带来惊涛骇浪,形成更大的涡旋。拓拔野的经脉不断地迸裂,又在各种真气的挤压下,不断地自动续接。但是,随着那股螺旋巨力越来越猛烈,外涌而人的四属真气越来越强大,经络迸断速度逐渐快过了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炉火完全熄灭了,冰寒的狂风咆哮着从门缝钻入,呼号窜舞,众人透骨森寒,就连心似乎也在冷飕飕地颤抖。白帝四人团团飞转,周身真气似乎都已经被吸尽了,但双手却依旧生了根似的贴在拓拔野的身上。

  “仆仆”闷响,拓拔野的肌肤突然开始鼓动起来,此起彼伏,宛如海浪;体内彩光变幻,透明如灯笼,无数绚芒真气乱窜飞舞,直欲迸爆冲出。毛孔进裂,丝丝气芒婶溺散出,在黑暗中宛如万道青烟彩雾,缭绕飞舞。

  雨师妾芳心乱跳,酸软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拓拔野体内真气汹汹爆舞,绿光波碎,鲜血如汗,一颗颗地渗出皮肤,心里焦急、慌乱、害怕、迷惘……忖道:“难道他当真要死了吗?”想到此处,登时锥心恐惧,呼吸不得。

  当是时,屋外狂风态肆,大雪飞扬,远远地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喊。四人彻耳倾听,却又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屋内黑暗寒冷,死一般的沉寂。拓拔野体内的绚光忽明忽灭,照得四人的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屋外突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脚步“沙沙”,如潮涌近,隐隐听见槐鬼、离仑等人叫道:“北海神上留步,白帝有命,明日清晨以前,不许任何人打扰龙神太子……”

  只听一人阴沉沉地厉声喝道:“既是生死决斗,自然到死方休,你们金族仗着是东道主,就想要袒护那小子吗?拓拔小子,快滚出来!他奶奶的,想当乌龟,缩着脑袋装死吗?”竟是禺京!真气充沛雄浑,震得屋内回音搦搦。

  白帝等人一凛,齐齐闪过一个念头:“这厮恢复得好快!”

  “乒乓”之声大作,惨呼下断,禺强狞笑道:“老子原本只想要那小贼的彻命,你们既要找死,那便怨不得我了!胆敢挡我者,格杀勿论!”

  惊呼怒喝不绝于耳,双头老祖的呼暍声越来越近,直往石屋大门逼迫而来。

  雨师妾心中大骇,此刻拓拔野经脉伤毁,昏迷不醒;白帝、赤松子等人又精疲气竭,动弹不得,倘若被这老怪冲入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一阵闷响惊叫,似是众金族卫兵纷纷抛飞跌落,禺京冷森森地叫道:“再不出来,老子就拆了你的乌龟壳!”声如惊雷,竟已在石门之外。

  “轰!”石门迸裂炸舞,狂风呼卷着漫漫雪花,潮水似的冲入。

  隆叫迭起,四个金族卫兵一齐破撞飞入,“砰乓”连响,鲜血进射,转眼变作四具尸体,软绵绵地从石墙上缓缓滑落。

  双头老祖齐声桀桀怒笑道:“臭小子,纳命来!”大风鼓舞,气浪爆炸,黑光如电飞舞,刹那穿空冲到。

  “呼隆!”老怪身在半空,左臂猛然进涨,八道炽烈乌光从奇经八脉汹汹激射而出,宛如黑龙呼啸,绕臂飞舞,蓦地在拳头处绞缠为一条巨龙,咆哮奔腾,雷霆万钧地飞撞在拓拔野的咽喉!

  “轰隆隆!”惊天震响,绚光炸射。

  雨师妾刺眼难当,双耳欲聋,喉中一甜,只觉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力当胸猛撞而来,双手剧痛,两股真气汹涌澎湃地从掌心倒灌而入。

  “砰!”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登时脱离飞散,身不由己地冲天飞起,撞向屋顶。

  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屋内万千道霓光眩目闪耀,菊花似的丝瓣飞扬,层层翻涌。巨震轰天,气浪蓬鼓,整个石屋蓦地迸爆炸射!

  “喀啦啦”脆响叠爆,双头老祖发出一声惊骇凄厉的惨叫,笔直地从雨师妾眼前飞过,半空划过一个圆弧,当头插入雪地之中。

  狂风呼啸,大雪纷扬,片片雪花合着冰层,悠扬地卷舞着,无声地飘落在茫茫雪地上。白帝四人匍匐在地,拓拔野低首垂胃,盘坐于石床上,似乎犹在沉睡之中,周身闪耀着淡淡的碧光。

  数十丈外,双头老祖枯木似的倒插于冰雪之中,双腿僵直开叉,动也不动。一只雪鸦“哑哑”叫着,悠悠地落在他的脚心上,昂首睥睨,扑扇翅膀。

  数百名金族卫士瞠目结舌地伫立于风雪之中,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纷纷呼喝着上前扶起白帝四人,见他们虽然气息微弱,心跳犹在,方才舒了一口气。围在拓拔野身边的几个卫士突然惊叫后退,张惶望着拓拔野七窍缓缓溢出的鲜血,失声叫道:“龙神太子……龙神太子死了!”

  雨师妾恍惚中听见,宛如焦雷轰顶,登时清醒。“啊”地一声,奋起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天旋地转,四周白茫茫一片,依稀看见一群人围着拓拔野惊呼惋叹。

  她的心突然剧痛如绞,热泪汹涌,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推开身旁卫士,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众卫士见她奔来,纷纷让开。她抚摸着拓拔野冰冷的脸庞,颤声叫道:“小野!”拓拔野僵直而坐,心跳顿止,气息全无。体内的绿光渐浙地暗淡了,七窍流出的鲜血淌过脸上的冰雪,沿着她的指缝划过玲珑素手,滚烫地烧灼着她的肌肤。

  雨师妾呼吸不得,喃喃道:“小野,别吓姐姐啦!”泪水不断地滚落,在脸颊上凝成冰晶。大风吹来,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冷,紧紧地抱着拓拔野,簌簌颤栗着,在这苍茫雪地的暗夜,茫然、恐惧,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心下恻然: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杨花的龙女,竟是如此痴情。”

  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只有那只雪鸦在老怪的脚掌上蹦蹦跳跳,欢鸣迭声,时而低下头来,咄咄啄击着老怪的脚心。老怪的脚丫蓦地颤动了一下,雪鸦怪叫惊飞,盘空旋转了片刻,又落到另一个脚掌上,歪着脑袋,怯生生地啄击。

  老怪突然发出一声怪吼,“砰”地冰块炸射,雪鸦惊逃,他从雪地中轰然冲起,两头一齐怒吼道:“拓拔野,我要杀了你!”

  “呼隆!”黑光怒放,身形暴涨,双臂爆射出万千道玄芒,倏地化为无数黑翎,继而双腿波光晃动,化为巨大粗壮的鸟爪……转眼之间,竟变做一个身高三丈的双头北海巨枭。

  两个鸟形人头凶睛寒芒怒射,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狞恶的咆哮,黑影电掠,瞬间从众卫上面前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起十余丈长的猛烈黑芒气浪,重重撞在拓拔野后背上!

  轰隆巨响,气浪冲涌,雨师妾眼前一黑,双臂登松,抛飞摔落。

  青裳裂舞,七道乌血从拓拔野的七窍怒射喷涌,体内彩光大作,周身经脉闪闪发亮,赤红、碧绿、橙黄、玄黑、银白五道光线齐头并进,汹汹游舞,突然揉合交融,闪耀起刺目无匹的碧翠眩光。

  “砰!”一道碧光从拓拔野后心冲出,巨浪似的倒撞在双头巨枭身上。

  老怪正自哈哈狂笑,突然“咦”地一声,两个鸟形怪头凶睛凸出,闪过惊骇恐惧的神色,狂笑蓦地化为凄厉的惨呼。

  黑光绿芒缤纷炸射,老怪的两个怪头一齐喷出冲天血雨,乌翎碎裂进飞,巨躯轰然曝裂,肠子连带着鲜血、幽绿的体液飞扬渐射,“劈里啪啦”地摔打在雪地上。

  雪沬纷扬,拓拔野周身一震,冻得铁青的脸倏地还原血色,睁开双眼,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这一下撞得我好生痛快!”

  老怪四眼凸出,惊怖地瞪着拓拔野,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塌倒,再也不能动弹。嫣红的鲜血在雪地上急速洇散开来,一缕黑光悠匆飘渺,朝着漫天彤云倏然飞去。

  众人惊愕骇然,怔怔不语。四周贵宾馆中的番国贵侯听见声响,早已隔着水晶窗朝外观望,见到这般情形,均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竟被拓拔野护体真气反震而死!

  雨师妾又惊又喜,恍然若梦,颤声道:“小野!”想要爬起身来,却酥麻无力。

  拓拔野飞掠到她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笑道:“好姐姐,我还以为再也不能抱你了。”激动欢悦,热泪掺着污血滴落在她的面罩上。

  雨师妾喃喃道:“你……你没有死!”反反覆覆地念叨着,手掌颤栗地抚摩拓拔野温暖的脸颊,悲喜难抑,抱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突然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此昏迷。她早已精疲力竭,只因牵挂拓拔野生死,方才强撑到此刻,眼见爱郎无恙,心中一宽,再也支撑不住。

  狂风转小,大雪悠扬卷舞,夜色正深,天地苍茫。

  众人怔怔呆立,依旧云里雾中,不知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有一件事却是一清二楚、历历分明:拓拔野明日不必再与双头老祖生死对决了。

  三日之内,北海老怪偷袭龙神太子却反被震死的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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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3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五章 金刀驸马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低吟一声,悠悠醒转。睁开双眼,灯火跳跃,炉火熊熊,她躺在白绒熊毛毯上,身上盖了几层雪鸟茸羽,极是温暖。拓拔野正与白帝、赤松子等人围坐在三丈外的青铜火炉旁,见她醒来,登时大喜奔至。

  雨师妾见他神采熠熠,安然无恙,心中欢喜,微笑道:“小坏蛋,你没事吧?可吓死姐姐啦……”眼角瞥见白帝、赤松子等人灼灼望着自己,登时脸上一红,微起羞涩之意,将剩下的半句亲昵话语吞了进去。

  风伯瞪眼叫道:“臭丫头胡说八道,这混小子将我们的真气都吸了个干净,还能有个屁事?稀泥奶奶的,风爷爷我倒是快断气了。”声音虚弱,显是气竭神亏,仍未恢复。白帝与赤松子盘腿坐在一旁,亦在闭目调息。

  此处乃是犀脊峰明月贵宾馆的某处空屋。雨师妾昏迷之后,为了不惊动群雄,引起更大的波澜,金族卫士遵照白帝意旨,将拓拔野等人暂时转移到近水楼台,只密报了西王母等人。

  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四人真气几被吸尽,经脉断裂,真元耗损极大,非经数月调养不能恢复。拓拔野等了片刻,见西王母等人尚未赶到,便自行为四人轮番输导真气,将四人经络重新疏通。

  此刻听风伯怪责,拓拔野神色尴尬,苦笑道:“小子累得各位前辈如此,实在惭愧之至……”

  赤松子哈哈笑道:“拓拔小子,是我们强行给你输气的,你惭愧什么?想不到阴差阳错,不必等到天明就打死了那双头老怪,真他奶奶的痛快之极!”

  白帝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赤雨师说得不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此事的确怪不得太子。不知太子现下感觉如何?”

  拓拔野道:“多谢白帝,小子体内真气充沛,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再好也没有了。”

  白帝点头道:“那就好。只是从今日起,太子每日必须调气运息两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否则五属真气必定要相冲相克,稍有不慎,只怕仍有性命之虞……”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有这么厉害?”

  白帝微笑道:“拓拔太子吉人天相,或是寡人多虑,但终究小心为好。只要过得十天半月,将残留体内的其他四属真气化散体外,就当平安无事。”

  拓拔野拜道:“多谢白帝指点,拓拔铭记在心。”顿了顿,忍不住皱眉道:“晚辈始终不太明白,我的真气比起各位前辈大有不如,为何反而能将各位前辈的真气尽数吸入体内?又为何竞能在五属真气的冲击下不伤脏腑经脉,保存性命?甚至能将北海老怪突然震死?这其中……当真好生古怪。”

  风伯咧嘴叫道:“稀泥奶奶的,你问我们,我们又去问谁?早知道你小子像海绵似的将老子真气吸个干净,风爷爷我说什么也不上这老虬头的恶当!这下可好,没有三、五个月是缓不过这口气了。他奶奶的,这几个月不能鼓风,不能打架,若那恶婆娘找上门了,岂不是还得躲躲藏藏?真他奶奶的窝囊……”

  他吹胡子瞪眼,越想越怒,哇哇叫道:“不管了,不管了!”蓦地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咕噜咕噜”地灌了两口。还未来得及咽下,一张冬瓜脸“唰”地胀得通红,咧着嘴,眉开眼笑地打了个酒嗝,突然一头栽倒在地,鼾声大作。

  众人莞尔,想不到他酒量果真如此之差。赤松子嘿然道:“小子,此事看似难解,其实却简单之极。你丹田中有一颗定海珠吧?嘿嘿,就是这颗小小珠子使的古怪。我与老疯子给你输送真气之时,两道真气冲入气海,与你的真气绞在一处,鬼使神差地牵动了定海珠逆旋倒转,形成巨大的气旋,这股气旋合三人之力,又有定海珠作怪,一旦形成,其吸引力远远超过了每一个人的力量,因此又立即反过来将我们的真气滔滔不绝地吸入。嘿嘿,我们这可谓作茧自缚……”

  拓拔野登时恍然,脱口道:“越多人加入,这气旋就变得越大,彼此之间反倒越难脱离,直至……直至每一个人气竭虚脱而死……”

  赤松子扬眉嘿然道:“或者你先承受不住我们的真气,经脉迸裂而死。”

  众人心中森然,面面相觑,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地发冷,颇有些庆幸。

  雨师妾温柔地望着拓拔野,带着笑意叹息道:“所幸禺强、禺京及时赶到,一拳打散了气旋,救了我们的性命。”

  拓拔野微笑道:“他舍己救人,被我们五人的气旋震飞受伤,做了一回雪地里的鸵鸟。”

  雨师妾“噗哧”一笑,又蹙眉奇道:“但是当时小野分明已经气息全无,为何被老怪全力一击,反倒活转过来,并将老怪一下震死呢?”

  赤松子嘿然道:“这便是另一个关键所在了。拓拔小子,你的经脉在五属真气不断地冲撞下竟能支撑这么久,甚至可以自我续接,可知是为什么吗?”拓拔野心下茫然,突然一动,脱口道:“潮汐流!”

  赤松于一愣,皱眉道:“什么?”

  拓拔野稍加解释,说道:“潮汐流的第一要义便是随时随地改变经脉,因时应势,变化如意。定是我昏迷之中,神识自动以‘潮汐流’不断地改变经脉,使得五属真气得以调节控制。”

  “潮汐流”乃是科汗淮独创的意气双修的法诀,众人闻所未闻,此刻听拓拔野提及,无不动容。赤松子素来狂妄自负,此时亦不免露出惊佩之色。

  白帝叹道:“难怪断浪刀当年被誉为‘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竟能创出这等惊神骇鬼的独门法诀。只是……可惜,可惜。”摇头轻叹,神色颇为黯然。

  雨师妾微笑道:“原来这便是当日他传给你,用来疗伤化气的法诀吗?”忖道:“科大哥待我如亲生妹子,竟连潮汐诀也毫不隐瞒地传了给他。”想到科汗淮生死未卜!心中一阵刺痛难过,对纤纤更是倏然泛起负疚之意。

  赤松子喃喃道:“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好一个科汗淮!想不到这些年大荒竟是豪杰辈出,殊不寂寞。”回过神来,点头道:“小子,你能自保经脉,这潮汐流当有莫大功劳,但却不是根本原因。”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竟是这些年修行‘五行相化’,潜移默化之功?”

  神帝的《五行谱》中说到可以通过意念力控制、改变某物或自身的五行属性,是谓“五行相化”。适才五属真气在体内汹汹游走,相互撞击,极是凶险,难道竟是自己无意之中施展出“五行相化”,使得这五属真气浑然融合吗?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狂跳起来。

  赤松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笑非笑道:“根本原因是因为你小子本是‘五德之身’!”

  雨师妾失声惊呼,又惊又喜。白帝耸然动容,徐徐道:“原来赤雨师也看出来了。”

  唯有拓拔野惑然不解,喃喃道:“五德之身?”

  当年在古浪屿上,他曾听羽卓丞说蚩尤乃是天生木灵、木德之身;在赤炎城中,亦曾听祝融等人说烈炎是火德之身,但从未听说过何为“五德之身”。

  白帝微微一笑道:“不知拓拔太子可知‘五界五神’?混沌界中的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五大神识是天下万物的元神之源。万物根据自身依附的五神比例,分为五行属性。人亦如此。通常来说,每一个人的经脉、心脑所能依附的五神都不是平均分配的,一定有某一种元神大于其他四属。例如火族族民的身体结构,注定他附着的太乙火真远远多于其他四神,但是万事无绝对,总有些例外。比如拓拔太子就是如此。”

  拓拔野奇道:“我?难道我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吗?”

  赤松子嘿然道:“岂止不同,简直是天差地别。你的经脉、心脑、丹田五行属性完全平均,没有任何一属格外突出,是千古难得一见的‘五德之身’。古往今来,我所知道的也不过三人而已;一个是盘古大神,一个是神农大帝,还有一个便是你了。”

  拓拔野心中突突乱跳,怔然不语,暗想:“难道当年神帝与我相遇,传我五行谱,都是天数吗?”雨师妾笑吟吟地望着他,又是骄傲又是欢喜,心中充满了温柔与甜蜜。

  赤松子笑道:“小子,你且别高兴得太早。五德之身固然为天下少有的圣人之躯,但那终究不过是躯壳而已。玉不琢,不成器,你若不勤于修行,也不过是平庸之辈。”

  白帝点头道:“五行之道博大精深,寡人金德之身,浸淫‘白金道’百多年,也不过如此小成。拓拔太子若想真正修成‘五德之身’,只怕要比常人多付出五倍的努力才成,切切不可因此自大荒疏。”他对拓拔野颇为欣赏,不自觉中已将他当作自己的子侄一般谆谆教诲。

  拓拔野凛然道:“两位前辈教导,拓拔野永铭于心。”众人相视而笑。

  到了此刻,拓拔野心下已是一片明了,想通了所有关节。今夜这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使得他无意之中吸得当世四太高手的雄浑真气。但这四人的四属真气太过强猛,非他现在所能承接,动辄有经脉迸炸之凶险。正当五人彼此绞缠、生死一发之际,双头老祖正巧杀到。老怪倾尽全力所发的“八脉飞龙”逆向撞击五人气旋,将彼此生生震散,无意间反倒救了他们的性命。

  五人分散后,五属真气集结在拓拔野经络、心脑,窒堵郁积,难过已极,令他心跳气息尽皆顿止。偏巧此时老怪苏醒,再次化为兽身奋力猛击,使得他经络内胀堵的五属真气反震进弹,得以化散。老怪却犹如被当世五大高于合力猛击,重伤在身更难抵挡,登时毙命。

  此事说来错综复杂,匪夷所思,其中巧合之处更比比皆是。若不是赤松子、风伯输入他气海的真气激起定海珠逆旋,就不会形成那古怪而强猛的气漩涡流,将众人真气源源吸入;若不是五人分属五族,便不会形成“五气合脉”的凶险情境;若不是他为五德之身,修行过“潮汐流”、五行相化,他便不能依据体内真气改变、修复经脉,苦苦支撑如此之久;若不是双头老祖及时赶到,他们只怕早已气爆或气竭而死但是阴差阳错,竟使得他们化险为夷,此中缘由或许只能归结为冥冥天意。

  白帝突然想起一事,将拓拔野召到一旁,沉吟传音道:“拓拔太子,下午你与北海真神决战之时,突然使出一套奇怪的刀法,与本族失传已久的‘天元诀’有些相似,不知是由何处得来?”他对此事始终心存疑惑,甚感不解,是以今夜去而复返,想问个究竟,不想却卷入这场意想不到的变故中。

  拓拔野不敢隐瞒,当下恭声传音,将昨日追入南渊之后如何遇见古元坎石化之躯,如何误打误撞经由不死神树返回前生之事一一道来,至于遇见螭羽仙子、清萝仙子之事则掠去不提。

  白帝耸然动容,此事之离奇古怪,犹在今夜之上。怅然道:“想不到古前辈竟是石化于南渊之底!”凝望拓拔野,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淡淡道:“难怪寡人初次见你,便觉得你与本族有莫大渊源,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古前辈转世。”又是欢喜,又是曦嘘。

  他出神了片刻,传音道:“拓拔太子,此事你不必向其他人提起,否则只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拓拔野大奇,请教其故。

  白帝目中掠过黯然沉痛之色,淡然道:“古前辈虽是本族大英雄,却因某种缘由深受本族忌恨,八百年来一直不得平反正名。他的‘天元逆刃’又关系到‘回光神诀’,是各族觊觎的宝物,倘若众人得知他坐化南渊之底,只怕从今往后,昆仑永无宁日,太子永无宁日。”

  拓拔野凛然应诺,心想:“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古前辈与母族势如水火?”但心知此事必定是金族禁忌隐秘,不敢多问。

  过了片刻,檐铃脆响,石门款叩,陆吾带着长乘神、神牛勃皇等金族顶尖高手匆匆赶到,各个神情凝重,风尘仆仆。

  拓拔野等人见西王母未来,微觉不妙,果听陆吾等人拜倒沈声道:“我等护驾来迟,万请陛下恕罪!今夜昆仑上下发生咄咄怪事,千名巡逻侦兵、三百只守岗的六首树鸟全部失踪,各峰贵宾馆的哨兵都有意外死伤,似是有大批外人秘密侵入。现在王母正指挥各部全力搜索,查寻线索。”

  众人变色相觑,寒意大盛。昆仑山的防卫素以严密著称,巡逻侦兵、守望鸟兽更是机敏之极,究竟是何方神圣这等了得,竟能乘着狂风暴雪,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所有岗哨,侵入昆仑群峰?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白帝沉声道:“各族贵宾可有伤亡?”

  陆吾道:“目前尚未发现,王母已经增派大量卫兵前往诸峰护卫。”

  白帝似是松了一口气,沉吟片刻,令陆吾等人立即前往各峰巡逻,自己与拓拔野等人则随着众卫士赶往昆仑宫恒和殿。

  这一夜,昆仑风雪漫漫,侦兵不绝,但直到雄鸡唱晓,东方渐白,始终再没发生什么玄异之事。白帝、王母不敢放松警惕,增派精兵扼守各峰要道,以防不测。

  翌日清晨,云开雪霁,晴空万里。

  数十里瑶池结了一层厚冰,宛如—面巨大的水晶圆镜,倒映着巍巍雪山、朗朗晴天,浑然一体,颇为壮丽。经过一夜暴风雪,瑶池宫一片狼藉,宫阁殿宇多有破坏残损,王母急遣八百能工巧匠全力修复,到了中午时分,瑶池宫已是焕然一新。

  冰湖如蓝晶翠玉,宫宇似冰雕玉琢,红墙绿欗水光摇曳,琉璃金瓦残雪覆盖,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别有一番清雅寥阔的韵味。

  各族群雄在金族众迎宾使的引领下,有条不紊地穿廊入殿,入席坐定。丝竹鼓乐喧哗热闹,使女卫士穿梭不绝,酒菜蔬果源源不断地送至众人桌前,一切井然有序,与昨日殊无二致。眼见金族效率若此,群雄心中均生肃然敬服之意。

  拓拔野与雨师妾、龙族群雄迤逦入殿之时,八殿轰然,土族群雄、海外番侯纷纷起身,鼓掌叫好。显然,昨夜龙神太子手足不动,震死北海水神之事早已不陉而走,漫山皆知了。

  水族群雄瞪视拓拔野,直欲喷出火来,心中惊疑、愤怒、恐惧、羞耻、迷惑……不一而足。烈碧光晟、句芒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拓拔野,惊异骇讶,厌憎更甚。

  拓拔野视若不见,牵着雨师妾的素手,微笑着翩然穿过,与姬远玄、烈炎等人招呼问候。他们俱极欢喜,纷纷离席向龙女送上异宝珍奇,做为贺礼。一时间万千目光睽睽毕集,拓拔野二人再度成为八殿焦点。

  龙女此生惯出风头,受人瞩目原已是稀疏平常之事,但不知何以,此刻戴着面罩与拓拔野携手穿行,竟是芳心剧跳,双颊滚烫,仿佛又变作当年那单纯快乐的少女,心底里从未有过的骄傲、欢喜、害羞。

  众人坐定之后,钟声铿然,八殿肃静。

  陆吾朗声道:“今日进行驸马选秀的最后一轮比试,每组优胜者便可做为驸马人选。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法师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第三组,水族公子烛鼓之、土族公子姬远玄、龙神太子拓拔野……”顿了顿道:“既然昨日拓拔太子已经宣布退出选秀,今日的第一场比试便由烛公子与姬公子进行。”

  八殴轰然,拓拔野远远地望向白金大殿中的纤纤,她今日戴着雪莲花冠,银丝白裳随风卷舞,彷佛莲花开落。俏脸雪白,淡施脂粉,掩不住双眼红肿,似是哭了一夜。螓首低垂,长睫颤动,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心下黯然,想要传音与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终于不敢启口。雨师妾知他心意,悄悄地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今日蟠桃会散后,我和你一齐去看看她吧!她终究是你妹子,倘若因此生分了,岂不可惜?你低声下气地哄她一哄,陪个不是,她多半便心回意转啦!”

  拓拔野心下感激,点头微笑,但想起昨日纤纤决绝的言语,心中却是殊无把握。

  此时人声如沸,鼓乐喧天,姬远玄、十四郎已经到了玲珑浮台之上,比试即将开始。姬远玄金冠玉带,黄衫飘舞,微笑自若,神采照人,引得八殿女子秋波频传,窃窃私语。

  拓拔野心道:“姬兄弟人中龙凤,纤纤若能嫁他为妻,我也放心了。”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彷佛在害怕着什么。但究竟害怕的是什么呢?隐隐约约始终不能明白,当下勉力凝神敛意,传音道:“姬兄弟,这一战事关重大,你只可胜,不可败。”姬远玄朝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忽听当空响起一声雷霆似的厉喝:“且慢!”七道黄影电射穿掠,从八殿飞檐之问疾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玲珑浮台上。

  “姬修澜!”

  “大胆乱贼,竟敢到此捣乱!”

  黄土大殿哗然,怒喝惊呼如潮汹涌。当先那人金冠橙衣,昂然而立,目光凌厉怒恨地瞪视着姬远玄,周身黄光吞吐,尽是阴鸷桀骛之气,正是姬远玄的胞兄,当日阴谋叛乱失败而被软禁的姬修澜!另外六个黄衣汉子背负长枪,骠悍凶狂,赫然是姬修澜的师弟兼近身侍卫“黄龙六枪”。

  众人又惊又奇,拓拔野与白帝等人对望一眼,大觉不妙。自白驼叛党被镇压之后,姬修澜便被软禁于黄帝宫中。他既能从阳虚城脱身赶至此地,土族中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水族、木族群雄人为幸灾乐祸,纷纷起哄,只等着坐山观虎斗。

  姬远玄神色自若,微笑道:“大哥,你来了。”

  姬修澜森然道:“特来取你项上人头。”转身朝白金大殿微一行礼,厉声道:“白帝明鉴,这小贼陷害忠良,结党叛乱;勾结外人,弑父篡位,实为十恶不赦的奸徒,岂能做金族驸马?姬修澜今日来此,便是清理门户,亲手诛杀这奸恶小贼,为我父王、为我枉死的三千族人报仇雪恨!”

  众人轰然,西王母淡淡道:“原来今晨盘踞昆仑山下的八千铁骑便是姬太子带来的精兵吗?我道是哪里来的大军想要剿灭我昆仑呢!”

  拓拔野心下一凛:“难道昨夜潜入昆仑,掳走金族侦兵的就是姬修澜?”

  姬修澜道:“昆仑圣地,姬某岂敢不敬?所以只让三军在山下待命,我亲自上山诛杀这奸贼。”

  姬远玄置若罔闻,淡淡道:“大哥,是应真神放你出来的吗?”

  姬修澜冷冷道:“应真神义薄云天,岂是像你一样的卑鄙小人?你勾结蚩尤,刺杀父王,人神共愤,阳虚城上下都已随我举义。应真神感念旧情,不忍亲自杀你,只在山下等你的首级。你若是有一丝悔疚羞惭,立即自刎以谢族民!”

  黄上大殿哗声不断,听闻阳虚城叛乱,应龙也站在姬修澜一边,一些土族贵侯不免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犹豫不决。

  拓拔野心道:“原来是应龙老贼作怪,难怪姬修澜如此有恃无恐,竟敢闯到昆仑山上与姬兄弟搠战。”

  黄帝驾崩之后,应龙已是当今土族第一高手,即便是武罗仙子等人与之相比,也是大大不如。姬远玄又带着族中贵侯与诸多亲信前来参加昆仑蟠桃会,土族邦内自然出现了权力真空。此时有应龙撑腰,无怪姬修澜可以在短短数日内东山再起,控制阳虚城局势。

  姬远玄沈声道:“大哥,为什么直至今日,你仍不觉悟?眼下父王惨遭奸贼谋害,土族内外交困,正是你我兄弟同心团结,共御外侮的时候,怎能私心自顾,骨肉相残?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住口!”姬修澜目皆欲裂,厉声喝道:“虚伪小人,还敢惺惺作态,掩人耳目!若你体内流的果真是姬家的血,就抬起头来和我一决生死!”

  姬远玄目中闪过悲凉苦痛的神色,苦涩地一笑,转身朝着白金大殿行礼道:“白帝、王母,姬远玄想借贵地了结家事,唐突之处,万请见谅。”

  众人大哗,拓拔野心下一沉,姬修澜号称上族蛮塍大神转世,勇冠三军,当日在阳虚城中他曾与姬修澜对过一招,深知其“双旋裂天枪”威霸凌厉,实不在其时自己与蚩尤之下,甚至或有过之。姬远玄虽然颇为机智勇武,但比起他来终究逊了一筹,如此对决,可谓凶多吉少。

  一旦姬远玄不测,姑且不论驸马选秀的结果、纤纤之前途,土族必定被姬修澜与应龙控制,沦为水妖附庸。其时四族盟裂,天下失衡,局势更为凶险混乱。姬远玄素来顾全大局,稳重睿智,怎地此次会做出如此冒失之事?

  黄土大殿中呼声四起,武罗仙子、计蒙、涉驮、包长老等人纷纷起身劝阻。姬远玄朝土族群雄遥遥一拜,朗声道:“今日土族分崩离析,全因我兄弟内争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此结既由我们兄弟而起,自然也由我们解开。姬远玄避无可避,唯有听天由命。倘若姬远玄遭遇不测,还请诸位尽心辅佐太子,团结一心,攘外安内,以慰黄帝在天之灵。”

  说到最后一句时,突然衣裳鼓舞,冲天飞起,朝着远处瑶池抄掠而去,远远地说道:“大哥,随我来吧!莫让你我之血污了瑶池宫祥和圣地。”

  姬修澜厉声长啸,破空追去,“黄龙六枪”紧随其后。众人哗然,纷纷唤兽驱鸟,追随观望。

  清风猎猎,拓拔野与雨师妾骑乘太阳乌,御风并舞,朝下俯瞰。

  冰湖如镜,明丽如画,倒映蓝天白云,彷佛无底之渊,深不可测。姬远玄在冰湖上抄足飞掠,海鸟似的滑翔穿梭,朝远处巍峨雪山冲去。

  姬修澜尾追不舍,越来越近,突然眼放厉芒,大喝一声,右掌拍出。黄光进爆,一道螺旋气芒缠臂绕舞,宛如飞龙怒吼盘旋;掌心一翻,“蓬”地震响,一杆青铜龙头螺旋枪蓦地自掌心冲出,从那黄色的螺旋气芒中反向旋转,闪电似的倏地朝姬远玄后背怒射而去!

  “缠龙逆天枪!”众人变色惊呼,拓拔野心中一凛,搂抱雨师妾腰肢的手不由微一颤动。

  雨师妾麻痒难当,格格一笑道:“你在担心姬远玄吗?”

  拓拔野苦笑道:“当然了,难道我还担心姬修澜吗?”

  说话问,两道螺旋气芒逆向飞转,黄光耀眼怒射,锋芒凌厉。“砰!”姬远玄避之不及,背部衣裳登时碎裂,血箭飞射。低喝一声,两袖鼓舞,勉强冲天逃逸。

  群雄惊呼,拓拔野心下一沉,暗呼不妙。雨师妾柔声道:“小傻蛋,放心吧!姬小子定然不会有事。倒是那姬修澜怕是要倒楣啦!”

  拓拔野奇道:“你怎知道?”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我是大荒第一妖女,这等小事还算不出来吗?”故意掐指一算,笑道:“是了,本神算料定不出十招,姬修澜便会惨败于你结拜兄弟之手。”

  话音末落,姬修澜厉暍震耳,手掌翻飞,双旋裂天枪黄光破舞,凌烈如电,已将姬远玄逼得险象环生。橙光迭放,气浪滚滚,两人一前一后在冰湖上迤逦电掠,气芒所至,瑶池冰炸雪飞,碧浪喷涌。

  匆听姬远玄喝道:“你是我大哥,长我七岁。我已让你七招,从此再无亏欠了。”倏然顿身,衣裳轰然鼓舞,万道黄芒怒射逸出,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拓拔野心下一凛:“好强的黄土真气!”

  姬修澜怒极反笑:“小贼,还敢逞口舌之利!”大吼声中,双臂齐损,双旋气芒怒爆飞转,枪尖“轰”地爆开橘黄色的汹猛光浪,倏地分又飞舞,化为两只巨大的狰狞龙头,咆哮交缠,朝姬远玄当胸飞旋冲撞。

  众人惊叫声中,姬远玄纵声长啸,突然翻身飞转,箭也似的朝那缠龙逆天枪迎面冲去,右手飞舞,均天剑如电怒射,当空闪耀起一团橙黄光球。

  “嗷——呜”那黄色光球曲伸弹舞,猛地爆起一声狂吼。光芒进爆,忽地化做巨大的独角龙头怪兽,鹿身马蹄狮尾,三只火目妖艳血红,周身烈火熊熊,怒吼着席卷起橘红色的炎焰狂风,当头猛撞在那飞旋怒吼的双龙之间。

  “轰!”橘红、橙黄、淡黄、浅绿……层层光浪飞涌迸爆,万千道黄光气箭四面八方怒射电冲,冰湖轰隆作响,四处炸裂,碧浪银涛冲涌招摇,块块坚冰交错翻飞,又被纵横劈舞的气箭撞射成纷扬的冰层。

  三眼麒鳞兽霹雳穿梭,瞬间怒吼着破入双旋裂天枪中。那两条交缠飞舞的巨大光龙凄嚎惨叫,倏地化解迸散,悠扬卷舞。姬修澜目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疑神色,身体剧震,喷血翻飞。

  气浪鼓舞,黄光破碎,那两条黄龙蓦地消失,幻化为那杆青铜龙头螺旋枪。枪身陡然后撞,从姬修澜双手之间闪电滑冲,厉电似的刺入他的胸膛,“咄”地一声,脊椎碎裂,血肉激溅。他闷哼一声,身体弯曲如弓,发出一声凄厉而狂怒的嚎叫,笔直坠落。

  “嗷——呜”三眼麒麟兽昂首咆哮,倏地化为一缯黄光收入均天剑中。姬远玄飘然转身,凝空悬立,缓缓将剑插还入鞘,目中闪过古怪的神色,说不清究竟是欢喜、得意还是悲戚。

  “蓬!”姬修澜蜷缩着摔落在地,被自己的双龙枪死死地钉在瑶池厚冰上。冰层“喀啦啦”地脆响,裂开了几道缝隙,鲜血泪汩地流入冰缝。他双手握着胸口的裂天枪,颤抖着想要拔出来,双眼惊怒、憎恨、痛苦、恐惧地望着半空中飘然翻身的姬远玄,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赫赫”的声响。

  众人惊骇无言,想不到姬远玄竟只用了一剑便击败了勇武绝伦的姬修澜!土族群雄愕然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低声喃喃道:“黄帝陛下!”这声音彷佛海浪似的汹涌波动开来,土族众人纷纷拜倒在冰湖之上,激动高呼:“黄帝陛下!”敢情姬远玄这一剑的风姿竟与黄帝当年殊为相似。

  拓拔野心中迷乱困惑,乱作一团。以姬修澜适才这一枪的惊天气势,即便是自己,亦不敢贸然直攫其锋,但姬远玄竟只一转身,便以这式再也简单不过的“飞沙定石”重创蛮塍转世。当日在东荒松林,他也曾目睹姬远玄使出这式剑法,御使麒麟兽破解流沙仙子的毒虫大阵,但当时那一剑的速度、力量、威力与今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短短数月,姬远玄竟似突飞猛进了数层境界,直臻大荒顶尖高手!

  但他既已精进如斯,为何前几轮驸马选秀之时,面对那些远远不如姬修澜的对手,竟只是勉强胜之,赢得颇为惊险呢?如此深藏不露,又有什么居心用意?

  正自迷乱不安,却听雨师妾悠然道:“我猜得不错吧?姬远玄心计深沉,可比你狡猾得多啦,没有万一把握之事,他又怎会去做?”

  拓拔野心中一震,望着那凝风而立的姬远玄,心里竟殊无欢喜之意,反倒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与寒意,就像当日在阳虚城上空,目睹姬远玄谈笑间智除乱党、反败为胜。

  姬远玄飘然落下,叹道:“大哥,你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我们依旧是兄弟,远玄必不计前嫌……”

  姬修澜恨恨地盯着姬远玄,突然奋尽全力朝他唾了一口,嘶声狂笑,刺耳难听。

  那“黄龙六枪”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喝道:“大胆逆贼,还不觉悟,罪不可赦!”蓦地抢身冲上,六支长枪黄光电闪,齐齐刺入姬修澜胸腹!

  他陡然一颤,张大嘴,双眼怨毒地瞪视着姬远玄,嘴角缓缓地流出鲜血口涎,突然头一偏,不再动弹。

  众人大哗,六人急忙弃去长枪,跪伏于地,大声道:“我们六兄弟被奸人蒙蔽,险些酿下大错,今日乞盼能弃暗投明,重归黄帝麾下……”

  姬远玄怔怔地望着姬修澜的尸体,身躯微震,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弃暗投明!姬远玄岂能收你们这些弑主求荣的鼠辈!”声音愤怒凌厉,剑光一闪,黄芒纵横,那六人失声惨叫,还未来得及起身,已被他急电似的斩去人头。

  六个人头在冰湖上骨碌碌滚转,瞪大眼睛,犹自充满了恐惧、悔恨、怨毒的神情。

  姬远玄怔立片刻,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摩着姬修澜的脸庞,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倏地翻手将他双眼合上,起身道:“鼍围、泰逢,你们将我大哥的尸体送到山下,让应真神带回阳虚城厚葬。其他事情,等蟠桃会后再说吧!不必在山下与他们冲突。”

  鼍围、泰逢起身领命,扛着姬修澜的尸体,骑鸟腾空,朝山下御风飞去。

  钟声长鸣,群雄重回八殿坐定,嘈语纷纷,仍在议论适才之事。

  过了片刻,鼍围、泰逢二人乘鸟归来,喜色浮动,朗声道:“姬公子,应真神见了太子尸体,已经当场觉醒,断指立誓,从此效忠公子,永无二心!”土族群雄大喜,欢声雷动;水族、木族群雄神色悻幸颇感沮丧。

  拓拔野心道:“这老贼果然是墙头草,闻风而动。”

  武罗仙子微笑道:“恭喜公子。蟠桃会后,武罗回到阳虚城立即与应真神—同召集巫祝,筹备公子登基典礼。”

  土族群雄轰然道:“黄帝陛下千秋万岁!”一时间,昆仑瑶池竟仿佛成了阳虚黄帝宫。

  群雄轰然,纷纷向姬远玄道贺。姬远玄摆了摆手,摇头道:“多谢各位美意。只是父王、太子新亡,一切言之过早。等父王的三年丧期过了再说吧!”众人闻言,越起敬重之意。

  西王母微笑道:“姬公子仁义睿智,土族中兴指日可待。”群雄尽皆附和。

  风波既定,钟声铿然,陆吾宣布姬远玄与十四郎的比试重新开始。十四郎方欲起身,忽听烛龙淡淡道:“不必比了,这场比试姬公子已经赢了。”

  众人大哗,土族群雄则高声欢呼。十四郎惊怒愕然,殊不服气,但敬畏烛龙,不敢抗声反驳,只能恨恨坐下。

  八殿群雄心下却是一片雪亮,以适才姬远玄一剑击溃姬修澜的惊人表现来看,十四郎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全身而退,保留实力。烛龙果然老谋深算,深谙屈伸之道。

  当下陆吾宣布道:“第三组优胜者,土族姬远玄公子。”正欲宣示第二场比试,却听纤纤冷冰冰地说道:“不必再比啦!我愿意嫁与姬公子为妻。”

  八殿轰然,土族群雄大喜欢呼。白帝微笑着解下腰间宝刀,亲自递到姬远玄的手中。语声鼎沸,人影纷乱,烈炎等人欢喜不尽,纷纷上前向姬远玄道贺。

  拓拔野怔忡木立,心中淆乱,竟丝毫感觉不到欢悦之意,想要前去向姬远玄道贺,双腿却如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来。转头望去,正好撞见纤纤那双冰冷的眼睛。四目相对,他脑中空空荡荡,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悲伤与疼痛。

  阳光刺眼,鼓乐喧天。

  “拓拔大哥,我喜欢你。”恍惚之中,从那飘渺的云端传来很久很久以前纤纤银铃般的笑语。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4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六章 情丝难断

 

  “蓬!”一朵朵烟花在宝蓝色的星空中层叠炸射开来,彩菊似的缤纷怒放,流霞溢彩,光怪陆离。钟鼓齐鸣,瑶池宫中发出震天欢呼。

  星辰璀璨,十八里瑶池宫华灯辉映,无边冰湖倒映着漫天烟火,冰峰雪山镀照着泠泠霓光,更觉玲珑剔透,宛若仙境。

  冷风扑面,檐铃寂寥,拓拔野斜倚长廊,与雨师妾并肩眺望那五光十色的夜空,怔怔不语,心中怅然。歌舞喧哗之声从远处殿台亭榭隐隐传来,感觉如此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雨师妾柔声道:“还在想纤纤吗?”

  拓拔野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从前每年夏天,我都会带着纤纤在古浪屿的白沙滩上燃放烟花。她最喜欢看着烟花,听着海浪,吃着我烧烤的鱼肉了。火族的弟兄为了讨她欢喜,必定挖空心思,早早制作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花火,逗得她开怀不已。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她便要嫁人了。”心下悲喜惘然。

  雨师妾抿嘴微笑道:“姬远玄要守三年之丧,才能登基、迎娶纤纤呢!女大当嫁,你这做哥哥的难道竟不欢喜吗?”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姬兄弟神功盖世,倜傥风流,又是今后的黄帝,得妹夫如此,我这做哥哥的还有什么不欢喜?”

  雨师妾微笑不语,过了半晌突然悠悠道:“你对姬远玄倒是挺放心呢!”

  拓拔野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其意。雨师妾道:“此次驸马选秀,姬远玄深藏不露,直到最后一轮才显山露水,你不觉得奇怪吗?”

  拓拔野沉吟不答,心底里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相信。

  雨师妾叹道:“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日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像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

  拓拔野苦笑道:“不可能吧?我早和他说过了,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帮他铺清道路,助他一臂之力……”

  雨师妾格格一笑道:“傻瓜,君子坦荡之言到了小人耳中只怕反倒成了凶险奸谋呢!你既然无意争夺驸马,又为何搅这赵浑水?再说,他可不是傻子,纤纤对你的一腔痴情,难道他还瞧不出来么?倘若你一不小心闯入最后一轮,被纤纤钦点为驸马,那他岂不是竹篮子打水,蜘蛛网兜风吗?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换作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呢!”

  拓拔野心中大震,半信半疑,半晌方摇头道:“姬兄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既已结拜兄弟,同仇敌忾,他又何苦提防、算计我?”

  雨师妾明眸凝视,叹道:“他连自己亲生兄长都要算计,何况是你?”一顿了顿,又道:“今日姬修澜死得古怪蹊跷,你不觉得吗?”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疑惑地朝她望去。

  雨师妾道:“黄帝驾崩已有数日,姬远玄、武罗仙子等贵侯要人都已聚集在昆仑山上,土族境内势力大空。倘若应龙当真要扶持姬修澜造反,为何不乘隙攻克其他城邦,巩固势力?反倒让姬修澜冒险上昆仑与姬远玄对决?应龙老奸巨滑,难道竟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与对手公平决斗么?即便他当真老糊涂了,又怎会让姬修澜孤身上山,而自己竟在山下等侯?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姬修澜身上,难道不知道姬修澜一死,自己便大势已去?”

  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直说得拓拔野心中大寒,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雨师妾柔声道:“你聪明绝伦,偏偏太过善良,不能揣测小人之心。以我这妖女看来,姬远玄早就想杀他这个胞兄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仁义之名,赢得众人爱戴支援,不但不能动手,反而还要竭力地做出友爱的姿态。所以当日镇压了白驮乱党,他还苦苦地袒护姬修澜,传做佳话。黄帝既死,姬修澜更加不得不杀,所以他就故意让应龙扶持姬修澜,激使姬修澜上昆仑与自己对决,名正言顺地将他杀死。你也听见啦,姬修澜一死,应龙便急忙做出悔悟姿态,宣布效忠姬远玄。试想,连应龙都支持姬远玄了,土族之中又有谁敢再生贰心呢?”

  拓拔野心中烦乱,摇头道:“姬修澜是应龙的弟子,应龙又怎会谋害自己的弟子,转而扶持姬远玄?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

  雨师妾微笑道:“不错,的确是我的臆测,但却是合情合理。应龙不是呆子,更不像你这般重情讲义,否则当日白驮被诛、姬修澜受囚之时,他早就挺身而出,誓死抗争了。黄帝虽死,土族绝大多数的高手都站在姬远玄这边,姬远玄又练成了绝世神功,甚至不在当日黄帝之下,应龙何苦还要袒护那毫无前途的姬修澜?”

  拓拔野哑口无言,雨师妾又道:“姬远玄在众人面前大展神威,一剑杀死姬修澜,又在众人拥护之下成为未来黄帝,风头大大地盖过了你。即便纤纤不同意,以西王母这样重利实际之人,自然也会招揽他做金族驸马……”

  拓拔野越听越是烦乱,想要反驳却觉得雨师妾的推断无懈可击,不敢相信却又隐隐觉得不得不信。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早也有这些顾虑与不安,但却始终不敢深想,此刻被雨师妾这般抽丝剥茧般一一道出,登时冷汗涔涔。

  雨师妾突然话锋一转,凝眸道:“小野,你可知烛龙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吗?”

  拓拔野微微一怔,登起好奇之意,不知在这老妖心底,当今之世究竟谁才能算得英雄?

  雨师妾道:“起初老妖将我削籍为奴之后,仍挖空心思想让我回心转意,是以令我做他的贴身女婢,侍奉左右,片刻不离。那一日,我听见……”见拓拔野神色突转古怪,似有一丝妒恨恼怒之意,她心中一颤,又是刺痛,又是甜蜜,脸颊滚烫,

  咽喉窒堵,半晌方低声道:“你……你放心。从前我白暴白弃,做了好些羞耻之事,但我既然已经喜欢了你,就再也不愿做回从前的龙女啦!那老妖软硬兼施,我始终没有屈从,他一怒之下,才将我赐给了双头老怪……”

  拓拔野心中苦甜酸涩,难以名状。蓦地勾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拖入怀里,一股野火熊熊地窜将上来,紧紧地箍抱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女人,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浑身一颤,委屈、悲苦、伤心、凄楚……一古脑儿地涌了上来,泪珠簌簌,颤声道:“傻瓜,我……我喜欢做你的女人,做你一个人的女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只要你愿意要我,就算做你的奴婢,我也甘之若饴……”

  拓拔野咽喉加刀割,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的身体,嘎声道:“我当然要你,我要你做我妻子,给我生下许许多多个小拓拔野。”

  雨师妾“噗哧”一笑,泪水却又涟涟地流了下来,在他滚烫而宽厚的怀里哭道:“从四年前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给过别人。当日双头老怪鞭打我,要我选择侍寝,还是将头伸入‘千虫鼎’,我……我……我只想为你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拓拔野“啊”地一声,宛如被焦雷所劈,周身震麻,惊骇苦楚。方知她竟是为了死守贞洁,而宁愿自毁花容月貌,突然之间羞惭愧疚,觉得自己好生自私狭隘、龌鹾卑劣,蓦地挣身后退,“劈啪”脆响,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干嘛?”探乎抚摸着那红肿的脸颊,心疼不已拓拔野热泪倏然涌了出来:心中激动,倏地将她抱住,摘去她的面罩,狂野地亲吻着她的秀发,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吮吸着那两瓣沾泪的颤栗的唇,柔软而脆弱的舌尖,吮吸着那一声声虚弱的呻吟、甘甜而酸苦的呼吸……

  漫天烟花绚丽地绽放着,夜风徐徐,檐铃叮当,两人的身影在廊下的晶莹冰湖里分叠重合,轻轻地,轻轻地颤动着……

  许久,两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雨师妾唇瓣红肿,火烧火燎,周身仍热辣辣地烧灼着,心迷神醉地望着拓拔野,飘飘忽忽如在云端。清亮的星光下,眼波迷蒙,笑靥温柔,媸颜焕发出淡淡的光辉,显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突然“啊”地一声失笑道:“被你这般一打岔,我都忘了往下说啦!”

  拓拔野亦回过神来,笑道:“是了,你说烛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来着?”

  此时心情极好,先前的疑虑、担忧与颓靡早已消弭大半。

  雨师妾道:“那几月里,在他身边侍奉时,常常听见你和蚩尤的好消息,我心里好生欢喜。有一日,老妖与北海众将、巫祝谈论赤炎城形势时,曾经说道:‘赤飙怒不过一介蛮夫,不足为惧。当今之世,当真算得上英雄,可与我族一较短长的,只有四个人。第一便是西王母白水香,此女目光长远,果决冷静,远胜须眉;第二个乃是这火族的烈碧光晟,运筹帷幄,深沉狡狠,实是了不得的枭雄……’”

  拓拔野奇道:“老妖既如此忌惮烈老儿,为何还要扶持他登上赤帝之位?”

  雨师妾道:“远交近攻,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土族、金族素来不沭老妖:木族又夹困在你龙族与土族之间,形势堪忧;倘若不与烈碧光晟结盟,又如何能形成战略优势,割裂、包围金、土、龙三族?赤飙怒与烛老妖宿怨甚深,一旦他重掌大权,火族必定成为大敌。所以只能与烈碧光晟狼狈为奸,各取所需。”

  拓拔野点头道:“那么第三个又是谁?”

  雨师妾道:“这第三个嘛!便是今日的金刀驸马姬远玄。”

  拓拔野大感愕然,虽然姬远玄年青有为,但当今之世豪杰何其之多,烛老妖何以独独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雨师妾叹道:“你想想,老妖为了扳倒黄帝,辛苦经营了十年,方在土族中安插了许多内线,策动白驼、应龙支援姬修澜造反。原以为天衣无缝,大功告成,岂料竟被姬小子瞬间翻盘,转败为胜。眼看多年努力毁于一个毛头小子之手,姬小子的狠忍狡辣岂能不令老妖惊服?”

  拓拔野想起当日情状,心中又是一凛,那一战姬远玄的确有惊无险,赢得漂亮之极,但如今想来,若非早有预谋部署,绝难如此从容不迫,大获全胜。

  雨师妾柔声道:“老妖目光极是毒辣精准,他对姬小子如此忌惮防范,多半不会有错。你既与他结盟,也应小心为是。”

  拓拔野拍栏远眺,怔怔不语。倘若姬远玄当真是如此狠辣深沉的人物,那么纤纤嫁他为妻岂不可怕?他若是真心喜欢纤纤,倒也罢了;但若只是冲着金族驸马而来,处心积虑安排若此……想到此处,心中大震,寒意更凛。

  雨师妾知他心意,悠然道:“姬小子究竟是否好人,我也不敢断言,真希望只是我小人之见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终究不是鱿鱼,对他切莫推心置腹。另外,纤纤还需等上三年,才能与他完婚,倘若此前发觉不妥,你还可以竭力阻止。”

  听到最后一句,拓拔野心中登时一动,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是了,那令烛老妖忌惮的第四个人又是谁?”

  雨师妾嫣然一笑,眼波中满是绵绵情意,柔声道:“自然便是我夫君拓拔太子了。”

  拓拔野大奇,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妖竟如此看重我。是因为被我横刀割爱的缘故吗?”

  雨师妾轻啐一口,笑吟吟道:“他说你是神帝临终所托的奇人,必有出奇之处。短短四年之中竟能从寻常少年变作大荒一流高手,资质惊人;又颇有个人魅力,竟能统御那些桀骛凶狂的汤谷流囚,当上龙族太子。”眼波流转,叹道:“只可惜耳根、心肠太软,儿女情长,不像是能成就大事的霸主。”

  拓拔野笑道:“我本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霸主,只想和你做一对神仙夫妻,逍遥快活。”雨师妾双颊飞红,甚是欢喜,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烟花绚丽,清风如水,两人依偎在长廊星光之中,心底说不出的甜蜜,再也不想回到那喧哗的八合殿去。

  不知过了多久,星空寂寂,烟火渐稀,偶有几朵在雪峰崖角处寥落绽放。群仙宫中的歌舞喧哗声越发响亮起来,人声笑语,觥筹交错。

  夜风卷舞,雨师妾身上的玄冰铁链叮当脆响,颇为悦耳。拓拔野心念一动,蓦地想起那柄号为“天下第一利器”的天元逆刀,忖道:“有此神器,再坚韧的北海锁链也如烂木泥土!”登即一阵欢喜,低声笑道:“好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拖起她的素手,穿廊掠空,朝南渊御风飞去。

  雨师妾微觉好奇,想要开口相询,转念又想:“我已经是他的人啦!就算他下火海,上刀山,我也如影追随,甘之若饴,又有什么可问?”一念及此,心下酸甜,绵软无力;当下微笑不语,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在夜空中猎猎飞行。

  夜色苍茫,大风凛冽,云雾丝缕飞散。两人沐着星光,在万里长天之下乘风遨游,仿佛变成了海底的游鱼,说不出的自由惬意。

  一路南飞,穿越漫漫雪岭,竟未遇见一个金族巡卫,两人头感诧异,均想:“莫非今夜昆仑夜宴,金族卫士亦到各处欢庆去了?”隐隐之中虽微觉不妥,但此刻二人心情欢悦甜蜜,对于身外诸事都无暇多想,只是牵手并肩飞翔。

  衣袂鼓舞,脚底生寒。拓拔野俯头下瞰,瞥见自己二人的身影急速地掠过雪峰冰壑,仿佛比翼飞鸟,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对蛮蛮鸟,想起清丽出尘的姑射仙子,想起章莪山上如梦似幻的一夜,想起蟠桃会上她那落寞黯然的眼波……意动神摇,怔忡若失。这几日以来,他或是牵挂雨师妾,或是惦念纤纤,少有想起姑射仙子的时候。

  此刻念及,百感交杂,滋味莫可名状。

  目光转处,正好撞见雨师妾的眼波,柔情蜜意,似酒浓醇;她嫣然一笑,转开头去,媸颜光彩照人。拓拔野心中乱跳,登起羞惭自责之意,忖道:“拓拔野呀拓拔野,雨师姐姐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既已视她为妻,怎能心猿意马,摇摆不定?何况仙子姐姐乃圣女之身,注定不能有凡尘俗念,又岂可对她有非分之想?”

  又想:“娘说得不错,‘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我明明最是喜欢眼泪袋子,偏偏又对仙子姐姐无法割舍,这犹豫不决的毛病可当真要彻底改上一改了。一脸上滚烫,暗下决心,从此之后绝不再对姑射仙子恋恋不舍。但想到与她再无瓜葛,竟又是一阵莫名的刺痛难过。

  凝神敛意,移念他想,忖道:“也不知娘的伤势怎么样了?这两日忙着比武,也没来得及看她一看……是了,她在不死树下治疗,正好带上雨师姐姐顺道看望她去。”精神大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穿掠突兀险峰、茫茫夜雾,抵达琅玕森林的峡谷隘口。远远便瞧见壑中绚丽彩光冲天吞吐,将蓝黑夜空辉映得五光十色,变幻迷离。四下俱寂,竟听不见一声野兽嘶吼。

  雨师妾大奇,低声笑道:“这不是琅歼林吗?你带我上这昆仑禁地做什么?”

  拓拔野微笑道:“你既是我妻子,自然要拜见婆婆大人了。”

  雨师妾“啊”地一声,双颊晕红,忽地又变为雪白,颤声道:“你……你是要带我去看龙神吗?”

  拓拔野笑道:“我娘又不是三头六臂,你怕什么?”

  雨师妾强颜一笑,咬唇不语。水族与龙族积怨甚深,她又是荡名远播的大荒第一妖女,现在又变得如此丑怪,龙神会喜欢自己吗?倘若遭她厌憎,又该如何是好?芳心狂跳,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害伯。

  拓拔野知她心中所想,探手搂紧她的纤腰,微笑道:“好姐姐,你放心。你可知我娘最喜欢谁,最听什么人的话?是与你青梅竹马一齐长大的断浪刀科大侠。当年科大侠曾对我娘说,她与你颇为相似呢!就凭这句话,我娘对你一定非常喜欢。”

  雨师妾大喜,笑道:“真的吗?”她对龙神与科汗淮之事所知甚详,龙神苦恋断浪刀,二十年痴心不悔,爱屋及乌,想来对自己当不至太过排斥。想到此处,一颗心稍稍落定。但始终有些忐忑下安,思量片刻,仍将面具戴上。

  玉树银花,五彩斑斓,漫漫琅玕林在星光夜色里闪着瑰丽迷离的绚光。拓拔野飘然落定,抱拳朗声道:“龙族拓拔野恳请假道琅玕林,探望龙神陛下,万请各位通融。”一连喊了三遍,回音激荡;林中却一片死寂,始终杳无答覆。

  两人对望一眼,大感诧异,难道这里的守卫、巡兵也都离岗欢庆去了?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应答,拓拔野只好大声道:“如此得罪了!”拜了一拜,牵着雨师妾翩然掠入琅玕林,徐徐踏空滑行。

  林中幻光流离,万籁俱寂,竟无半声虫鸣鸟语。两人敛息聚气,携手穿行,许久也没有瞧见一只毒蛇猛兽,与前几日那珍禽异兽遍布林间的光景回然两异。拓拔野越发诧异,笑道:“想必这些怪兽嗅着你的气味,早巳逃之夭夭。”

  但一路行去,始终没有瞧见人兽虫豸;彻耳倾听,方圆数里之内亦感受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生机勃勃的玉林琼海竟突然变作空山死谷。两人越觉不妙,想起适才沿途人影全无,更是一阵大凛。猛兽毒蛇逃得一干二净倒也罢了,但琅玕林乃昆仑禁地,金族素来重兵防护,断断不会抽撤一空。况且昨夜发生巡兵失踪的怪事之后,白帝、王母在各昆仑重地纷纷加强防备,琅玕林更是重中之重,怎会不见一个人影?

  正自狐疑,忽然大风呼卷,琼林摆舞,霓光摇碎,发出金属激撞的铿然脆响,一片淡蓝色的雾霾从林中深处悠悠渺渺地弥散而出,所过之处,花草登时蔫枯。

  两人大凛,立时凝神闭气,默诵“辟浪诀”,“砰”地轻响,气光飞舞,笼罩四周。那蓝雾看似徐缓,弥散速度却极是惊人,触及真气光罩,登时“哧哧”激响,气罩上漾开无数淡青色的涟漪。

  妖雾弥合,转眼之间已将二人吞没其中,放眼望去,四周幽蓝朦胧,影影绰绰,仿佛置身于午夜深海。大风鼓舞,气罩急剧摇摆,涟漪激荡。

  拓拔野沈声道:“此处必有变故,我们立即赶回群仙宫报信……”话音未落,突见一道人影倏地从左侧穿过,“嗖嗖”锐响,无数只似蛇似蝎的斑斓怪虫闪电似的怒射而来,瞬间穿透气罩,嘶声张口噬咬,拓拔野喝道:“妖孽敢耳!”碧木真气随着定海珠逆转反弹,化作九道气箭爆射飞舞,青光闪处,那万千怪虫登时炸为碎片。他大喝声中,气如潮汐,断剑脱鞘,碧光如电迤逦,朝那道人影尾追而去。

  妖雾迷离,隐隐听见清脆的笑声,黄光一闪,“叮”然脆响,断剑冲天飞起。

  拓拔野心下一沉:“此人好强的真气!”念诀捏指,断剑倏然折转,再次电射而去。

  阴风呼啸,琼树林涛,突然响起一声凄迷的号角,“砰砰!”爆响,草地陡然进裂炸射,怪啸怒吼如雷进爆,无数地底凶兽破上冲出,朝着拓拔野二人猛扑围攻。

  雨师妾格格笑道:“哎哟,是谁偷学了我的看家本领?”斜举苍龙角,仰颈长吹。号角一起,大风卷舞,红发黑袍翻飞飘扬。众怪兽惊狂惨叫,团团乱转,纷纷匍匐在地,发出阵阵悲鸣哀吼。

  那人笑道:“不打啦不打啦!你们两个欺负一个,羞也不羞?”声音沙甜妩媚,宛如热透的苹果。

  拓拔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你!”

  妖雾陡然离散,玉琪树下一个黄衣少女款款俏立,娇小玲珑,赤足如雪,苹果似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素手勾着一支细长弯曲的浅绿色玉石号,轻轻摇荡,耳垂上的赤练蛇随其节奏悠然摆舞;腰上斜插了一柄三尺来长的褐色七节鞭。赫然竟是大荒第二妖女——流沙仙子洛姬雅!

  洛姬雅嫣然道:“拓拔野,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将本仙子忘记。”大眼一转,左右打量雨师妾,笑吟吟地道:“原来你就是龙女吗?听说你美若天仙,把这傻小子迷得神魂颠倒,连金族驸马也不做了,真让我有些不服呢!是了,不如你摘下面罩让我瞧瞧,究竟有多美貌。”不知何以,话中竟似有一丝淡淡的醋意。

  雨师妾自被毁容之后,最恨别人提起此事,心下恚恼;眼波闪动,似笑非笑地盯着洛姬雅的妙目,柔声道:“原来你就是流沙仙子吗?果然像个长不大的孩童呢!仙子有令,怎敢不从?只是我早已发过毒誓,天底下除了他之外,谁看了我的脸都要刺瞎双眼;仙子这双眼睛又大又好看,若是刺瞎了岂不可惜?”

  这两女子分列大荒第一、第二妖女,彼此之间闻名久矣,却始终缘铿一面。此刻邂逅,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中间又横亘了一个拓拔野,感觉颇为微妙。

  流沙仙子“噗哧”一笑,歪着头自言自语地叹道:“原来大荒传言是真的呢!龙女妖娆风骚,素来喜欢抛头露面,若不是被烛真神毁容为奴,又怎会戴着画具,宁死不肯见人?可惜可惜。”

  雨师妾娇躯陡然僵硬,格格笑道:“我也听说流沙仙子从小被人下了剧毒,再也无法长高,成了侏儒美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可惜可惜!”

  拓拔野知她杀机已起,急忙握紧她的素手,干咳道:“流沙仙子,此处是昆仑禁地,你怎会在这里?”一言方出,脑中一亮,已然明白。脱口道:“是了,你想趁着蟠桃会之机到这琅玕林里偷盗灵药花草!”

  洛姬雅双靥飞红,插着腰笑啐道:“臭小子,什么偷盗不偷盗的,你说得好生难听。本仙子是光明正大地到此采集单药,治病救人。既知是昆仑禁地,你又为何鬼鬼祟祟……”

  拓拔野此时疑窦尽消,除了这妖女又有谁能放出毒雾妖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中的守卫、虫兽迷昏,驱逐得一干二净?只是不知她此番想要搜寻的又是什么奇花异车?那些守卫又被她藏到何处?心下不免微感好奇。

  流沙仙子瞟了两人一眼,酒窝深深,甜笑道:“不过既然咱们都进了昆仑禁地,就全是同等大罪啦!我才不管你们来这干什么呢!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话音搦搦,黄衣飘飘,已如精灵似的消失在玉树丛中。

  她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只留下轻纱似的幽蓝薄雾,和一缕淡淡的幽香缭绕鼻息。拓拔野宛如作了一场短暂的幻梦,怅然若失;与雨师妾对望一眼,忍不住笑将起来两人原本担心昆仑有什么意外之变,此刻既知是流沙仙子所为,反倒大转轻松。

  当下御风腾空,携手并飞,迳直朝不死树飞去。

  出了琅玕林,穿越绵绵密林、蒙蒙大雾,终于来到南渊崖畔。大风吹来,寒意彻骨,隐隐听见大浪似的兽吼鸟鸣;下死树斜倚峭壁,枝叶翻滚,须条乱舞,发出沙沙巨响。雨师妾想到将要见着龙神,登时又是一阵紧张,一颗心不住地怦怦乱跳。

  拓拔野见树屋漆黑,猜想他们多半已经入睡,大声道:“十个老妖怪,拓拔野来看望龙神陛下,快快起床!”

  喊了几声,没人应答。拓拔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再不起来我就踢门啦!”牵着雨师妾飘落树下。

  推门而入,树屋中凌乱一片,全无人影。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难道他们也被流沙仙子的毒雾赶走了吗?”旋即否定,以这十个老妖怪的修为,洛姬雅的毒药蛊虫决计伤他们不着,更不会因此闻风而逃。

  转身出了树屋,环首四顾,星光疏落,不死树下空空荡荡,落叶翻飞,一派凄清冷落的景象。林风呼啸,清寒入骨,拓拔野怅惘迷茫,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害怕。

  雨师妾柔声道:“别担心,他们多半带着龙神前往群仙宫赴宴去了。我们先回八合大殿看看再说吧!”

  拓拔野心想:“灵山十巫用毒如神,娘又是天下顶尖高手,合在一处几无敌手,我这可是瞎操心了。”定了定神,笑道:“不必了,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狂风扑面,妖雾离合,两人御风急坠,直冲南渊之底。气罩滚滚,瘴气辟易。雨师妾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中,紧紧相贴,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的气息,心中喜乐欢悦,如这南渊一般无穷无尽。

  拓拔野已是第二次跃入南渊,轻车熟路;抱紧雨师妾在峭壁上飞点跳跃,一路下冲。壑中怪吼怒啼不绝于耳,那些妖兽凶禽飞扑围集,尚未靠近,远远地闻着他的气味,立即惊惶失措地哀鸣逃离。

  身侧光影朦胧,险崖急掠,雨师妾芳心蓦地一跳,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感觉,彷佛这情景似曾相识,待要细想追思,却又飘渺悠匆,忘得一干二净。但此时与爱郎偎依,满心甜蜜,懒洋洋地不愿多想任何琐事,当下闭上眼睛,微笑着任由拓拔野带她到那神秘之地。

  到了渊底,浓雾缭绕,群兽辟让。拓拔野鼓舞真气驱散四周毒雾瘴气,燃气为光,拉着雨师妾沿河飞掠,凌空穿过那滚滚飞瀑,迳自冲入那山洞之中。

  柳暗花明,山重水复。两人穿过那幽黑的甬道,一气奔入那狭长的山谷。月光清亮,峭壁如雪,碧树长草随风起伏。

  雨师妾“啊”地一声,顿住身形,满脸惊诧之色。

  拓拔野奇道:“怎么了?”

  雨师妾怔仲片刻,摇了摇头。咬唇笑道:“没什么,想不到这里竟还有个山谷。”心中却想:“这里好生眼熟,难道竟是梦中来过吗?”

  拓拔野微笑道:“随我来!”拽着她穿过漫漫灌木,直奔古元坎石像处。

  月华如水,草木飘摇,在这陌生的渊底山谷飞奔着,那依稀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发强烈,有一刹那她甚至能预想出下一刻的情景来……雨师妾心中怦怦狂跳,突然有些害怕,喉咙彷佛被什么扼住了,脑中迷乱,呼吸不畅,仿佛在迷茫的梦境里奔跑着当她终于奔至那斜陡崖壁,看见那尊盘坐的石像,看清月光下石像那闭目微笑的俊逸容颜,那奇怪的感觉陡然攀升至顶点,彷佛火山岩浆似的在她头顶轰然爆炸开来。她娇躯剧颤,脸色雪白,蓦地一阵晕眩,心中反覆狂乱地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一定见过此人!

  拓拔野朝石像拜了三拜,超身低声道:“你可知他是谁吗?他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还有半句话自觉太过荒谬,没有说出来。

  雨师妾全身一震,吃了一惊,山中越发迷乱起来,恍惚忖想:“奇怪,他……他若是古大侠,我又怎会见过?”

  拓拔野瞧不清她面具后的脸容,见她怔怔不语,只道她惊诧在此处见到这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心中一阵莫名的苫涩,忖道:“倘若她知道我前生乃是古大侠,她便是螭羽仙子,不知又会如何惊讶?”

  略一敛神,伸乒握住天元逆刀,微笑道:“好姐姐,有了古大侠的这柄宝刀,你身上的玄冰锁链就可以解开啦!”

  雨师妾方知他带她来此,竟是为了此事,心下感动,泛起丝丝温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往哪里走?”

  两人陡地一惊,画画相觑,不知是何人追到。拓拔野想起白帝昨夜的警告,心道:“糟糕,此处是金族绝密之地,连白帝、王母也不知古大侠石化于此,若是让人发现我们与古大侠在这里,只怕会引起诸多麻烦。”不容多想,反手一推,将天元逆刀连柄没入不死树根,抱起石像,拉着雨师妾闪电似的窜入那树根盘结的缝隙之中不死树根穿岩透壁,盘曲纠结,其间缝隙狭长婉蜒,颇为隐秘,越往里行反倒越加宽松。拓拔野二人低头钻入深处,七折八转,到了高深宽敞处将石像放好,转身坐定。

  雨师妾方甫坐下,突然“啊”地一声惊呼,霍然起身;雪亮的月光照耀在外面的白壁上,斜斜返照入树根缝隙,斑斑点点地漏下,迷离的光影之中竟赫然坐着一具槁黄的骷髅!

  拓拔野微吃一惊,凝神扫探,树洞中声息全无,并无其他异动;那具骷髅被他逸出的真气所激,“咯啦啦”一阵脆响,登时碎断塌倒。

  雨师妾松了口气,“噗哧”一笑,红着脸道:“我可越发胆小了,竟被一个骷髅吓着。”不知何以,自从进入这山谷之后,她便没来由地心神不定,惶惶不安,宛如惊弓之鸟,与平素判若两人。拓拔野微微一笑,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拉到身旁。

  那尖利的厉喝声越来越近,遍谷回荡不绝,竟是一个女子。拓拔野敛神聆听,觉得那声音好生熟悉,分辨片刻,心中大震,脱口道:“长留仙子!”

  雨师妾业已听说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章莪山顶遇见瑰氏之事,闻言大奇,低声道:“她不是去西风谷找金神了吗?怎地几日杳无音讯,竟到了此地?”

  两人正自惊疑,又听一个木讷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这里是族中禁地,你究竟想要怎样?”

  雨师妾娇躯一颤,眼波流转,传音道:“石神金夷!”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5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七章 昨日重来

 

  此时月光明亮,透过交错盘曲的树根空隙,可以清晰地瞧见山谷中的情景。狂风大作,林木起伏,一个素衣女子骑乘着一匹五尾独角赤豹怒飘似的冲入其中,那赤豹仰颈怒吼,发出巨石激撞的轰然怪响。

  雨师妾动容道:“独角炙!这凶兽消失了几百年,怎么竟破长留仙子收伏?”

  她对天下异兽如数家珍,当下稍作解释。原来这凶兽又叫“狰”,原为金族上古妖兽,吞石吐火,极是凶悍,一旦与火族的另一种凶兽“狞”合体,便转化成大荒至恶妖兽“狰狞”,凶狂无比。

  “狰”、“狞”二兽八百年前被金族“紫电光神”白阿斐收伏,凶焰少敛。战历七八三年,白阿斐等大荒四神在西海围攻古元坎,两败俱伤。一个多月后,白阿斐神秘失踪,狰狞兽也随之消匿大荒,不想竟在八百年后成为长留仙子的坐骑。

  长留仙子骑炙盘旋,冷冷道:“石大头,就定这里了。你若能在这击破我的‘一寸光阴’,本姑娘从今往后绝不再踏入西风谷—步。”

  拓拔野心中一动:“她为何要将金神带到此处?”还不及多想,又听见那木讷的声音金钟似的说道:“一言为定。”白影一闪,草木贴地乱舞,一个魁伟男子昂然立定。头大如斗,浓眉长眼,方方正正的脸容如石削斧凿,浑无一丝表情;黑发如墨,肤似古铜,灰白色长衫猎猎飞舞,气势如山岳,不怒自威。

  拓拔野念力所及,只觉他真气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原来他就是金神石夷。”

  金神石夷人称“石头人”,缄默寡言,绝少喜怒,两耳不闻山外之事,一心浸淫法术武学,故大荒中人戏言“金神哭笑,石头开花”。

  当时世人虽公认大荒十神之中,烛龙法术修为最高,但石夷数十年来始终隐居西风谷,极少现身,神秘莫测,一身修为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没人能准确估量得出。昔年无名氏所排定的“大荒帝女神仙榜”,将他列为天下第四,仅次于神农帝、烛龙与赤帝飙怒;虽不足信,却可见世人之推崇。

  长留仙子凤眼厉光电扫,冷笑道:“你若是输了呢?”素手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柄九寸长的碧玉尺,圆润通明,水纹波荡,稍一翻转,在月光下变幻为万千颜色,霓光纵横,瑰丽难言,正是那“似水流年”!

  石夷瞳孔微一收缩,盯着那神尺,木无表情地道:“随你处置。”

  长留仙子厉声长笑,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欢愉,双手紧握,尖尖指爪嵌入掌心,几滴嫣红的鲜血从指缝间倏然滴落。素衣飞舞,白发飘扬,银白色的真气浑身吞吐鼓动,叮然脆响,尺端彩光大作,如长虹贯空,流离破舞。

  石夷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缓缓举起右手,捏指为诀。长衫鼓舞,一道耀眼的白光真气蛟龙似的破臂飞卷,“呼”地一声,从掌心中轰然冲出,银芒滚滚,化作一柄素光长尺。

  石夷的“素光神尺”乃是金族上古神器,以西海寒光铁、禺渊日月石混制而成,号称大荒第一神尺,排名犹在火族火正尺之上。据说练成“素光神诀”之后,持此神尺,可在满月之夜返照时光,穿梭古今。拓拔野听闻已久,今日始得一见。

  两人举尺遥遥相对,巍然不动。真气汹涌,白光霓虹冲天交错,夜空瑰奇,飞云迸散,狂风飞旋怒转,谷中四壁照得光怪陆离。

  拓拔野心中一跳,蓦地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彷佛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可怕之事。雨师妾手心满是冷汗,紧紧地靠着拓拔野,轻轻地颤抖起来,心中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加强烈。这山谷、月光、树洞、身旁紧紧相依的男子……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宛如梦境重历。莫名的巨大恐惧犹如阴云罩顶,浓雾弥漫,压得她透不过气,迷乱却又瞧不分明……

  当是时,长留仙子厉喝一声,身影疾闪,一道绚丽无匹的霓光雷霆电射,呼啸横空。石夷动也不动,素光神尺银光爆放,白虹怒舞。

  “蓬!”霓光素芒笔直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气浪进飞,光箭四射,强烈而绚丽的光芒铺天盖地地闪耀着,四壁轰然剧震,石飞土崩。

  彩光蓦地射入树洞中,拓拔野“啊”地一声,只觉万箭钻心,痛不可抑。“噗!”衣裳开裂,十二时盘自动冲飞而出,铿然激响,在树隙的月光中急速旋转,折射出万干道深碧浅绿的幻光,破洞反射。

  “轰!”那翠绿光芒厉电呼啸,不偏不倚地破入两道尺芒的交撞处。光浪迸爆,整个山谷剧烈地震荡着。白光、翠芒、霓电交缠飞舞,蓦地化为一道巨大的霞虹气柱,冲天破云。

  霓虹贯月,霞光交错,当空圆月突然散放出一轮淡蓝色的幽光。“轰隆隆!”晴空惊雷,夜空陡然一亮,刺眼难当。

  刹那之间,炽光如怒海狂潮,四下蔓延,倏地涌入那树根洞隙之中。强光耀眼,将雨师妾的面具照得明亮,那双秋波迷乱惊骇,一闪即逝。拓拔野心中一紧,彷佛被谁陡然攥住,剧烈地抽痛起来,不顾一切地将她奋力抱住。

  “砰隆!”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整个世界似乎都迸碎坍塌了,树洞陡地收缩,密网似的交织挤压。拓拔野眼前一黑,喉咙腥甜,几乎晕厥,下意识地将雨师妾护在身下。黑暗中,依稀感觉树根交缠撕扯,宛如万千巨蟒疯狂扭动,将他绞得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树根飞卷,离甩炸散,一股强掹的力量将他二人陡然抛飞而起。身下一空,大风凛冽扑面,如刀割浪打,森寒刻骨,两人竟已飞摔到半空之中仰望夜空,天幕扭曲变形,也不知从哪里飞涌出万千云层,环绕着那轮明月、那道霓柱滚滚奔腾,层层叠叠地向山谷挤压而下。

  深黑色的云海翻腾卷舞,宛如万千怪兽漫天咆哮奔腾;那绚光霓虹盘旋飞舞,穿透滚滚黑云,彷佛巨大而妖丽的擎天玉柱。乌云漩涡的正中,雪白的圆月散发出柔和叉剠眼的淡蓝光轮,一圈圈地沿着那霓柱闪耀绕卷,飞瀑也似的朝着山谷中倾落。狂风卷舞,飞沙走石,漆黑的山谷里,气浪翻卷,道道幻光彩环涟漪飞荡……这情景如此瑰奇而又妖异。

  拓拔野二人紧紧相拥,在狂风里随波逐流地飘荡着,恍恍惚惚,经脉封闭,周身浑无一丝气力。

  天摇地动,四周到处都是崩爆炸响、雨师妾仿佛置身梦魇,迷狂害怕,张大嘴却喊不出声来。光影迷蒙,咫尺之距,拓拔野的睑容一点点地模糊起来,水纹般地荡漾着,渐渐地融合成一张俊秀的容颜……那明亮的双眸、温暖的笑容,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她仿佛记得又仿佛遗忘。紧张,害怕、激动、欢悦……心狂乱地跳着,柔情奔涌交糅,电光石火间忽地想到了一个名字,登时一阵头晕目眩,情迷意乱。哑着嗓子,恍惚地颤声喊道:“古郎!古郎!”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呼喊,登时如醍醐灌顶,陡然清醒。难道……难道她已经想起自己的前生了吗?

  风声呼啸,未及惊觉,两人已经重重撞落在地,剧痛锥心,骨骼仿佛寸寸炸散开来,搂抱着滚了十余丈方才止住身形。

  只听空中轰然震响,黑云滚滚压下,明月泠泠闪光,霓光巨柱急速膨胀,眩目耀射,瞬息笼罩了整个山谷。炽光闪过之后,震动渐渐止息了,碎石尘土在七彩霞光里悠扬飘舞,缓缓落地:灌木、长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沙沙作响。

  不知何时,黑云离散,彩光黯淡,山谷中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只有那轮高悬的明月依旧散发着妖异的柔和蓝光,将谷中照得雪亮。

  拓拔野、雨师妾此时已然完全清醒,想要爬起身来,却依旧酥软无力;四下扫望,丝毫不见石夷与长留仙子的身影。万籁俱寂,落针可闻,偌大的山谷空空荡荡,竟只剩下他们两人。正自面面相腼,惊疑不定,却听树叶簌簌,一个男子从身旁的树林中走了出来。

  两人吃了一惊,转头望去,那男子白衣素冠,腰悬紫铜长剑,气宇轩昂,颇为英武,只是眼光电扫之时,眉楷轻扬,嘴角似笑非笑,神色颇为怪异。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跳,觉得似乎曾在某地见过此人,待要细想,却又记不分明;心底无缘无由地升起一丝厌憎之意。

  那白衣男子在拓拔野身旁两尺处站定,昂然转头四顾,竟对横卧在地的二人视若不见;微微一笑,从拓拔野身上跨过,朝着不死树大步定去。

  拓拔野大奇,难道这人竟是瞎子吗?但他若是瞎子,为何眼睛又如此奕奕有神?

  隐隐觉得颇有蹊跷。忽觉雨师妾的手掌一阵冰凉,轻轻地颤抖起来,转头望去,只见她呆呆地望着那人背影,眼波中满是恐惧之色,彷佛受了极大惊吓一般。

  拓拔野从未见过她如此害怕,心下大凛,忙传音相询。一连问了三遍,雨师妾方如梦初醒,勉强一笑,低声道:“你认得他是谁吗?好奇怪,不知为什么,我瞧见他时竟……竟然说不出的害怕,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拓拔野陡然一惊,蓦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不待细想,却听那白衣男子朗声笑道:“古兄,西海一别无恙否?白某找遍整个大荒,想不到你竟藏在鼻子底下。”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震,难道他说的竟是古元坎古大侠?

  不死树下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笑道:“紫电光神难道竟是属狗的吗?我躲在这万丈深渊下居然也给你找着,厉害厉害。”一个素衣男子从洞隙中悠然踱出,俊逸挺拔,斜眉朗目,满脸浑不在乎的微笑,与那石像殊无二致,赫然便是古元坎!

  雨师妾呼吸突然停滞,蓦地明白那白衣男子是谁了,他竟是八百年前金族双神之一的紫电光神白阿斐!但她……但她为何竟会与这八百年前的两大奇人相遇?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业已豁然了悟。这圆月、素光神尺、似水流年、十二时盘、天元逆刀、不死神树、石夷的“素光神诀”、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天时、神器、法术激荡交融,鬼使神差地扭转时空,再度将他们送回八百年前的同一个月圆之夜!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也忒高估我了,白某哪有这等本事?多亏了螭羽仙子相告,我才有幸与古兄重逢。”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冰蚕丝袋,轻轻一抖,光芒闪耀,滚出一个黑衣女子。

  雨师妾“啊”地失声惊呼,娇躯大颤,如被雷电所劈。那女子红发雪肤,眉眼如画,娇艳动人,竟是另一个自己!心中惊疑骇异,迷惘狂乱,先前那种种奇异的感觉突然如岩浆喷涌,直贯头顶,“轰”地一声,脑中蓦地一片雪亮,登时明白。

  四野寂静,她这一声惊呼显得格外清晰,古元坎与白阿斐竞依旧浑然不觉。螭羽仙子秋波泪光滢滢,嘴角微笑,痴痴地凝视着占元坎,又是伤心又是欢喜,睫毛一颤,泪水倏然滑落。显是被封了经脉,动弹不得。

  古元坎笑道:“白兄这话好生有趣,螭羽仙子贵为水圣女,我与她仅有数面之缘,她又怎知我在这里?是了,难道是她占卜算得?”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何必过谦?那日你诈死从西海消失之后,螭羽仙子不惜跳入西海殉情,天下轰动,妇孺皆知。嘿嘿,金童玉女,真真羡煞旁人。”

  古元坎又惊又奇,眯眼瞥望螭羽仙子,目光温柔,微微一笑;转而斜睨白阿斐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白兄究竟想要怎样?”

  白阿斐笑道:“白某既从西海中救起水圣女,又岂会有什么恶意?只要古兄将天元逆刃转送给我,白某便成人之美,让你与水圣女团圆终老。”

  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方知他是觊觎这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又想:“只怕这厮真正想得的还是‘回光诀’。”

  古元坎扬眉笑道:“倘若我不肯呢?”

  白阿斐笑而不答,俯下身来,“吃”地一声,陡然撕开螭羽仙于左臂衣裳,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嫣红的守宫砂,悠然道:“久闻古兄风流倜傥,不想也是个守礼君子,与水圣女相好这么久,她居然还是处子之身。若换了白某,嘿嘿……”

  螭羽仙子一颤,惊异愤怒,倏地闭上眼睛,俏脸绋红,又转惨白。

  古元坎目光凌厉如电,眉枪一跳,立即又变回那蛮不在乎的笑容,哈哈笑道:“紫电光神好大的胆子!对水圣女也敢起非礼之想,也不怕天打雷劈吗?”

  白阿斐笑道:“我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它便说不准啦!”反手拔出紫铜长剑,轻轻一抖,白光进放,一只巨大的怪兽怒吼跃出。那怪兽狮头龙角,形如巨虎,银斑闪闪发光,昂首睥睨,凶狂咆哮,震得四周树叶簌簌飘落。

  拓拔野心中一凛:“想必这便是狰狞兽了。”转头望向雨师妾,见她目光怔怔地望着螭羽仙子,又是害怕又是迷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阿斐抚摩着狰狞兽的侧肋,似笑非笑地盯着古元坎道:“我这只灵兽今日一不小心,误吞了数十种淫毒花草,一时之间又找不着母兽供它交媾,此刻正春情难遏呢!若是发起狂来,也不知它认不认得水族圣女呢?”

  话音未落,右手一翻,“砰”地一声,螭羽仙子的黑衣登时寸寸迸散,丝缕飞扬。玉体横陈,雪白的胴体满布青紫瘀痕,想必此前业已遭受诸种凌虐羞辱。她咬唇怒视白阿斐,羞愤欲死,乳丘剧烈起伏。

  狰狞兽三角凶睛红光欲喷,嘶声狂吼,硕大阳物如紫红血柱,陡然膨胀硬挺,丑恶之极。跃跃欲试,口涎如雨飞溅;若不是白阿斐拉住,早巳扑到螭羽仙子的胴体之上。

  拓拔野又惊又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蓦地站起身来,厉喝道:“无耻!”

  断剑急刺,碧光如电,倏地朝白阿斐后背怒射而去。

  “噗!”凛冽碧光破体贯穿,白阿斐后心涟漪似的波荡开来,朝着四周一圈圈地荡漾扩散,草地、树木、山谷、崖壁、夜空……也如水波倒影,乍破还合,碎光粼粼。

  他这一剑竟彷佛刺入虚空的水潭之中!

  涟漪渐止,白阿斐、古元坎三人飘忽摇荡了刹那,回归正常,竟似浑然不觉。拓拔野惊愕骇然,凝神细望,这才发觉山谷四周迷迷蒙蒙笼罩了一圈淡淡的七彩光环,

  微风吹来,那圈光环便轻轻地吞吐摇曳。心中大震,蓦地明白了:他和雨师妾并没有真正回到八百年前,而是八百年前此时此地的幻影在眼前重现!是以他可以看到、听到,却不能真正地触着。

  那虚幻而又栩栩如生的前生世界里,古元坎木然伫立,半晌方叹道:“白兄,你赢了。君子一言,重于昆仑。希望你能信守诺言。”解下腰间的天元逆刃,远远地抛了过去。

  白阿斐抄手将天元逆刀接住,轻轻翻转刀身,狭长的刀锋在月光下流动着银亮的眩光,光影投射处,一行行奇怪的上古文字蝌蚪似的浮动着,像月光中的游鱼。他的脸上蓦地闪过狂喜之色,握刀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古元坎淡然道:“白兄,你既已得到宝刀,就请放了螭羽仙子吧!”

  白阿斐嘿然道:“古兄放心,白某绝不会自食其言。不过,我若现在将仙子放了,你们两个突然联起乎来,白某只怕立即性命不保,要这宝刀还有何用?”

  古元坎皱眉道:“白兄想要怎样?”

  白阿斐指着西侧万仞绝壁,笑道:“只要古兄对着这‘洗心壁’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寻仇报复,伤我白阿斐一根寒毛,我便将水圣女交还于你,绝不食言。”

  大荒五族立誓仪式殊不相同,水族发誓时双手捧水,土族立誓时搓土焚香,木族发誓时指缠碧草,火族立誓时将手伸入烈火,而金族立誓时,则以手握石。

  古元坎点头应诺,毫不犹豫,大步走到那“洗心壁”旁,将手按到石壁上,大声道:“金族古元坎在此立誓,今生绝不向白白阿斐寻仇,伤他性命……”话音未落,突然面色剧变,奋力回抽手掌。用力极猛,脚下一个跟舱,掌心却如扎根石壁,纹丝不动。

  拓拔野心下一沉,立知不妙,只见一道白影如雷飞闪,“嗤”地一声锐响,紫光怒舞,气旋飞转,陡然将古元坎钉穿在石壁之上!

  “不要!”雨师妾失声惊叫,珠泪夺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心底森寒,周身冰冷,彷佛瞬间沉入北海冰洋。刹那之间,她似乎又变回八百年前的那个女子。

  拓拔野将她紧紧抱住,想要出言安慰,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惊骇愤怒,忐忑不安。八百年前的前生往事,仿佛咫尺鼻息,期间所隔却又何止万水千山?不能回避,无力阻止,只能怀着侥幸之意,眼睁睁地旁观着,暗暗祈祷……

  白阿斐倏然疾退,哈哈狂笑,得意已极。那柄紫铜长剑贯穿古元坎后心,直没入柄,剑柄依旧在“嗡嗡”震动。这一剑快逾闪电,势若万钧,正是他威震天下的独门剑式“紫电光雷”。

  白阿斐狂笑道:“古元坎呀古元坎,你聪明一世,终于还是糊涂一时。这‘洗心壁’上我早已涂满了‘锁魄蚀骨胶’,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了。嘿嘿,当日让你侥幸逃出西海,这次看你怎么金蝉脱壳!”

  拓拔野闻言大凛,据《大荒经》所述,“锁魄蚀骨胶”乃是西海海底奇胶,传说上古之时,天崩地裂,西海海底出现一个巨大的涡漏,女娲大神以五色石补天之后,又以洞野山若木树脂混合拓木果、西海海泥和八十一种剧毒虫豸的浆血,制成“万合神胶”,堵住海底涡漏。这种神胶黏性极强,一旦粘上不得脱离,又因其饱含剧毒,且被女娲施法,一旦沾上,则蚀骨腐肉,痛楚不堪,无怪古元坎不得抽脱。但不知这奸贼从哪里寻得神胶,又何以能将神胶涂在石壁之上?

  古元坎剧痛难忍,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哈哈一笑,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鲜血汩汩喷涌,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一个多月前的西海大战,他身负重伤,至今未愈,真气远不如平素,又被白阿斐以“紫电光剑”封住经脉,想要挣脱“万合神胶”,实是难如登天。

  百丈之外,螭羽仙子泪眼迷蒙地望着他,悲痛忧惧,嘴唇翕张,玉箸纵横滑落。

  白阿斐狞笑道:“仙子心疼了吗?放心放心,你的好情郎只消痛个九九八十一天,就彻底解脱啦!就算‘锁魄蚀骨胶’不会把他的魂魄锁入石壁,我这‘紫电光雷’也会让他慢慢地变作石头。到了那时,你们岂不是可以天长地久了吗?”声音恶毒阴寒,如尖刀似的插入众人心中。

  拓拔野闻言大凛,惊怒不已,难道古元坎竟是因此而化为石人?但倘若白阿斐得逞,当年他为何突然消失?那树洞中的骷髅是螭羽仙子呢,还是这卑鄙凶诈的紫电光神?

  古元坎喘着气,转过头哑声道:“白阿斐,古某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你……”心脉剧痛,气息不接,浑身轻轻地颤抖起来。

  白阿斐嘿然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只怪你得了这把天元逆刀。天下人都想修行‘回光诀’,白某自然也不能免俗。嘿嘿,他日等我收齐天元逆刀、十二时盘、两仪钟三大神器,便可参透神诀,长生不死,纵横宇宙之间了。”

  拓拔野心中一跳,忖道:“原来须将三件神器合到一处才能得到完整的回光诀,难怪那日我看得云里雾中。不知十二时盘何以会流入不死国?那两仪钟又在何处?”

  白阿斐转身朝古元坎定去,探手入怀,掏出一盏海螺形状的玉晶铜灯;目光闪动,怪笑几声道:“古兄,白某取你一物,自当还你一物,否则岂不是白白占你便宜吗?”将那铜灯往他怀里塞去。

  古元坎一震,又惊又怒,厉声道:“玉螺神灯!原来是你害死白荑仙子!”

  白阿斐笑道:“古兄此言差矣,我可没有伤她毫厘,是她自杀身亡,干我何事?倒是古兄对此要负全责哩!谁让古兄风流倜傥,素有‘圣女魔星’之称呢?若不是你平素对她勾勾搭搭,害得她春心荡漾,她又怎会对我易容所化的‘古元坎’意乱情迷,半推半就?我虽然夺了她的处子之身,对她却温柔得紧,只不过趁她熟睡时拿下这盏神灯聊作纪念而已。我这般做也是为了玉成你们之间的美事哩!奈何她既已倾心于你,偏偏古兄又对她若即若离,害得她伤心之下终于自杀解脱。一族圣女就此香消王殡,古兄你于心何忍?”摇头叹息连连,故作满脸不豫之色。

  拓拔野与雨师妾听到此处,心下了然,愤怒更甚。早闻八百年前金族圣女离奇自杀,神器玉螺灯下落不明,金族对此讳莫如深,绝口不提,不想真相竟是如此!

  白白阿斐必是探知白荑仙子对古元坎芳心暗许,是以化作其身,诱奸圣女,然后盗取神灯逃之天天。不明究底的金族圣女眼见神灯遗失,而当夜情热若火的古元坎对她判若两人,痛苦不堪,留下绝命书自杀身亡,金族长老会从那绝命书中得知所谓真相,震惊愤怒,一面生怕此事有损金族声誉,不敢传扬;一面将古元坎逐出金族,全力剿杀。这也正是为何当日如日中天的古元坎突然变成众矢之的、孤家寡人的缘故。

  古元坎浑身颤抖,怒不可遏,咬牙道:“原来如此,多谢阁下赐教释疑。”

  白阿斐嘿然道:“古兄忒客气了,白阿斐还得感谢你这姻媒哩!若不是你,我又怎能对朝思暮想的圣女一亲芳泽,怎能攫取其处子真元,平添真气?”哈哈狂笑,放肆已极。

  古元坎强忍怒气,冷冷道:“古某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悉从尊便。但你也算是大荒宗师,既然答应放了水圣女,还请言出必践。”

  白阿斐瞥了水圣女那雪白的胴体一眼,淫笑道:“古兄放心,我白阿斐说话向来算数。等我破了螭羽仙子的处子之身,再让我这狰狞兽泄过火之后,自然会用‘锁魄蚀骨胶’将她与你粘到一起,生生世世绝不分离。”狰狞兽似是听懂他的言语,欢声狂吼,阳物陡然暴涨。

  拓拔野脑中轰然一响,狂怒如沸,恨不能冲入那幻影中,将他碎尸万段。雨师妾娇躯剧震,紧紧地抓握他的手掌,眼波中满是痛苦狂乱的神色,催情蛇亦随之盘蜷紧缩,微微颤动。但他们纵有翻天覆地之能,也只束手无策,徒呼奈何了。

  白阿斐将天元逆刀收入乾坤袋中,负手踱步,嘴角挂笑,自言自语道:“等到九九八十一日后,长老会到此一看,顿时恍然大悟。敢情古大侠兽性大发,强奸水圣女,又被水圣女奋力刺死,双双毙命。古大侠怀中又藏了玉螺神灯,正应验了白荑仙子的绝命遗言。真相大白,淫贼伏诛,只可惜天元逆刃不知下落。嘿嘿,说不定从此之后,会有许多蠢蛋潜入西海,捞寻宝刀哩!却不知这神器已经成了白白阿斐的囊中之物!”

  说到此处,心花怒放,忍不住仰天狂笑。半晌方止住笑声,喃喃道:“两位不能在阳世好合,索性到冥界结为夫妇,只可惜这杯喜酒我是喝不成了。等我练成‘回光神诀’,登上白帝之位,一定会回到此处为你们上香祭奠的。”蓦一采手,白光如练飞舞,将螭羽仙子倏然卷缠,轻轻一扯,横空摔落到他的脚下。狰狞兽咆哮追至。

  古元坎淡淡道:“白阿斐,古元坎对天发誓,你若敢碰她一根寒毛,定让你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阿斐狞笑道:“将死之虫,还想化蛹?我倒要瞧瞧你能将我如何?”蓦地一脚踏在螭羽仙子的脸颊上,左旋右转,草汁、沙土混和着行行清泪,在她那挤压变形的脸颊上洇化开来。那狰狞兽低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兴奋不已,赫赫怪叫,口涎不断地滴落。

  雨师妾眼前一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痛,仿佛他正践踏在自己的脸颊上。那相隔数百年的屈辱、悲苦、愤怒……翻腾鼓舞,烈火似的烧灼全身,引起一阵阵晕眩的颤栗。恍惚之中,眼前又出现了双头老祖态意凌辱自己的情景,刺耳淫亵的叱骂,裂痛攻心的鞭挞……心神迷乱,悲怒恐惧,突然怖声尖叫。

  拓拔野大骇,将她拦腰抱住,不断摩挲,温言抚慰。迷迷糊糊之中,她突然哭了起来,十指深深箍入拓拔野后背,哽咽道:“古郎,古郎,救我……”拓拔野心中剥南,咬牙不语。

  白阿斐歪着头,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捏住螭羽仙子的双颊;目光灼灼,神情古怪地朝她口中扫望,扬眉怪笑了丰晌,突然狠狠地吻在她的唇上。

  拓拔野与幻景中的古元坎齐齐一震,心如刀割,泪似泉涌,竟不敢再看。忽听白阿斐痛吼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捂着嘴,鲜血长流。狂怒地猛踢了螭羽仙子一脚,含糊不清地孔道:“贱人!老子要废了你!”

  螭羽仙子疼得脸色煞白,香汗淋漓,俏脸上却漾开一丝悲苦的微笑,恨恨地盯着紫霞光神,“噗”地一声,奋力吐出小半截血淋淋的舌头。

  白阿斐狂怒之下,双眼血红,面容扭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蓦地咆哮一声,回身抽出“紫电光剑”,倏地刺入她双乳之间,将她生生钉穿在草地之上!

  雨师妾“啊”地失声大叫,裂痛穿心,眼前一黑,登时萎顿晕迷。拓拔野大惊失色,念力采察,见她心跳、呼吸尽皆正常,心中方自一松,急忙为她输导真气。

  古元坎惊骇呼喊声中,螭羽仙子裸躯微微一颤,嫣红的鲜血在身下氤散,雪白的赤足抽搐了刹那,眼波浙渐地涣散起来,怔怔地望着古元坎的侧睑,嘴角牵起一丝凄凉而甜蜜的微笑,泪水倏然滑落,在她耳根处凝结。

  白阿斐吼道:“贱人,哪能让你死得这等便宜!”白光进爆,长衫震飞,赤裸地站在螭羽仙子身前,分开她的双腿,便欲挺入。

  “住手!”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下意识地起身大喝、胸中悲郁愤怒,如巨石累积,呼吸不得,周身真气直欲炸将开来。

  当是时,忽听古元坎一声厉喝,刚烈破云,宛如惊雷捶地,霹雳裂空。

  “轰隆!”洗心壁炸飞乱舞,山崖崩塌,巨石冲天激扬。一道人影陡然一闪,电光石火撞向白阿斐后背。白阿斐大骇,迅疾转身回掌,两道白光撞个正着。

  “蓬!”气浪进爆,炽光四射,白阿斐大叫一声,斜街跌飞,翻了两个筋斗摔落在地。

  土石缤纷飞舞,流星密雨般地撞击在山谷中,天摇地动,尘土飞扬。古元坎昂然站在螭羽仙子身旁,纵声怒吼,神威凛凛,宛若天神。周身鲜血淋漓,双手兀自吸附着一块嶙峋巨石。他狂怒之下,趁着紫电光剑离身,经脉解开之际,竟以两伤法术将真气激发至最强,硬生生地震碎山崖,脱身冲出,发出雷霆一击。

  白阿斐狼狈不堪地跟舱爬起,恼羞成怒,喝道:“既然你急着想死,我这就成全你吧!”弹指念诀,以气御剑。“咻!”紫电光剑倒射破空,闪耀万千道刺目冷光,急风暴雨地朝古元坎猛攻而去。远远望云,犹如闪电乱舞,龙蛇飞腾,其势惊天动地,每一道光芒所指,地裂石飞,气浪似飓风狂浪,草木碎如齑粉。

  拓拔野心下骇然,忖道:“这厮虽然卑劣无耻,却端地是超—流高手。”一面为雨师妾输气,一面不由得又为古元坎担心起来。他重伤未愈,又刚刚以两伤法术自残,能敌得过凶狡阴毒的紫电光神么?何况那狰狞兽尚盘旋在侧,虎视眈眈,时而雷电似的凶狂偷袭,殊为可厌。

  突听“嗤”地一声轻响,白阿斐腰闪的乾坤袋陡然破裂,一道银光爆放怒舞,朝他咽喉电刺而去;竟是古元坎以神念御使天元逆刀,突施反击。

  白阿斐大骇,蓦地施放“移山填石诀”,紫气如虹,紫电光剑瞬间回转,“叮”地激撞在天元逆刀的刀身上。眩光进飞,白阿斐抱剑冲天飞起,倏然掠出五十丈外。

  狰狞兽嘶声咆哮,银斑乱闪,霹雳似的朝古元坎扑去,巨口张处,红光怒喷,烈火碎石狂舞飞射。

  “嗖!”天元逆刀凌空飞旋,银弧急舞,不偏不倚地从古元坎手掌与巨石之间劈过。“哧哧”轻响,血丝飞舞,古元坎双掌陡然脱离,一层薄薄的皮肉依旧紧贴在巨石上。他大喝声中,血淋淋的双手蓦地握住刀柄,寒光一闪,人影突然消失。

  “澎!”当空气旋炸裂,血光爆射,狰狞兽凄声悲吼,突然裂成两半,左面半片化为狰兽,怪叫倒地,挣扎不起;右面半片却骨肉横飞,化为残尸碎片。

  妖兽炸裂处,一道寒光如电飞舞,须臾冲至白阿斐面前。

  叮当脆响,白阿斐突然“啊”地一声惨叫,右胸血箭喷涌,紫电光剑脱手飞舞,连柄没入百丈高处的石崖中。

  光影闪耀,一切倏然顿止。白阿斐被天元逆刀贯穿右胸,凌空钉在石崖之上,又惊又怒,大骂不绝。古元坎听若罔闻,手如闪电,将他经脉尽数封住,而后抽出宝刀,飞身朝血泊中的螭羽仙子掠去。

  “妙极!”拓拔野虽知那不过是前生幻影,却忍不住心中激动,大声喝彩。古元坎这一剑电光石火,雷厉风行,制敌于刹那之间,可谓惊神泣鬼;而其速度之快似乎犹在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之上!

  此时螭羽仙子业已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古元坎迅疾以法术封凝她的伤口,一面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一面为她绵绵不绝地输导真气。过了半晌,螭羽仙子微微—颤,缓缓地张开眼睛,神光迷离,气若游丝;眼见古元坎无恙,似乎甚是欢喜,苍白的脸颊泛起奇异的红晕。

  古元坎又惊又喜,颤声道:“好姐姐……”刚一开口,眼圈陡红,突然掉下泪来。

  螭羽仙子眼波温柔,嘴角微笑,蚊吟似的说道:“我好……欢喜,原来……原来我的死,可以让……你这般难过……”

  古元坎身子一震,泪如泉涌,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蓦地俯身将她紧紧抱住,热泪一颗颗地滚过她的脖颈。

  螭羽仙子的纤手轻轻一动,彷佛想要举起来抚摸他的脸颊,可是却毫无气力,手指动了片刻,终于又无力地放下。低声微笑道:“傻瓜……你欠了我许多眼泪,现在……现在总算还我啦!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喜欢我一个呢……”声音越来越微弱,渐渐低不可闻。

  古元坎觉得她的身体越来越加冰冷,那微弱的真气也渐渐地脱体离去,心中大惊,大声呼喊。她双眼紧闭,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泪痕犹在,脸容如生,却再也听不见,回答不了了……

  古元坎呆呆地望着她,许久许久,方才爆发出痛切的哭声。

  明月当空,空谷寂寂,昨日便在咫尺鼻息。拓拔野心似刀剜,肝肠如绞,怔怔地望着怀中昏迷的雨师妾,想着螭羽仙子临终前的那句话,心中忽然一阵尖锐的痛楚、羞惭。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6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十八卷 似是故人来

第一章 似是故人

 

  月光雪亮地照在螭羽仙子的脸上,笑容犹在,姿容娇艳如生。颊边,那颗凝结的泪珠闪耀着淡淡的冷光,彷佛海底珍珠、夏夜荷露。

  拓拔野怔怔无语,脑中始终萦绕着她临终所言:“……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我一个呢?”心痛如绞,羞惭难已。

  古元坎呆呆地望着螭羽仙子,喃喃道:“倘若有来生,倘若有来生……”反反覆覆说了几遍,热泪滚滚,哽咽难言。过了半晌,摇晃着站起身,左臂抱着她,右手斜握长刀,茫然四顾,不知将欲何往。想到天地纵大,却再无伊人相伴,更是悲从心来,忍不住纵声长啸。

  空谷回声如雷,巨石危崖滚滚崩裂。他啸吼半晌,蓦地放下螭羽仙子,转身朝阿斐大步走去,怒火欲喷,杀气凌厉,浑无平素那懒洋洋的魔魅笑容。

  阿斐惊怒骇惧,动弹不得,口中兀自骂道:“姓古的,原来你说话是放屁吗?他奶奶的,刚刚发誓不伤我性命,现在就想反悔?”

  古元坎冷冷道:“谁说我要悔改杀你?你道天下人都像你一般的卑鄙无耻吗?你放心,古某绝不杀你,但我要让你从今往后永远受地火煎熬,生不如死!”指尖一弹,那玉螺神灯急转飞出,在月光中闪耀一道莹光雪弧。

  阿斐变色叫道:“你想怎样……”话音未落,已被古元坎一记掌刀重重地劈中咽喉,闷哼一声,双眼暴凸,脸容胀紫,登时晕厥。

  古元坎素衣鼓舞,淡白色真气江河似的汹涌破体,冲入玉螺神灯中,“噗”地轻响,那神灯银光大作,漾开圈圈光漪,涡柱似的投射在阿斐身上。阿斐身体剧颤,簌簌乱抖,蓦地水波似的扭曲开来。

  拓拔野顿时恍然,盖古元坎乃是以神灯封印这卑鄙凶人。

  只听古元坎低声道:“天地神明,封其元灵,玉螺神灯,以为封印……”滔滔念诀,阿斐幻影摇摆,倏然被吸入那银光涡漩,消失不见。神灯一震,光芒一闪而没,飘飘忽忽地落到他的掌心。

  古元坎将王螺神灯放在螭羽仙子尸身之前,黯然道:“羽姐姐,对不住,我不能手刃此獠为你报仇。但这恶贼魂灵受箍,生死两难,也算落得应有报应了。”蓦地转身,挥舞天元逆刃当空劈落,银光如电,倏地没入草地之中。

  “轰!”草木迸碎,地裂石飞,谷中赫然出现一道十丈余长、三尺来宽的裂缝,深幽不可见底,隐隐有火光喷吐而出。白光一闪,古元坎将那玉螺神灯奋力甩入缝隙之中,狰兽悲嘶怒吼,竟不顾一切地随之跃入。又是一阵轰然震响,地缝陡然扭曲了片刻,逐渐合并复原。

  拓拔野心下正自大快,怀中雨师妾“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她秋波横流,迷蒙恍惚,有一刻,浑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拓拔野见她无恙,松了一口气。目睹前世生离死别,宛如亲身再历,一时激动难抑,蓦地将她紧紧抱住,掀开面具,往她唇上吻去。

  雨师妾浑身一颤,突然想起一切,心中悲喜不自胜,泪水倏然滑落。

  前生今世,这宿命的男子,带给她怎样的幸福、痛苦与坎坷……命运的轮回,就像是一个美丽而凶险的涡漩,明知那下面黑暗莫测,仍然不能遏止地向下跳跃。难怪四年前,当她在东始山下初见他时,竟莫可名状地钟情欢喜,死心塌地。

  她恍惚地想着,心中迷惘、凄楚而甜蜜,残余的惊惶恐惧彷佛黎明的薄雾,在晨曦中渐渐散去。双臂环抱着拓拔野的脖颈,低吟着,颤栗着,虚软无力地任由他的舌尖在回中横行,灵魂似乎也在刹那间被他吸吮一空,只剩下滚烫的躯体。

  两人犹如大劫重生,贪婪而渴切地缠绵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恍然悲喜的情境中苏醒过来。执手相视一笑,突然都有些害羞,彷佛变得有些陌生,彼此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当是时,古元坎抱起螭羽仙子纵声长啸,大步朝不死树走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入树洞之中。

  雨师妾一颤,低声道:“原来那洞中的骨骸果然是螭羽仙子。”此时,她已经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些前生往事,依稀记得这不死树洞乃是某年蟠桃会时,“她”与古元坎幽会的秘密所在。无怪乎先前自己钻入树洞时,竟有那般强烈的熟识之感。

  古元坎从树洞中钻出,盘坐于地,闭目调气,口唇微微翕张,似乎在默诵法诀。过了片刻,真气团团盘转,衣裳猎猎鼓舞,一道银光从他头顶贯空飞舞。他大喝一声,倏地拔剑,闪电似的刺入树根之中。轰然震响,白光耀眼,继而七彩绚光迸爆飞旋,整个世界剧烈摇晃起来。

  拓拔野恍然大悟,脱口道:“是了,他想要救活螭羽仙子!”古元坎必是知道这不死神树的奥妙,是以才将螭羽仙子尸身放入树洞,试图毕尽全力,以天元逆刃施放“回光诀”,将自己与螭羽仙子送回到从前。时空一旦交错,螭羽仙子自然也就不药而活了!

  彩光波荡,轰然巨响,四周狂潮似的扭曲汹涌,一切都瞧不清楚了。但拓拔野却已猜到了答案,心下黯然。古元坎接连重伤,真元大耗,又中了阿斐的“紫电光雷”与“锁魄蚀骨胶”,如不及早运气调理,必定逐渐石化而亡。他为了救活螭羽仙子,不顾安危,奋力一搏,终于耗尽周身真元,功亏一篑,化作一尊石人。

  狂风大作,眩光刺目,周遭一切迷蒙恍惚,两人彷佛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混乱中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尖利的笑声:“我打败你啦!我打败你啦!老混蛋,我终于打败你啦!”狂喜激动,几近嘶哑,正是长留仙子的声音。

  拓拔野心中一凛,难道那疯婆娘当真击败了金神石夷?虽知那婆娘神功惊人,转头四顾,绚光迷乱,瞧不真切。只听见长留仙子的狂笑声忽东忽西,似乎越来越近。蓦地听她惊咦一声,厉喝道:“臭小子,怎地又是你!”

  拓拔野暗呼不妙,忽见人影一闪,“啪啪”叠响,还不及反应,两人经脉已被尽数封住。

  “轰!”天地陡亮,波光碎荡,刺眼已极。待两人重新睁开双眼时,山谷中业已恢复宁静。明月高悬,山崖矗立,树木浓荫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只是那不死树前再没有古元坎的身影。崖壁之下,那尊石像盘坐依旧,旁侧斜插着天元逆刃。

  一切又与今夜初来时浑无两样,这一场八百年的幻梦终于醒了。

  长留仙子站在身前,柳眉倒竖,凤眼凌厉,恶狠狠地盯着拓拔野,冷冷道:“臭小子,你的命倒挺大,流星竟也撞你不死。”

  拓拔野目光电扫,见石夷纹丝不动地站立在三丈之外,竟似已被她封住经脉,心中暗惊,口中却哈哈笑道:“疯婆子,我是魁星下凡,鬼王见了还要掩着脸绕道而走,那颗流星和我更是亲家,怎舍得砸死我?”

  长留仙子瞥了雨师妾一眼,冷笑道:“臭小子,短短三日,居然又换了个女人,你的桃花运倒旺得很呢!”

  拓拔野脸上一红,不敢看雨师妾,大声道:“疯婆子,那天夜里你亲口说过,倘若流星撞不死我,就立即放了我们,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长留仙子冷笑道:“本姑娘说的话当然算数,但是我答应放过的是你和那白衣丫头,可不是这戴着面罩的女娃儿。”绚光一闪,“似水流年”倏然顶在雨师妾的脖颈,肤裂血流。

  拓拔野大骇,失声道:“住手!”

  长留仙子尖笑道:“我偏不住手,你能怎样?”神尺轻送,雨师妾脖颈一凉,心中大惊,蓦地闪过一丝惧意。

  拓拔野惊怒交集,喝道:“臭婆娘,她与你素不相识,你要杀我便杀我吧!”

  长留仙子这一尺原不过是虚探,尺端真气方甫入肉,立时便闪电回撤,血滴如珍珠飞扬,格格笑道:“你倒多情,那夜我要杀那白衣丫头,你说你喜欢她,甘愿为她而死;今日怎地又愿意为这女娃儿抵命了?”

  突然面色一变,厉声道:“本姑娘生平最恨你这等轻薄滥情之徒,油嘴滑舌,动辄信誓旦旦甘愿为谁而死,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条性命!”绚光飞舞,似水流年尺陡然转向,瞬间刺入拓拔野胸膛。

  雨师妾骇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仙子手下留情!”

  拓拔野被她这几句劈头盖脑骂得羞愧难当,脸颊滚烫,心中酸苦,犹自怔怔细想,一时竟感觉不到胸口锐痛。

  “哧!”鲜血激射,长留仙子突然一震,只觉五股巨大的真气彷佛狂潮入海,汹涌撞来,“啊”地一声,登时连人带尺被撞飞到十丈开外。

  拓拔野原已被她封住经脉,真气不得流动,但她这一尺正好刺入他的膻中穴,郁结于此的五属真气登时沿着神尺反冲激射,瞬间爆发。神尺一旦离身,气流中断,拓拔野的经脉又立时恢复为封闭状态。

  长留仙子衣袂飘舞,翩然站定,又惊又怒地望着拓拔野,想不出何以三日之间,他体内真气竟变得如此强沛可怖。若不是她反应极快,刹那后撤,只怕已被这五股真气震断心脉,死于非命!

  她苦修“一寸光阴”数十年,原以为必定天下无敌,今夜又顺心如意地一举击败金神石夷,正狂喜不已,岂料却莫名其妙地在这少年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心中之骇怒实难描述。

  惊疑不定地瞪着拓拔野,心道:“难道这臭小子当真是魁星转世?”想到流星也撞他不死,渐渐有些相信起来,一时骄狂气焰大敛,进退维谷,不敢上前。

  雨师妾又惊又喜,隐隐猜到大概,抿嘴笑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

  长留仙子哼了一声,顺水推舟,冷笑道:“臭小子,本姑娘今日心情大好,不愿妄开杀戒,便宜你了。你若再敢滥情寡义,东边风西边雨,小心我将你心挖出来,大卸八块。”

  拓拔野此时方回过神来,赧然叹道:“仙子教训得是。”

  长留仙子微微一愣,想不到他竟突然变得如此乖觉,正要说话,忽听袖里传出一个男子声音,不耐烦地喝道:“臭丫头,你既已打败了那小子,还不快将我放出来!罗里罗嗦的干什么?”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愣,不知她袖中所藏何人,声音雄厚,听来颇为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长留仙子冷冷道:“急什么?你都在地底待了八百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刻?”袖摆飞舞,一盏海螺形状的玉晶铜灯飘然落地。

  拓拔野、雨师妾霍然大震,蓦地明白此人是谁了!

  长留仙子指风弹处,灯心一颤,蓦地跳起幽蓝色的火焰,火光摇曳,宛如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庞,果然便是八百年前被古元坎封印神灯的白阿斐!

  一阵风吹来,白阿斐急剧摇摆,宛如妖魔,狰狞可怖,阴恻恻地道:“臭丫头,对你师父也敢这般放肆!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哩。适才的封印诀听清楚了吗?快将我放出来!”

  长留仙子冷笑道:“你放心,本姑娘言出必践,可不像你那般言而无信。你虽然是本族巨奸,但好歹也传了我‘一寸光阴’,我自会还你自由。只是今夜一过,咱们之间便无恩无怨了,再敢以师父自居,可别怪姑娘我不客气。”

  听到此处,拓拔野业已豁然明了。八百年前,白阿斐被古元坎封印入玉螺神灯后,抛入地底遭受地火焚烧煎熬。而长留仙子当年败给石夷之后,羞怒悲伤,跃入风龙涧自尽,不想阴差阳错,非但没死,反倒在地底遇见了阿斐。阿斐为了重获自由,与她达成契约:他帮助长留仙子击败石夷,而长留仙子则须将他从神灯里解印放出。

  几十年来,阿斐授其神功,却始终无法打败金神,无奈之下,只好传以“回光诀”。阿斐昔年为了得到“回光神诀”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对这神诀自有一番独特研究。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倘若不是由他亲传,多半便是来自天元逆刃上的残篇断诀。

  但要想将阿斐解印而出,除了需要足够的念力,还必须获知当年古元坎的封印法诀。盖因此故,长留仙子特意选择今夜,将石夷带到南渊山谷决战,一来克其雪耻,了遂心愿,二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利用两人对决时,神尺、念力的巨大力量,重现往日情景,获知神灯的封印诀,可谓一石二鸟。

  孰料拓拔野为了劈断雨师妾的锁链,也赶在今夜双双到此,无意间目睹、参详一切,搅入这混局之中。

  长留仙子真气鼓舞,神尺绚光流离,笔直地投射在神灯之上,口中念念有辞,倒背封印诀。“呼”地一声,狂风陡起,灯光明暗跳跃,剧烈摇曳。

  拓拔野二人对望一眼,惊怒交加,齐声叫道:“仙子,此人罪大恶极,万万不可放他出来!”

  石夷被封住经脉之后,原如石人似的缄默不言,此刻亦睁眼沉声道:“不可!”

  长留仙子“哼”了一声,秀丽的脸容上泛起嫣红之色,柳眉倒竖,尖声厉笑道:“老混蛋,你说不可以,本姑娘就偏偏将他放出来,气也将你气死!”当下暴雨连珠似的急念解印诀。

  阿斐大喜,幻影摇摆,同诵解印法诀。神灯嗡然脆响,缓缓地旋转起来,四周气流飞舞,绚光涡流。单凭长留仙子或阿斐的念力,自然不足以解开古元坎的封印,但一则当年古元坎封印之时重伤缠身,神念已经大大减弱;二则两人同力念诀,威力倍增,封印眼看便要告破。

  拓拔野等人又惊又急,却苦于经脉被封,无能为力。长留仙子的独门封穴术极为诡异,以石夷真气之强,竟也不能冲开。

  只听长留仙子与阿斐大声念道:“……印封为以,灯神螺玉,灵元其封,明神地天!”话音方落,轰然巨震,玉螺神灯流光溢彩,气芒如万蛇乱舞,三股绞拧的灯心突然迸解开来!

  “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狂笑声中,那光芒倏然聚合,回落在地,化为人形。英武雄伟,长眉星目,嘴角似笑非笑,正是那紫电光神。狰兽欢呼怪叫,挣脱长留仙子,撒欢似的奔到他身旁,绕圈跳跃,极是兴奋。

  阿斐昂首睥睨,哈哈大笑,右臂一振,左侧悬崖石迸壁裂,一道紫光流星似的划入他的掌心,赫然是那柄紫电光剑。

  长留仙子对他颇为厌憎,冷冷道:“白阿斐,本姑娘已经放你出来了,今后我们再无瓜葛。”

  阿斐斜睨她一眼,笑道:“臭丫头放心,你只管找一处隐秘山谷,终身守着这姓石的小子,我绝不会纠缠不清,坏你好事。”

  长留仙子脸上一红,又羞又怒,正欲发作,却见阿斐面色突变,对着自己身后的石夷大声喝道:“臭小子,哪里走!”

  她大吃一惊,急忙转身望去,突觉背心一凉,一道紫光贯胸穿出!

  众人失声惊叫,长留仙子心底一沉,蓦地明白中了那奸贼奸计,遭其暗算。念头方起,经脉要穴剧震酥麻,已被尽数封住,再也动弹不得。惊怒懊悔,厉声怒骂。

  以她反应之快,原不会瞬间受制,只是她太过在意石夷,穷其毕生之力,方才将他降伏,此刻听闻他逃走,焉能不心神大乱?而阿斐又是神位级的绝顶高手,在地火中熬炼了八百年,真气更是突飞猛进,对她又知根知底,只需小小破绽空隙,便可一击得手。

  阿斐伸手捏住长留仙子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臭丫头,这些年你对我不恭不敬,我大人大量,也不与你计较。但今夜你看见了八百年前的往事,知道了诸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倘若被你传扬出去,白阿斐的一世清名岂不是全毁了吗?何况你已经学会了‘一寸光阴’,若不将你除掉,白某又安能放心?天元逆刃得来又有何用?”

  长留仙子想要怒骂,刚一张口,心中剧痛欲裂,眼前一黑,险些晕厥。经脉震痹,周身如灌铅,说不出的僵硬沉重,连意识也变得混沌迷糊。

  石夷怒极,大声喝道:“卑……卑鄙小人!你……你恩将仇报……我……”他素无喜怒,宛如石头,但此刻瞧见长留仙子被此獠使诈重创,不知何以,竟突然怒不可遏。原本缄默木讷,不善言辞,激动之下更是张口结舌,期期艾艾。

  白阿斐笑道:“啧啧,想不到石头人也会如此激动,敢情你已经中了这臭丫头的道,有点喜欢她哩!莫急莫急,被我这‘紫电光雷’刺中,神仙难救,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变成一尊石人,那时你们岂不正好匹配?”

  石夷紧皱双眉,古铜方脸胀得通红,脑中一片迷乱。他这一生醉心武学修行,不问世事,更不谙男女情缘,单纯如雪山冰河。数十年来,唯一接触过的女子便是长留仙子,虽然两人每次相见都是比斗争强,但时日一久,对这骄傲美丽的女子竟隐隐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感觉。隔了许久不见她来挑战,倒觉得心里空空落落,怅然若失。时间越久,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有时修行之际竟突然无缘无由地牵挂起那张脸容,让他觉得说不出的迷惘、惶恐。他虽是大荒十神,几近天下无敌,但于感情之道,却是一无所知,束手无策。此刻听阿斐一说,宛若被雷电所劈,呆若木鸡,心中更加混乱起来。

  阿斐哈哈怪笑,紫光一闪,将长剑抽出,转身雷霆电舞,瞬间刺入石夷紫宫、璇玑等九大要穴。

  石夷一震,鲜血喷射,周身陡然僵硬,连舌头也彷佛瞬间凝结,更加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瞪着长留仙子,心底兀自狂乱地想着:“喜欢?什么……什么叫‘喜欢’?这究竟是武功,还是蛊毒法术?”

  阿斐笑道:“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石头人了。”心中石头总算落地。“这些年他透过长留仙子与石夷连连间接交手,知他神通了得,甚至在自己之上。心下颇为忌惮,生怕他如当年古元坎那般舍命冲开经脉、奋力反击。因此故意扰其心神,乘其不备时,抢先一步痛下杀手。

  长留仙子心痛如绞,狂怒、悲愤、懊悔、气苦、忧惧……张口无声,欲哭无泪,只能怔怔地望着石夷。身体迅速僵硬石化,呼吸滞堵,眼皮沉重,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不消片刻,她便堕入永恒的黑暗,再也瞧不见这让她一生爱恨交缠的男子了。一念及此,一种强烈如尖锥的苦痛突然直刺入心,令她蓦地爆发出一声沙哑而凄厉的号哭。

  阿斐怪笑道:“臭丫头,哭什么?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哩!若不是我,你们又怎能在这等山清水秀的福地同穴而眠?能与古大侠和水圣女比邻而居,也算是你们的造化了。何况黄泉路上还有两人与你们做伴呢!”拔出长剑,施施然地朝拓拔野二人走来。

  两人惊怒悲愤,莫可言表。经脉封堵,竟只有束手待毙。难道今生又要死在这奸贼之手吗?

  拓拔野思绪飞闪,蓦地想起先前长留仙子一尺击来,反被自己震飞的情景,心中一动,忖道:“是了,眼下我体内有五属真气,虽然经脉被封,不能自由驾御,但真气涨堵于奇经八脉,只要一受外界之激,便立即反弹激震。即便不能震死这奸贼,却可借助那刹那的反震真气冲开经脉!”

  方甫大喜,旋即心下一沉,又想:“不成,这厮的‘紫电光雷’极是厉害,一旦被击中,必定石化而死。即便我能瞬间解穴反功,最终也免不了一死。我死便也罢了,万一不能在石化之前杀了这奸贼,雨师姐姐岂不危险?昨夜阴差阳错,她的真气大半已输入我体内,真元虚弱,纵使我及时解开她的穴道,她必定也逃不脱白阿斐的毒手……”

  又想:“不如趁这奸贼到身前之际,以意御剑,杀他个措手不及?”但念头方起,一儿即又知断不可行。“以意御物”虽非难事,但若想“以意御物杀人”却就不容易了。一则自己的念力需足够强大,二则要视对方的实力强弱。高手神念相争,凶险之至,稍有不慎,便有灵神被摄,魂飞魄散之虞。他的意念虽足以御使断剑飞空伤人,但要想一举击杀阿斐这等意气双修的绝顶高手,却是断无可能,不过自寻死路罢了雨师妾见他兀自皱眉沉吟,心中更觉凄苦,忖道:“难道这一切竟是三生命定?我和小野注定要死在这南渊山谷吗?”

  一念及此,心底反倒奇异地平定下来,那森冷的恐惧登时烟消云散。眼波温柔地凝视着拓拔野,嘴角泛起一丝凄凉而甜蜜的笑意,又是哀伤又是欢喜,心想:“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是生是死又有何妨?”

  只听阿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拓拔野苦思良计,仍想不出万全之策,烦乱已极。眼光一扫,突然撞见雨师妾澄澈而温柔的日光,登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大震,忖道:“罢了罢了!生死由命,只要能与雨师姐姐一起,竭尽人力,管它天意如何!”

  一念及此,精神大振,心道:“先激他动怒,乱其心神,只要他一近身,我便凝神御剑,全力反击;倘若不能奏效,那便唯有趁着真气反震之时,冲开经脉,杀他个鱼死网破了。”乱麻尽斩,倏地涌起万千豪情,大声喝道:“白阿斐,睁开你的狗眼,认得爷爷是谁吗?”

  阿斐双眼微眯,仔细打量二人,又转头凝望远处的古元坎石像,倏地一怔,神光大盛,掩抑不住惊讶狂喜,狞笑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古大侠、水圣女,八百年不见,别来无恙?白某在地底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你们哩,想不到我们又在这里团圆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承蒙挂念,荣幸之至。也不知我们有什么好处,竟让你这等念叨?难不成你竟是个贱骨头,越被人折磨越是快活吗?”

  雨师妾此时超然生死,对阿斐已毫不害怕,闻言格格脆笑,嫣然道:“既然如此,我们这次便让他好好快活,一万年也忘记不了吧!”

  阿斐大怒,杀气凌厉,面上却依旧不阴不阳地笑道:“不敢当。只是世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古大侠让白某延年益寿八百春秋,这份恩情怎敢淡忘?打从今日起,我一定好好报答两位,让你们千秋万载快快活活,日日夜夜记得白阿斐。即便是哪天过得腻了,想要自己了断,我也万万不会答应。”语气森冷阴寒,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听到“自己了断”,拓拔野蓦地灵光一闪,掠过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哈哈大笑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多谢提醒!”蓦地凝神聚意,默诵“御剑诀”,大喝一声:“起!”

  “叮”地一声脆响,断剑飞舞,倏然冲天。翠芒流丽迥旋,电光一闪,陡然折转,朝着他自己的“膻中穴”怒刺而来!

  雨师妾大骇,刚要惊呼失声,脑中一亮,蓦地明白了拓拔野的用意。拓拔野若想“以意御剑”击杀阿斐自无可能,但他却可以御剑“自杀”。换作常人常态,经脉被封后,真气一段时间内必定无法流动,这般御剑自杀实是愚蠢之至。

  但自昨夜以来,他体内潜伏了五股截然不同的强霸真气,互生互克,暂时牵制平衡,一旦受外力所激,必定震荡失衡,反冲以数倍之力。只要断剑刺入膻中穴,郁结沉埋于奇经八脉中的五属真气便会受激反弹,在那一刹那形成一个稍纵即逝的突破口。

  阿斐不明究底,只道他不甘受辱,想一死了之,大喝一声疾冲而来,银光真气交叠飞舞,倏地将剑柄缠住,朝后猛力拖拽。

  但此时血珠激射,断剑气芒业已刺入拓拔野膻中要穴。拓拔野胸膛锐痛,突觉五股气流从穴道喷涌冲出。凝神聚意,默诵“潮汐流”。念力及处,潜伏奇经八脉的五股真气轰然震动,如冰川崩落,瀑布飞泻,朝着膻中穴的突破口激撞而去。

  “砰!”绚光飞舞,断剑嗡然激响,受五气巨力与定海神珠反推,闪电似的反弹激射,倏然挣脱阿斐的白金其气,朝他当胸贯去!

  阿斐怪叫一声,紫电光剑笔直地刺撞在断剑锋芒之上。轰然爆响,气浪迸飞,断剑破空飞扬,他亦周身大震,猛地朝后跌飞。

  与此同时,拓拔野体内“噗噗”连响,如春冰乍裂,大浪奔涌,任督二脉豁然贯通。意如朗朗日月,气似汤汤河海,刹那之间,周身经脉尽数震开!

  拓拔野身形一闪,抱起雨师妾腾空飞掠,右手疾拍,将她经络一一解开;顺势一抄,将落下的断剑握个正着。

  雨师妾“嘤咛”一声,双臂舒张,紧紧将他抱住。死里逃生,惊喜激动,泪珠从笑靥上倏然滑落。

  拓拔野纵声大笑,翠芒电冲飞舞,朝着阿斐眉心怒刺而去。

  这几下如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出人意料之外。待阿斐惊觉之时,拓拔野断剑气芒已如青龙碧电,呼啸劈至。剑气汹汹,刚柔并济,变化莫测,真气之强如海啸狂潮,滔滔不绝。

  阿斐剑芒方一相触,便觉五股属性迥异的强猛真气从剑尖凌厉劈入,势不可挡。心底大惊,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五行真气!”猛一翻身飞撤,移形换影疾退开去。

  “砰!”断剑绚芒及处,地裂石炸,尘土飞扬。

  拓拔野微微一怔,想不到威力一至于斯,蓦地明白定是昨夜吸取了四大高手真气之故。又惊又喜。一剑却敌,信心大增,真气绵绵不绝,剑光如银河飞泻,将阿斐杀得狼狈飞逃。

  阿斐且战且退,惊愕恨怒,几欲迸爆。原以为古元坎转世之后必大不如前,不料竟厉害若此!以适才这几剑看来,他似已练成五行真元,真气之强绝对已凌越神位,远胜于己。心道:“他奶奶的,早知如此便一剑取他性命,白白给他喘息之机!”面色青白不定,懊悔恼恨,无以复加。

  却不知他也高估了拓拔野。拓拔野虽是“五德之身”,体内又有强猛已极的五属真气,但毕竟修为不足,尚不能融合转化,御用自如;相反的,五气郁结相克,稍有不慎反倒还有经脉迸裂之虞。适才这雷霆反击之所以声势惊人,全因经脉方甫冲开,郁积五气如岩浆喷爆,又有定海珠相助,威力倍增。阿斐若与他多战数合,拓拔野的真气必定不强反弱。

  奈何阿斐虽然凶顽奸恶,对古元坎却素有畏惧之心,虽已隔世,积威犹在。见他冲开经脉,神威凛凛,原已斗志大堕,此刻一处下风,更如惊弓之鸟,闻弦胆裂。

  长啸声中,拓拔野横空穿掠,怀抱龙女在古元坎石像旁飘然落定。反手拔起天元逆刃,气芒吞吐,遥指阿斐,淡然道:“白阿斐,不以此刀取你项上人头,又怎能平两大圣女之冤,泄我前世之恨?”意态悠然,但那凌厉杀气却是直迫眉睫。

  阿斐面色微变,气焰大馁,暗想:“这厮取了天元逆刃,不啻如虎添翼,又有那贱人相助,断难抵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刚解印逃脱,何苦逞强冒险?终有一日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当下扬眉哈哈大笑道:“故人相见,古兄就这般叙旧吗?好生让人伤心……”话未说完,突然破天电冲,沿着峭壁疾掠飞点,瞬自不见。狰兽悲吼,纵掠攀飞,紧追而去。

  拓拔野一楞,想不到他堂堂神位高手,竟不敢应战,逃之夭夭;惊怒交集,待要解印太阳乌追去,却被雨师妾拦住,摇头叹道:“罢了,他当年号为紫电光神,除了‘紫电光雷’独步大荒之外,御风术快如闪电,也是一大原因。现在追去已经晚啦!”

  见拓拔野犹自懊恼,忍不住莞尔笑道:“放心吧!我已经在狰兽身上洒了‘千里子母香’,定能将他们寻着。即使让他们逃脱,只需禀明白帝,昭告五族,天下纵大,也没有他容身之所。咱们还是先救金神吧!”

  拓拔野又是气恼又是滑稽,与两师妾对望一眼,忽地忍俊不禁,笑将起来。但想到石夷、长留仙子惨遭毒手,笑容凝结,心情登时又转沉重,当下携手朝金神二人飞掠而去。

  月华如水,清辉普照。草木掩映,石夷、长留仙子两相对立,虽然衣袂鼓舞,肤色润泽如生,但周身僵硬,气息全无,已经化作两尊石人。任凭拓拔野如何输气相救,已不能复活还转了。端详两尊石人的表情,竟是凝眸对望,神情古怪,也不知究竟是悲伤、欢喜还是迷茫。

  拓拔野呆呆地望着两人,胸中如被巨石所堵,说不出的怅惘难过。这两人虽与他不甚熟识,但石夷为人内向缄默,痴迷武学,乃是大荒十神中最为单纯的人物,长留仙子虽偏激疯癫,却是命运坎坷的可怜女子。一个令他尊敬,一个让他同情,双双惨死于八百年前的余孽之手,焉不令他扼腕叹息?倘若他前世将阿斐直接了断,又怎会发生今日之事?想到此处,更是愧疚难当。

  雨师妾低声道:“傻瓜,你别自责啦!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不是你,也不是白阿斐所能决定的。况且长留仙子这一生坎坷寂寞,暗恋金神却始终不得回报,现在与他同化为石,两两相望,对她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拓拔野闻言更感唏嘘。木立片刻,方回过神来,哂然道:“险些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轻挥天元逆刃,将雨师妾身上的锁链尽数斩断。

  两人在不死树下掘了个大坑,将古元坎石像和螭羽仙子的尸骨一齐埋入,立了一个小坟,刻碑为记。想到阿斐有可能去而复返,不敢将天元逆刃埋入坟中,仍由拓拔野悬挂腰间。

  二人原想将石夷、长留仙子也合葬一处,但虑及他们非亲非故,又是当世金族前辈,自己这般擅做主张,倒颇唐突失礼。当下只好让他们伫立原地,等转告了白帝、西王母,再由他们处置。

  两人收拾既毕,又在古元坎、螭羽仙子的坟前拜了几拜。一阵凉风乍起,尘土飞扬。月色清冷,风声呜咽,二人突然觉得一阵刻骨的悲伤,携手对望,怅然无语。

  拓拔野想到螭羽仙子临终言语,忖道:“虽有天下至利的天元逆刃,却偏偏情丝难断!”蓦地一阵冲动,转过身,斩钉截铁地低声说道:“好姐姐,今生今世,拓拔野只喜欢你一人,如有变心,天打……”

  雨师妾急忙伸手掩住他的口,摇了摇头,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眼眶一红,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痴痴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方低声叹道:“尘埃落定,魂魄归真。咱们走吧!莫扰了他们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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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7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二章 不速之客

 

  圆月当空,星辰寥落,碧虚明净澄澈。俯瞰万里冰雪,寒山重叠,雾霭苍茫缭绕,宛如大河迤逦奔流。林涛阵阵,隐隐地传来几声夜鸟苍凉的悲啼,若有若无,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出了南渊,看万水千山,天遥地广,两人竟突然有些迷茫,不知何去何从。瑶池群仙宫的夜宴此刻当正值高潮,但他们却不想即刻回到那喧嚣的热闹中去。当下索性放飞青蚨虫,追循阿斐踪迹。

  冷风鼓舞,清寒扑面,拓拔野、雨师妾御风携手并舞,衣袖猎猎翻卷。想着今夜所历,心中百感交织。

  在这苍茫寂寥的昆仑月夜,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前生、今世、蟠桃会、五族群雄、动荡的大荒……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缥缈,就像山崖间随风弥散的夜雾,似乎触手可及,但真正抓着的却只有一掌潮湿与冰冷。

  两人御风并舞,执手相随,穿过光怪陆离的琅轩森林、险壁嶙峋的昆仑壑谷,越过长草纷飞的山腰、冰雪皑皑的峰顶,又掠过突兀横斜的尖崖怪石、汹汹起伏的雪原林海,追随青蚨,往昆仑深处而去……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峡谷之中。雪岭拥簇,山崖傲岸,一条大河汹涌奔流,波光邻邻。两岸松杉绵延,芳草萋萋,野花绚烂开遍,极是幽静。河流折转处,两峰交错,地势凹凸,汇成一湾幽潭。

  青蚨突然振翅嗡嗡,极是兴奋,闪电似的飞到那水潭上空,盘旋飞舞。拓拔野、雨师妾对望一眼,心下大凛,难道阿斐竟藏在这水潭之中?凝神戒备,悄声掠去。

  凉风拂面,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腥臭之味。那水潭波光闪烁,暗影迷蒙,亦透着一股森森阴气。拓拔野火目凝神,隐隐瞧见潭底石隙之间,藏了模糊黑影,似是一人一兽。

  两人正欲包抄上前,却听“澎”地一声激响,潭水喷涌,一道细长的水箭破空怒射,将那盘旋跌岩的青蚨虫陡然劈为粉未。

  拓拔野心下一沉:“糟糕,还是让这奸贼发现了。”

  “千里子母香”乃是取青蚨虫幼虫之血,揉以九种异草制成的药水,其味淡不可察;只要涂于某物,无论相隔多远,母虫均能循味追到。其效虽神奇,但一种子香只能与一只母虫相配,一旦该母虫亡殁,则纵有万千青蚨母虫,亦无法追循其香。眼下这只青蚨既已被阿斐所杀,若不能及时将他降伏,想要再行追踪便极之困难了。

  “轰!”水浪翻飞,一道人影笔直飞起。

  拓拔野大喝道:“哪里走!”断剑翻转,剑气横空怒刺。“仆!”那人避也不避,登时被剑光贯穿,轰然倒撞在潭边巨石上,倏地一颤,缓缓萎顿于地。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愕,想不到竟了结得如此简单。定睛望去,那人长眉入鬓,双目圆睁,果然是此前从南渊逃脱的白阿斐!只是他脸容扭曲变形,瞠自张口,呆滞的双眼中满是惊恐、愤怒、绝望、哀乞的神情,彷佛在死前的一刹那,见到了什么殊为可怖的事情。周身惨白浮肿,鲜血流尽,竟似早已死去多时。

  雨师妾心下狐疑,蹙眉道:“他是真死还是装诈?”

  拓拔野惊疑不定,飘然落在三丈之外,断剑隔空轻挑,将他翻转了数回;念力探扫,他气息、心跳尽止,殊无灵念反应,确已毙命。

  再一细探,他浑身上下竟有六处致命伤口,除了拓拔野适才那一剑之外,心脏、肺腑还有五处重伤,伤口或烧灼,或齐整,或长出息肉……竟似由五属不同的强猛真气重创而成。难道他竟是遭五族高手夹击围杀吗?但最为怪异的,乃是他浑身不剩一滴血液,经脉中亦无一丝残存真气,彷佛被什么怪物将他连血带气吸纳一空,只余一具臭皮囊。

  两人惊喜之余,又大感骇异,隐隐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和恐惧。不知是谁杀了这凶狡巨奸,令他死得这般惨烈难看?心中一跳,蓦地想道:“倘若他早已毙命,又如何能杀死青蚨,从水潭中跃出?难道……”猛地转身,同时朝那水潭望去。

  身形方动,只听水声轰隆迸射,又是一道人影冲天而起,朝着两峰壁隙飞掠而去。

  拓拔野与雨师妾对望一眼,齐齐忖想:“定是他杀死阿斐!”刹那间心底涌起强烈的好奇,都想一睹庐山面目。

  拓拔野喝道:“朋友留步!”腾空斜掠,碧光怒爆,剑芒纵横飞舞,将他生生挡住。那人轻咦一声,似是颇为惊讶,蓦地转头瞥了拓拔野一眼,嘿嘿冷笑,突然亮起一道眩目无匹的碧翠刀芒,如绿浪林涛,汹汹席卷。

  “砰!”深翠浅绿,幻光流离飞舞,照得天地皆碧。两人齐齐一震,交错飞退“苗刀!”拓拔野脑中如春雷炸响,惊喜欲爆,颤声叫道:“鱿鱼,是你吗?”此处光影昏暗,刹那间瞧不分明。但那人碧木真气雄浑无匹,所使钢刀极富灵气,锋芒所及,四周树木倾摇剧摆,当是长生刀无疑!

  那人也不回答,趁着拓拔野愣神之机,如蛟龙出侮,破空飞去。

  林叶翻飞,月光闪烁,瞬息间将那人的脸容照得雪亮。黑发凌乱,脸色惨白,双眼血红呆滞,嘴角豁了一个大口,露出森森白牙与鲜红色的齿龈,与蚩尤迥然两异,倒像是一具僵尸。手中那青铜长刀弯弯曲曲,双面皆刃,铜锈斑驳,凹线纵横,交织如木叶纹理,正是木族第一神器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方甫涌起的狂喜登时消逝得无影无踪。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苗刀竟会落入他手?难道……难道蚩尤已经死了?一念及此,当胸如被重击,心跳几已停顿。惊疑恐惧,脑中一片空白。

  雨师妾见他呆若木鸡,一拽他衣袖,低声道:“小野,此人必定知道蚩尤下落,莫让他逃了!”

  拓拔野如梦初醒,大喝道:“站住!你逃不了!”同雨师妾交错飞舞,不顾一切地御风追去。那人冷笑一声,身形快如鬼魅,陡然折转,又朝峡谷中冲去。上窜下伏,兔起鹃落,转瞬间已飞到百丈开外。

  当是时,“轰隆”巨响,震耳欲聋,右侧万丈冰岭突然坍塌,群峰断裂,雪崩滚滚,巨石冰块迸飞怒射,遮天蔽月,瞬息之间将前方峡谷严严实实地堵住。那人身形疾顿,衣袖鼓舞,突如鹏鸟似的展翅高飞,迎着滚滚雪浪破空飞舞。

  茫茫雪雾冰屑中,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怒喝,一个淡淡的红色人影闪电穿飞,倏然冲到。人影过处,雪散石迸,“嗷——呜!”一条巨大的青龙平空冲出,咆哮飞腾,张牙舞爪,朝着那僵尸似的神秘人物当头扑下。

  拓拔野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娘!”这条凶厉巨龙赫然便是龙神的“青龙印”!雨师妾芳心一颤,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两人今夜正为龙神的离奇失踪担心,想不到竟在此处邂逅。

  那人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长啸,竟丝毫不避让退缩,苗刀电舞,碧光冲天闪耀。“呼”地一声,狂风骤起,峡谷两侧的浩瀚林海绵绵起伏,绿浪滚滚,无数道翠绿色的木灵气光宛如流星密雨,纵横飞舞,滔滔不绝地划过苍茫雪雾,没入苗刀之中。

  “轰!”那人周身绿光大作,宛如透明。经脉彷佛无数道绿线交错,闪闪发光,与汇集而来的万千木灵紧密连接,交相辉映,倒像是一株参天巨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天地皆碧,雪峰翠染,峡谷中幻光流离。那青龙在他头顶咆哮飞腾,如被无形气幕所阻,一时竟无法冲下。

  拓拔野失声道:“万木争春,天下长生!”心下大骇,此人究竟是谁?竟能参透长生诀的至高之境,感应四周木灵,将碧木车气与苗刀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生平所见的木族顶级高手之中,雷神、句芒、姑射仙子比之竟都有不如,仅有夸父差可相媲。突然想起当日游痕所说,蚩尤因修练“摄神御鬼”妖法而魔化云云,心中大震:“莫非他当真就是鱿鱼吗?只因被九冥尸蛊控制,变得非人非鬼!连我也认不出来了?”越想越觉得吻合,冷汗涔涔而出。

  正自惊惧担忧,却听那人嘶声啸吼,苗刀轰然飞卷,万千道绿光螺旋飞转,汇成一道巨大的光弧气浪,由下而上,雷霆万钧地破入青龙腹部!

  “砰!”青龙一颤,发出狂怒、痛苦的悲吼,绿光波荡破碎,倏地化散开来,青烟薄雾似的缭绕收拢。龙神花容变色,娇躯剧震,嘴角沁出一线血丝,翩然飞退。

  拓拔野大惊,叫道:“鱿鱼手下留情!”抄足飞掠,刹那冲挡在龙神面前,生怕蚩尤失心疯魔,误伤母王。

  那人嘿嘿冷笑,看也不看他一眼,趁隙御风飞舞,冲入茫茫雪雾,转瞬消失无踪。

  龙神柳眉倒竖,厉声怒叱道:“给我站住……”声音一颤,俏脸倏地雪白,突然坐倒在地,晕迷不醒。

  拓拔野惊道:“娘!”急忙将她抱住。

  山崩余势未衰,冰石飞滚,雪浪澎湃,朝他们席卷冲来。拓拔野不敢大意,背起龙神,牵着雨师妾转身乘风抄掠,一直冲到数百丈外,在那水潭边飘然停住。

  峡谷中轰隆震响,雪雾弥漫,过了许久方才渐转寂静。水潭受那余震所扰,涟漪不绝,波光摇荡。潭边巨石上,拓拔野凝神为龙神把脉输气,皱眉不语。

  雨师妾见状心中志忑,低声道:“你娘怎样了?”

  拓拔野摇头道:“她体内余毒未清,邪气盘结,真气虚弱。被鱿鱼这一刀劈震,已经伤到经脉,受伤颇重,必须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说到“鱿鱼”二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怔怔不语。

  雨师妾蹙眉道:“小野,那人……那人当真是蚩尤吗?我总觉得不像是他呢!”

  拓拔野苦笑道:“我也希望不是他。但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谁能将苗刀使得这般出神入化?又有谁能……”心中郁堵担忧,摇了摇头,说不下去。

  龙神忽然低吟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迷迷糊糊地蹙眉喝道:“……别走!”

  拓拔野心中一跳,低声道:“娘,是我!”双掌真气轰然奔卷,在她体内滔滔流转。

  龙神“啊”地一声,长睫轻颤,碧绿眼波徐徐睁开,迷迷蒙蒙地望着拓拔野,嘴角勾起一丝欢喜的微笑,喃喃道:“臭小子,是你。”

  拓拔野见她神思无恙,心下大宽,笑道:“是我!臭小子给母王陛下请安。”

  雨师妾立在一旁,心中乱跳,妙目眨也不眨地盯着龙神的脸庞,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龙神微微一笑,蚊吟似的咳道:“贫嘴!”秋波流转,蓦地瞥见雨师妾,双眼倏地眯起。雨师妾双颊飞红,急忙垂下头去。口干舌燥,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摘下面罩,却又不敢。她这一生中竟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羞涩局促。

  龙神眉梢轻扬,低声格格笑道:“拓拔磁石,这又是哪根海底针呢?”

  拓拔野见雨师妾竟紧张得说不出话,大觉有趣,伸手勾住她的腰肢,哂然道:“娘,她就是你的太子妃雨师妾,也就是科汗淮科大侠的义妹。”

  雨师妾听到“太子妃”三字登时大羞,耳根脖颈都滚烫起来,骑虎难下,只好盈盈行礼道:“雨师国龙女参见龙神陛下。”

  龙神嫣然道:“原来是龙女,科大哥……”突然想起某事,花容大变,失声道:“科大哥!”奋力夺身而起,气息不继,又倏然摔倒,拓拔野、雨师妾急忙将她扶住。

  龙神推开拓拔野,气喘吁吁,怒道:“快!别管娘,快抓住那人,救出科大哥……”情急之下,脸红如霞,身形微颤,险吐又再背气晕厥。拓拔野二人惊愕不明,忙为她输导真气,询问因果。

  龙神顿足催促道:“傻小子,那人就是在南渊崖上掳走窫窳的混蛋,快快将他截住,救出科大哥来!”

  拓拔野吃了一惊,蓦地想起当日情景:不死树下,群雄毕集;一个神秘人趁着龙神与西王母相争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窫窳,逃入南渊之中。脑中一亮,那人的碧木真气深不可测,在白帝等十余名超一流高手的围攻之下,竟仍能从容逃脱。其面貌与今日之人虽然稍有不同,但身形、修为颇为相似,当是同一人!

  龙神又急又怒,连说带催,断断续续地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原来那日她冲入南渊之后,彻夜追寻,终于在一处山洞找到那人踪影,正欲与他对决,偏偏毒瘴邪气一齐发作,昏迷不醒。她被金族卫兵送与灵山十巫救治,今日方甫醒转,便趁十巫不备,闯入南渊继续查寻。奈何那人极是警觉,闻风而逃,洞中则空空如也,浑无窫窳踪迹。所幸那夜晕厥之前,她已将“千里子母香”沾到那人身上。当下放飞青蚨,一路追寻,直到此处。

  说到此处,龙神已是气息不接,眼波恍惚;强撑片刻,渐转昏迷。口中依旧含糊不清地催促拓拔野。

  拓拔野从她手中接过青蚨,心下恍然,忖道:“灵山十巫突然失踪,想必是生怕我怪责,悄悄找娘去了。那人藏到潭中不是为了躲避我,而是因为娘亲。他杀死青蚨,多半以为那母虫是跟踪他的吧?”但那人究竟是不是蚩尤?倘若是蚩尤,晏紫苏为何不在其侧?倘若不是蚩尤,他这苗刀又从何得来?他为何躲在南渊之底?又为何要掳走窫窳、杀死白阿斐呢……诸多疑问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让他越发觉得扑朔迷离。好奇心大盛,决意务必追到那人,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稍一思量,拔剑解印两只太阳乌,说道:“雨师姐姐,你带着我娘先回八合殿,请巫医为她排毒调理。我去找那人查个明白。”

  那神秘人敌我难辨,修为深不可测,极是危险;而龙神重伤,雨师妾真气未复,他携带二女一同追循神秘人多有不便,难以保护她们安全。

  雨师妾知他心意,虽然不舍担忧,也唯有点头应允。在他身上涂了“千里子母香”,低声道:“你多加小心,不必与他逞强相斗,只需尾随其后。我送你娘到群仙宫后,自会带着大家前来找你,那时再拿他不迟。”

  拓拔野微笑答应,吻了吻她的耳朵,低声道:“好姐姐,等救出科大侠,我就让他做咱们的主婚人。那时你可不能再耍赖不与我洞房了。”那两只太阳乌急忙跳到一旁,扭头“嗷嗷”乱叫,似是在羞臊他一般。

  雨师妾双颊滚烫,心中一阵甜蜜,轻啐道:“胡说八道,连鸟儿也瞧不起你啦。还不快走!”拓拔野哈哈一笑,匆匆骑乘一只太阳乌,冲天追去。

  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崇山峻岭、蒙蒙雪雾之后,雨师妾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怅惘、孤单,蓦地想道:不知此次相别,会不会如同从前一样,要经历万千磨折才能重逢?一念及此,心中颤悸,泪水竟无由地迷蒙了眼睛。

  太阳乌“嗷嗷”怪叫,巨翅扑煽,笨拙地拍打她的背脊;尖喙则连珠似的轻啄她的手掌,麻痒难当。雨师妾忍不住“噗哧”一笑,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你在安慰我吗?”心情略好,强压住那不祥的预感,朝着昏迷的龙神低声道:“龙神陛下,得罪了。”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翻身骑乘太阳乌,朝着瑶池方向翩然飞掠。

  青蚨嗡嗡鸣振,忽东忽西,拓拔野骑鸟紧紧尾随,在昆仑重山中蜿蜒折转,始终没有瞧见那神秘人的踪影。心下正自犯疑,却听太阳乌欢声长呜,冲过雪岭隘口。云开雾散,险崖交错,一个浩瀚冰湖扑入眼帘。

  冰湖如镜,雪山倒影,宫殿亭阁星罗棋布,飞檐流瓦错落高低,歌乐弱弱,喧哗隐隐。他竟已回到瑶池群仙宫!

  眼见青蚨急速朝曲径长廊飞去,拓拔野心下凛然,忖想:“难道那人已经混入八合殿?或者他原本就是宾客伪装?”不及多想,驱鸟俯冲,到了曲廊之中。他翻身跃下,封印神鸟,随着青蚨朝八合殿奔去。

  青蚨振呜飞舞,突然顿住,在廊外冰面上盘旋缭绕,再不离开。拓拔野一震,探头俯望,猛吃一惊。廊外冰湖上歪歪扭扭地躺着那神秘人,双目圆瞪,目光呆滞,气息全无,显然业已毙命。

  拓拔野又惊又奇,此人神功盖世,天底下又有谁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取其性命?蓦地恍然大悟:“是了!金蝉脱壳!这尸身多半只是他的元神寄体。他发觉我在追踪,便舍弃此身,投寄他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一招厉害之极,茫茫人海,我到哪里找他真身元神?”狠狠一拍栏杆,沮丧无已。

  正自恼恨,寒风鼓舞,檐铃大作,忽听夜空中传来一声淡淡的骨笛,飘渺恍惚,阴寒诡异。

  拓拔野一凛,毛骨悚然,一股莫名的怖意如冷雾似的弥散开来,隐觉不妙,猛地扭头循声探望。却见雾霾弥合,六个黑笠人从远处冰山之巅徐徐御风飘来,脸色惨白,黑袍翻飞,宛如鬼魅。

  拓拔野心念微动,觉得那当先飞来的黑笠人好生眼熟。凝神细望,蓦地想起,此人正是当日在方山一掌打退双头老怪,抢走三生石的水族怪客!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找不到那神秘人,却和这黑笠客邂逅于此。想起蚩尤魔化与此人大有关系,心中愤怒,便欲腾空上前问个究竟。

  六人越飞越快,当先那人哈哈笑道:“好热闹的蟠桃会!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也来凑凑趣吧!”声音沙哑诡异,在群山之间轰然迥荡,说不出的刺耳难听。话语方落,骨笛突转高越狞厉,森寒凄怖。

  阴风怒吼,长廊檐铃叮当乱响,灯笼“仆仆”接连破灭,十八里璀璨瑶池宫瞬间陷入无边黑暗。八殿歌舞登时寂然,群雄愕然,有人大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妖孽,竟敢到此放肆!”

  那人哑声长笑,笛声凄厉妖邪,汹汹高攀,如险峡怒浪,万鬼齐哭。

  八合大殿惊呼四起,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恐怖的狂呼,一道人影撞破屋顶,冲天飞起,在半空停顿了刹那,笔直坠落。

  继而八殿爆炸似的轰然响起万千凄嚎狂叫,数十道人影从殿阁亭榭飞冲而出,似乎想要逃之夭夭,但在夜空中狂乱地手舞足蹈了片刻,便簌簌摔落于冰湖之上,“喀啦啦”冰裂脆响此起彼落。

  一时间,八殿嚎哭惊吼,乱作一团。

  眼看奇变陡生,拓拔野心下大惊,这黑笠人究竟是谁?竟凶狂若此!当日他一掌击溃双头老怪倒也罢了,今日这八殿英豪无不是当世顶尖高手,何以一听这骨笛,便彷佛胆裂魄散,毫无抗拒之力?

  正自骇然不解,却听白帝沈声道:“大家不要慌乱,围坐一起,凝神御气,压住体内蛊虫,千万不可被笛声所控……”声音清晰悠长,压过了那凶邪笛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拓拔野闻言恍然,敢情八殿群雄竟都已身中九冥尸蛊,难怪被他笛声所控!想来这妖孽不是在水中下毒,便是在酒菜里放蛊了。所幸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才能稀里糊涂地逃过一劫。但这蟠桃会上蛊毒高手众多,不知这厮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五族英豪,成功放蛊?

  突地一凛,又想:“是了,定是水妖眼看驸马旁落,无望与金族联姻,索性撕下假面,施毒放蛊,与这妖孽内外夹击,妄想将各族英雄一网打尽!糟了!也不知雨师姐姐、娘亲到了殿中没有?”想到此处,心中更是大寒。不及多想,凝神聚气,朝着八合大殿狂奔而去。

  拓拔野一面飞奔,一面竖耳聆听,八殿中传来的水妖惊呼声凄绝惨烈,不似作伪;而那些发狂欲死的五族群雄中亦有许多水族豪强,他不由得又疑惑起来:倘若水族当真与这黑笠人合谋,当趁势内外回应,全力歼灭四族群雄才是,何必装腔作势错失绝佳战机?蓦地想起黑笠人击溃北海真神、夺走三生石,杀死烛鼓之等事,心里倏然大震:难道这黑笠人和水妖竟不是一路的吗?

  当是时,陶埙声起,悲怆苍凉,悠远高旷,凄诡阴邪的笛声登时稍稍一滞。显是白帝奋力以埙声真气扰其节奏,帮助群雄压制蛊虫。但他真元大损,意气虚弱,不过片刻,埙声复被骨笛逐渐压制。

  拓拔野心道:“白帝真元虚弱,只怕不能持久,一旦被笛声彻底压过,形势便危险之极。”正欲拔笛相助,又听萧声清雅,寥落隽永,如汨汨清泉,朗朗明月,令人神智一清,浊念竟消,赫然是那首“天璇灵韵曲”。

  拓拔野大喜:“有仙女姐姐相助,白帝当可无恙。”突想:“奇怪,为何仙女姐姐真气充沛,竟似丝毫未中毒?难道是因为当日在玉壶山服食了玄玉荣英?”却不知姑射仙子之所以未中蛊,实是因为她素来不用俗世膳食,仅以鲜花蜜冻果腹。

  他一边思绪飞转,一边急速抄掠狂奔。

  那黑笠人哑声笑道:“白帝陛下,通天河畔比试音律,你仗着那愣小子相助,侥幸胜了我半筹;今日又拉来这小姑娘帮手,嘿嘿,真是羞死人也!”笛声陡然急促,如暴雨妖风,山崩海啸。

  只听“喀啦啦”脆响叠爆,冰湖四裂,无数惨白的头颅从冰层裂缝之间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宛如万千莲花在星夜盛开,诡异己极。

  “乒砰”炸响,冰块四飞,水浪冲涌,万千僵鬼嚎哭怪吼,湿淋淋地冲天飞起,四面八方朝群仙宫围涌而入。

  群魔乱舞,十里鬼哭,绚光气浪冲天交错,众人惊呼惨叫不绝于耳。片刻前歌舞升平的人间仙境竟变作妖怖鬼域。

  拓拔野惊怒交集,反手抽拔珊瑚笛,还未及吹乐相助,无数尸鬼业已狂嚎着扑入长廊,挺矛挥刀,张牙舞爪朝他交叠猛攻。

  “呛”青光爆舞,无锋剑倏然出鞘。这一剑气势强猛已极,碧光流转,直冲霄汉,照得四周僵鬼须眉皆绿。“轰!”数十尸鬼惨呼声中碎断抛飞,乌血溅舞,万千尸蛊四射飞扬,在星光下斑斓鲜艳地密集蠕动,妖异可怖,被剑气所激,迅即粉碎尘扬。

  大河奔流,邻光闪耀,雨师妾骑鸟穿越绵绵林海,沿着峡谷迤逦折转,低掠穿行,朝着河的下游急速飞去。两岸雪峰连绵,冰崖倒掠,月光在山隙之间穿梭闪烁。

  突然狂风鼓舞,雪雾纷扬。太阳乌凛然警觉,嗷嗷怪叫,忽然盘旋不前。雨师妾心下微惊,凝神四下察探。

  大河澎湃,林涛汹涌起伏,淡黑色的云层徐徐漫过雪岭冰峰,团团笼罩在峡谷上空,月光越来越加昏暗,四周弥漫着无形的妖氛魅气。

  远远地,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骨笛,似有若无,淡不可闻。雨师妾心中一跳,突地有一种奇异酥麻的感觉在自己体内突然迸爆,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继而感到虫噬般地阵阵刺痛。低头下望,面色大变,险些叫出声来。

  冰肌雪肤在月光下青白透明,突突乱跳,此起彼伏,彷佛有千百只虫豸在皮下爬动一般。她心下大骇,念力探及,发觉自己体内竟有万千只蛊虫齐齐孵化,随着那笛声节奏汹汹四窜,急速蔓延!

  刹那之间,她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九冥尸蛊!”惊骇恐惧,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龙神突然低吟一声,周身僵硬,眼波迷乱,忽而恐惧,忽而凶厉,竟似被那笛声摄控,她的皮肤也开始不住地跳动起来。雨师妾骇异更盛,来不及细想究竟,急忙默念“凝冰诀”,奋起真气,将她瞬间冰化,冻结住所有蛊虫。

  太阳乌回头灼灼地凝望着她,大声怪叫,似乎在等她发号施令。雨师妾心中一凛,咬牙心道:“现在再不逼出蛊虫,只怕赶到瑶池宫时,我们都已被尸蛊控制,失心疯魔,万劫不复了。”当下再不迟疑,驱鸟下冲,在草坡上盘旋停住。

  雨师妾抱着龙神跃下鸟背,将她平放在草地上,四处眺望,寻找野兽骸骨。只有焚烧尸骨,才能以此气味逼出体内的尸蛊成虫,保得暂时平安。但极目搜寻,始终不见半具兽骸,心底越发焦急起来。蓦地想起白阿斐的尸体,心中一跳,当即便欲骑鸟返回。

  当是时,忽听“轰隆”震响,大河巨浪滔天,漩涡水浪中蓦地涌出无数惨白浮肿的头颅,四下乱转,齐声号哭。万千黑洞洞的眼睛突然齐唰唰地凝聚在雨师妾的身上。

  她心中大凛,冷汗涔涔,正想抱起龙神骑鸟飞离此地,忽地黑影飞闪,鬼哭狼嚎,万千僵鬼密密麻麻地跃出水面,四面八方朝她骤然扑至!

  骨笛汹汹激烈,如黑云压顶,密雨倾盆。黑笠人飘飘忽忽地落在钟亭檐角,哑声笑道:“白招拒,你身中‘九冥尸蛊’与‘五行阴阳散’,越是运气,发作越快。嘿嘿,乖乖束手就擒,或可保得一条老命。”

  话音未落,“蓬”地一声问响,白帝低喝一声,陶埙竟然炸裂开来。他大半真气已被拓拔野吸去,一日之间不过恢复少许,此时强撑片刻,终于抵受不住,被笛声震得一败涂地。

  黑笠人哈哈怪笑道:“咦?堂堂金族白帝怎地变得如此不济?莫非陛下日理万机,呕心沥血,拖垮了身体?”埙声既破,骨笛更加凶厉逼人,将姑射仙子的箫声强行压住。八殿中狂呼迭起,不少人蛊虫发作,形如疯魔,纷纷朝殿外飞奔,方甫出殿,立时被众尸鬼撕为碎片。

  妖鬼怪吼,前仆后继,汹汹围涌。

  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蓦地想道:“只要全力将那黑笠人杀死,蛊虫便无主是从,这些僵鬼亦群魔无首。”当下纵声长啸,蓦地回身转向,断剑纵横飞舞,杀开一条血路,穿廊过亭,朝着那黑笠人急速掠去。

  口中唱道:“妖孽,有胆子便别用妖法害人,过来与拓拔爷爷堂堂正正斗上三百回合!”

  八殿内龙族群雄闻声又惊又喜,纷纷雷霆呐喊。

  黑笠人斜睨笑道:“嘿嘿,这里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身旁那五个黑衣人闪电掠起,凌空交错,形成五角形状,朝拓拔野迎面冲来。

  人影闪烁,赤、橙、青、白、黑绚光雷霆怒射,五股各相迥异的雄浑真气狂风暴雨似的陡然撞至!

  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觉气浪迫面,芒刺在背,那五人真气分属五族,真元之强猛,竟似均在“仙级”之上!心下大骇,念力电扫,飞快地探算出五道真气的力量与变化方向,蓦地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朝斜后方急堕,断剑斜扬,一式“回风舞浪”,气芒碧电似的刺撞飞舞。

  轰隆震响,青光破空,那五道眩光真气离散飞射,气浪翻叠炸涌。五人凌空翻转,朝上方冲退。拓拔野则藉着那冲撞之力,曲线抛飞,蓦地一沉,飞鱼似的滑翔冰面,继续朝着八殿冲去。

  黑笠人“咦”了一声,极是惊讶,怪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能耐,难怪口吐狂言。可惜不管你有三头六臂,今日都要化作一堆白骨。”笛声狞厉,高扬破空,万千尸鬼裂冰破浪,重重叠叠地狙击拓拔野。

  只听“当”地一声震响,清旷刚烈,群山迥荡,骨笛登时暗哑了刹那。姬远玄高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如此猖狂,视天下英雄为无物!”一个青铜鼎飞悬半空,呼呼急转,不断地变大,橙黄色的光浪闪耀飞舞,激撞在鼎沿。嗡声激荡,如雷霆霹雳,震得众人双耳麻痹、心神清明。

  姬远玄身怀土族神物“辟毒珠”,亦是百毒不侵之身,此刻偌大的八合大殿,竟只有他与姑射仙子神智清明,安然无恙。

  黑笠人怪笑道:“好一个炼神鼎!”骨笛倏然一变,阴柔绵软,似有若无,在激越的鼎声之中缭绕攀升。众人只觉耳根、心喉酥痹发麻,周身无处不痛痒刺痛,彷佛有一柄尖刀不住地轻轻剐刮脊骨,难过己极。体内的蛊虫随着笛声节奏,或急或缓,忽轻或重地爬动咬噬,令人直欲发狂。

  阴风怒卷,僵鬼扑面,拓拔野断剑飞舞,碧光纵横,将四面围涌的尸兵杀得骨肉横飞;一路高跃低伏,滑翔飞冲。

  骨笛绵绵妖异,逐渐又压过了箫声鼎鸣,八殿中群雄惨叫之声遥遥相应。

  转瞬间拓拔野便已穿飞四百余丈,距离八殿已不过百丈之遥。正自斗志高昂,斩妖破阵,忽觉那五个黑衣人再度当空冲下,狂飙似的朝他飞冲夹击。

  “呼呼”风声激响,五人移形换影,刹那攻至。五道绚光气浪曜目横空,如五条巨龙迤逦飞舞,怒吼急撞,瞬间将拓拔野周身要穴尽数罩住。这次攻势之猛,气浪之强,竟在前番三倍以上!

  刹那之间,拓拔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白阿斐竟是死在这五人手中?”呼吸一窒,待要提气反击,体内那五道狂猛真气却蓦地自行激撞一处,督脉剧痛。忽听“蓬”地一声,眼前昏黑,全身痹痛,彷佛瞬间爆炸开来。

  刹那间,他忽地想起白帝所言:“只是从今日起,太子每日必须调气运息两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否则五属真气必定要相冲相克,稍有不慎,只怕仍有性命之虞……”不迟不早,不偏不倚,五行真气偏偏在此时相冲撞击。

  与此同时,那五名黑衣人的真气四面八方怒撞而至,轰然震响,剧痛欲死。他登时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蓦地朝下急速摔落。

  “噶啦!”脆响,冰块碎裂,水花飞溅,倏地沉入冰冷的瑶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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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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