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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搜神记》作者:树下野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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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2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七章 似曾相识

 

  明月如钩,清辉普照;山影横斜,眼花缭乱;耳旁寒风呼啸,脚下万丈虚空,众人失声大叫,朝下笔直坠落。仰头望去,山崖嵘然天半,黑洞幽然,他们便是从那悬空山崖的甬洞突然掉入这山谷深渊。

  蚩尤大声呼啸,惊雷似的在群山间回荡。忽听上方嗷嗷怪叫,七只太阳乌倏地冲出顶崖山石,欢鸣着俯冲而下,有惊无险地将众人稳稳接住,滑翔飞舞。

  黑涯瞪大双眼,俯瞰那凛凛深谷,抚胸叫道:“他爷爷的,这些火鸟若是来迟半步,老子可就成了肉酱饼了!”

  众人惊魂甫定,哈哈笑将起来。芙丽叶公主想要挣脱拓拔野,但看见下方雾霭飘渺,迷茫一片,登时头晕目眩,微微颤抖着依靠在拓拔野怀中,闭眼不敢下望。冷风彻骨,衣单裳薄,簌簌发抖,不自觉间更往他怀中钻去。拓拔野鼻息之间,尽是少女清幽体香,心中微微一荡。蓦地想起纤纤,不知她究竟在何处?大难逃生的欢愉登时大减。

  突听后上方轰然怪叫,彷佛天地崩塌;众人转身仰望!失声惊呼。无数鸟兽凶禽如同瀑布飞泻,从那山崖洞口冲涌而出,在空中纷乱展翅,盘旋飞舞,蓦地朝他们呼啸冲来。

  蚩尤大怒!御鸟反冲而上,苗刀电舞,大开大合,青光纵横飞旋,风雷怒吼。那冲涌而来的鸟兽撞到凛冽霸道的气旋刀芒,登时被绞得血肉横飞,碎羽纷扬。拓拔野恐他有失,大声呼唤,蚩尤又斩杀了数十只凶野飞兽,方才乘鸟追来。

  天箭、拔祀汉飞箭如电,掩护蚩尤安然退回。

  太阳乌飞行极快,转眼间便将洞中冲涌追击的漫漫飞兽凶禽抛在数百丈外。偶有恶鸟狂龙嚎叫追来,便被殿后的蚩尤手起刀落,斩成数段。

  但众兽山中猛禽妖兽俯拾皆是,闻着血腥气味与人类气息,纷纷出洞离巢,四面八方围涌而来。一时间清寥夜空、朗朗明月便被万千巨翅黑影层叠遮挡,狂乱叫声嘈杂骚躁,千山响彻。

  众人调整阵形,由拓拔野、黑涯冲锋在前,拔祀汉、天箭护守两翼,蚩尤依旧殿后护卫。一时剑气如虹,刀似奔雷,两翼弯弓霹雳弦惊,所到之处血雨淋漓,兽尸缤纷;太阳乌炎风狂舞,在漫天飞兽包击中迤逦穿梭,逐步突出重围,向东飞去。

  飞兽越来越多,前仆后继,围追堵截。拓拔野心下诧异,太阳乌乃是木族神禽,凶威炽厉,这些寒荒飞兽纵然凶狂,原当有所畏惧,辟易退让才是。但这些凶兽飞禽层叠阻击,对十日鸟竟似毫无惧意,实是咄咄怪事。更为出奇的是,这些飞兽进攻包抄极富章法,错落有致,倒像是经受严格训练的精兵勇将。“难道有人在暗中指挥这些妖兽吗?”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凛,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来。但凝神倾听,殊无号角等调度之音。

  正四下探望,忽听远处空中传来一声惊天铜锣,群兽嘶吼!车轮滚滚。有人鼓掌叫道:“何方英雄如此了得!竟能在众兽山中来去自如。”拓拔野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东北夜空,乌云暗雾之间,一列华丽的白金飞车,在三十六驾巨翼飞龙的牵引下,闪电般飞来。

  转眼之间,那飞车距离众人不过数十丈之遥。

  飞车长九丈,宽三丈,高三丈,形如弯月,车身雕花镂金,极尽奢华,纹刻成飞龙彩凤、祥云瑞雾的图案,无数宝石镶嵌其中,琳琅闪光,迷离眩目。两侧各有九个水晶大窗、三条斜长光滑的平衡铜翼和十八只巨大的青铜飞轮。一眼望去,虽然富丽堂皇,灼灼夺目,却显得太过招摇庸俗。

  车首六名华服大汉并肩驾车,手持软玉龙筋鞭,霍霍飞舞,三十六只巨龙吃痛,咆哮怒飞。六名大汉身后,乃是一个瑶玉栏台,一个身着白绫丝袍的胖子扶栏而立。那胖子眉目清秀,但脸上苍白浮肿,显得萎靡不振,彷佛惺忪未醒,看见拓拔野怀中的芙丽叶公主,目光突然一亮!痴痴相望。芙丽叶公主秀眉轻蹙,别过脸去。

  那胖子身后站了两个白衣男子,一高一矮。矮的男子是一个干瘦老者,左手悬着一面巨大的混金铜锣,右手指尖玩转一根青铜棍。高的男子长了一张马脸,细眼长鼻,微笑负手而立。

  数百只飞兽轰然怒舞,朝着那飞车狂风暴雨般冲去,被干瘦老者蓦一敲锣,震得哇哇乱叫,飞散开来。那锣声妖异奇特,彷佛含着某种恐怖的节奏,众人的心中都不由有些发毛。层叠围涌的万千飞兽听到那锣声似乎颇为惊恐,怪叫着盘旋纷飞,不敢再贸然突进。

  黑涯怒目圆睁,“呸”了一声道:“我道是谁,又是这金妖小子!花花太岁。”

  拓拔野听他语气中满是鄙夷不屑,奇道:“这胖子是金族中的什么人?”

  拔祀汉冷冷道:“他是当今白帝少子,名叫少昊。只会酒色作乐,极为没用,想必是到寒荒城安抚人心的。”

  拓拔野微微一惊,心道:“原来他竟是纤纤的表哥。”心念一动,正要细问,又听那胖子少昊笑道:“各位英雄,外面天寒地冻,如不嫌弃,到我车中小聚如何?”

  拓拔野见拔祀汉等人满脸鄙薄厌恶,便要开口婉拒,忽听一个少女脆生生地怒道:“臭胖子,倘若他们进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那声音清脆婉转,极是熟悉。

  拓拔野、蚩尤如五雷轰顶,全身大震,猛地起身叫道:“纤纤!”惊喜若狂,齐齐御鸟飞冲,朝那飞车掠去。

  飞车前门蓦地打开,一个披着白狐皮毛大衣的少女冲到瑶玉栏台之上,跺足怒道:“谁让你们过来了!臭鸟贼,臭鱿鱼,都滚回东海去。”俏睑含慎,珠泪盈盈,不是纤纤是谁?

  拓拔野二人心惊胆跳了一日,现在方才放下心来。见她泪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委屈气苦,料想她必定受了什么折磨,心中都大为疼惜。拓拔野心下惭愧,苦笑着温言道:“好妹子,你……你没事吧?”

  纤纤见他怀中竟又坐了一个陌生的秀丽少女,心中气苦更甚,泪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哽咽道:“我才不要你们假惺惺地讨好呢!早干嘛去啦!”

  少昊讶然笑道:“原来你们竟是兄妹吗?那可再巧不过了!诸位英雄,都请到车中说话吧,”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了。”正与蚩尤并肩飞去,却见纤纤足尖一点,果真朝着万丈深渊急跃而下。

  拓拔野知她性子刚烈,言出必践,因此早有准备。见她身形方动,立时便驱鸟俯冲而下,将她接个正着。纤纤被他蓦地拦腰搂在怀中,闻着那熟悉的气息,登时全身酥软,呼吸不畅。但瞥见身边那秀丽少女也斜倚在他怀中,醋意大发,咬牙哭道:“你救我作甚?趁早让我跳下去,大家都干净。”

  拓拔野怀中抱了两个女子,众目睽睽,纤纤又这般哭闹不止,大为尴尬。无奈 之下,只有臂上微微使劲,将纤纤柔腰一紧!附耳低声道:“好妹子,别闹啦!我们天南地北找你一日了,担心得很。这姑娘是无意间救得的寒荒国公主,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后半句话最为紧要有效,纤纤果然止住哭声,眼角瞥见那公主淡蓝双眼正好奇地望着她,殊无敌意,而拓拔野的手也不过轻轻挡住她的纤腰,防止她跌落,当下怒意稍减,冷冷道:“我才管不着呢!没人问你!你急着解释干么?做贼心虚吗?”但语气已大转柔和。

  拓拔野不加理会,手臂上又搂得更紧些,低声道:“好妹子,我们以为你被怪鸟抓到山洞中,所以才赶到此处。你没事吧!”纤纤被他搂得喘不过气,软绵绵全身乏力,心中乱跳,听他温言抚慰,登时又流下泪来。但这泪水中既有委屈,又有甜蜜,比之先前的悲苦酸涩大大不同。

  拓拔野见她气已消了大半,这才御鸟飞到白金飞车旁侧,怀抱两女,与蚩尤一道跃上瑶玉栏台。少昊哈哈笑道:“阁下能在万兽围攻中回旋如意,已是大大的了不得;但能怀抱两女,周旋自如,那更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孤,”亲自拉开前门,恭请拓拔野等人进入。

  拓拔野生怕这胖子胡言乱语,又惹怒纤纤或是蚩尤,连忙微笑称谢,招呼拔祀汉等人一同进入。但拔祀汉三人似乎极为厌恶少昊,满脸嫌憎,摇头不前,依旧乘鸟在两侧盘旋。拓拔野心想寒荒八族多半与金族有宿怨嫌隙,也就由得他们,当下与蚩尤四人一道进入飞车之中。

  铜锣响彻,万兽辟易。六名大汉挥舞长鞭,驾御三十六驾飞龙金车,呼啸而去。拔祀汉三人七鸟环绕飞车,紧紧相随。

  车厢极为宽大,金玉绫罗,富丽堂皇,比之外观更甚。地上铺了厚厚的金犁牛地毯,四壁炉火熊熊,温暖而舒适。除了三十名精壮侍卫,车中竟还有三十六位男装美女,吹奏悠扬丝竹。无边舂色,暖意融融,比之车外天寒地冻,相去万里。

  少昊见拓拔野、蚩尤望着那诸位男装美人,满脸诧异,便哈哈笑道:“见笑见笑!少昊奉旨巡抚民心,原本不能携带眷属美女,但路途凄冷寂寞,岂能没有佳人音乐?所以就女扮男装,权且当她们男人就是。”

  拓拔野、蚩尤啼笑皆非,心道:“此人果然荒唐得紧。”少昊领着众人在车中鲸皮软椅上坐下,特意将芙丽叶公主安排在自己身侧,然后又亲自为众人一一斟酒,举杯笑道:“在这荒寒之地,竟能结识诸位英雄美女,诚少昊之幸!”色咪咪地望了一眼芙丽叶公主,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杯浅啜。蚩尤舌尖方触到酒水,目中一亮,赞道:“好酒!”仰头一饮而尽。少昊大喜,连忙唤来一个美女,专门为蚩尤斟酒,蚩尤毫不客气,酒到杯干。待到后来,嫌那女子斟酒太慢,索性自己抱起坛子痛饮。众人见他海量,无不惊服。

  少昊笑道:“惭愧,还未请教两位英雄大名?”

  拓拔野微笑道:“不敢。在下拓拔野,这位乃是我兄弟蚩尤。”

  少昊面色微变,那马脸男子和干瘦老者也齐齐一震。少昊道:“莫非是龙神太子与蜃楼城少主?”

  拓拔野笑道:“正是。”

  少昊霍然起身,行礼叹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近来大荒都在盛传两位传奇,少昊正仰慕不已,不想竟能在此遇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拓拔野连忙也起身回礼,蚩尤则微一点头,依旧痛饮。他对这白帝少子无甚好感,不愿理会。又恰逢与纤纤相聚,紧张尴尬,是以只管喝酒。

  那马脸男子与干瘦老者也上前拜见,蚩尤听见二人名号大为震动,肃然起身回礼。原来那两人都是金族中位列金族仙级人物的顶级高手,成名极早。马脸男子名叫英招,干瘦老者叫做江疑。英招居槐江山上,人称“白马神”,盖因其变异兽身乃是插翅虎皮白马,所使的“韶华风轮”为金族神器之一。“风云神”江疑居符惕山上,所使“惊神锣”乃是闻名天下的御兽神器,传说以盘古开天斧残铜制成,虽不及雨师妾“苍龙角”、百里春秋“念力镜”,但御兽威力之强猛,在西荒罕有匹敌。

  众人坐定,少昊笑道:“出行之前,我请巫卜测算吉凶,他说此行必遇贵人!逢凶化吉,敢情便是两位了!”

  原来数月以来,西荒怪事不断,接连有妖兽横行,凶兆频传,寒荒国诸多绝迹的凶兽纷纷重现人世,四处为害;又有谣言称,金族暴虐统治业已触怒寒荒大神,是以降下诸多凶兽妖魔。倘若寒荒八族仍不觉悟起义,则必将山崩地裂,水灾泛滥,封印的寒荒七兽也将苏醒,引领八族重夺往日自由。

  随着妖兽越来越多,谣言甚嚣尘上。有人传言,已经看见寒荒七兽中的寒荒楱杌、血蝙蝠、狂鸟等踪迹;数月以来,又有成千罗罗鸟四处掳掠女童,引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个别寒荒村寨已经有人公然反叛,扬言要逼迫寒荒国主楚宗书退位,由八族长老重新推选国主,与金族重新对抗。楚宗书不得已之下,决定提前举办大典,祭祀寒荒大神。

  白帝、西王母颇为忧虑,便遣金族太子少昊代表白帝,前往寒荒城参加祭祀大典,沿途剿除妖兽,安定人心;但知道少昊素来荒唐胡闹,便又派遣英招、江疑两大稳重深沉的高手一路辅佐。江疑御兽之术西荒第一,此次由他陪行再好不过。

  少昊乘坐白金飞车,一路曲折而行!沿途击杀肆虐恶兽!解救寒荒百姓,倒也赢得不俗口碑。今日绕道众兽山时,在周边山峰撞见罗罗鸟攻击纤纤,当下英招飞舞“韶华风轮”,杀了恶鸟,将纤纤救人飞车之中。

  听到此处,拓拔野、蚩尤方知竟是少昊等人救了纤纤!心中感激不已,连忙起身道谢。

  少昊哈哈笑道:“两位客气了!杀兽救人原本就是我此行目的,应当的!再说纤纤姑娘这般美丽可爱,岂有不救之理?”纤纤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得意地笑将起来。

  少昊笑道:“不瞒两位,我与纤纤姑娘颇为投缘,倒像是从前见过一般。两位没来之前,我正想收她做妹妹呢!”

  纤纤哼了一声,妙目凝视拓拔野,叹道:“那倒不必了,我的哥哥已经够多啦!”

  拓拔野知她所指,心中苦恼,佯做不知。又想!少昊与纤纤果然有血缘之亲,是以才会如此投缘。但纤纤身世关系西王母荣辱,自然不能就此说穿。

  少昊哈哈大笑,见芙丽叶公主始终不发一言,优雅跪坐,高贵而又楚楚动人,他不由心痒难搔,笑道:“这位姑娘难道也是拓拔兄的妹子吗?”

  拓拔野正要说话,芙丽叶公主已经淡然道:“小女子楚芙丽叶。父王尊号适才承蒙太子齿及。”

  少昊等人大吃一惊,连忙行礼。纤纤轻蹙眉尖,心想:“哼,这可巧了!上回是鲛人国公主,这回是寒荒国公主。”

  芙丽叶公主道:“父王听说太子将奉旨巡游八族,欢喜得很;国中臣民也都在翘首齐盼太子来临。”她矜持文雅,言语不急不缓,颇为得体。少昊说话口气不由随之恭谨起来,原本色咪咪的眼神也变得庄重严肃。

  相谈片刻,众人得知寒荒城中近日正筹备欢迎少昊一行,但厄兆连连,有巫卜测算,少昊将为寒荒国带来空前浩劫。前日午后,芙丽叶公主在宫中午睡之时,突然飞来数百只罗罗鸟,将她瞬间掳走,辗转千里,关入这众兽山山洞之中!若非拓拔野等人相救,不知何时方能重见天日。

  少昊慨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拓拔兄追寻纤纤姑娘,误入这众兽山中,又怎能救出公主?倘若公主出了什么差错,流言蜚语就更要甚嚣尘上了。”众人都深以为然。

  众人饮酒倾谈,各述连日际遇,都觉其中怪异可疑之处颇多。那些罗罗鸟何以掳掠众多女童?又何以将这些女童集中在那山洞之内?纤纤所遇的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何以能化身为寒荒七兽中的两大凶兽?他们与那些罗罗鸟之间,又有什么神秘关联?……诸多疑问纷至杳来,始终不能参透。

  英招沉吟道:“我看多半是什么妖人在幕后捣鬼,制造诸多事端,想要挑唆寒荒八族与金族重陷战乱。”拓拔野心中一动,与蚩尤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想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近来木族、土族、火族连连出现内乱,都与水妖有关,难道此事也与水妖有关?

  但此事关系甚大,金族在五族之中,又素来中立,与其他四族无甚磨擦,倘若没有足够证据,决计不能胡乱猜测。

  江疑道:“所幸拓拔太子救得芙丽叶公主与九百女童,只要我们将这些孩子送回各自村寨,再将公主护送回寒荒城,自然就可以平定民心,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纷纷点头。少昊鼓掌道:“好!就这么办吧!”转头望着拓拔野、蚩尤笑道:“勇救公主与九百童女,两位此番可是寒荒国与金族的恩人贵宾了。”

  翌日,白金龙车一路飞行,拓拔野等人将众女童从乾坤袋中一一抱出,送抵各自家中。村寨百姓既惊且喜,感恩莫名,对着拓拔野、少昊等人顶礼膜拜。飞车高空远去,犹可却见山谷中挥舞的万千手臂。

  一日之间,拓拔野等人就送还了四百余名女童。第二日,众人又将余下的五百余名女童安全送抵各自村寨之中。

  寒荒村民原本对金族颇有敌意,对那荒唐疏懒、沉溺酒色的太子少昊更无好感:但这两日下来,两百多个村寨、数十万寒荒百姓,对少昊、金族印象大为改观,拓拔野、蚩尤的大名更加如雷贯耳,铭刻在心。

  拔祀汉三人沿途相伴,见那少昊虽然荒唐放纵,但言语磊落、热情豪爽,倒不似传说中那么不堪,有时见识决断,都颇有可观之处,因此对他的恶感也逐渐消散。起初少昊呼唤他们入车共饮美酒,他们置若罔闻,甚为不屑。但到了后来也逐渐松动,经拓拔野与少昊再三邀请,终于也忍不住浓郁酒香的诱惑,到那飞车中与蚩尤并肩而坐,狂喝痛饮。

  送走全部女童之后,拔祀汉三人请言辞退,却听芙丽叶公主柔声道:“此次救出九百女童,三位勇士也有巨功。还请三位随我前往寒荒城,听候父王封赏。”

  拔祀汉三人虽非醉心功名利禄之辈,但闻言能得国主亲自接见,并赐以无上荣誉,都不由心动。又想能与拓拔野、蚩尤二人这般痛饮美酒,同往寒荒城,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当下答谢应允。

  飞车西南而行,翌日黄昏到达寒荒城。寒荒城坐落于西皇山上,山势险峻,依山建城,高低错落,数峰相望,倒像是十余座毫不相连的雄伟城堡。但城堡之间,或有飞索吊车相连,或有山甬密道连接,往来密切。

  西皇山上树木虽不茂密,但比之一路经过的寒荒各冰雪荒山,却是绿意盎然,直如桃源仙境。时值盛夏,山顶冰雪皑皑,山下繁花似锦,绿草连天。雪水消融,从山上化为飞瀑,蜿蜒成山溪流至山下裂谷,奔腾为清澈大河。无数犁牛、羚羊、麋鹿遍布草坡河岸,俯头嚼草饮水,仰颈悠然长呜,怡然自乐。

  早有侦兵探子将数日之事传遍寒荒城!城中百姓俱极欢喜,与礼官一道,终日在城外夹道迎候。这日黄昏,城楼岗哨与山坡上的百姓瞧见等候多时的白金飞车腾云驾雾而来,纷纷欢呼雀跃,挥手致意。

  飞车盘旋数圈,徐徐降落在西峰主城广场。臣民围涌欢呼,寒荒国主楚宗书亲自率领长老、群臣到殿外相迎。

  楚宗书身形矮胖,白发蓝眼,脸庞红润,满脸微笑,甚是和蔼。见少昊一行自车中步出,连忙拜倒行礼,群臣随之拜伏。少昊疾步上前,将他扶起,笑道:“国主乃是少昊前辈,这般大礼岂不是折杀少昊吗?”

  楚宗书微笑道:“太子代表白帝陛下,不远万里,平除恶兽,救出九百孩童,寡人这点礼节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群臣纷纷称是。

  当下彼此引见介绍,寒荒君臣瞧见芙丽叶公主安然无恙,不胜欢喜,对拓拔野、蚩尤二人接连拜谢。

  众人进了主城大殿,礼仪拜会之后,楚宗书命礼官将少昊、拓拔野等人各自接引到贵宾馆中歇息。君臣出殿,恭送拓拔野一行上了飞索吊车,目睹他们进了对峰迎春阁,方才遥遥行礼,退回殿中。

  入夜之后,又有礼官将拓拔野、少昊等人引领到南峰大殿,参加盛大的酒宴。南峰高万仞,群峰环立,各有飞索相连;山风鼓舞,夜雾飞扬。南峰大殿在半山腰上,倚山临渊,气势巍峨。殿外篝火熊熊,亮如白昼,数十名厨子正在篝火上翻转烧烤各式野味,脂香浓郁,漫山可闻。

  殿内贵侯满座,长老云集,见拓拔野、少昊一行步入,纷纷起身行礼,拓拔野等人也微笑还礼,在礼官引导下次第入座。

  编钟铿然,丝竹齐奏,悠扬的乐曲声中,酒宴正式开始。

  众人遥相举杯,各尽其欢。楚宗书似是颇为了解少昊秉性,席上美酒都是陈年佳酿,虽不及少昊飞车中携藏美酒那般甘醇,却也是天下罕见。席间翩翩起舞的数十美女无一不是国色天香,虽然罗裳严实,但玉腿飞扬之间,仍是春光无限。少昊大喜,拍着桌子,附和那音律节奏,浅斟低唱,颇得其乐。

  少昊原本还略有收敛,但酒过三巡,微有醉意,逐渐故态复萌!哈哈大笑,对着席间众贵夫人比手画脚。虽有英招、江疑悄悄拉扯,传言规劝,亦无济于事,放浪形骸,颇为失态。

  拓拔野与蚩尤、拔祀汉等人斛筹交错,言笑甚欢。与芙丽叶公主坐在一处的几位贵族女子悄悄指点拓拔野等人,交头接耳,低声询问;时而吃吃低笑,眼波飘荡,不住地望来。蚩尤、拔祀汉与天箭只管喝酒,视若无睹;拓拔野微笑举杯,遥遥相敬,唯独黑涯被瞧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飘飘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纤纤喝了几杯琼浆,觉得甘香清冽,不由又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双靥桃红!浑身滚烫,软绵绵地斜靠在拓拔野身上,吃吃直笑,彷佛轻飘飘地在云端一般。

  拓拔野见她醉得脸如苹果,红得要滴出水来,兀自格格乱笑,心下怜爱疼惜,忍不住如当年一般,掐了掐她的俏脸,笑道:“快些醒来,想要赖在这里吗?”

  纤纤双手挽住他的臂弯,小鸟依人,眼波水汪汪地流转,吃吃笑道:“拓拔大哥,你背我回去,我要睡在你身上。”拓拔野微微一楞,黯然不语,知道她迷蒙之间,定然又时空错乱,只道犹是从前。纤纤格格笑道:“你……可不许打呼噜,每次在我耳旁吹气,吵也……吵死啦,”口齿含糊,头枕在拓拔野腿上,心满意足地闭眼微笑,迷糊睡去。她这两日经历甚多,疲怠已极,现下喝了烈酒,头昏目眩,又在拓拔野身侧,再无顾虑,登时沉沉睡着。

  拓拔野心下怜惜、酸苦,突然想起当年与她亲密无间的种种情状……想起夜半醒来,她搂着自己甜笑酣睡的幸福姿态;想起她趴在自己身上,吐气如兰,格格娇笑的脸颜,想起她淘气时钻入自己怀中,耍赖撒娇的可怜巴巴的神情,想起她红着脸偷偷轻吻自己脸颊,发现自己睫毛颤动时,惊叫着翻身装睡的情景……那些甜蜜的往事瞬间一一闪过脑海,她的浓情蜜意如这杯中烈酒,入口甘醇酸甜,却又如热辣辣的刀子一般将他的五脏六腑生生搅乱。

  蚩尤在一旁听得分明,心中黯然苦涩,仰头痛饮,不再多想。他对纤纤痴情一往,但偏生在她的眼中,自己便犹如空气一般。今日重逢,纤纤的眼光自始至终一直萦系在拓拔野身上,唯有三次望见自己;其中两次视若无睹,一次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令他当即神魂颠倒,险些将酒水泼在身上。

  纤纤凝望那鸟贼的目光,温柔、甜蜜而忧伤……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是了,果然有些像八郡主从前凝望自己的眼神……蚩尤一凛,蓦地又想起烈烟石来。纷乱往事,幕幕掠过。想起那夜烈烟石陌生冰冷的眼光,突然心中大痛。

  当是时!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寒荒国双神女女丑、女戚驾到!”丝竹顿止,舞女退列两旁,众人纷纷起身。拓拔野、蚩尤也各自从沉思中醒来,对望一眼,随之起身,心下大奇,从未听说哪一国、一族有两位圣女。

  纤纤被拓拔野拉起身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呓语,抱着他的手臂继续沉睡。

  微风徐来!冷香扑面。众人均觉神识一醒,精神大振。铃铛脆响,两个黑衣女子携手而入。左边那女子高挑修长,黑发飞扬,凤眼樱唇,艳若桃李,冷如冰霜;额头与酥胸上,都绣了一朵美艳鲜丽的红梅;手腕、脚踝都系了几颗铃铛。

  右边那女子俏丽绝伦,巧笑嫣然;一双桃花似的大眼徐徐扫过众人,每人都彷佛被闪电劈着,口干舌燥。与蚩尤目光相接之时,两人突然齐齐一震。蚩尤蓦地一阵晕眩,心中狂跳刺痛,一种强烈而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女子好生熟悉!明明脸容陌生,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女子嫣然而笑,眼波又从蚩尤脸上移过,向拔祀汉等人瞥去。

  忽听“当”地一声,少昊手中的青铜酒杯摔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着那两个女子,吞了口口水,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谁说寒荒国没有美女?这两个可要胜过我嫔妃百倍了!”

  厅中哗然,左侧那女子闪过凌厉的怒色,右边的女子却只掩嘴格格而笑。少昊更加神魂颠倒,跨过案桌!竟就想要扑上前去。

  殿中众人轰然喧哗,寒荒国群臣的脸上都露出愤怒已极的神色。这女丑、女戚乃是八族圣女,冰清玉洁,不可亵犯;少昊竟敢这般公然调笑,还想动手动脚,侮辱之大实是难以忍受。若非他是白帝之子,这两日又救了公主与九百童女,殿中众人只怕早已围涌上来与之拼命。

  英招、江疑大惊,连忙双手挥舞,真气飞涌,将他缠绕拖回。少昊大怒,呼喝不止;英招、江疑满脸尴尬,不得已指尖一点,白光闪耀,将他经脉封住。拓拔野、蚩尤等人站在少昊身旁,感受众人凌厉愤怒的目光,亦颇觉尴尬。

  英招、江疑将少昊扶住,朝众人躬身道:“太子殿下酒醉失态,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国主、神女、众长老恕罪。”

  楚宗书咳嗽一声,微笑道:“太子连日奔波,太过辛苦,所以有些不胜酒力。快快扶他坐下休自心吧!”

  两大神女徐徐穿过大殿!在楚宗书左侧坐下。众人纷纷坐下。拓拔野见蚩尤呆呆地望着那神女,动也不动,连忙将他拉下,低声道:“怎么了?”蚩尤凝望那神女,皱眉苦苦沉思,哑声道:“奇怪,那神女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拓拔野心下惊讶,正要相问,却听纤纤低声咕哝道:“我的口好渴……”眼睛惺忪扑眨,悠悠醒转。拓拔野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转头望去,那两个神女正低声对楚宗书说些什么,楚宗书满脸愕然,蹙眉不语。两个神女面色不悦,又接连说了一阵,楚宗书面色愈发苍白,轻轻摇头,沉吟半晌终于大声道:“诸位请稍稍安静,女丑神女有要事宣告。”

  殿中寂然,众人目光齐齐凝聚在那冷艳的黑衣女子身上。女丑徐徐起身,冷冷道:“西皇山上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寒荒大神发怒了。凫后飞翔,朱厌横行,密山的冰雪融化了,丹水中流出可怕的鲜血,天镜湖水在沸腾。”众人哗然,目光纷纷转向少昊,又是厌憎又是惊恐。

  拔祀汉见拓拔野与蚩尤满脸茫然,低声道:“神女一定是从北峰天镜湖中看见这些可怕的厄兆。当下稍稍解释。原来凫后是寒荒人面鸡身的妖禽,朱厌是红脚白毛的猿形妖兽,它们一旦出现,就预示着可怕的战乱即将来临。密山是传说中寒荒大神归化之处,山上丹水是寒荒圣水,突然流出鲜血,则表示寒荒国将有血光之灾。

  拓拔野心想:“这神女说的不受欢迎的客人!自然指的是少昊了。”英招、江疑泰然自若,扶着醉醺醺、嬉皮笑脸的少昊巍然而坐,对众人目光与低语置若罔闻。

  当是时,忽然狂风呼啸,殿外惊呼连连。篝火摇曳纷灭,烧烤的牛羊鹿肉冲天飞起,几个厨子惨呼声中,被暴风卷下万丈深渊。

  一股冰寒妖风迫面而来,殿中灯火昏暗跳跃。众人惊叫狂呼,玉案倾倒,杯盏狼藉。贵夫人们吓得花容失色,抱在一处簌簌发抖。只有少昊鼓掌大笑,发出嘶哑之声。

  殿外妖云怪雾迷离飞舞,阴风怒吼。纤纤蓦地惊醒,抱紧拓拔野打了一个寒噤。又听见半空中传来清脆的“蛮蛮”怪叫声,由远而近,瞬间便到了大殿檐外。

  有人惊叫道:“蛮蛮鸟!”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倏然冲入大殿之中。众人惊叫不迭,纷纷后退。那两道黑影“蛮蛮”脆叫!在横梁大柱之间盘旋飞舞。

  灯火忽然转亮,众人瞧得分明,那两道黑影赫然是两只接连一处的怪鸟,三尺来长,形状如凫,青红色的羽毛光滑亮丽,每只鸟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只翅膀,身体紧密契合,两只脚爪钩缠一处,比翼飞翔。

  众人面色惨白,有人怖声叫道:“水灾!果然要有水灾了!”

  纤纤拍掌叫道:“比翼鸟!”心中极是兴奋。她突然想起当年父亲曾经说过,大荒中有一种奇异的蛮蛮鸟,必须结对才能比翼飞翔。这种怪鸟出现的地方,必定发生极为可怕的水灾。但除了水灾之外,它还能带来奇妙的姻缘。得到比翼鸟的男女,将像它们一样永结同心,比翼齐飞;因此它们又叫做“姻缘鸟”。

  刹那间纤纤心中一动,狂喜难抑,拉着拓拔野的手叫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们!”话音未落,比翼鸟怪叫连声,倏地俯冲,朝着殿外闪电飞去。

  纤纤大急,闰身顿足,拉着拓拔野迭叫不已。拓拔野见纤纤满脸激动狂喜,殷殷期盼,好久没有看见她这般渴切的神情了,心中泛起温柔之意,微微一笑,拉着纤纤朝外电冲疾追。

  众人也纷纷起身,朝外奔去。殿外箭矢纷飞,想要将妖鸟射落,但那比翼鸟极是灵巧,在箭雨中比翼飞舞,安然无恙。

  拓拔野拉着纤纤奔到山崖边上,冷风狂舞,夜雾凄迷,比翼鸟优雅地划过一道弧线,破空而去;倏然北折,在云层下低徊盘旋,鸣叫不已。纤纤急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们,莫让它们逃走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和蚩尤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伸手摘下她发髻上的雪羽簪,解印出雪羽鹤,翻身上了鹤背,一飞冲天,疾追而去。

  众人轰然,仰头眺望。只见拓拔野骑乘白鹤,如仙人一般飘飘洒落,转眼没入云层之中,不知所踪。半晌,众人方才陆续退回大殿,只有纤纤依旧站在崖顶,衣袂飞舞,脸上红霞汹涌,嘴角牵挂着甜蜜而企盼的笑容。

  蚩尤叫了纤纤几声,纤纤头也不回,只是微笑道:“我在这等拓拔大哥。”蚩尤无奈,心中又惴惴想着那神女女戚,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翻腾汹涌,当下便让黑涯看住纤纤,莫让妖风将她卷落崖下,自己则与拔祀汉、天箭随众人回到殿中。

  众人纷纷入座,蚩尤凝望着女戚,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波荡漾,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强烈,烦躁不安,苦苦回想。

  忽听一人大声道:“神女,你说这里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究竟是谁?”

  众人纷纷凝望少昊,都觉这答案昭然若揭。不料那女丑玉臂舒展,手指突然指向皱眉苦想的蚩尤,冷冷道:“就是他!来自东方的不速之客。”

  寒风呼啸,冷意彻骨,拓拔野乘鹤飞翔。朔风吹来,冰霜结面,在他护体真气激化下,迅速融化为雪水,蒸腾消散。

  比翼鸟“蛮蛮”怪叫,穿云透雾,急速飞翔,雪羽鹤竟然始终追之不上。拓拔野微微惊诧,好胜心大起,又想起纤纤适才那惊喜企盼的眼神,决计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比翼鸟抓住,送给纤纤。

  一路西北高飞,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霜风更冷,彤云厚积,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下方云海翻腾,滚滚汹涌!他竟如同被包夹在层层云雾之中。再过片刻,漫天纷纷扬扬地飘起鹅毛大雪。

  雪羽鹤清呜高啼,在漫漫雪絮中穿行飞舞。雪花扑面,悠扬卷舞,在拓拔野发上、身上厚厚堆积,来不及消融,便又被急速覆盖,逐渐凝结为冰块。拓拔野每隔片刻,便运转真气,将肩肘膝盖等处的冰块簌簌震落。

  比翼鸟怪叫声中,突然俯冲。拓拔野驱鹤紧随,彤云破散,银光万点扑面。穿透漫漫云层,朝下方曲折冲去。

  云雾离散,豁然开朗。雪花缤纷,冰晶飞扬,一座雄伟高峰迫面而来;险峰陡立,尖石如刀,虽然积盖厚厚冰雪,依然如同出鞘利刀,棱角凌厉,突兀磷岫。

  比翼鸟环绕峰顶,怪叫盘旋,突然降落在一片纵横二十丈的淡绿色冰晶上。那片冰晶平整光滑,显是山顶天湖被冰雪凝结所成。拓拔野心下暗喜,心道:“只要这怪鸟停下,到了六丈之内,我便可以用凝冰诀将它们冻住。当下驱鹤缓飞,不惊动那比翼鸟,徐徐降落在距离它们十丈泉外的冰晶上,将雪羽鹤封印入簪,收入怀内,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那比翼鸟靠近。

  比翼鸟扑打翅膀,双爪钩缠,一齐用另外两只爪子跳动,在冰湖上笨拙地跳动,发出“蛮蛮”叫声。大雪纷扬,怪鸟的身上顷刻间覆满白雪,宛如一只胖乎乎的双头雪鸟,在淡绿色的冰面上跳跃,时而两头相对,尖喙对啄,自得其乐。

  拓拔野缓缓上前,屏息凝神,正准备要施放凝冰诀,那蛮蛮鸟突然尖叫几声,摇头抖落冰雪!倏地朝天飞去。

  拓拔野猛吃一惊,笑道:“哪里走!”飘然跃起,闪电般冲出,默念法诀,森森白气从双手指尖急电飞舞。那比翼鸟尖叫一声,蓦地冻为冰鸟,笔直坠落。拓拔野生怕将它们摔伤,连忙御风踏足,俯冲而下,双手一抄!将它们牢牢接住。

  但这番转向疾冲,用力过猛,刹那间已经撞到冰面。“喀嚓””声,冰屑迸飞,湖面虽未破裂,但脚下一滑,身不由己朝前冲去。

  天旋地转,磷昀尖石迎面撞来,拓拔野轻叱一声,左掌拍出,想要藉着反撞之力弹起身来,岂料一掌击出,青光到处,那突兀崖石突然迸裂开来!黑洞幽然,彷佛一张巨口,蓦地将拓拔野吞噬。

  拓拔野促不及防,急速冲去。眼前一黑,已经掉入深不见底的山腹之中。冰寒彻骨,四壁光滑,他头部朝下,飞速下滑,似乎是在一个狭窄的凝冰甬道中斜直坠落。待到他回过神时,至少已在百丈深处。

  拓拔野正计算着如何顿住身形,在这狭窄甬道中反转身体,以水族游龙术朝上冲出山腹,突然“咚”地一声,头部撞在坚冰上,眼冒金星,那冰石则倏然迸碎。

  眼前一亮,彩光眩目,突然掉入一个空荡荡的山洞中。眼花缭乱,手足乱舞,忽然扑倒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幽冷香倏地钻入鼻息之中。

  拓拔野唇齿及处,两片花瓣柔软湿润,气如幽兰;耳畔低吟细碎,似怨似怒。大吃一惊,蓦地明白自己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忙低声道:“对不住!”猛地抬起双臂,支起身来。

  拓拔野低头望去,“啊”地一声低呼,突然间轰雷贯顶,天旋地转,险些晕厥。

  身下女子白衣胜雪,肤如凝脂,清丽脱俗的俏脸上,眉如淡柳笼烟,眼似明月清波,正又惊又诧又怒地望着他,赫然是当年在玉屏峰上的仙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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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3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十一卷 比翼鸟

第一章 姑射仙子

 

  洞中彩光流离变幻,数百只桃红色的飞萤交织飞舞,异香扑鼻,一切宛如梦境。

  拓拔野脑中轰然作响,天旋地转,刹那之间呼吸不得,泥塑一般地冻结著,木楞楞地望著白衣女子清丽容颜,脑中一片空白。心绪迷乱,口乾舌燥,哑声叫道:「仙女姐姐!」但那一声呐喊在他喉咙中窒堵,仅仅化为沙哑而低沉的呢喃。

  白衣女子那双清澈妙目直直地凝视著他,既惊且羞,似怨似怒。洞壁诸多彩珠的眩光映射在她的脸容上,晕光绚然,如雪夜花树,碧海珊瑚。那清冷淡远的寒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如此悠远,叉如此迩近。

  淡淡的幽香在他的体内悠扬绕走,仿佛春风徐拂,海浪轻摇。突然之间,他彷佛叉回到四年前的那个月夜;寒蟾似雪,竹影落落,玉人长立,低首垂眉,一管洞箫清寒寂寞……那淡雅寥落的箫声、悠远飘渺的冶香穿透了四年的时光,铭心刻骨,从来不曾淡忘。

  白衣女子蹙眉凝视,妙目中闪过奇异复杂的神情。羞怒交集,俏脸薄瞠,纤纤素手颤抖地抵住他的胸膛,想将他推开来。拓拔野大梦初醒,低头下望,「啊」地一声,面红耳赤,热血瞬息灌顶!

  那白衣女子衣襟半解,素胸如雪,依稀可以看见浑圆雪丘急速起伏,桃红色的头软肉在巍巍颤动。软玉温香,春色满怀。拓拔野心跳如狂,热血如沸,连忙扭开头去,挺臂起身,想要立时离开。

  但匆忙狼狈,手指无意中扫过白衣女子的乳尖,白衣女子蓦地玉靥晕红,花唇微启,发出一声低低的颤抖呻吟:娇喘声中,冶月冰潭似的眼波忽然冰消雪融,如春水般急剧波荡。双臂倏地抱拢,软绵绵地搂住拓拔野:纤腰曲挺,一双修长莹白的大腿懒洋洋地勾夹住他的腰腹,如八爪鱼般将他紧紧缠住。

  拓拔野大吃一惊,还未待回过神来,白衣女子十指交缠於他黑发之中,幽香扑面,柔软湿润的两片花瓣已经贴上了他的嘴唇。气如兰馨,丁香辗转,那柔软的舌尖如火苗一般将他的欲火瞬间点燃。

  拓拔野脑中轰雷连奏,迷糊混沌。流萤飞舞,清寒幽香在他身侧缭绕周转,欲火轰然蔓延。狂喜、惊异、羞怯……突然进爆开来,又如重重火焰狂肆跳跃,随著那沸扬情欲焚烧全身。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本就对她神魂颠倒,刻骨铭心;此时意外重逢,佳人眷顾,温柔缠绵,心中迷狂快乐,不能自已。一时之间,再也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迷糊之中想道:「倘若是个梦,就让我永远也不醒来吧!」

  眼花缭乱,天旋地转:琼津暗渡,唇齿留香。丰满温软的乳丘在他胸膛的挤压下颤动,滑腻的肌肤冰凉而又滚烫,这一切如此真实叉如此虚幻。当她咬住他的嘴唇,吸吮流溢的鲜血,颤声叹息,他体内的火山终於崩爆,喉中蓦地发出一声狂暴的喘息。

  桃红色的流萤漫漫飞过,眼前迷乱。拓拔野脑中嗡然,欲火如焚。想到怀中尤物乃是自己梦牵魂萦的仙女姐姐,而她竟主动地与自己缠绵欢好,那沸腾情火更加炽热若狂。朦胧之中,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仙女姐姐……她为何会如此呢?」隐隐之间,觉得似有不妥。但温滑软玉,幽香袭人,这念头一闪即逝,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管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只欲顺水推舟,颠鸾倒凤。

  当下长臂舒展,将她紧紧搂住,朝她脖颈上吻落。白衣女子嘤咛一声,在他怀中簌簌发抖,满脸飞红。懒洋洋地将臂弯勾住拓拔野的脖子,朝他怀里钻去。

  刹那间,拓拔野看见她玉臂上嫣红的守宫砂,如雪地红梅,娇艳夺目,蓦地一凛。突然想道:「是了!仙女姐姐端庄淡雅,冰清玉洁,就像……就像仙子一样,怎么竟变得如此放浪?」一念及此,蓦地大震,登时从神魂飘荡中再度清醒。细细回想当日与白衣女子相处的一夜,她直如雪山冶月,遥不可及,何以今夜竟判若两人?

  强自收敛心神,意念凝集,将熊熊欲火镇压而下。凝神观察,见她眼波迷离涣散,神智混沌不清,双靥酡红娇艳,唇角似笑非笑,眉宇之间带著一种说不出的慵懒淫亵之意,更加大觉古怪。念力及处,发觉她丹田之内真气竟荡然全无,只有一股妖邪气浪在经脉汹汹游走,心下大骇。思绪飞转,蓦地一动:「难道她中了妖人暗算,方才变得如此妖冶放荡吗?」

  转头四顾,山洞四壁珠光眩然,地上铺了厚厚的白犁牛地毯。洞中四角各有一个鹿角香炉,异香袅袅。南侧山壁有一个紧闭的石门。东侧岩壁上镶嵌一面水晶大镜,正映照出自己与白衣女子紧紧交缠,躺於一张象牙床上的模样。心中一荡,俯身凝神望去,床沿竞刻满了男女交合的淫亵图纹;而四壁凹凸,纹理错落,透过灿然珠光,隐隐也可看出壁上雕刻的,乃是极为淫猥的图案。

  香炉袅袅,奇香缭绕。比翼鸟在白厘牛地毯上蹦蹦跳跳,互相啄击扑打,发出奇怪的呢喃声。拓拔野微吃一惊,心道:「是了!难道这香炉中的香烟竟是催情之物吗?」轻轻一嗅,异香入脑,薰然欲醉,全身上下轻飘飘宛如在云端飘浮。他谙识药草,登时分辨出这异香乃是迷幻香木,闻嗅久了必定出现美妙幻觉,飘飘欲仙,虽非催情之药,但亦远非正经之物。这洞穴中妖邪淫异,必定是什么邪魔外道的所在。心中更加确定仙女姐姐必是遭受妖人算计,才变得这般反常。

  但心中接著又是一凛: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仙女姐姐究竟是何人?她叉是被什么妖人所算?以她真气念力之强,叉怎会被这区区春毒所乘?何以浑身真气荡然无存?……诸多疑问接一一连三地瞬间涌上心头。

  白衣女子迷迷糊糊中将他头按到自己双乳之间,素手温柔而叉渴切地摸索他的身体。拓拔野被她纤手一握,「啊」地一声,神魂飘荡,几欲喷薄。异香缭绕,那滚烫的疼痛的欲望,让他几乎叉要沈沦其中。蓦地咬牙凝神,心道:「仙女姐姐被妖人算计,倘若我此时抵受不住,玷污她清白之躯,我与那些淫邪妖魔又有什么两异?」当下猛地一咬舌头,血腥味随著剧痛蔓延开来,神识大转清醒,猛地将她纤手从自己身上拉扯开来,抽身後退。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低声呻吟,胡乱伸手去摸索。拓拔野无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仙女姐姐,得罪了。」将她双手反转背後,牢牢抓住。她真气全失,动弹不得,挣扎片刻便无力地瘫软下来。蓦地弓起身子,紧紧贴著拓拔野的身体,娇喘颤栗,泪水涟涟而下。

  当是时,忽然听见洞门之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似有三人。拓拔野一凛,凝神倾听。

  三人在洞外站定,一人吃吃笑道:「洞房花烛,良辰美景,得了这梦寐以求的仙子,七郎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好处。」声音银铃悦耳,带著轻佻淫邪之意,乃是一个女子。又听一个雄厚的男子声音笑道:「我怎敢忘了鹿仙姑的好处?锺山的六百童子,你看上哪个只管拖回鹿宫便是。」

  拓拔野一凛,鹿仙姑?难道竟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中的西海鹿女么?西海鹿女位列西海九真之一,生性淫邪,极好男色,鹿宫男妃之多,尤甚龙女雨师妾;且喜新厌旧,心狠手辣,玩腻的男妃必定活生生地喂送西海鲸鲨。心中一动,当年在古浪屿上曾听金族游侠说起,西海鹿女研磨的催情药药性之烈,天下无双,就是石头吃了也要喷出岩浆来。难道仙女姐姐便是中了她的算计吗?

  却听鹿女啐了一口,笑道:「没情没义的东西,这么快就忘了我啦!想要用黄毛小子打发我吗?」

  那「七郎」哈哈笑道:「好姐姐,那还不好办?」突然低声说了几句,隔著洞壁听不真切。

  鹿女脆笑,啐道:「胡说八道!」

  语调淫邪妖媚,听得拓拔野面红耳赤。他出神聆听,手上不由得放松了些,白衣女子蓦地挣脱开来,腰身一挺,抱著他滚落床下。「当」地一声,床角香炉被瞬息打翻,淫香弥漫。

  洞外三人吃了一惊,那「七郎」试探著叫道:「仙子?」白衣女子嘤咛一声,像是哭泣叉像是呻吟。拓拔野怕她发出什么声响,引得外面三人冲将进来,不及多想,蓦地低头封住她的花唇,将那一声欢愉的叹息堵在丁香贝齿之间。鹿女笑道:「你的仙子已经变成荡娃啦!」

  七郎嘿然淫笑,道:「有了仙姑的灵丹妙药,石头也会开花。」三人哈哈大笑,极为淫猥。

  拓拔野心下大怒,付道:「仙女姐姐果然是被这淫妇陷害。却不知那两人又是什么妖魔鬼怪?」惊怒之余,心中蓦地一阵欢喜,松了一口长气。适才虽然猜到白衣女子是为催情药物乱性,但未得验证,始终无法释然。此刻得知白衣女子如此妖冶,果然不是出於本性,心中的疑虑立时消散。

  却听第三人尖声笑道:「就算没变成荡娃,她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七郎想要她往东,她还能往西么?」

  七郎笑道:「童子此言差矣,我烛鼓之堂堂伟丈夫,岂能做这种强人所难之事?这种欢爱情事,需得两厢情愿,才能得其妙处。」顿了顿叉道:「再说仙子体内九十九种春毒一齐发作,若是七郎我不舍身相救,岂不是要累她香消玉殒吗?」

  三人又是一阵淫笑。

  拓拔野越听越怒,直想踢开洞门,将门外三人砸成肉酱。但白衣女子听若罔闻,只管懒洋洋地抱著拓拔野的脖颈,转辗蜜吻,发出断续的叹息与呻吟。

  西海鹿女吃吃笑道:「现下时辰已到,你的心上人必定已经浑身酥软,欲火中烧,只等著你好好地疼惜啦!」

  那童子尖声笑道:「七郎岂是怜香惜玉之人?只怕明日我们再来时,已经认不出这娇滴滴的仙子哩!」

  七郎嘿嘿笑了几声,悠然道:「我费尽心力才得到姑射仙子,岂能如此暴殄天物?」

  拓拔野大吃一惊,全身蓦地僵硬。姑射仙子!难道仙女姐姐竟是当今木族圣女姑射仙子蕾依丽娅么?突然想起当日在玉屏峰上邂逅她的情景,诸多细节贯穿一处,豁然而通。是了!倘若她不是木族圣女,当日叉岂敢贸然闯入青帝御苑?又何以会吹奏《刹那芳华曲》?……心下大骂自己糊涂愚蠢,无以复加。却见姑射仙子双眼紧闭,长睫颤动,双靥娇艳欲滴,娇喘吁吁,楚楚动人之态令拓拔野心中又是震颤又是迷乱,心想:「天可怜见,让我在这淫邪蠢物玷辱仙女姐姐之前,赶到此处。我拓拔野拼了性命不要,也决计不能让仙女姐姐的清白有丁点受损。」蓦地想起自己这般赤身裸体地与姑射仙子交缠一处,已经大大污损了她的清白,登时脸上一红羞惭愧疚,想要挣脱开去。

  但姑射仙子受那春药所激,正浓情似火,意乱情迷,怎么也不松手,反倒勾缠双腿,将他腰部牢丰夹住。拓拔野被她这般紧紧缠抱,登时又有些心猿意马,欲火中烧。好不容易闭上双眼,凝神咬牙挣脱开去,姑射仙子叉发出哭泣一般的呻吟,拓拔野大惊,连忙叉俯身将她樱唇堵上。

  香甜柔嫩的舌尖立时探入,在他唇齿上刷过,麻酥难耐;耳畔细碎娇吟,吐气如兰,拓拔野小腹中登时叉窜起熊熊欲火。心中一阵迷乱、欢喜,想不到时隔四年,竟能与梦萦魂牵的仙女姐姐这般稀里糊涂地裸身缠绵。造物弄人,往往在意表之外。怱听那两只比翼鸟连声低啼,扑翔踉舱,在白犁牛地毯上交颈欢好。心中突然又是一动:「世人都说比翼鸟乃是姻缘鸟,今日它们将我引到此处,难道……难道我和仙女姐姐之间……」心中狂跳,呼吸瞬间停顿。

  四年前在玉屏峰上初见姑射仙子的刹那,他便已情根深种,铭心刻骨。四年来虽然际遇连连,跌宕历练,逐渐少有想起之时,但这份情感却如陈酒佳酿,被他埋入心底最深处,历久鲎香。当此刻骤然开启,沈淀已久的相思爱慕登时令他醉意薰然。

  却听那童子尖声道:「姑射仙子处子之躯,圣女真元,七郎若能将她体内真元吸尽,那就可列入十仙宝座了。」语气中隐隐有些护羡。

  西海鹿女笑道:「列入十仙宝座有什么了不得?烛真神他日坐了黑帝之位,七郎不就是太子吗?那可比什么十仙有趣得多啦!到了那时普天之下哪个美女不是囊中之物?这姑射仙子不要也吧!」

  拓拔野正自意动神摇,闻言又是大惊,敢情这七郎烛鼓之竟是水妖烛龙的儿子吗?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自己现下身在何处。在西海与金族寒荒之间,有一处山脉名曰锺山,虽在金族境内,却是水妖国域·当年玄水真神烛龙便是这锺山山神。烛龙北迁之後,想来这锺山便由其子继承了。

  又听烛鼓之嘿嘿笑道:「鹿仙姑是在吃醋吗?放心放心,他日烛鼓之登上太子之位,纳你入宫便是。」语气傲慢狂肆,颇有洋洋得意之态。西海鹿女呸了一声,竟似颇为喜悦。拓拔野心下恚怒益甚,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寡廉鲜耻,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杀机顿起,直想起身出洞,将他们尽数杀了。但转念又想,敌众我寡,未必就能讨得好去。自己败了倒也罢了,但若累得仙女姐姐重落他们掌心,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惨事。当下强忍怒意,寻思脱身之计。

  眼光四扫,洞中除了那石门之外,别无缝隙。看来唯有从自己掉落下的那个甬道返身冲出了。但那甬道似乎是太过狭窄,又极为陡滑高长,想要抱著姑射仙子一起逃离,似乎有些难度。稍作计议,决定带著姑射仙子二则一後从甬道中冲出。却听那童子咳嗽道:「时辰差不多了,鹿仙姑,咱们走吧!可别搅了七郎的好事。」

  西海鹿女一笑,道:「是了,他都迫不及待啦!」与那童子一道告辞。烛鼓之也不挽留,待到脚步声远去,便转身朝洞门走来。

  拓拔野听他脚步临近,心中一凛,既来不及抽身逃离,唯有凝神戒备。身下姑射仙子纤腰摇扭,轻吮他的舌尖,发出低低的呢喃。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抓著他的右手往那发胀的柔软雪丘摸去。拓拔野心旌摇荡,但强敌将至,连忙收敛心神。心念一动,蓦一咬牙,将她经脉尽数封住。

  脚步声在洞门外顿住,烛鼓之徘徊数步,发出低沈淫亵的笑声,哑声喃喃道:「仙子,我的好仙子,今夜瞧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窝。」雄浑的声音中夹杂著急迫的渴切,阴暗的喜悦。说到最後几字时,连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姑射仙子动弹不得,但体内躁动邪气仍在急速游走,满脸红潮,莹白酥胸急剧起伏,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是诧异,似乎不明白何以将她突然封住。眼波荡漾,闪过哀隣。苦楚与炽热欲望交织的诸种神情。

  拓拔野不敢多看,闭起眼将她白衣重新穿上,然後迅速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左臂舒展,将她抱在怀中。蹑手蹑脚走到洞门左侧,顺手一点,将地毯上打滚的那对比翼鸟凝为冰块,采手吸到掌中,藏入乾坤袋中。然後轻轻地拔出断剑,守在门侧。

  「嘎一地一声,石门霍然打开,一个九尺高的黑衣男子大步冲了进来,作势欲扑,喜滋滋颤声道:「好仙子,七郎来了!想死我了!」眼见洞中彩光眩然,象牙床上却空无一人,登时僵住。就在这一刹那,後脑二况,一柄森寒断剑已经抵住了他的脖颈,听见一个少年笑道:「既然想死,那我成全你便是。」

  拓拔野脚尖一踢,将石门瞬间关上,断剑刺入烛鼓之粗壮的脖颈,渗出几丝鲜血。笑道:「烛小妖,慢慢转过身来,转得快了,休怪我这断剑将你头颅切割下来。」烛鼓之又惊又怒,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念力探扫,发觉那神秘少年真气极强,手中断剑又是木属神兵,当下不敢蛮撞,乖乖转身。拓拔野断剑则依旧抵在他的脖子上,缓缓划过一道血痕。那烛鼓之高大强壮,浑身黝黑的肌肉似乎要绽裂一般。头顶黑金冠,颧骨高耸,鹰钩大鼻,碧绿色的三角眼深陷两旁,满脸狂妄跋扈之色。额上左右各有一寸突起,仿佛一对椅角。乌金丝绸长衫上绣了许多暗金色的花纹,富丽堂皇,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颇为怪异突兀。腰间悬挂一柄镶满宝石的玄冰混金弯刀。

  那双三角绿眼惊怒交集,恶狠狠地打量著拓拔野,仿佛想将他撕成碎片。冷冷道:「你是谁?竟敢私闯锺山!吃了猛独胆吗?」似是突然看清那断剑,面色骤变,叫道:「无锋剑!臭小子,你是拓拔野!」目中凶光毕露,杀气更甚。

  拓拔野见他受制於己,竟然跋扈凶悍若此,心中怒意更盛,右手轻送,断剑又突入烛鼓之脖颈数分,将他抵得鲜血长流,接连後退。微笑道:「不错,我就是拳打水妖烛龙,脚踢朝阳天吴的拓拔野。你挟持木族圣女,意欲不轨,难道吃了龙鲸胆吗?」

  烛鼓之面色微变,三角眼中凶芒一闪而过,哈哈笑道:「姑射仙子乃是锺山贵客,什么挟持不挟持?分明是你这下三滥的东海淫贼妄图以春药迷惑仙子,想将她从锺山上挟持而走,被我发现之後,叉想来胁迫我……」

  拓拔野听他居然反咬一口,不由怒极而笑,道:「是么?既然你盛情邀请,那我就胁迫胁迫你吧!」碧光一闪,剑如游龙,真气蓬然飞舞,瞬息间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心想:「须得先逼他交出仙女姐姐所中的春毒解药·」对这水妖厌侩之至,毫不客气,真气毕集,雷霆般飞超一腿,重重地踹在烛鼓之的小腹上。

  「砰」地一声闷响,烛鼓之低吼一声,平空飞超,倒撞在象牙床上,登时将象牙床撞得粉碎。他周身经脉被封,动弹不得,被拓拔野这般猛击,险些连五脏六腑都进碎开来。面色青紫,险些晕厥。但他素来凶悍跋扈,竟不服软,喘著气恶狠狠道:「小子……老子非揭你的皮,抽你的筋……」话音未落,叉被拓拔野当腹一脚踢得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微笑道:「解药呢?」

  烛鼓之头上青筋爆起,犄角胀大了近寸,碧眼凶光闪动,哈哈狂笑道:「你迷倒了姑射仙子,却来向我讨解药,真是笑话……」拓拔野二话不说,青光一闪,将他右手小指闪电斩落。

  鲜血激射。烛鼓之惨叫一声,惊疑、狂怒、恐惧、不可置信地盯著拓拔野。他仗著自己是烛龙之子,素来跋扈凶狂,横行霸道,从没人敢假以颜色,更莫说赐以皮肉之苦了。孰料这少年竟胆大若此,敢残伤其肢体!

  拓拔野性子温和,颇为心软仁慈,若在平素,他断断不会下此辣手。但他奉姑射仙子为不可亵渎之神明,爱慕膜拜,眼见烛鼓之等人竟用如此卑劣手段妄图污其清白,登时怒不可遏;又听闻这烛鼓之乃是老贼烛龙之子,更加鄙夷厌佾。新恨旧怒一齐涌上心头,哪里还能手下留情?

  拓拔野扬眉笑道:「我的耐心可没这般好。你的指头也没这么多吧?」

  烛鼓之剧痛攻心,汗珠涔涔滚落,咬牙狞声道:「小子,你斩我一根手指,我就斩你一只手臂……啊!」惨叫声中,又被拓拔野剁去一根无名指。

  拓拔野笑道:「咦?我只有两只手臂,岂不是大大吃亏?是了,只需将你十指尽数剁了,你叉能拿什么来砍我手臂?」断剑在烛鼓之右手中指上稍稍比划,微笑道:「解药呢?」

  烛鼓之痛得几欲晕去,狂吼道:「操你奶奶的乌龟海胆!没解药!」拓拔野剑光一闪,又将他中指齐根斩落。鲜血喷射,白厘牛地毯上尽是斑斑红点,宛如雪地寒梅。

  不想那烛鼓之虽然卑劣淫邪,却极是倔强傲慢,被砍去三根手指,犹自大骂不绝,倒令拓拔野颇为诧异:心下不由起了些微佩服之意,也不愿继续折辱毫无反抗之力之人。心中一软,便想带著姑射仙子离开。但低头望见姑射仙子双颊似火,眼波如醉,心下一凛:「事关仙女姐姐清誉,决计不能对这淫魔留情。」当下剑锋一转,在他胯间摇摆比画,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手指太多,毫不吝惜么?那我将这孽根剁了如何?」

  烛鼓之面色大变,连汗水也彷佛瞬间凝结。森寒剑气迫在两腿之间,一股冷冷杀气直贯脑顶。他知道这少年虽然满脸亲切微笑,但下手却极是狠辣,言出必践。关系子孙大事,快乐之源,任他凶狂倔强,也不由惧意横生。

  拓拔野微笑道:「解药呢?」断剑一送,立时将他裤裆撕裂。烛鼓之大骇,登时崩溃,叫道:「没解药!西海鹿女的九九极乐丹无药可解!」

  拓拔野厉声暍道:「无药可解?天下哪有不解之药!」剑锋一撩,「嗤」地一声,烛鼓之腿上血丝横流。

  烛鼓之惊惧欲狂,大吼道:「只有男女交合,才能清除春毒!否则二十四时辰之後,必定经脉寸断、热血进爆而死!」拓拔野见他惊怖恐惧,满头大汗,知道他此时必下敢说谎:心下失望,怒意登生,暍道:「畜生!」一脚飞踢在他下颔上。

  烛鼓之闷哼一声,险些将自己舌头咬断,直板板冲天飞起,撞在洞顶,鲜血四溅,重重摔落在地,昏迷不醒。

  拓拔野怀抱姑射仙子,提剑而立,心中茫然,忖道:「难道当真要以交合之法,才能解救仙女姐姐吗?」心中狂跳,面红耳赤。看见姑射仙子玉臂上鲜红的守宫砂,登时大为羞惭,又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在胡思乱想什么?仙女姐姐乃是木族圣女,冰清玉洁之躯,断断不可玷辱。倘若我如此作来,岂不是与这淫魔一样吗?」旋即又想:「但若不如此,岂不是眼睁睁地看著仙女姐姐登仙吗?」心下混乱,踌躇不决。

  当是时,突听背後「嗤」地一声轻响,两道凌厉杀气闪电冲来!

  拓拔野此时心乱如麻,丝毫没有防备。体内真气被杀意所激,蓦地破体而出,倏地化为碧翠光弧,绕体飞舞。却听「嗤嗤」连声,似有无数锐气破入护体真气之中。

  拓拔野大吃一惊,紧抱姑射仙子拔身前冲,断剑急电般回身飞舞,但为时晚矣,背心微痛,酥麻难当,似是瞬息之间中了数十剧毒暗器。心下大骇,大暍一声,念力积聚,定海神珠霍霍飞舞,真气四冲。

  「嗖嗖」之声大作,无数黑芒被激得缤纷乱舞,急速没入四壁之中。刺入背部的数十毒器也被瞬间激弹射出。

  只听一个女子脆笑道:「哎呀!好俊的小子,好俊的身手。」

  又一个尖利的声音冷笑道:「俊个屁!中了我「寒蛛冰涎」,不消半个时辰就变成毛茸茸的黑蜘蛛了。」

  赫然竟是先前洞外的西海鹿女与什么童子。拓拔野大惊,不知这二人从何处进入。旋身落定,凝神望去,只见三丈开外,一男一女并肩而立。那女子黑发似漆,身材高挑,雪白丰腴·笑吟吟的桃形俏脸上,彩眉弯弯,媚眼如丝,春意盎然。身著鹿皮大衣,衣襟半启,露出高耸的雪球。脚蹬鹿皮长靴,莹白的大腿上纹绣了一朵海棠,娇艳夺目。腰间悬挂了一只小巧的鹿皮鼓,右手上横持鹿角七星管,当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

  那男子乃是一个身高不过五尺的侏儒,眉清目秀,微有鸡胸驼背,仿佛一个稚嫩童子。但眼神凶狠凌厉,满脸暴戾神色。右手正握著一柄九色丝绸伞,急速旋转。两人浑身上下,逸散出凶厉怪异的真气,强占先机,气势凌人。

  「寒蛛冰涎?」拓拔野心中一凛,突然想起(百草注》上曾提到此毒,乃西海寒蛛的剧毒冰涎,一旦见血,则昏厥不醒,半个时辰内皮黑肉烂,长出无数黑毛,犹如蜘蛛一般,长则一日,短则两个时辰,必定殡命。唯有以棘丝草混合南海朵萨叠花,吞服外敷方能解之。拓拔野心中微起惧意,念力四扫,但除了背部微有酥麻刺痛之外,别无他感。惊诧疑惑,那寒蛛冰涎一旦入体,则浑身搔痒剧痛,却会殊无感觉。难道这侏儒是在恫吓自己吗?

  西海鹿女眯起双眼,上上下下打量著拓拔野,啧啧有声,媚声道:「这般俊俏的小子,若是真成了黑蜘蛛那就可惜啦!」

  拓拔野哈哈笑道:「就这么几根黄蜂似的小针,一丁点寒蛛冰涎,也能奈何我么?一思绪飞转,寻思如何乘隙冲出,再以真气追出奇毒。

  侏儒冷笑道:「臭小于不知死活。你当我九毒童子的逍遥伞是挡雨遮阳的么?他奶奶的,中了我四十八种奇毒,还敢口放狂言。」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凛,九毒童子?这名字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是了!似乎也是西海九真之一,乃是西荒第一用毒高手。因豢养西海寒蛛、极冻银蛇,千足蜈蚣、五彩虫、镣甲蚨,珊瑚蝎子、杀鲸蜂、西海毒蜮、泪粉蛾九种西荒至毒恶虫,提其毒,制百药,故称九毒童子。手中逍遥伞中藏匿万千毒器,杀人於无形之中。

  拓拔野心中寒意更盛,但念力四扫,始终没有发现体内有何异状,惊疑不定,咐道:「怪了,难道他的奇毒如此特异,中毒之後也察辨不出吗?」

  九毒童子见他眼中闪过困惑惊异之色,尖声冷笑道:「臭小子毒已攻心,逼不出来了。我数三声,你必倒地!」逍遥伞手中飞转,森然道:「一——二——三!」

  话音未落,拓拔野面色果然骤变青紫,大叫一声,仰身跌倒,抽搐不已。银光飞闪,数十道寒蛛冰丝从逍遥伞中离心飞舞,将拓拔野连同姑射仙子紧紧缠住。

  九毒童子尖声笑道:「他奶奶的,都说拓拔小子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想不到阴差阳错,竟让咱俩抓住了。」极是得意。

  西海鹿女腰肢扭摆,到拓拔野身前,俯身下望。彩眉一挑,笑吟吟道:「小哥儿,姐姐真想好好疼疼你哩!可惜你砍了七郎三根手指,眼下便是神仙也保不住你啦!」

  侏儒尖声怒道:「骚婆娘!罗里罗嗦什么?还不去救醒七郎?」

  西海鹿女依依不舍地瞟了拓拔野一眼,走到烛鼓之身旁,柔荑疾点,将他经脉解开,腻声道:「七郎,七郎,你没事吧?」吃吃笑道:「我们昨日偷偷掘了这甬道,想看看你和姑射仙子颠鸾倒凤的模样,想不到竟派上了大用场,抓住了这厮。」

  原来拓拔野无意间由山顶冲落这山洞的甬道,竟是西海鹿女与九毒童子为了偷窥烛鼓之迷奸姑射仙子而挖掘出的密道。适才两人等到烛鼓之进入洞内之後,立即赶往山顶,沿洞滑下,想要窥视春光,不料却恰好瞧见拓拔野制住烛鼓之的场景。

  当下乘著拓拔野背对甬道,怔怔出神之机,齐齐出手,以逍遥伞和鹿角七星管发出诸多毒器,暗算成功。

  烛鼓之大吼一声,猛地跳将起来,暍道:「操你奶奶的乌龟海胆!老子剁了你!」他被拓拔野这番折辱,狂怒已极,身形电冲,左手一闪,挥舞弯刀朝著拓拔野怒斩而下。

  突然青光爆舞,蛛丝飞扬。拓拔野哈哈大笑,一跃而起。「轰啷」地一声亘响,烛鼓之大吼一声,高高飞起,再次撞在洞顶坚壁,喷出一大口鲜血。手中弯刀突然断为两半。

  拓拔野故意装作毒发倒地,等到烛鼓之毫无戒备,欺身进入时,猛地以断剑斩断寒蛛丝,闪电反击,登时将烛鼓之打成重伤。一击得手,大笑声中,气如潮汐,断剑似电,滔滔不绝朝著烛鼓之进攻而去。

  西海鹿女与九毒童子大吃一惊,蓦地抢身冲上,鹿角七星管呜呜激响,逍遥伞旋起绚丽金光,万千毒芒密雨激射。拓拔野一声清啸,剑气如惊涛狂雷,碧光纵横进爆,山洞内碎石四射飞舞。

  「轰」地一声,三人齐齐後退。烛鼓之惨叫一声,跌落在地。九毒童子二人发出的毒针暗器被拓拔野断剑气芒搭挡,纷纷反弹,下少竟射入烛鼓之体内。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你们连烛龙之子也敢谋弑,敢情是不想活了!」九毒童子、西海鹿女又惊又怒,倘若烛鼓之当真因此而死,他们确实罪责难逃。

  突然「蓬」地一声亘响,山洞石门崩炸开来,平空一声惊雷爆吼。拓拔野只觉身後狂风卷舞,万钧之力当头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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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4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二章 万兽围城

 

  山风鼓舞,满殿灯火摇曳。

  女丑黑衣飘飞,铃铛脆响,纤指笔直地指向蚩尤,冷冷道:“就是他!来自东方的不速之客!”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纷纷失声低呼。

  满殿愕然,唯有蚩尤怔怔凝望女戚,兀自皱眉苦想,浑然不觉。突见众人目光突然齐齐集聚在自己身上,这才欔然惊醒,不知发生何事。心中正自诧异,又听女丑高声道:“今夜,我看见天镜湖水沸腾了,湖面的巨大涟漪便是他的脸容。这是寒荒大神的预警,这两个来自东方的男子,将为我们寒荒带来最为可怕的灾难!我以寒荒大神的名义,将他们赶出寒荒八族的疆域!越快越好!”

  满殿骚动,众人惊怖低语,有人叫道:“将他赶出去!赶出寒荒国!”登时又有十几人附和,此起彼落。

  蚩尤闻言大怒,便想拍案而起。拔祀汉连忙将他拉住,低声道:“蚩尤兄弟,对神女万万不可无礼!”蚩尤强行忍住,嘿然不语,仰头痛饮坛中美酒。其实对于去留他丝毫不在意,只是听那女丑大放厥词,无中生有,方才震怒难抑。大怒之下,倒忘了与那女戚似曾相识之事,也没有瞧见女戚笑吟吟地望着他的温柔眼波。

  芙丽叶公主盈盈起身,淡然道:“女丑神女,倘若楚芙丽叶没有记错,去年三月十五,沸腾的天镜湖水中也出现了人的脸容吧?”

  女丑冷艳的脸上微微变色,冷冷道:“不错!那是来自昆仑的白长老。”

  芙丽叶公主道:“白长老为我们八族带来了诸多荣誉和财富,可是我们的贵客呢!”

  女丑勉强道:“不错。”

  芙丽叶公主点头道:“既然两次情形相同,女丑神女又怎能断定此次蚩尤公子会带来极大的灾难呢?”

  众人讶然低语,微微点头。女丑冷冷道:“公主殿下,是在质疑女丑的巫念吗?”

  芙丽叶公主摇头道:“楚芙丽叶怎敢对神女有不敬之心?只是蚩尤公子一行在众兽山中救出楚芙丽叶与九百童女,于我寒荒八族皆有大恩。倘若我寒荒国不予答谢,反倒将其贸然驱逐出境,岂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我寒荒国忘思负义吗?”

  寒荒八族素重信义,知恩图报,听芙丽叶公主这般说,无不凛然,徐徐点头。

  女丑凤眼中闪过恼怒的神色,冷冷道:“如此说来,公主殿下倒宁愿触怒寒荒大神了?”

  芙丽叶公主淡然一笑道:“楚芙丽叶岂敢?只是希望以贵宾之礼招待蚩尤公子一行,三日之后再将他们恭送出境。”

  众人心下均觉此乃两全其美之良策,纷纷颔首,只有一个高瘦老者摇头道:“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蚩尤公子虽对我八族有大恩,但事关寒荒大神之喜怒,岂能因小失大?”

  这老者乃是八族长老会中的三大长老之一倪岱,极有威望,平素缄默少言,但每出一言必定为人所重。众人原已倾向芙丽叶公主所言,听他这般说,又有些摇摆不定。

  蚩尤心下早已不耐,哈哈狂笑,昂然起身道:“芙丽叶公主,多谢盛情款待。蚩尤不过路经此地,可没打算在这里赖着不走。既然有许多不便,等我兄弟回来之后,即刻告辞。”

  被他这般一说,殿中众人反倒颇感羞惭,纷纷出声挽留。楚宗书叹道:“蚩尤少侠,这可真是对不住了。近来寒荒怪事连连,大神时有震怒之象。祭祀在即,我们不敢有大意之处。不如明日起,请诸位稍稍退避,等到祭祀大典之后,寡人焚香扫榻,恭迎大驾。”

  话音未落,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满殿灯火突然熄灭,漆黑之中“乒乓”乱响,石案倾倒,酒肉飞溅。酒爵樽俎、鬲瓯篡董叮当乱撞,四下横飞。众人惊叫连声,乱作一团。

  殿外天昏地暗,妖云滚滚飞舞,阴风怒号。尖叫声中,有人颤声叫道:“你们听见了么?那……那是什么声音?”众人一凛,凝神倾听,隐隐听见呼啸的风声中传来崩雷似的怪异声响,越来越近。蚩尤心中突然升起强烈的不祥之感,满殿寂然,鸦雀无声,众人遍体侵寒。

  突听殿外哨兵尖声惊叫:“怪兽,好多怪兽朝这飞来了!”殿内殿外登时犹如鼎沸油锅炸将开来,一片骚然。连日来,常有成千妖兽围袭寒荒城,杀人吸髓,掳掠童女;寒荒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是以听说又是怪兽来袭,无不张惶色变。有人大叫道:“侍卫队!侍卫队快来护驾!”火炬耀耀,殿外数百军士持戈潮水似的涌入。

  蚩尤突然想起纤纤还在崖边,心下大惊,蓦地跳将起来!闪电般朝外掠去。拔祀汉与天箭也随之奔出。

  狂风呼啸,沙石枝叶扑面而来,夹带着冰冷的雨点以及浓重的腥臭之气。人流汹涌,崖上众人惊叫踉跄着朝殿中奔去。

  蚩尤凝神四顾,黑云汹汹压顶,群山之间夜雾苍茫,依稀可以看见纤纤俏立在崖石上,紫衣翻飞鼓舞。黑涯在她身侧,呆呆地站立着,仿佛泥塑一般。蚩尤心中一宽,飞奔上前,叫道:“纤纤!快回来!”

  纤纤听若罔闻,娇躯在狂风中摇摆如弱柳浮萍,仿佛随时要掉落山崖一般。蚩尤大急,闪电般冲去。拔祀汉叫道:“黑涯,快将纤纤姑娘拉回来!”黑涯身体摆了摆,突然笔直倒地,咽喉鲜血汨汩,手足抽搐,苍白的脸上满是狂怒苦痛的神情。

  众人大吃一惊,却听一声凄厉狞恶的尖啼,一道红影从山崖下冲天飞起,腥风鼓舞,纤纤随之拔地飘摇飞去!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红影竟是一只巨大的血红蝙蝠,双爪拎着纤纤!横空怒舞。蚩尤惊怒交集,便欲冲天追去,但见黑涯命在旦夕,连忙疾冲上前,默念“春叶诀”,将他咽喉伤口封住。黑涯口中“赫赫”作响,瞪大眼睛,费尽力气,含糊道:“他爷爷的……是血蝙蝠!……蚩尤兄弟,对不住……”话音未落,已自昏迷。

  蚩尤拔身而起,目中闪过狂怒凶厉的光芒,吼道:“妖孽敢耳!”苗刀电舞,红光爆闪,七只太阳鸟怒啼振翅,轰然破空。蚩尤御风冲天,稳稳地翻身坐在太阳鸟背上,朝着那血蝙蝠闪电追去。刹那间便冲入滚滚黑云之中。

  崖上众人惊骇莫名,纷纷拜倒,颤声叫道:“血蝙蝠!血蝙蝠苏醒啦!”血蝙蝠乃是传说中的寒荒七兽之一,被寒荒八族奉为图腾圣兽。生性凶厉,极具魔力,以吸食人畜之鲜血脑髓为生,传闻其牙中含有邪魔妖毒,为其吸血者,必定蜕变为嗜血妖魔,任其驱使。昔年西荒群雄费尽周折,付出惨重代价方才将这妖兽射杀在雪山顶颠,并将其元神封印入众兽山。

  近来寒荒怪事连连,多有人畜惨死,状如被血蝙蝠等凶兽所杀。四处纷纷流传盖因金族暴虐统治,寒荒大神极为震怒,故而解开寒荒七兽封印,引领八族举义。不久之前,许多人皆声称见着血蝙蝠、寒荒梼杌等传说凶兽,谣言更加甚嚣尘上,举国惶惶。今日,众人亲眼目睹血蝙蝠现身南峰,心中恐惧骇异可想而知。

  混乱中,女丑尖声叫道:“看吧!血蝙蝠抓走了那来自东方的妖女!这是寒荒大神的旨意!”众人心中无不凛然。

  当是时,千山万壑迷雾之中响起震耳欲聋的狂吼声,如惊涛狂浪般四面八方冲击围涌。不知有多少凶禽飞兽汹汹而来!寒荒城众峰警钟长鸣,诸峰哨楼上的三昧真火接连燃起,在茫茫夜雾中闪闪跳跃,凄迷而诡异。众人惊骇难抑,奔走推挤,乱作一团。

  一人大声叫道:“凶兽离南峰尚有数里,大家不要慌乱,快随着高将军从后殿通道下山!”声音镇定自如,正是那倪长老。众人稍稍安定,在众寒荒卫士的疏散下,朝着大殿之后涌去。

  南峰大殿坐落山腰,倚山临渊,大殿之后便是巍巍险峰。殿后山崖有一通道,直通山腹,迤逦而下,可至山脚。山腹中又凿有极大的厅堂密室,亦可用于躲藏避难。平素这通道并不经常开启使用,此时形势危急,正好派上用场。

  拔祀汉与天箭抱起黑涯,对望一眼,也跟着人群朝殿后奔去。毕竟黑涯受伤甚重,保护其安全乃是现下最为紧要之事。

  黑云澎湃,层叠压下;夜雾凄凄,茫茫缭绕。人潮汹涌,那高将军率领数十名卫士狂奔在前,拥簇着楚宗书父女、两大神女、少昊、江疑、英招以及众长老、贵族匆匆忙忙朝通道入口奔去。绝壁峭平如斧削,纵横两丈的玄冰铁门紧紧闭拢,三道混金铜大锁巍然不动。高将军抢身上前,掏出巨钥开启,手指颤抖,半晌方才一一打开。

  狂风怒吼,沙石飞舞,滔滔黑云在头顶奔腾滚卷。万兽咆哮声如惊雷,如海啸,如山崩,越来越近,惊天裂地。大殿似乎被震得簌簌发抖,几块巨大的铜石瓦突然迸裂。

  拔祀汉抬头望去,黑茫茫一片,丝毫不见蚩尤与太阳鸟身影,心中焦虑,心道:“难道蚩尤兄弟已经遭了那妖兽的毒手吗?”心中寒意凛然。

  高将军喝道:“开门!”十个卫士齐声大喝,胀红了睑,将那厚重的玄冰铁门徐徐拉开。

  “嗷呜!”突听一声凶暴狂吼,众人耳中嗡然,险些晕倒。“砰”地一声巨响,玄冰铁门轰然震开,那十个卫士凄声惨叫,冲天飞起。白光爆闪,一股腥臭狂风从那绝壁通道之中呼啸而出!

  高将军长刀还未拔出,只觉银光怒舞,眼前一花,突然脑顶热辣辣地生疼,“喀嚓”一声轻响,腥热的脑浆混着鲜血迸飞四溅。从头到腰,半身被击得模糊粉碎,哼也未哼,倒地身亡。

  众人惊呼声中,又有五、六个卫士悲呼抛飞,瞬间殒命。那白光风雷电舞,咆哮疾扑,朝着楚宗书凌空冲去!

  众人大惊,叫道:“护驾!护驾!”数十名卫士长戈尖矛交错纷刺,将楚宗书父女团团护住。“轰”地一声巨响!一道银光如雷霆霹雳,当空怒扫。众卫士惨叫迭声,断戈四舞,血肉横飞,登时崩溃四散。

  那道白光在半空发出撕裂人心的恐怖怪吼,卷起银光旋风,朝着楚宗书迳直扑下。

  突听“嗖”地一声,一支铜杆铁箭破空电舞,直没白光之中!血珠飞溅,那道白光发出凄厉的吼声,在空中稍稍一滞,蓦地舞动银光,朝着楚宗书轰然扫落。劲风如刀,楚宗书登时仰面摔倒。芙丽叶公主花容失色!叫道:“父王!”猛地扑在他的身上,以自己纤纤娇躯阻挡。众人大惊失声。

  天箭低叱一声,霹雳弦惊,又是连珠三箭怒射而去。那道白光愤怒咆哮,炫光迸爆,三支长箭登时平空断裂;但身形稍稍扭转,那道银光登时有所偏差,轰然击打在楚宗书身侧。“蓬”地一声,棱石迸飞,地上竟裂了一个三尺多宽,一丈余深的裂隙!

  “吃”地一声,芙丽叶公主被那银光真气扫及,背上衣服寸寸撕裂,雪白的脊背上登时现出十数道紫红色的淤痕,低吟一声,昏迷不醒。

  那道白光在楚宗书身旁昂然落定,狂声怒吼。众人凝神望去,无不惨然变色,纷纷怖声惊呼,连滚带爬,踉跄后退。十几个胆小的,竟连腿脚也挪动不得!面色惨白,簌簌发抖,尿水淋漓。

  英招与江疑低“咦”一声,大为惊诧,架住烂醉如泥的少昊,急速后退,与女丑、女戚以及诸多贵族一起,退缩到层层卫士组成的人墙之后。

  那道白光赫然竟是一只三丈余高、四丈多长的人面虎身的怪兽,灰睛凶光爆放,巨口血盆,刀牙森森,两支上獠牙长达一丈六尺!银毛黑纹,长毛拖曳在地,两丈余长的银毛长尾如钢鞭直立。左侧肋上插了一支长箭,鲜血滴落。虎爪轻轻刨地,喉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周身上下,蓄劲待发。一股凶厉恐怖的妖气如那黑云浓雾一般,压迫在众人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拔祀汉与天箭心跳瞬间停止,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突然掉入深不见底的冰窖。这妖兽竟是寒荒七兽中极为暴戾可怖的寒荒梼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南峰上竟先后出现了寒荒七兽中的两大凶兽!而这寒荒梼杌竟从封闭的通道中突然奔袭而出。难道此前的一切传闻都是真的吗?寒荒大神果然已经震怒了吗?众人心中都说不出的惊疑害怕。女丑站在人群之中,冷艳的脸上殊无表情,红唇翕动,默默念诵着咒语。

  众卫士远远地围成一圈,惊惶恐惧,手中戈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眼睁睁望着妖兽昂然站在昏迷的楚宗书父女身侧,此起彼伏地大声呼喝着,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寒荒梼杌灰睛冷冷地盯着拔祀汉与天箭,口涎丝丝滴落,突然怒目圆睁,狂声咆哮,周身闪起一道耀眼的银光。众卫士肝胆欲裂,情不自禁地朝后退去。

  拔祀汉与天箭心中惊惧,但却巍然不动,冷冷地瞪着那妖兽,掌心汗水淋漓。那妖兽眯起灰眼!突然又是一声惊雷似的狂吼,六、七个卫士魂飞魄散,再也抵受不住,大叫着回身便跑。

  天箭眉尖一蹙,突然拧身弯弓,“嗖嗖”连响,箭如流星,立时将那奔逃的六、七个卫士瞬间射杀。拔祀汉厉声怒喝道:“寒荒男儿,岂有这等胆小怕死,不忠不义的懦夫,”

  数百个卫士齐齐一震,脸上都闪过羞惭的神色;寒荒诸长老、贵族也不禁微感尴尬羞赧。想不到如此紧要关头,敢与妖兽对峙,解救国主的,竟是今日方甫到来的乡下小子。一时之间,众人对这清俊高大的虎衣男子与那瘦削缄默的豹衣少年都不由起了敬佩之意。

  拔祀汉从背上缓缓拔出那两柄玄冰铁长刀,大声喝道:“各位寒荒兄弟,今日正是我们为寒荒八族尽忠之时,一起同心协力,救出国主、公主,将这妖兽杀了!”纵声高歌,在天箭的连珠飞箭掩护之下,朝着妖兽电冲而去。

  拔祀汉的歌声悲壮苍凉,高亢激越,正是寒荒八族的共同战歌,众卫士听得热血如沸,刹那间豪情激涌,将生死置之脑后,齐声高歌,潮水似的朝妖兽汹涌冲去。

  寒荒中人性情多勇烈,极是剽悍。之所以对这些妖兽如此畏惧,乃是敬畏寒荒大神之故,隐隐之中觉得,这些妖兽既是由寒荒大神解印复活,倘若冒犯,则就是逆抗寒荒大神,万死不足赎之。如此一来,心中已自胆怯,再见到妖兽凶威凛厉,更加惊惧难抑,是以不战而溃。但此刻目睹拔祀汉与天箭英勇无畏,一至如斯,心中羞惭之下,纷纷激起豪勇本性,决意殊死战斗,不辱寒荒男儿的声名。

  寒荒梼杌大怒狂吼,长尾横扫,银光爆舞,登时将六、七个卫士拦腰打断。众卫士怒吼着汹涌围上,前仆后继地挥斫刺砍。长戈利矛闪电交错,被那妖兽迸放的白光一震,纷纷断裂激射,反弹没入诸多卫士的体内,惨叫之声此起彼落。

  拔祀汉数次三番被那妖兽震退,眼见妖兽拧身错步,刹那间无法回转,大喝一声,乘隙冲到,玄冰铁刀朝着妖兽侧腹双双怒斩而下。刀光如电,气势万钧。他臂力惊人,这两刀威猛霸冽之极,全力而击,志在必得。

  妖兽突然扭头,怒吼若狂。气浪爆舞,拔祀汉脑中轰然一响,当胸仿佛被巨锤猛击,剧痛如狂,蓦地大喝一声,退也不退,硬生生怒斩而下。

  “轰!”妖兽遍体绽爆耀目银光,拔祀汉大叫一声,被震得冲天而起,手中双刀挥洒两道血线。众人见那妖兽竟被拔祀汉所伤,无不大喜。拔祀汉重重掉落在人群中,接连喷出两口鲜血,强忍断肠剧痛,跳将起来,哈哈大笑道:“原来这畜生也不过如此!”

  众卫士齐声欢呼,士气大振。高将军被妖兽瞬息所杀,军中无首,不免乱做一团,但此时见拔祀汉如此神勇,都不自禁地将他视为长官一般。在他率领下高歌猛进,层叠进攻。

  妖兽暴怒已极,跳跃嘶吼!蓦一甩头,獠牙如刀,瞬间将数人咬为两段。虎爪横拍,钢尾卷舞,在人群中如狂风闪电,恣意肆虐。众卫士接连不断地被妖兽撕裂咬杀,四下抛飞。惨叫悲呼之声不绝于耳,那高亢激昂的战歌声,显得异常雄浑悲壮。

  拔祀汉颇有大将之才,自小带着村中少年猎杀寒荒猛兽,极有狩猎经验。今日这凶兽虽然远非寻常猛兽可以比拟,但方法却是大同小异。眼见妖兽凶厉,己方伤亡惨重,寻思道:“眼下当务之急乃是从这妖兽旁侧救出楚宗书父女,不必与之缠斗。”当下指挥若定,围而不攻,激怒妖兽徐徐朝南侧转移。

  当那妖兽距离楚宗书有两丈距离时,拔祀汉一声大喝,北侧众兵立时围涌而上,架起楚宗书与芙丽叶公主朝后奔退。

  岂料那妖兽竟似脑后长了眼睛,突然回身闪电奔跃,狂雷怒吼,一道眩目的白光气浪从它巨口中喷爆而出。众卫土惨叫声中,睑容仿佛被重锤砸碎,蓦然扭曲碎裂,鲜血激射,四下抛飞。

  楚宗书身在半空,被那气浪扫中,登时“仆”地一声闷响,冲天飞起,喷出一大口鲜血,软绵绵地摔落,恰巧撞在一杆断戈上,“嗤”地一声,戈尖直没腹中,身体抽动了刹那,再也没有动弹。

  众人尽数惊呆,半晌才发出惊怒的吼声,蜂拥而上。江疑、英招大吃一惊,身在异地,他们第一要职乃是保护少昊,不敢丝毫大意;是以虽目睹楚宗书危急,亦不敢贸然上前援手。眼见众兵即将救离楚宗书,正自暗暗松了口气,岂料奇变陡生,猝不及防,他们再想出手相救也丝毫来不及了。心中大凛,倘若在此非常之时,楚宗书暴毙身亡,只怕寒荒国不消三日便会陷于大乱。

  此时大风呼卷,木石横飞,南峰上空阴云惨雾,鬼哭神嚎,那震天怒吼之声铺天盖地,万千凶禽飞兽似乎近在咫尺。寒荒诸贵族面面相觑,惊惶失措。忽听南峰西侧陡斜的栈道上,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千余名卫士在数位仕将的率领下由山下赶来。与此同时,周围数峰之上,也各有数百精兵经由山峰之间的飞索悬车,穿透茫茫迷雾会集而来。

  那寒荒梼杌银尾飞卷,光芒迸爆,众卫士断头折腰,歪斜倾倒,丝毫近身不得。妖兽灰睛凶光如电,蓦地昂首咆哮,獠牙如长刀森然夺目,巨大虎爪高高抬起,朝着楚宗书猛击而下,众卫士失声惊叫,想要拼死相救却已不及。天箭的连珠飞矢还未到妖兽身侧,便被银光激得冲天迸断。

  “当啷”一声震天锣响,众人头晕目眩,踉跄跌倒。一道隐隐金光闪电般击中寒荒梼杌,妖兽全身一震,银光乱舞,发出一声狂吼,倏地跳将开去。

  “惊神锣!”众卫士大喜欢呼。江疑右手疾舞,青铜棍密风急雨般敲击着惊神锣,发出轰然巨响,妖异而奇特的节奏,在这山崖狂风中听来,更加急促险恶,催人欲狂。

  众人心惊肉跳,纷纷撕下布帛,塞住双耳。眼尖之人隐隐可以看见,无数道淡淡的金光从惊神锣上飞舞怒射,将妖兽团团交织。妖兽狂吼奔跃,始终挣脱不得。

  拔祀汉大喜,强忍剧痛,俯身急冲,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将楚宗书与芙丽叶公主双双夹起,急速冲回。妖兽目光瞥及!暴怒如狂,但被惊神锣真气所困,围囿不得而出,突然狂声怒吼,巨头倏地膨胀,一道圆形白光从口中怒爆而出,硬生生突破惊神锣金光真气,朝拔祀汉狂飙电射!

  天箭低叱声中,又是接连三箭,电光石火之间尽数射在那圆形白光上。“仆仆”连响,箭矢突然凝为寒冰,铿然断折。那白光其势不减!“砰”地一声撞在拔祀汉后心,光芒一闪,拔祀汉大叫一声,重重摔下,全身僵直,转瞬间凝固一层厚厚的坚冰。

  众卫士蜂拥而上,将他扶起,连声呼叫,拔祀汉面色青紫,昏迷不觉。几人将楚宗书、芙丽叶公主抬到一旁,检查楚宗书鼻息心跳,竟依旧在微弱活动!众人大喜,稍稍心定。

  江疑惊怒交加,喝道:“好禽兽!”锣声密集,真气倍增,与那梼杌交缠恶斗,难解难分。他手中惊神锣生平不知降伏了多少西荒恶兽,从未遇见过如此凶狂暴戾的妖兽,穷尽浑身解数,竟也不能将之降住。

  当是时,妖风恣肆,腥臭逼人。黑云飞涌迸裂,白雾逸扬离散,突听狂吼如雷,震耳欲聋。无数飞兽突然破云怒舞,黑压压地漫天盘旋!放眼望去,少说也有数万之众。

  众人大骇,环身四顾,恶鸟凶兽层叠飞翔,巨翅交叠纷织,尖叫怪吼,嘈杂刺耳。忽然如天河倒泻,轰然俯冲,怒吼着朝南峰上的众人汹汹猛攻。

  众人大惊,纷纷弯弓射箭。如雨箭矢漫天激射!数十只凶禽悲鸣着簌簌跌落。但相较之下,伤亡鸟禽不过九牛一毛。转瞬间漫天飞兽便呼啸而至,如乌云一般轰然席卷,冲天飞起。悲呼惨叫被淹没于狂雷似的兽吼中,数百卫士顷刻间便被扑杀数十,另有数十名卫士被漫漫凶兽拎抓至半空,手足乱舞,被万千鸟兽轰然争相撕扯啄食,刹那间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狂风吹得不知东西。

  那群鸟兽方甫冲天而去,又有数千飞兽怪吼着层层扑击。如此回圈,如滔滔狂浪,层叠汹涌。远远望去,南峰犹如笼罩在滚滚黑云之中,又如在险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众卫士团团围集,护卫楚宗书与诸神女、长老,高唱战歌,挥舞戈矛,殊死相斗。每一次兽群俯冲扑击,便如风暴席卷,一片狼藉。断头破膛的卫士们仿佛风中麦杆,怆然断折,成片成片地倒下。

  腥风血雨之中,战歌却越发嘹亮,悲壮雄浑,伴着惊天锣声,响彻这寒荒暗夜。

  漫漫鸟兽,盘旋冲击。诸将战死,拔祀汉重伤昏迷,众兵失却号令,不知去从。江疑虽是西荒驯兽第一高手,但与这梼杌苦苦缠斗,惊神锣真气萦系其身,稍稍分神,便有被妖兽瞬间反噬之虞,是以无暇他顾,空有惊神锣,却不能将万千鸟兽奈何。众人心中都是雪亮:“如此死守唯有死路一条”。倪长老高声长呼道:“大家围成方阵,冲到甬道中去!”众卫士齐声答应,朝着山壁甬道缓缓移动。

  飞兽群鸟似是知道他们目的,纷纷尖啼震吼,滔滔冲击,万千翅膀在甬道入口之前簌簌交织,封住去路。秃鹫、翼鸟龙诸多凶禽盘旋飞舞,狂猛俯冲;巨翼飞虎、刀牙翼龙等凶兽索性盘旋立地,扑煽翅膀,跳跃扑击。众卫士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英招皱眉心想:“倘若再不出手,众人都要命丧于此了。”喝道:“风云神,我来对付这孽畜,你将这些鸟兽驱赶开来!”右手白袖蓬然卷舞,“呼呼”怒响,一道白色光轮呼啸盘旋,朝着梼杌疾撞而去。正是他的韶华风轮。

  梼杌狂吼声中,巨尾如崩雪悬河,挟带耀眼银光,轰然怒击在韶华风轮上。“轰隆”巨响,韶华风轮呜呜,笔直破空,登时将上方飞舞的众恶鸟绞杀得断羽缤纷,血肉模糊。梼杌被风轮与惊神锣齐齐一击,银尾飞扬,悲吼后退。

  乘着这一刹那的空隙!英招与江疑相互交替,由英招挥舞韶华风轮,压迫梼杌凶狂气焰,而江疑则抽身而退,对着漫天鸟兽轰然敲击惊神锣。

  锣声高越激烈,破云裂雾,滚滚云层被那隐隐金光摩擦,登时亮起眩目的闪电。万千鸟兽悲啼如狂,轰然冲天。那凶暴的刀牙翼龙、巨翼飞虎被锣声所激,也纷纷悲吼溃散,朝着高空层层退却。刹那间,南峰大殿之后的空地上,只剩下那凶狂无匹的梼杌依旧在怒吼奔跃。

  众人大喜,急速奔向山壁甬道。

  突见一道绚丽金光破云而出,天地陡然一亮。狂风呼啸,震天的悲吼中,隐隐响起若有若无的弦琴之声;那声音合着说不出的杀伐暴戾之气,在这暗夜听来,更觉诡异凶残。

  江疑面色突变,被那琴声侵扰,节奏登乱,青铜棍敲击在惊神锣上,竟然发出失调的噪音。琴声悠然低鸣,似乎淡不可闻,却又仿佛无处不在。越来越快,节奏跳跃急促,阴邪可怖。遥遥望去,漫天鸟兽惊啼狂吼,纷乱交错,突然崩泻汹涌,仿佛天幕坍塌,不顾一切地冲涌而下,发狂似的朝着众人倾压扑击。

  江疑大喝一声,惊神锣激昂高越,千山响彻。漫漫飞兽发出凄冽的悲鸣,崩散开来,密雨似的簌簌陨落。在空中乱作一团,茫然交错。

  黑云之中,那道绚丽的金光以一种妖异的韵律,跳跃闪烁;琴声森冷,如寒山夜雨,极地悲风。江疑蓦地大叫一声,虎口震裂,嘴角沁出一丝鲜血。锣声刹那间竟被琴声压倒!

  众人惊呼,女丑尖声叫道:“寒荒大神!这是寒荒大神的冰甲龙筋筝!”

  众人闻言大凛。

  传闻远古之时,寒荒大神归化密山,尸首化为诸多怪兽;其中最早出现、也是最为暴戾凶狂的,便是冰甲角魔龙。那妖龙周身冰甲,坚不可摧,头顶独角极具魔力,在寒荒危害极重。寒荒八族受其所累,苦不堪言,神女祭祀祈祷寒荒大神将此妖龙收服。

  寒荒大神遂转世为一个无名女子,在西荒群雄围猎妖龙之时,以缝衣骨针化作神器镇天杵,将妖龙封印于众兽山上,并剔其脊骨,凿为琴盒,抽其龙筋,以作琴弦,制成冰甲龙筋筝。无名女子以这冰甲龙筋筝慑服寒荒诸兽,使得寒荒重归太平。而后将此琴赠予寒荒国主,做为镇国之宝,自己则乘云归去。八百年前,八族大乱!寒荒国主被叛军所杀,藏于寒荒城的冰甲龙筋筝也随之不翼而飞,再也没有听闻下落。

  想不到竟然重现于此夜此地。众人心中震骇凛然之余,纷纷忖道:“那弹奏筝琴的人又是谁?当真是寒荒大神吗?”

  漫天鸟兽狂吼悲啼,顺从那妖异的节奏,仿佛万千急箭,倾盆暴雨,轰然冲袭。

  众卫士猝不及防,刹那之间惨叫四起。漫漫鸟群如黑云般发狂冲击,鲜血激射,断肢飞扬。

  江疑惊怒若狂,他生平驱兽降魔,罕逢敌手,究竟那琴声是何人所奏,竟能将自己惊神锣压倒,驱使鸟兽发狂攻击?难道果真是寒荒大神?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祥之感。当下蓦地大吼,施放两伤法术,奋力聚意凝神。一道白光从他手心没入青铜棍,又绽爆为一条耀眼白蛟,怒吼着撞击在惊神锣上。

  “当啷!”仿佛山崩地裂,鬼哭神泣。万道金光从锣上冲天怒射。漫漫鸟兽悲呼哀啼,炸将开来,万千翅膀缤纷扑煽,朝着高空仓皇飞散。

  众人惊魂甫定,倪长老大叫道:“撤回大殿!”话音未落,那琴声急奏,如冰霜雪雨,迫面而来。漫天鸟兽呼啸盘旋,再次交相会集,犹如几道黑色的龙卷风,朝着南峰急速冲来。

  众人不敢恋战,急速后撤,退回大殿之中。

  江疑白衣鼓舞,干瘦的脸上,皮肤竟如波浪一般急速起伏,细眼光芒大作,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白光。锣声崩雷裂电!浩荡雄浑。

  黑云中的那道眩目金光突然笔直地照射在惊神锣上,“铿”地一声巨响,铜锣剧荡,江疑瘦小的身躯簌簌震动。当是时,那琴声蓦然拔高,如飞瀑,如崩雪,凌厉凛冽,咄咄逼人。万千鸟兽发狂吼鸣,无数道黑影急电扑落。

  江疑闷哼一声,平地飞起,倒撞在身后崖石,鲜血狂喷。众人大惊,正要冲出大殿相救,漫天鸟群已然密集扑至。

  兽吼如狂,大殿瓦顶“笃笃”爆响,仿佛无数冰雹急速击打。万千黑影扑朔迷离,四壁窗口的水晶石铿然碎裂,翅羽扑闪,恶鸟接二连三地俯冲而入,均被凝神戒备的卫士及时击杀。江疑与英招尚在殿外,众人不敢关闭殿门,一面高声呼唤,一面以弩箭射杀意欲从殿门冲入的漫漫鸟兽。

  江疑面色惨白,颤抖着爬将起来。眼前黑影漫漫,尖叫怪吼如密集雨声,突然头上一痛,竟被一只秃鹫悍然啄击;继而眼花缭乱,全身剧痛,鲜血四射,弥漫的血腥之气令围击而来的鸟兽更加发狂,刹那之间己如血人一般。他经脉伤毁,无力反击,一生驯兽无数,今日竟反被这些禽兽如此折辱;心中狂怒,哈哈大笑。

  英招惊怒交集,大喝一声,韶华风轮轰然电舞,光芒迸爆,巨大的冲击气浪将梼杌硬生生迫退。乘势飞掠,韶华风轮风雷怒吼,将围击江疑的密集鸟兽打成肉酱血泥,悲鸣四逃。正要扶起气若游丝的江疑,撤回殿中,却听身后传来惊天狂吼,一股凛冽杀气汹汹冲来。英招心下大骇,猛地回转韶华风轮,毕集全力,呼啸飞舞。

  寒荒梼杌闪电奔窜,突然贴地俯冲,避过风轮的雷霆猛击,揉身飞扑,怒吼声中,银尾如霹雳一般当头劈向英招。英招不及回避,唯有奋起神威,凝集周身真气,双拳朝上并击。岂料那妖兽极是奸诡,突然起身咆哮,巨大虎爪奔雷横扫。

  英招大惊,再要变招却已不及。“轰”地一声,被那虎爪拍个正着,登时拔地横飞,重重撞在崖石上,浑身鲜血淋漓,徐徐滑落。

  梼杌昂首狂吼,状如妖魔。万千鸟兽轰然电冲,如黑丝织茧,刹那间将英招与江疑紧紧包拢于内。

  众人惊怒悲惧,为妖兽气焰所慑,竟不敢出殿相救。英招与江疑乃是金族仙级高手,两人之力,便远胜于殿中数百之众。两人尚且如此,何况他们?

  倪长老沉声道:“关门吧!”众人正要动手,突听空中传来一声惊雷怒吼!一个英伟剽悍的少年,驾御七只火红的太阳鸟闪电冲来。斜眉入鬓,目光如电,满脸桀骜狂野的神色,浑身鲜血,犹如凛凛天神,正是蚩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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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5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三章 冰心玉壶

 

  “轰”地一声爆响,拓拔野闪电格挡,右臂酥麻,断剑几乎拿握不住;喉中一甜,“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前冲。紧紧将姑射仙子护在怀里,心中大骇:“究竟是什么妖魔,力道如此狂猛?”

  身后狂吼如雷,扭头望去,竟是一个身高丈八的白毛巨兽:身形如雪猿,长臂粗硕,巨掌似扇,四爪如虎,钢钩铁趾,血盆巨口,一对獠牙颇为特异,如牛角般朝前交错翘立,铜铃血眼狰狞无匹。

  白毛巨兽咆哮声中,大步跳跃,双掌雷霆猛击,朝着拓拔野节节进逼。这畜生巨力惊人,白光卷舞,每一次拍击必定碎石裂壁;且钢筋铁骨坚不可摧,以拓拔野的滔滔真气与无锋剑之锋利,短时之内竟不能将其奈何,反倒被它迫得高窜低伏,颇为狼狈。

  九毒童子大喜,在拓拔野与那巨兽之间鬼魅游走,逍遥伞忽而旋转,忽而收拢,万千毒器神出鬼没,偷袭电射,逼得拓拔野更为险象环生。

  西海鹿女将烛鼓之拉到一旁,以真气迫出体内毒器,接连不断地朝他口中喂服诸种解药,烛鼓之浑浑噩噩,转眼之间便吞下了数百颗丹丸,原本紫黑的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当是时,洞外大呼小叫,吼声不断,似乎又有众多人兽朝此处赶来。

  拓拔野心下暗惊,瞄了一眼怀中脸如桃花,眼似春水的姑射仙子,忖道:“再不冲出此地,只怕要大大不妙。”纵跃跳脱,凝神察看,见那白毛巨兽虽然大步跳跃,但每一步必定是先跨左脚,而后再跟上右脚,并拢之后再跳以左脚,如此反覆。心中一动,计算它的步伐,待它方甫跨出左腿时,猛地聚气涌泉,闪电似地从它左侧俯身冲过。

  巨兽狂吼,长臂抡扫,堪堪从拓拔野头顶扫过。想要拧转硕大的身躯,追赶拓拔野,但步伐已老,这般硬生生一拧登时失去重心,“轰”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登时如小山一般将九毒童子阻在一旁。

  拓拔野哈哈大笑,抱着姑射仙子电冲而出。九毒童子大怒,尖叫一声,逍遥伞蓦地急旋飞转,骤然收缩,怒射而出。拓拔野头也不回,断剑回旋,青芒轰然电舞,“当”地一声挡个正着。

  被剑气所激,逍遥伞倏地打开,五颜六色,缤纷飞舞。拓拔野小腿、背心忽然一痛!已经附上了三十余只大小各异的彩色虫子,吸附蠕动,震飞不得,瞬间没入拓拔野肌肤,在皮下鼓动扭舞,缓缓爬行。

  拓拔野双腿、背心蓦地麻痹,全身乏力,登时仆然倒地。九毒童子尖声厉笑道:“我的九毒神虫如同附骨之姐,你就等着被吸干脑浆骨髓吧!”

  拓拔野心下大惊,哈哈笑道:“区区小虫,何足道哉!我留着喂鸡去也!”咬牙聚气,起身朝外冲去。

  九毒童子、西海鹿女齐齐一怔,想不到他被九毒神虫钻体噬咬,竟然还能聚气逃离,心中的惊异更盛,心中不由都冒起一个念头:“这小子果然了得,竟有如此能耐!”猛一定神,背起烛鼓之朝外疾追,口中呼喝不已。

  拓拔野双腿发软,眼前昏黑,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几次便要摔倒在地。心中那念头却越发清晰:“决计不能让仙女姐姐落在他们手里!”聚意凝神,调集浑身真气,跌跌撞撞朝外冲去。

  甬洞幽深,灯火炫然,许多甬道交错参差,不知哪条才是通往山外的捷径。洞壁灯光摇曳,无数呐喊声、脚步声回音激荡!潮水般席卷而来。

  眼见真气不畅,难以为继,且体内那三十余只毒虫又己钻入血脉之中,朝着心脑游去,奔行越快,血流越速,这些毒虫将越快到达心脑之中。拓拔野心中一动,念力积聚,默念解印诀,叫道:“鹿兄,出来吧!”

  白光一闪,嘶鸣如雷,白龙鹿跃落在地,欢鸣跳跃,回身朝拓拔野奔来,龙须扬舞,撒欢磨蹭。突然发现拓拔野怀中的姑射仙子,火目一亮,张大了嘴,喉中呜呜鸣叫,摇尾欢嘶,极是兴奋。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来你也这般喜欢她吗?”翻身跃上白龙鹿背,叫道:“鹿兄,走吧!看到有人就冲他个落花流水!”

  白龙鹿欢嘶一声,闪电般冲出。它久未出来,早已憋得不耐,又遇见久违的姑射仙子,欢愉激动,莫可言喻。

  钟山在临近西海寒荒之地,气候苦寒,因此在山腹中凿壁穿洞,筑成行宫。甬道众多,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一般。

  白龙鹿一路狂奔,蹄舞如飞。拓拔野怀抱姑射仙子,凝神调气,想要将体内的三十余只毒虫迫出。迎面正好冲来数十名黑衣少年,弯刀闪闪,火炬跳跃。白龙鹿嘶吼一声,旋风般冲卷而入,刹那间便将众人撞得东倒西歪,披靡而去。

  拓拔野强忍浑身麻痒刺痛,蓦地探手提起一个黑衣少年,喝道:“出口在哪里?”黑衣少年被他指掌掐得透不过气来,满脸惊惧,赫赫乱叫,手指朝斜前方的甬道指去。拓拔野随手将他抛落,抱紧姑射仙子,伏在白龙鹿背上,疾冲而去。

  奔行片刻,又遇见十余名黑衣少年,拓拔野再抓获一人!逼问出口,那少年惊慌失措,比画的方向与先前一人并无二致。当下拓拔野再不迟疑,催促白龙鹿急速狂奔。

  三十余只毒虫在血脉中急速游动,被拓拔野真气所迫,时退时进,僵持不下;半身麻痹,手腿酸软,心中焦急不已。姑射仙子软软地躺在他怀中,浑身滚烫,春毒已经越烧越烈。水汪汪的眼波春水迷乱,脸颊娇艳似火,若非经脉被封,必定已经缠绵而上。

  身后传来九毒童子的尖利叫声以及烛鼓之的狂声咆哮,左右两侧的甬道中又有汹汹真气夹涌而来,显是又有不少高手围追而至。

  钟山是玄水真神烛龙的发迹之地,现下又是其子烛鼓之的行宫,是以高手云集。拓拔野念力扫探,便知两侧涌来的众人中,至少有三、四人真气极强,丝毫不在九毒童子等人之下,心中微凛。

  若在平时,拓拔野单身独斗九毒童子或西海鹿女,决计不在话下;遭遇强敌断断不会就此逃之夭夭。但此时身中剧毒,全身乏力,怀中又抱着姑射仙子,诸多顾忌,不敢与彼等缠斗。当下轻拍白龙鹿脖颈,加速飞驰。

  前方蓦地一亮上见是一个颇大的洞口。洞外白雪纷扬,清光普照,狂风呼啸卷入。白龙鹿长声欢嘶!疾冲而去。

  身后有人叫道:“他逃不了啦!前面便是断天崖!”众人欢呼,“嗖嗖”连声,无数箭石飞射而来。拓拔野浑身麻痹,真气不畅,无法以气反激,凝神聚气,奋力挥剑将箭石一一格挡开来。但手臂酸软沉重,如悬千钧,终于有所不逮,“扑嗤”一声,被一支玄冰铁箭贯入后背,直没箭羽。

  低呼一声,剧痛攻心,险些便从鹿背上翻身落下。

  众人欢声长呼,有人叫道:“不许放箭!切莫伤了姑射仙子!”风声凛冽,似乎有四、五个真人级高手同时奔跃窜掠,朝着拓拔野疾追而来。法咒绵绵,念力滔滔,如海浪呼卷。拓拔野体内真气突然奔岔四逸,如群蛇乱舞。双腿蓦地“咯咯”脆响,凝结一层坚硬寒冰,与此同时,热血沸涌,不住地冲击着血脉皮肤,将欲破体而出。

  拓拔野大骇,知道必有数大高手同时施展妖法,念诵“凝冰诀”、“海啸诀”与“开落花诀”;眼下自己念力涣散、真气岔乱,若要强行对抗,必定不是对手。眼见距离那洞口只有七、八丈之遥,当下凝神聚意,默诵潮汐诀,猛地将浑身真气毕集于右臂,断剑青光激舞,回身疾刺而出,大喝道:“鹿兄!看你的啦!”

  “轰隆!”三丈余长的碧光剑芒与身后缤纷涌来的念力真气霍然激撞,绚光爆舞,气浪崩飞。洞内乱石怒射,块垒坍塌。白龙鹿长嘶声中,被那狂猛气浪推送,登时霹雳闪电一般平直飞窜,刹那之间便已冲出洞外!

  拓拔野奋起全身真气,使出火族的“崩天雷”,便是要藉这反撞激爆之力,尽快逃出洞穴。但他此时真元哀竭,不比往常可以因势利导,从而不伤分毫,激爆中被巨力撞击,背上又遭石雨迸锤,登时痛不可抑,骨骼内脏仿佛都寸寸碎裂,大叫一声,紧紧曲身护住姑射仙子,随着白龙鹿破空冲出。

  这洞口平素乃是钟山宫中抛丢废弃之物的甬道,洞口之外,便是钟山绝壁,万丈深渊。

  寒风狂舞,冰霜雪屑缤纷缭乱,拓拔野两人一鹿蓦地随风冲天而起!又倏地朝下疾坠而去。

  千山万谷,天旋地转。

  拓拔野凝神念诀,突地一声大喝,雪羽鹤清鸣嘹亮,从簪中振翅怒舞,翔空盘旋,蓦然俯冲,将拓拔野二人稳稳接住。拓拔野抱紧姑射仙子,强振精神,默念法诀,无锋剑青光闪舞,白龙鹿在半空发出一声嘶鸣,倏地被吸纳封印于断剑之中。

  彤云压顶,滚滚奔腾。大雪茫茫,纷扬飘舞。雪羽鹤急速俯冲,忽然高翔,朝着万千冰山白崖之间的空隙,迤逦飞去。群山之间,尽是冰河水泽,倒影参差,越发显得山崖险峭,嶙峋突兀。

  拓拔野适才重伤之下的解印、封印,已将费力凝集的神念尽数耗尽!此刻精疲力竭,真气涣散。那三十余只毒虫如鱼得水,在血脉内急速溯游。转瞬之间,他胸部以下已无知觉,双臂也酸软无力,唯有借助下巴之力,方能将姑射仙子紧抱怀中。

  忽听后上方怪叫汹汹,扑翅声如狂风骤雨。回身望去,漫漫数百只奇形飞兽怒吼追来。飞兽上尽是钟山水妖,剑芒刀光,在冰雪清辉的映照下耀耀夺目。为首数人,除了烛鼓之、九毒童子与西海鹿女之外,还有三个长得颇为丑怪的汉子,真气凌厉逼人,想来也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拓拔野暗暗叫苦,此时身中奇毒,重伤无力,一旦被钟山水妖追上,唯有束手待毙。他素来乐观镇定,但此次关系姑射仙子贞洁生死,不免心旌大乱。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倘若水妖追上,便以两伤法术激发周身真气,拼死护卫姑射仙子突围而去。

  烛鼓之大声咆哮,在风雪中听来更觉刺耳之至。有人叫道:“先杀了那只雪鹤!”“嗖嗖”连响,几件奇形神兵破空飞舞,在真气驾御之下朝着雪羽鹤包抄围攻而来。

  雪羽鹤长声鸣叫,冲天电飞,瞬间没入厚积的云海。“仆仆”轻响,电光星火,一柄冰晶棱光剑和一只青铜半月环率先穿透云层,呼啸射来;继而猛犸斧、白铁弯刀……纷纷裂云穿雾,奔雷怒舞。

  雪羽鹤在云浪雾海中高翔低冲了片刻,终于躲避不开,被那青铜半月环蓦地错身击中翅膀,悲啼声中,倏地翻转,险些将拓拔野二人抛下背去。

  那冰晶棱光剑亮起眩目无匹的白光,光芒如闪电般怒射而来,雪羽鹤登时被洞穿,鲜血喷射,刹那凝结为嫣红冰晶,纷纷铿然掉落。雪羽鹤苦苦强撑,哀鸣悲啼,奋力飞翔。

  拓拔野又惊又怒,纵声笑道:“水妖狗贼,只敢对鸟儿下手,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未落,那白铁弯刀与猛犸斧齐齐斩在雪羽鹤的侧腹,“咄”地一声,几已入骨。雪羽鹤再也抵受不住,扭颈望了拓拔野一眼,悲鸣着朝下急速摔落。

  拓拔野脚下一空,登时随之坠入万丈虚空。心中恐慌惊怒,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上苍注定要我与仙女姐姐同葬于此吗?”一念及此,心绪倏然平定下来,隐隐中倒觉得颇为喜悦安乐。

  奋力凝神,默念封印诀,将重伤的雪羽鹤瞬间吸纳。低头望去,姑射仙子眼波如醉,红唇鲜艳湿润,饱满欲绽。想起适才与她赤裸缠绵的旖旎春光,心中激荡,忍不住俯首吻在她的唇上。

  雪花片片飞舞,不断地落在拓拔野、姑射仙子的发鬓、脸颊,丝丝寒意沁入心脾,雪花融化了,泪水一般流淌而下。

  两人紧紧相拥,急速坠落。风声迅猛,冰霜飞舞,刹那间便化为一对雪人。四唇交接,被寒冰冻住,就连呼吸也仿佛被瞬间凝固。

  “轰”地一声巨响,拓拔野二人撞在一座巍峨雪山的斜坡上,雪屑迸飞,激起漫天白浪。冰寒彻骨,倏地陷入丈余厚的积雪中。

  二人从如许高空急落激撞,斜坡上方的累累积雪登时剧震崩塌。轰然连声,整片雪坡突然塌落,惊雷迸奏,万千雪狮咆哮着席卷冲下。

  烛鼓之等数百人御兽追至!遇此雪崩,不得不勒缰盘旋。遥遥望去,只见漫山银蛇乱舞,崩云裂浪。隐隐看见拓拔野二人被激涌的雪浪高高抛起,又被后方更高更猛的白涛雪雾瞬间拍击掉落,刹那之间便吞没于汹涌的滚滚雪滔,再也瞧不见任何身影。

  眼前漫漫白雪,目不视物。拓拔野二人身不由己,被雪浪卷溺,跌宕奔泻,突然重重撞在一块巨石,眼前一黑,几欲晕厥。迷迷糊糊中被巨力推送,高高飞起,突然身下一空,掉入一道狭长的缝隙中。“扑”地撞在寒冷的坚冰上,急速下滑。

  大片大片的雪块当头落下,眼前一片漆黑。两人紧紧抱着,朝下翻滚滑落,顷刻之间,接二连三地撞在巨石坚冰上,终于脑中嗡然,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转。周身骨骼仿佛散裂开来,疼不可抑,经脉火辣辣地烧痛。睁开双眼,突见黑暗中一双惨碧色的巨眼阴森狞恶地瞪着自己!猛地大吃一惊,双手一撑,朝后疾退,继而本能地当头劈出一掌,碧光爆舞,那双巨眼登时迸碎开来。

  拓拔野突然一惊,蓦地一喜:“怎么又恢复了强沛真气?”念力四扫,身上酥麻痛痒之感荡然无存,血脉内那三十六只毒虫也丝毫感觉不到了。虽然经脉有几处伤毁,体内亦有重伤,但丹田中真气充沛,比之先前可谓天壤之别。心下惊喜诧异,不知发生了何事!

  殊不知当日流沙仙子为了令他能在灵山“药神之争”中击败灵山十巫,在他体内下了数百种罕见剧毒,以为疫苗;自那时起,他已是几近百毒不侵之身。九毒童子的奇毒虽然厉害,也只能暂时麻痹拓拔野的经脉气血,不能造成真正伤害。那三十余只九毒神虫抗争良久,业已不支,终被他血中剧毒所杀,化为脓血逸出体外。

  拓拔野突然想起姑射仙子,心中一凛,不及多想,霍然起身,默念燃光诀,指尖上登时窜起一道火光,将四周照得明亮。

  环首四望,身在巨大的长形洞穴之中。四壁皆是坚冰,滑不留手。不远处躺了几具极大的尸骨,像是巨兽残骸。其中一具头骨粉碎,两只巨大的绿眼被打得残缺不全,当是适才自己所为。

  拓拔野心下惊诧,不知这里又是什么所在,何以有许多猛兽尸骨。心中牵念姑射仙子,极是焦急,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借着指上火光,四下凝神扫望。

  绕过一个弯儿,终于发现了姑射仙子,心下大喜,连忙抢身上前。她斜斜地倚靠在冰壁上,半身陷在冰雪里,双眼紧闭,双颊依旧艳如云霞。再过去数尺,白雪厚积,凝成坚硬冰块,将甬洞严严实实地封住。想来方才那场雪崩将二人冲卷到山谷缝隙内的甬洞之中,倾泻而下的冰雪堵住洞口,凝为冰壁,将二人封在这甬洞之内。

  拓拔野此时最为关心的乃是姑射仙子的安危,一时间也不去想究竟身在何地!究竟如何才能离开此处。见她仅是昏迷,并无大碍,舒了一口长气。连忙将她掘出,脱下身上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裹在她身上,轻轻横放于身旁。将周围的巨兽尸骨一一拾来,搭架燃火,磷光火焰奔窜跳跃,洞中登时一片光明。

  姑射仙子在冰雪中掩埋了许久,经脉又被封住,半身都已冻僵。拓拔野将她经脉尽数解开,与她双手掌心相抵,将浩然真气滔滔传入到她体内。她气海之内依旧空空荡荡,殊无真气,十二经脉中那九九极乐丹所衍化的邪热之气仿佛被冰寒所镇,大大微弱;但余丝缭绕,缓缓游走,驱之不散。

  再一留神,却令拓拔野大为惊诧。在她奇经八脉之中竟然隐隐散落蕴藏着极为强沛的真气,只是奇经八脉似乎被什么妖术或是奇毒所制,宛如瘫痪一般;其中真气各自沉淀散落,始终不得凝合。这等情形诡异之极,见所未见,拓拔野心下惊疑,猜想多半又是那九毒童子与西海鹿女使出什么卑劣方法所为,当下运气疏导,想要将她奇经八脉中的真气引入丹田之内。岂料那些真气被他所激,立即涣散迸飞,始终不能汇集输流。一时之间,也莫能奈何。

  过了片刻,姑射仙子低吟一声,徐徐睁开双眼。拓拔野大喜过望,叫道:“仙女……”突然脸上滚烫,“姐姐”二字竟叫不出口。屏息凝视,心跳如狂,忖道:“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掌心满是汗水,极是紧张。

  姑射仙子目光迷离,徐徐移转,妙目凝视在拓拔野的脸上,双靥红霞在火光映衬下赤红欲流,蓦地嫣然而笑。那笑容清丽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妖媚之意,拓拔野不由得目眩心迷,意夺神摇。心下一凛,蓦地想起烛鼓之所言,知道她体内春毒果然尚未消除,神智依旧混沌不清。

  姑射仙子素手闪电般拽住拓拔野衣领,蓦地将他拉扯伏低,嘤咛一声,往他唇上咬去。拓拔野“啊”地一声,唇上剧痛,她腻声低笑,丁香温柔地卷扫,轻吮伤口;酥麻难耐,热血登沸。拓拔野知她情热如火,不敢缠绵,强自收敛心神,奋力抬起头来,低声道:“仙女姐姐,对不住了!”手掌轻拍,不得已又将她经脉重新封住。

  心中一动,忖道:“她体内邪气汹涌,必是春毒所激。倘若能将这邪气疏导出体外,或许便可解开春毒。”当下握住她的双手,绵绵不绝地将真气输入其体内。

  拓拔野微微一震,只觉那邪气受自己真气所激,仿佛被狂风刮卷的山火,猛地高窜蔓延,熊熊焚烧。姑射仙子“啊”地一声呻吟,妩媚娇婉,脸上红艳更甚,水汪汪地瞟着拓拔野,娇喘吁吁,鼻尖额沿渗出细细香汗,更觉娇媚动人。

  拓拔野意守丹田,默念潮汐诀,真气分流运转,想将那邪气从她经脉间逐一导出;但适得其反,那邪气汹汹澎湃,溢出十二经脉,滔滔转入奇经八脉;奇经八脉中散落的真气随之蓬然乱舞,登时使得邪气欲火气势更猛,在任督二脉四逸奔窜。

  姑射仙子娇躯微颤,情火炽烈,呻吟声听在拓拔野耳中,直如魔魅仙音,心旌乱摇。心中一凛:“是了,春毒乃是激发神识之中最为原始的欲望,从而诱发肉身之内气血异常流转。其源在心,而不在气;自己舍本逐未,反倒将春意邪气激得更为迅猛。犹如非但无助,反倒有害。”

  一念及此,猛地将真气抽回,踉跄后退。

  当下拓拔野又以“灵犀法术”感应姑射仙子元神,想以念力安定其心,驱除躁动春念。岂料姑射仙子元神之强犹在他之上,不但不能奏效,而且险些反受其制,亏得反应极快,见势不妙立时撤回念力,凝神自护。

  拓拔野思忖再三,心道:“罢了!先寻出解除春毒的药石,出洞之后,或能解之。”当下抖擞精神,借助记事珠之力,在脑海中迅速查找《百草注》中所记载的可解春毒的花草虫石。粗粗忆寻,便有三百多种。但这些药石多是中下之品,多有剧毒;而自己丝毫不知西海鹿女的九九极乐丹由什么春草淫花所制,倘若不能对症下药,只怕春毒未解,反受其他剧毒所制。心下大为颓丧,后悔先前未能逼令西海鹿女说出极乐丹的秘方。但转念又想,既然那烛鼓之惊骇之下脱口说出此药无解,只怕即使逼问出方子,也不能破解之。

  一时旁徨无计,回身望去,只见姑射仙子软绵绵地斜躺着,胸脯剧烈起伏,眼波摇荡,勾魂摄魄地望着自己,嘴角眉梢尽是绵绵春意。拓拔野心中砰砰乱跳,扭头不敢再看,忖道:“难道这春毒果真无药可解吗?”躁乱焦急,抽身而起。

  徘徊数步,心中一动,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可真急昏了头啦!只要能出得这山洞,还怕没人能解出这方子么?灵山上的十个老妖怪!还有那古灵精怪的流沙仙子,他们都欠了我人情,这小忙不会不帮吧?”自顾自说了一通,心下喜悦,转身便往那洞穴甬口奔去。

  岂料这山洞位于那山坡狭窄缝隙数百丈之下,洞口被雪崩卷落的漫漫冰雪严严实实地封堵,在这极寒的天气中!早已凝固为厚达两百余丈的坚冰,硬逾钢铁。拓拔野凝神聚气,奋力挥掌,冰雪四溅纷飞,但也不过迸开一尺来深。拓拔野鼓舞真气,接连不断地奋力劈斫了半个时辰,终于沮丧放弃。

  心存侥幸,只盼那山洞之内尚有其他出口,当下又奔回洞中,在周围四壁仔仔细细、寸寸查寻,但念力真气所及,发现四壁竟然都是厚达百十丈的坚硬石壁。以他眼下真气,若想凿壁逃生,至少需花费八、九日。纵使自己能坚持到那一刻,姑射仙子只怕早已爆血身亡了。

  拓拔野茫然而立,乐观镇定如他,此时亦不免有些沮丧惊慌。凝神聚意,心念一动,忖想:“倘若仙女姐姐真气无损,我们两人合力,凿穿这洞壁或许只需一两日即可。”想到此处,不由苦笑起来。原本是为了解救姑射仙子,才急于寻找脱身之计;但眼下反循逆转,倒成了唯有先解救姑射仙子,才能离开此地。

  思绪飞转,一时无计。突然想起赤松子被压在洞庭山下百余年,竟能倾山倒海脱身而去,此刻想来更增敬佩之心。

  又想起烛鼓之所说,要解救姑射仙子,除了与之交合,别无他法,否则二十四时辰之后,她必定经脉寸断、热血迸爆而死。心中一紧:眼下身困冰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了?倘若不能尽快救之,只怕……心中寒意大盛。

  回头睨望,正好撞见姑射仙子水汪汪的眼波,见她慵懒横陈,眼波流转,娇媚无限,拓拔野登时目眩神迷,仿佛突然沉溺于温柔的水波。呆了一呆,突然想到:“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以比翼鸟引我救出仙女姐姐,又让她身中春毒,与我困在这冰窟之中,便是注定让我与她……”

  一念及此,心中“砰砰”狂跳,怔怔地凝望着姑射仙子,口干舌燥,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视线缓缓下移,滑过她莹白优雅的脖颈、高耸起伏的胸脯、纤柔扭转的腰肢、白色群裳下露出的那一截冰雪似的纤美小腿……心中仿佛有无数只蚂蚁爬过一般,麻痒难耐,忖想:“……既然天意如此,我岂能违抗?”

  突然之间热血轰然冲顶,跨步朝姑射仙子走去。见他神情古怪地走来,姑射仙子似乎颇为欢喜,笑吟吟地凝视着他,红霞飞舞,娇媚难言。

  拓拔野大步走到她身边,被她眼波凝视,登时做贼心虚,面红耳赤,呼吸不得。支吾道:“仙女姐姐,我……你……形势如此,不得不……”张口结舌,语无伦次。脑中混乱,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

  心中紧张之至,定定神,不敢望她,迳自弯腰去解她的衣襟。隔着衣帛,指尖碰触她柔软的胸脯,姑射仙子登时发出一声低低的欢愉呻吟,听在耳中,柔腻入骨。拓拔野双手颤抖,笨拙地鼓捣了半晌,解不开一个钮扣,心跳如狂,大汗涔涔而出。突然看见她臂上的守宫砂,呆了一呆,羞赧难耐,猛地抽了自己的一个耳光,回身便走,低声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拓拔野,你这般乘人之危,与那龌龊不堪的烛淫贼又有什么区别?”

  当下远远地走开,在冰窟中不住徘徊。眼见姑射仙子眼神迷乱,娇吟若渴,脸上红霞越发娇艳,仿佛要滴下水来,拓拔野心中剧跳,迷乱踌躇,忖道:“但……但这关系仙女姐姐生死,倘若再这般犹豫不决,仙女姐姐岂不是要爆血身亡吗?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救下仙女姐姐……”遂又转身朝她走去。

  但将近她身旁之时,瞧见那晶莹玉臂上赤红鲜艳的守宫砂,登时又大为气馁,掉头急走,喃喃道:“仙女姐姐乃是木族圣女,天仙似的人物,贞洁之躯至为重要。我这般污她清白,那不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么?即使能救得她的性命,也必不合她的本意……”

  如此反覆旁徨,来来回回了十余趟,始终不敢碰触她的肌肤。偶尔瞧见姑射仙子春波荡漾的娇媚目光,登时情欲如沸,忍不住便想上前;但到了她身前却又鼓不起勇气来,心中自责惭愧,逃之夭夭。

  在他内心深处,姑射仙子便如天仙一般高贵圣洁,凛然不可侵犯。从前思念雨师妾时,每每热血奔沸,甚至遐想与她如何亲热欢好,抵死缠绵。但想到姑射仙子时,却从来不曾夹杂任何邪念,至多有时傻楞楞地想道:“倘若能握住她的纤手并肩御风飞行,该有多好啊!”即便在少年春梦之中,也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恭。

  今日阴差阳错,莫名其妙地掉入她的怀中,稀里糊涂之下,险些便酿成大错。缠绵之际,心中固然兴奋惊喜,更多的却是羞惭自责。然而他毕竟是血肉之躯,正值年少,这般赤裸交缠,肌肤相亲,怀中佳人又是梦中仙子,难免情欲焚身。虽然强忍诱惑,不敢有过分之举,但对这一向敬如神明的姑射仙子,也不免有了从未有过的遐思绮想。

  此时与她困守冰窟绝境,咫尺天地,生死难料,这欲望更加炽热如沸,何况姑射仙子身中春毒,无计可施,不交合则死;这更加成了绝大诱惑,以及他自我安慰,鼓舞勇气的借口。但姑射仙子终究远非其他女子,一想到当年月夜,她低首垂眉,月下吹箫的飘飘若仙之态,看到她鲜红如梅的守宫砂,拓拔野登觉自己龌龊不堪,竟要玷污如此圣洁之物。终于不敢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巨兽骨架燃烧的火焰渐转暗淡,冰窟之中重归阴暗寒冷。冰壁映照着幽暗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跃着,仿佛拓拔野此刻的心情。

  姑射仙子软绵绵地斜躺着,娇媚慵懒,如春睡海棠。胸脯急剧起伏,双眼直勾勾地瞟着拓拔野,呼吸声磁沙浊重。拓拔野心弛神荡,转身抱头,苦恼已极,恨不能纵声大吼。从怀中乾坤袋里掏出那对冰冻的比翼鸟,苦笑道:“鸟兄鸟嫂,是你们将我引到那山洞中的,你们倒是说说,该如何是好?”

  心念一动,低声道:“鸟儿啊鸟儿,倘若你们当真是上天派来的姻缘鸟,就再给我指点迷津吧!”默念法诀,将它们身上寒冰陡然融化,放到地上。暗暗忖道:“若是果真要我与仙女姐姐合体,方能解救她的春毒,便往她那儿跳去。否则便指点一处,让我全力凿穿洞壁。”

  比翼鸟僵冻已久,一时不能动弹,微微颤动,几将摔倒。过了片刻,方才簌簌震动翅膀,两脚勾缠着原地蹦跳起来。

  拓拔野凝神屏息,心中砰砰直跳。比翼鸟扭颈四顾,蛮蛮脆叫着,相互对啄,始终没有移动。拓拔野心下焦急,苦笑着喃喃道:“鸟兄,你好歹走上一走呀!”比翼鸟似是听懂了他的言语,突然欢鸣着朝甬洞黑暗的一侧蹦蹦跳跳而去。

  拓拔野“啊”地一声,心突地下沉,颇为意外。忽然间酸苦咸涩,百味交杂,竟觉得说不出的沮丧和失望,但隐隐之中,又有一些如释重负的轻松。

  正迷茫怅惘,蓦地心中一紧,只见那两只比翼鸟伫足观望,探头探脑一阵,竟然转身朝着姑射仙子大步跳去,欢鸣不已。拓拔野心中狂跳,倏然起身,紧张观望。

  比翼鸟奔了一半,又蓦地停顿下来,仿佛故意逗弄拓拔野一般,蛮蛮直叫,却不再移动分毫。

  拓拔野心中剧烈忐忑,脑中也是一片混沌,不知究竟该盼望比翼鸟奔往姑射仙子身旁呢,还是企盼它们尽快回身转向。

  但见比翼鸟相互嬉闹片刻,突然又蹦跳着朝姑射仙子奔去,这次毫无停顿,转眼便到了姑射仙子腿弯之间。

  拓拔野全身一震,呼吸登时停顿,又惊又喜,呆呆地凝视姑射仙子,心中不住地道:“原来……这果真是上天的旨意吗?”姑射仙子眼波横流!清丽的脸上酡红如醉,满是迷乱燥热的神情,湿润饱满的娇艳红唇,宛如鲜花在风中簌簌颤动。突然,那柔嫩的花唇突然迸裂开来,几道血丝蓦地渗出,瞬间滑过下颔,接连不断地滴下。

  拓拔野大吃一惊,猛地冲上前去,手指抚在她的唇瓣,默念法诀,将伤口刹那愈合。念力及处,发觉她体内的邪气汹汹狂肆,潜伏于奇经八脉中的浩浩真气也如惊涛骇浪般在经络内胡乱奔走,热血奔沸,在诸多血脉脆弱处迅猛冲击,将欲喷薄。

  拓拔野大骇,突然明白:“是了,她经脉被封,但体内春毒邪气却不受所控,反倒将沉淀的真气撩拨得四处乱撞,再不解开经脉,只怕立时便要爆血身亡!”他修行潮汐流久矣,知道经脉犹如河道,倘若河床封堵,又遇暴洪,则必定水灾泛滥。当下再不迟疑,迅速解开她周身经脉。掌舞如飞,真气滔滔,将姑射仙子体内真气分流疏散。

  那邪气受他所激,犹如火上浇油,轰然倒卷,声势更猛。

  姑射仙子低吟一声,双腿勾缠,素手拖曳,将他猛地拉入怀中。拓拔野吃了一惊,想要抽身离开,但她勾缠甚紧,挣脱不得。伸手推揉,触手及处,皆是滚烫滑腻的肌肤。心跳如狂,想要移开手掌,但那凝脂软玉却仿佛有巨大的魔力,将他手掌紧紧吸住,不能移开分毫。

  姑射仙子轻声呻吟,眼波融化,低低地颤声道:“抱我,抱紧我……”那柔媚沙哑的声音仿佛魔咒一般,惊天动地,无法抗拒。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热血齐齐涌至头顶,大叫一声,千种顾虑、万般忌惮刹那间尽数抛到九霄云外,双臂猛地紧箍,仿佛要将她的纤弱腰肢生生折断。

  姑射仙子簌簌发抖,手臂勾绕他的脖颈,发出温柔甜蜜的叹息,仿佛满足,又仿佛在更强烈地索需。那柔软的指掌顺着拓拔野的背脊一路下滑,指尖蓦地在他的后背划过几道血痕,那狂躁的疼痛的甜蜜,瞬间将拓拔野酝酿已久的熊熊欲火激燃到崩爆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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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6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四章 寒荒暗夜

 

  黑云离散,群鸟惊飞。

  太阳乌欢鸣振翅,宛如七团烈火,从漫天乌云与飞兽之中破舞而出。蚩尤浑身鲜血,手中苗刀碧血斑斑,怀抱昏迷的纤纤,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天神。睁目怒吼,如惊雷霹雳,周围众飞兽无不惊惶辟易。

  众人既惊且奇,先前见他尾追血蝙蝠而去,心中都笃定凶多吉少,不料他竟能从那妖兽爪中将纤纤救回,俱大出意料之外。四下探望,并不见血蝙蝠踪影,难道竟被这少年所杀了吗?心中更是大为震动。

  两只太阳乌嗷嗷怪叫,如炎风炙浪,率先冲入英招、江疑周侧的鸟兽群中,巨翼横拍,将众鸟兽顷刻驱散。梼杌大怒,狂吼高跃,猛扑太阳乌。红影扑煽,银光跳动,转瞬间杀到一处。那梼杌极是凶狂,以两只太阳乌竟亦不能将其奈何。众太阳乌嗷嗷乱叫,扑将下来,一齐围攻,方才将它硬生生迫退。

  蚩尤大吼声中,御鸟电冲,直扑梼杌。苗刀碧光电舞,猛劈妖兽头颅。妖兽被众太阳乌所困,发力不得,大怒之下甩头咆哮,巨头倏地急剧膨胀,周身白毛蓬然怒绽。红舌跳跃,一道圆形白光迸爆怒舞,激撞在苗刀青光上。

  轰然巨响,白光波碎裂散,碧绿色的刀芒以雷霆之势继缤怒斩而下!

  梼杌惊吼声中,巨尾悍然横扫,银光如电,又是一声爆响,强光耀眼。

  狂风怒舞,一串血珠悠然飞洒,半截银毛断尾飘摇抛落。太阳乌怪叫震飞,冲天盘旋。

  那梼杌昂首立身,发出一声凄恻狂怒的悲吼,急速奔跃,突然高高跃出山崖,在苍茫迷雾之中划过一道淡淡的弧线,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声悲吼回音犹在,于群山之间袅袅回旋。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寒荒七兽中如此凶狂的梼杌竟被这凶神恶煞似的少年一刀斩断巨尾,逼得跃入山壑崖底!半晌,殿中众人才爆发出雷鸣似的欢呼声。只有那女丑面罩寒霜,冷艳的双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其实以蚩尤之力,决计不能将梼杌一刀杀伤逼退,只是那妖兽与江疑、英招两大仙级高手激战良久,业已损耗极大,又被太阳乌逼迫纠缠,不能尽发凶威,仓促间被蚩尤全力怒斩,登时败退。

  滚滚黑云如海浪奔涌,琴声更急,渐转凄厉高亢,节节辗转,高攀而上。空中万兽随着那琴声层叠交错,如同巨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在空中形成滚滚攀升的黑色浪头。琴声折转到至高处,突然急促崩散,滔滔而下。万兽轰然崩塌,汹汹俯冲,排山倒海直扑而下。

  蚩尤纵声呼啸,御鸟拎起江疑与英招,闪电似地冲入大殿之中。倪长老吁了一口长气,叫道:“关门!”众人轰然领命,将厚重的青铜殿门迅速关闭。

  大门方甫闭拢,“咄咄”暴响,无数飞兽发狂似的撞击而来,前仆后继,似要将青铜门撞破方才罢休。殿顶、四壁亦“笃笃”激响,密集嘈杂!令人心烦意乱。众卫士剑拔弩张,死守四壁窗口。万千飞兽怪叫怒吼,汹涌挤入,登时被恭候已久的箭雨戈林纷纷击杀,片刻间,窗口内外便堆积了厚厚的尸体。

  如此对峙了一阵,众飞兽那风狂雨骤的攻势才逐渐减退下来,但依旧黑压压地盘旋在南峰上空,随着琴声节奏,时而发动猛烈攻击。殿中众卫士始终凝神戒备,不敢有丝毫大意。

  蚩尤充耳不闻,盘膝坐在殿中为纤纤疏导真气。众太阳乌在他身侧昂首睥睨,煽动巨翅,交错阔步。此时众人对他颇有敬畏之心,见他面色凝重,都不敢上前,远远观望。过了片刻,见纤纤无恙,蚩尤面色稍缓,吐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转而查看拔祀汉、英招、寒荒国主、芙丽叶公主等人伤势,以“春叶诀”愈合伤口,疏导真气。

  再过片刻,拔祀汉第一个醒转,大叫一声,跳将起来,笑道:“蚩尤兄弟,多谢了!”众卫士对他颇有好感,见他并无大碍,都是大喜。天箭冰冷的脸上闪过欢喜的神色,大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又转身对着蚩尤蓦一行礼,道:“谢!”他冷漠缄言,这竟是蚩尤听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可惜只有一个字。

  突见纤纤蜷起身子,低吟一声,猛地坐起身来,尖声叫道:“血蝙蝠!又是那只血蝙蝠!”花容失色!声音惊惶恐惧。突然发觉自己乃是在大殿之中!众人正惊诧望来。撞见蚩尤那极是关切的眼光,这才蓦地记起适才已被他所救。蚩尤驾御太阳乌在黑云中直追数十里,方才拦截住那血蝙蝠,浴血奋战,重伤那妖兽,将她救下。

  纤纤神色稍定,但面容依旧苍白,对着蚩尤嫣然一笑道:“蚩尤大哥,亏得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我就见不着你啦,”

  蚩尤面上一红,微微忸怩,嘿然道:“可惜让那妖兽逃了。”心想:“倘若你有些许闪失,我上天入地也要将那蝙蝠剁成肉酱。”但这些话根本不敢说出口来。蓦地心中剧痛,耳旁似乎听到一个女子淡淡的冷笑。心中一凛,四下扫望,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朦朦胧胧说不分明。

  却听纤纤蹙眉道:“也不知拓拔大哥遇见这些鸟兽没有?那蛮蛮鸟抓着了吗?”

  拔祀汉笑道:“拓拔兄弟神功盖世,这些鸟兽遇见他多半也要溜之大吉。”

  纤纤嫣然道:“那倒也是。”眼波流转,仍有担忧之色。

  此时芙丽叶公主也已醒转,见父王昏迷不醒,心下焦虑悲苦。但她性子外柔内刚,知道眼下形势危急,群龙无首,自己身为公主,决计不能失态慌张;当下不动声色,镇定自若地与诸长老低谈,计议脱身之计。众人见她镇静若此,不由暗自敬佩。

  蚩尤、拔祀汉与天箭与众卫士并肩而战,阻击前仆后继、纷涌而来的万千鸟兽。众卫士士气大振,高唱战歌,同心协力,原先残留的慌乱惧怯逐渐荡然无存。殿中诸寒荒显贵慌乱的神色也稍稍安定,但见女丑女戚冷笑不语,满睑不以为然,他们心中又不免直犯嘀咕。倘若传言当真,这诸多凶兽是寒荒大神以冰甲龙筋筝唤来惩罚八族的,他们这般抵抗岂不是更加触怒寒荒大神吗?

  迷雾中,群峰之间的飞索急剧摇荡,无数寒荒卫士从其他诸峰赶来救援。万千飞兽凶禽桀桀怪叫着俯冲扑击飞索悬车,惨叫迭起,无数人影纷纷跌落茫茫白雾之中。

  而西侧山崖,千余名卫士沿着栈道向南峰大殿汹涌而来,齐声高歌,或张弓怒射,或执盾横戈,突破恶鸟飞兽的重围,欲与死死相守大殿的卫士会合。

  苦战片刻,南峰上也不知堆积了多少鸟兽、卫士的尸体,血流成河,迤逦其间。山风狂舞,满是浓重的血腥之气,令人闻之欲呕。

  琴声突然复转幽淡,似有似无,袅袅飘忽。万千鸟兽嘶吼怪叫,轰然冲天而起,环绕南峰盘旋飞舞了片刻,齐齐向南面天空飞去。

  一番激战之后,这些恐怖的飞兽终于撤散了。

  众人大喜,齐声欢呼。大殿铜门大开,援兵纷纷围守殿外。

  忽听一人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茫茫夜雾中,那万千鸟兽闪着淡淡的妖异蓝光,盘旋交错,组成一种奇怪的阵势,凝神细辨,竟是一行古怪的文字;继而又徐徐变幻阵形,组成另外一组文字,如此反覆,周而复始。

  女丑、女戚蓦地低声惊呼,花容惨淡。诸长老中也有几位年长者失声变色,纷纷拜倒。

  众人惊诧,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虽不明白所以,也唯有随之拜倒。只有蚩尤、纤纤站立如故,那少昊则醉醺醺地指着鸟兽哈哈大笑。

  过了片刻,字阵崩散,数以万计的鸟兽重新织成巨大的黑幕,掠过夜空,渐渐隐入迷雾之中。轰雷似的怪吼鸣啼逐渐远去,终于淡不可闻。

  芙丽叶公主蹙眉道:“倪长老,那文字究竟是什么?”倪长老满脸恐惧,沉声道:“公主殿下,那……那是寒荒上古文字!说的是……说的是……”声音颤抖,竟然说不出话来。

  “既然倪长老不敢说,那便由我来说吧!”女丑徐徐起身,冰寒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冷冷道:“这些字是寒荒大神透过鸟兽传达给我们的神谕!”

  众人哄然,随即鸦雀无声,伏地聆听。女丑道:“寒荒大神震怒了。因为他的子孙已经忘记了当年寒荒八族在西荒寒漠上立下的八百虎盟约!”

  蚩尤心中一动,突然记起昔年听段狂人所说的大荒掌故。自古以来,寒荒便是荒凉险恶之地,八族先祖在穷山恶水之中顽强生存,磨练出剽悍勇猛、自由团结的精神。一千多年前,八族族长在西荒寒漠以八百只西荒恶虎的头颅和鲜血,立下万世盟约,永远团结如兄弟,自立自由,做寒荒的主人:因此被称为“八百虎盟”。千年来,八族便是以这盟约紧紧团结,共同对抗外族,即便是强大如金族,也始终无法令之臣服。一直到三十年前,白帝白招拒以赤诚之心,化解金族与八族的恩怨,友好共处,方才使得八族心悦诚服地归附金族。

  众人凛然,心道:“难道寒荒大神当真是要我们撕毁西皇之盟,反抗金族,重新谋求独立吗?”

  寒荒八族素讲信义,当年八族族长一诺千金,与白帝化干戈为玉帛,臣服金族,乃是铁般的事实;三十年来双方虽偶有磨擦,但总算相安无事。何况白帝素以神帝所授的“无为大治”为安邦之策,给予八族极大的自由与自立,遇灾年天难,也每每供给八族诸多食粮,颇得民心。倘若突然要撕毁盟约,公然造反,于情于理都颇为不合,因此心下都大觉为难。

  见众人面面相觑,均有难色,女丑目中闪过愤怒的神色,冷冷地道:“寒荒大神的神谕已经明示了,如果寒荒八族忘记了先辈的祖训,甘愿做失去尊严和自由的奴隶,他将让密山的大水冲卷大地,唤醒寒荒所有的妖魔凶灵,将八族彻底毁灭!”

  众人大骇,望了望那醉醺醺的少昊,又纷纷望向倪长老等人。芙丽叶公主缓缓道:“神女明鉴,倘若这些妖魔凶兽是大神派遣的,为何又会掳掠八族的童女?”

  众人一凛,却听女丑冷笑道:“倪长老,你说吧!”

  倪长老沉声道:“神谕中提及,要化解眼前大劫,除了遵从‘八百虎盟’之外,八族必须以九百九十九个腊月出生的童女为祭品,在密山祭祀寒荒大神的神灵。”

  众人纷纷惊咦,女丑冷冰冰地瞥了蚩尤一眼,道:“现下你们都知道了吧?寒荒大神让罗罗神鸟进献祭品,却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不祥之人阻止,震怒之下,才会御使万千神兽到此,发出神谕警告。”

  蚩尤听她这般说来,自己几人反倒成了有意冒犯寒荒大神,为八族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心中不由大怒,若非被拔祀汉死死拽住衣袖,只怕立时便要发作。

  纤纤格格笑道:“原来你们的大神这般有趣,养了一大群的怪兽来害人。”见众人变色,怒目相向,纤纤吐了吐舌头,笑道:“哎呀!我说错话了吗?但是这样的大神,依我看哪,不贡也罢!”

  女丑厉声道:“住口!大神威严,岂容你黄毛丫头放肆!”

  纤纤笑吟吟地便要反唇相讥,却听芙丽叶公主道:“此事相关重大,需得由长老会商议,并经国主同意才行。”眼下事态危急,楚宗书偏生昏迷不醒,危在旦夕,众人都不由得暗暗担心。

  女丑冷冷道:“那是自然。”转身对着诸长老道:“今夜我们将在北峰神殿彻夜祷告,平息寒荒大神的怒意。但明日太阳升起之时,一切必须要有所定夺。”不再理会众人,款款朝外走去。女戚瞥了蚩尤与纤纤一眼,似笑非笑,翩翩随行。

  大殿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倪长老沉声道:“众位长老在此即时商议。”转身喝道:“御医怎地还没到!”

  一时间满山卫士长呼:“传御医!”

  蚩尤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转头朝外眺望,黑云渐散,一弯明月正在中天。不知此时此刻,拓拔野怎样了?

  午夜时分,南峰大殿内外已被清理干净。众寒荒长老在大殿中激烈争议,而御医便在大殿一角为楚宗书、英招、江疑等重伤者熬药及施放巫术。蚩尤一行则随礼官回到东峰贵宾馆各自歇息。

  蚩尤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不能入寐,心中忐忑,脑海中满是女戚似曾相识的盈盈笑容。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朦胧之中,自己四处寻找纤纤心急如焚,见到拓拔野,大喜追询。拓拔野漫不经心地指着悬崖道:“不是在那儿么?”果然瞧见纤纤站在崖边,伤心欲绝,似乎随时要跳落。心中惊怖,大叫追去,纤纤只是不理。将近三丈时,纤纤突然朝下坠落。蚩尤惊悲如狂,大声吼叫,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奇迹般地抓住纤纤的手臂。

  纤纤抬头望他,笑容温柔,泪眼滢滢,竟突然变成了八郡主烈烟石的睑容。蚩尤楞楞怔住,忽然间,烈烟石的睑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蓦地化为九尾狐晏紫苏妖媚娇俏的容颜,笑吟吟地眨眼道:“认不出来了吧?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再也认不出来啦!”

  蚩尤心中剧震,大叫道:“是你!”惊怒恐惧,不知为何,竟又夹杂了莫名的欢喜。突然惊醒坐起,浑身大汗淋漓。

  月光如水,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霜雪白壁上,满室寂寥冷落。

  蚩尤楞楞地坐了片刻,想起梦中情景,突然醒悟,叫道:“是了!果然是你!”那女戚虽然脸容陌生,但眉目神情,分明是九尾狐晏紫苏!

  这妖女所到之处必有水妖之阴谋灾祸,此次化身女戚,难道当真又与水妖有关么?心中大凛,寒意遍体。猛地跳下床来,便欲将隔壁的拔祀汉等人唤醒,但转念又想:“罢了!等乌贼回来再说。先去看看那妖女有何阴谋!”

  当下悄然跃出贵宾馆,穿行纵跃,到了悬崖边上。解印太阳乌,乘鸟飞翔,悄无声息地穿云透雾,绕过群峰,朝北峰神女殿飞去。

  北峰虽非寒荒城中最高之山,但山势峭直险峻,却是诸峰翘楚。山顶天镜湖,渺渺清澈,乃是两神女通灵神明,请示圣意的神水。神女殿依湖临渊,大殿之后就是万仞绝壁,在这凄迷夜雾中远远望去,仿佛悬空楼阁,仙人居所。北峰半山,琼楼玉宇,倚山蜿蜒,是寒荒国的王宫,国主楚宗书平素便居住其中。此次少昊来访,为表尊贵之心,楚宗书也特别将他安排在王宫的别院之中。

  蚩尤知此处戒备最是森严,当下施放“幻光诀”以幻光镜气隐身,朝着峰顶神女殿飞翔而去。

  山风凛冽,明月仿佛就在头顶薄雾中穿梭。蚩尤轻飘飘地落在神女殿外凸出的崖石边缘,恰好可以透过水晶石窗,望见殿内情形。封印太阳乌,凝神探望。

  神女殿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神殿内冰砖玉石,雕梁画楝,银灯流火,富丽堂皇。梁上悬挂了八十一只泠香玉风铃,叮当作响,清香随风飘散。九只巨大的翡翠香炉各置一角,异香缭绕。天蚕丝幔张罗拖曳,绮罗织锦,交叠其间。

  神殿正中,有一九角水晶方台,其上昂然蹲踞着七兽白铜鼎,赫然以寒荒七兽为鼎纹,七只兽头趴伏在鼎沿,栩栩如生。鼎中水波荡漾,白汽蒸腾,想来便是盛自天镜湖的神水。白铜鼎周围,放置了八十一个冰蚕丝铺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蚩尤心下诧异,那女丑既说要在神殿中彻夜祷告,怎地空无一人?突然看见大殿东角丝幔轻拂,一双穿着薄丝鞋的纤美秀足隐藏其后。心中一动:“那不是‘女戚’的脚吗?”喜怒交集,心底恨恨道:“妖女,此次决计不能让你逃脱!”轻轻地打开窗子,翻身而入。

  凝神敛气,急速滑行到那丝幔之侧,蓦地拉开幔帘,手如闪电将她脖颈扼住,低声喝道:“妖女,看你往哪里走!”突然“啊”地一声惊呼,蓦然松开手,朝后退了几步。

  丝幔之后,一个赤裸女子软绵绵地应声瘫倒,雪白丰腴的胴体上布满青紫血淤,下体血迹斑斑,俏丽的脸容苍白如冰雪,双眼圆睁,愤怒悲苦,泪珠犹在,早已气绝多时。

  蚩尤木立当场,脑中一片晕眩。难道这妖女当真就这样死了吗?究竟是谁杀了她?惊骇难过,心绪狂乱。

  心底突然闪起一个念头,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蓦地一凛,心中暗呼:“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险些又中了这妖女的奸计!”当日在无尘湖底,初见宁姬尸体,他也道是晏紫苏香消玉殒,震骇难过,结果被那妖女所陷,险些成了奸杀宁姬的替罪冤魂。

  当下弯腰俯探女戚的脸容,真气流转,无隙可入,果然不是易容变身。心中大石登时落地,暗自舒了一口长气。

  脑中飞转,恨恨道:“是了,这妖女必是故技重施!又想设套害人……”一念及此,怒气冲冲。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为什么我得知死的不是那妖女时,心里却反倒这般欢喜?难道……”

  心中大凛,蓦地又想:“是了,这妖女作恶多端,我一心要亲手将她擒住,为雷神、火神两位前辈,以及纤纤妹子出气雪恨,自然不能容她轻易死了。”但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这般推断太过牵强。不敢多想,转移念头道:“不知这妖女此次想要陷害的又是谁呢?”

  当是时,忽然听见神殿大门“当唧”一声,徐徐打开。蚩尤吃了一惊,突然冷汗遍体,暗呼糟糕。眼下自己站在女戚尸身旁,若是让寒荒国人瞧见,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难道这妖女早已算准自己要来此地,故意安排好了陷阱让自己望里跳么?

  惊怒交加,不及多想,轻轻将女戚尸体扶起,自己飘身跃上横梁。施放幻光镜气,隐身藏匿。

  大门开处,一个黑衣女子翩然而入,姿容俏丽,顾盼生辉,正是晏紫苏易容所变的女戚。她在门口站定,朝着殿外柔声道:“难得太子殿下如此诚心,要与我们共同祷告大神。快快请进吧!”

  又听见一个含糊的声音笑嘻嘻道:“那……那是一定的。神女的大神,不就是我的大神么?嘻嘻……分……分什么彼此?”薰天酒气,遥遥可闻,正是那极好酒色的金族太子少昊。

  蚩尤心中一凛,登时明白:“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她要栽赃嫁祸的,乃是这金族太子,”他虽然桀骛粗犷,却绝非粗枝大叶之辈,此时电光石火,登时想得分明。倘若寒荒国人“亲眼目睹”本族两大神女之一的女戚,被这好色的金族太子在神殿中奸杀,必定群情激愤,怒不可遏。再有今夜的“万兽神谕”作祟,稍经撩拨,必定揭竿而起,与金族重燃战火。不用多想,也可断定这必是水妖的又一阴谋,意欲挑唆金族境内内乱,削其实力。

  却听晏紫苏微笑道:“太子说的是!寒荒八族与金族本是一家,何分彼此?”言语嫣然,与少昊一同走了进来。守在殿外的卫士轰然呼喝,神殿青铜大门徐徐关闭。

  少昊原本白胖的脸上此时犹如猪肝色,显是酒醉未消。眼睛色咪咪地盯着晏紫苏,涎着睑笑道:“姐姐找我到这殿中,究竟有什么事?现在没有旁人,可以说了吧?”动手动脚,就欲将她抱住。

  蚩尤大怒,原本对这酒色太子无甚好感,此刻见他身处陷阱,浑然不觉,犹自这般急色,不由更添厌憎之心,隐隐中倒觉得倘若他当真因此而死,也是咎由自取。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今夜的万千飞兽,何以会竭力攻击江疑与英招二人。这两人头脑清醒冷静,修为高强,若有他们在,决计不能轻易地将少昊诱入圈套之中。此时二人重伤之下昏迷不醒,再无障碍;这少昊醉意醺醺,引他入局,实是易如反掌。

  晏紫苏格格一笑,从他臂下问了开去,嫣然道:“你猜呢?”娇媚入骨,瞧得少昊浑身骨头酥了大半,踉跄着探手抓去,口齿含糊,笑道:“我猜姐姐是喜欢上我了,要找我说悄悄话吧?”

  晏紫苏吃吃而笑,穿花舞蝶般地闪避,将少昊逐渐引到隐藏女戚尸体的丝幔前方。少昊心痒难搔,笑道:“好姐姐,你……你逃不走啦!”张臂扑去,登时“嗤”地一声,将丝幔撕裂,正好将女戚尸身压于身下。少昊头昏眼花,只道已将晏紫苏压住,“咦”了一声,喘气笑道:“你倒脱得快!让哥哥好好抱抱。”上下其手,忽然觉得有异,伸出手掌,见手上满是淋漓鲜血,讶然咕哝道:“还……还没进去呢!怎地就沾了一身血?”

  晏紫苏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连神女也敢亵渎!”突然纤手闪动,银光飞舞。少昊“啊”地一声,轰然倒地,登时昏迷不醒。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晏紫苏适才刹那之间射出数十枚冰针,入体消融。也不知针上有什么毒物,瞧少昊呼吸浊重,应当尚无大碍。

  晏紫苏突然笑吟吟地转头朝横梁上望来,单手插腰柔声道:“呆子,看也看够啦!还躲在上面做什么?还想偷看姐姐洗澡吗?”

  蚩尤一凛,想起这妖女在自己心中下了“两心知”蛊虫,岂能不知自己身在此地?但他原本也无意继续藏匿,当下绽破幻光镜气,一跃而下,厉声道:“妖女,又想用这奸计害人吗?”

  晏紫苏也不回答,水汪汪的桃花眼凝视着蚩尤,笑吟吟地摇头叹息道:“呆子,过了这么久才认出我么?姐姐真是白疼你啦!”眼波温柔,俏丽难言。

  蚩尤瞧得心下怦然,猛一敛神,冷冷道:“嘿嘿,倘若先前认出,你还有命在吗?”但心中的怒意不知为何却消散了许多。

  晏紫苏抿嘴笑道:“原来男人更加口是心非呢!嘴上说得这般凶霸霸的,心里……”突然晕生双颊,柔声笑道:“呆子,刚才这胖子要来抱我时,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当时蚩尤心中怒极,竟恨不能将少昊一脚踢飞出神殿窗口,此刻被她揪出提及,不免有些恼羞成怒,面上一红,说不出话来。

  他与这妖女周旋之时,每每处于下风,空有一身神功,却无处使将出来。反倒常常被她牵着鼻子走,喜怒哀乐,仿佛全操纵在她的手心一般。

  晏紫苏见他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似乎颇觉有趣!“噗哧”一笑,柔声道:“呆子!”

  蚩尤心中恼怒,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与这妖女胡搅蛮缠什么?将她抓了去见寒荒长老会就是。”闪电探手,抓向晏紫苏,喝道:“妖女,乖乖地随我来吧!”

  晏紫苏“嘤咛”一声,避也不避,任由他抓住皓腕脉门,软绵绵地往他怀里倒来,低声笑道:“呆子,你想带我去哪儿?”蚩尤见她毫不闪避,倒颇为意外,蓦地一凛,想起当日被她这般欺身暗算,当下不敢大意,左手一探,将她另一只手腕也瞬间扣住,反扭身后。

  晏紫苏“哎哟”一声,柳眉微蹙,贝齿咬唇,似乎颇为吃痛。蚩尤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松了几分。晏紫苏喘了一口气,回眸嫣然道:“臭小子,总算还知道心疼姐姐。”蚩尤大怒,蓦地一使劲,将她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晏紫苏脸色雪白,鼻尖上沁出细微的汗珠,微微喘气,说不出话来。蚩尤冷冷道:“妖女,倘若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的经脉震碎。”正要发力封住她的经脉,突然心中剧痛,那“两心知”蓦地疯狂咬噬!蚩尤闷哼一声,眼前昏黑,几欲晕去,全身酸软,险些摔倒;晏紫苏乘势轻巧脱身,巧笑嫣然,素手飞舞,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

  蚩尤三番五次栽在她这“两心知”之下,心中狂怒懊丧,无以复加。悔不该心慈手软,未将这妖女一招制住。想要大声怒吼呼喊,却发不出声来。只能僵直地躺在地上,郁怒如狂。

  晏紫苏蹲下身来,朝着蚩尤怒意勃发的脸容吹了一口气,格格笑道:“呆子,这些日子不见,你还是这般楞头楞脑的,当真可爱得紧。”蚩尤一听,更加急怒攻心。他虽然性情暴烈,但自小勇武果决,颇有大将之风,数年来更以领袖群伦,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为己任。岂料壮志未酬,却被这水族妖狐屡屡玩弄于股掌之间,动辄称之“呆子”、“楞头楞脑”,焉能不气炸了心肺!

  晏紫苏微笑道:“说你呆子,你不高兴么?”玉葱指尖轻轻地在他脸上划过,顺着他的鼻梁缓缓而下,在他嘴唇处停住,微微一颤抖,叹息道:“你和那拓拔野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凭你们微薄之力,也想与烛真神抗衡吗?那不是呆子又是什么?”

  蚩尤一凛,此事果然与烛水妖有关!想到这妖女屡屡助纣为虐,心下愤怒,怒目相向。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夜在雷泽城无尘阁上,我可是用琴声提醒过你和那色鬼六侯爷啦!原以为你们会知难而退,岂料竟然傻头傻脑地闯将上来……你说说,你是不是一个大呆子?”

  晏紫苏笑道:“今夜见着你时,我给你使了那么多个眼色,你这呆子也瞧不出来吗?我让女丑将你们赶走,那也是让你别搅这趟浑水,自找麻烦。你这大呆子,怎地连这也猜想不到?”突然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是了,我险些忘啦!你旁边坐着你的傻丫头纤纤好妹子,又怎会注意到其他之事?”倏地站起身来,重重踢了蚩尤一脚。

  这一脚刁钻力大,踢在蚩尤经脉交接处!剧痛攻心,险些岔气。

  晏紫苏恨恨地瞪了蚩尤半晌,忽然格格笑将起来。过了片刻,又幽幽叹了口气,歪着头凝视蚩尤,怔然半晌,喃喃道:“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姐姐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放了你么?只怕多半还要和我捣乱。是了,还是将你交给烛真神吧……”

  蚩尤心中怒极,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臭妖女,惺惺作态什么?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蚩尤难道还怕你吗?”

  晏紫苏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当真落到烛真神手里,哪有杀剐那么容易?”目中突然露出恐惧之色,一闪而过。脸色阴晴不定,怔怔出神,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呆子,呆子!非要这么一头撞将进来,我就是想要放了你也不成啦!”

  当是时,殿中九角水晶方台突然“喀”地一声轻响,徐徐转动。晏紫苏花容微变,眼波中刹那间闪过诸多神色,似乎有些犹豫不决。蓦一咬牙,从腰间取下乾坤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蚩尤装入袋中,悬挂腰间。

  水晶台移转开一个巨大的黑洞,三个人影从洞中跃了出来。蚩尤在乾坤袋中凝神观望,为首一个黑衣女子高挑冷艳,形容傲慢,正是女丑。身旁乃是一个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双目斜长。灰白的眼珠,闪烁着凌厉凶恶的光芒,又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和厌倦。身后一个瘦小结实的黑衣少年,背负红色铁剑,冷冰冰的脸上满是杀气。

  蚩尤心中一凛,不知何以,总觉得那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三人见了晏紫苏,纷纷行礼道:“晏国主。”

  晏紫苏笑道:“楚法师、夜将,伤势都不打紧吧?”

  白衣男子和黑衣少年道:“有劳晏国主挂心,眼下已无大碍。”

  晏紫苏笑道:“那蚩尤下手好生狠辣,两位辛苦了。”

  蚩尤心下诧异,难道这二人竟是为自己所伤?却听那黑衣少年冷冷道:“若非晏国主只吩咐夜血将他引开,夜血又怎会留他活命?”

  白衣男子淡然道:“晏国主放心,这断尾之恨,楚宁他日定当十倍相报。”

  蚩尤心中剧震,蓦地明白:“这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原来竟是寒荒梼杌与那血蝙蝠!敢情那血蝙蝠突然掳走纤纤,也是晏紫苏调虎离山之计了。”心中更为愤怒。

  晏紫苏笑道:“也许这一天无需等太久啦!”这句话竟似是说与蚩尤听的。蚩尤大怒,心中怒骂了千万遍“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妖女将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他就以两伤法术冲开经脉,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这些妖女、魔怪杀个干净。

  女丑瞥了一眼压在女戚裸尸上的少昊,冷笑道:“这淫虫果然自投罗网来了。西海鹿女的忘情酒果真厉害,让他在众长老前大大地出乖露丑。现下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清白之身了。”蚩尤闻言恍然,方知少昊在南峰大殿时会酒醉忘形,一至于斯,原来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想那少昊虽然荒唐,原本也不至如此。

  楚宁冷冷道:“金族以这等货色为太子,竟还想统治西荒,也只有楚宗书那等懦弱的老糊涂才会甘愿受他欺压。”

  晏紫苏格格笑道:“再过几日,这一切就完全转变啦!”

  女丑与楚宁对望一眼,冷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喜的笑容,眼波中竟满是温柔之意。

  楚宁灰白的眼珠中闪动着欢悦的神色,徐徐道:“烛真神大恩,寒荒八族没齿难忘。”

  晏紫苏嫣然道:“那倒不必,只盼楚法师做了国主之后!别忘了当日金族带来的屈辱和辛苦,也别忘了水族乃是贵国的朋友。这就成啦!”

  楚宁三人肃然道:“决计不敢!”

  蚩尤大凛,原来这兽身为梼杌的楚宁,竟想取楚宗书而代之!今夜他埋伏在那南峰甬道中,突袭楚宗书,想必也是筹谋良久了。眼下楚宗书生死一线,国中无主,他与女丑等人里应外合,制造连串事端,煽动叛乱,自当可以藉所谓寒荒大神的神谕,顺理成章地篡位夺权。有了这楚宁,水妖就有了打入金族疆域的楔子,遥遥操纵,令金族疲于应付。寒荒八族自古便令金族头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了三十年的和平时光,现下又要永无宁日了。虽然蚩尤早已猜到水妖的险恶用心,但此时听来仍倍觉惊怒。

  晏紫苏转头了望窗外,笑道:“楚法师、夜将!咱们走吧!时候已不早啦!”

  楚宁与夜血点头应从。晏紫苏踢了一脚少昊,笑道:“可惜赶着去见老祖,看不成好戏啦!否则倒真想看看这淫虫中了西海鹿女给我的欲炎冰针,醒来之后会变成怎生模样。”

  女丑冷笑道:“醒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不敢猜度,但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女丑倒是极有把握。”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走吧!”翩翩飞起,朝窗外掠去。夜血红光爆闪,化做那巨大的血蝙蝠,瞬息之间已在殿外绝壁盘旋。晏紫苏与楚宁翻身跃上蝠背,朝着南面的茫茫夜雾飞去。

  寒风彻骨,白雾弥散,群峰飞速闪过。远远地,从那神女殿中传来女丑凄厉的呐喊。

  晏紫苏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头望了望腰间的乾坤袋,眼波在凄迷的月光中,显得如此莫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7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五章 西海老祖

 

  夜雾凄冷,月光暗淡,血蝙蝠一路南飞。

  忽然听见兽吼鸟啼之声,铺天盖地,从乾坤袋的冰蚕丝缝间筛落。蚩尤朝外眺望,险峰怪崖,参差错落,黑漆漆如万兽蹲踞,竟又回到了众兽山。

  怪叫震天,无数黑影从千山万壑飞掠而出,遮天蔽月,浩荡飞来。蚩尤蓦地一凛,隐隐听见琴声铿然,破空袅袅,赫然便是今夜在寒荒城驱使万兽围攻南峰的冰甲龙筋筝!

  血蝙蝠穿过漫天鸟兽,笔直地朝西北的一座险峰飞去。数千只罗罗鸟从那山峰蓬然炸飞,于夜空嗷嗷怪叫,盘旋翔舞,仿佛在迎接他们一般。蚩尤认得那山峰正是前几日与拓拔野、拔祀汉五人一齐救出九百童女的地方。心中更觉诧异,不知晏紫苏等人来此处作甚。

  琴声越来越近,蚩尤远远地看见,在那山崖洞口、满地冰雪中!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低头抚琴。白发飘飘,须眉共舞,就连衣袂也似乎随着琴声韵律起伏。

  那白发老者见晏紫苏等人飞至,推琴起身,哈哈笑道:“晏国主,好久不见,风姿更胜从前。老朽聊奏一曲,恭迎芳驾。”

  晏紫苏格格笑道:“百里无缰,我瞧你是想炫耀这新到手的冰甲龙筋筝吧?”

  那白发老者哈哈而笑,足尖将那古筝轻轻一挑,古筝稳稳地贴在他的背上。那古筝莹白如冰雪,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泽,五根琴弦光芒闪烁,极是耀眼。

  楚宁从血蝙蝠背上轻飘飘地掠到山崖洞口,微笑道:“万兽无缰百里仙人的御兽之法果然天下无双,若非百里仙人相助,今夜绝难大获全胜。”

  这老者赫然便是当日在东海上被拓拔野打得大败的水族十仙之一的“万兽无缰”百里春秋。蚩尤登时恍然,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竟是这老妖。难怪以江疑的惊神锣亦不是其对手。”

  百里春秋位列十仙,念力极强。精擅御兽之道,与龙女雨师妾、火神祝融并称天下第一。当日在风雷海上,与夔牛相斗良久,真元损耗不少;又过于托大自负,对拓拔野不放在眼中,否则决计不会被拓拔野轻易击败,蒙受奇耻大辱。

  百里春秋持须笑道:“楚法师过誉了。那江疑也是个厉害角色,若不是你与女丑神女相助,让老朽得了这宝筝,要想如此顺利也非易事。”哈哈而笑,眉目之间,却难掩得意之态。

  突听一声狂吼,众人只觉得耳边爆起连串惊雷,险些站立不稳。腥风狂舞,从洞中呼啸冲出。地动山摇,四壁剧烈震动,脚下的山石竟如波浪般颠伏。“轰”地一声闷响,洞口周沿的如牙尖石突然交错叠合,高六丈,宽五丈的山洞竟蓦然闭拢!

  楚宁大喜,颤声道:“冰甲角魔龙!”

  晏紫苏拍手笑道:“冰甲角魔龙解印复活,老祖也该出来啦!”

  蚩尤登时醒悟,原来这座奇形险峰竟然就是寒荒第一凶兽冰甲角魔龙被封印而成的兽山!这山洞想必就是那妖龙的巨口了。前几日自己数人竟是在妖龙的肠胃之内救出九百童女,又是从那妖龙的排泄口冲出险境。又想,难怪当日自己倾尽全力!以苗刀神力亦不能凿壁而出。

  百里春秋嘿然道:“老祖早已出来了,正大发雷霆呢!”

  楚宁“啊”了一声,颇为紧张,问道:“是……是因为九百童女之事吗?”

  百里春秋道:“不错!适才老祖怒不可遏,极是吓人。我刚—来,便命我即刻驱使罗罗鸟为他找些童女应急。”

  四人一边谈说,一边沿着那陡峭狭窄的甬道向下行走,石壁上粘滑腥臭的绿色液体徐徐流淌,恶臭逼人。晏紫苏蹙起眉头,素手掩鼻,说道:“老祖这几日接连施法,真元大损,难怪要找些童女补补。以他的脾气,倘若不发怒那才叫可怕呢!”

  蚩尤听他们说起九百童女,心中凛然,凝神倾听,又暗自揣测,不知那老祖究竟是谁。

  楚宁恨恨道:“都是那两个小贼,多管闲事,将我们辛辛苦苦搜罗来的童女尽数劫走。”顿了顿,又道:“好在晏国主随机应变,假借神谕,让八族长老会替我们搜罗童女。眼下一切顺利,应当不会延误老祖大事。”

  百里春秋微笑道:“老朽已经禀告过老祖了,他听了甚是欢喜,直夸晏国主聪明机智。”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是吗?那可多谢百里啦!”

  楚宁与夜血似乎也舒了一口大气。

  蚩尤心道:“不知那老祖要九百九十九个童女作甚?”突然想起纤纤前日说到,这凶兽梼杌吞噬童女的凶残惨状,心下大寒,怒意横生。

  过了片刻,绿光幽然飞舞,万千西海碧光虫从甬道中团团飞出,照得百里春秋须眉皆碧。有人叫道:“晏国主和楚法师来了!”

  晏紫苏格格娇笑,大声道:“青丘国晏紫苏拜见西海老祖。”

  远远地听见一个圆润的声音笑道:“古灵精怪的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知规知矩啦?”悦耳动听,竟似是一个孩童。

  蚩尤心下大震,原来这老祖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弇兹!水族四大水神中,除了黑水真神烛龙之外,便以西海老祖最为了得。此人生性乖僻,生平绝少踏入大荒,是以威名虽着,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可称大荒十神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生有三眼,额上一目号为“夺魂眼”,可勾魂摄魄;手中一丈八尺长的斩妖刀号称天下第三名刀,仅排在羽青帝的苗刀与黄龙真神应龙的金光交错刀之下。生平最为出名的一战,便是与神农的西海之战。

  传言一百六十年前,他因犯下大恶,引得神农震怒,追至西海,大战九百回合后,方才将其斩去右耳,逼迫他立誓此生永不踏入昆仑以东的大荒疆土。但他当年所犯的重罪究竟是什么,大荒中却无人得知。自那以后,大荒中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踪影。

  晏紫苏笑道:“见了老祖,还有谁敢放肆?借我一千个胆也不敢呢!”稍一迟疑,纤手突然在脸上一抹,登时变作一个姿容平淡的女子,与百里春秋等人步入冰甲角魔龙的胃洞之中。

  巨大的石洞内翠光流动,无数西海碧光虫荧荧飞舞。洞中立了六人,俱是黑衣男子,瞧那装束,当是水妖无疑。其中一个枯瘦的麻脸男子瞧见晏紫苏,登时眯起双眼,光芒闪烁,失魂落魄地移转不开视线,晏紫苏化身变做的平庸女子,对他而言竟似是绝世美女一般。蚩尤撞见这男子的目光,登时起了嫌恶怒恨之心,竟有一种将他双眼剜出的冲动。

  蚩尤心道:“西海老祖既然在此,这几人便应当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了。”西海九真传闻乃是西海老祖亲自调教的门生,个个都是意气双修的真人级高手。其中虎爪颚神、西海鹿女、九毒童子等人犹为著名。心中凛然戒备。

  那顶立正中,直径丈余的银白石柱荧光闪烁,宛如透明。石柱之中,一个肉球徐徐转动;蚩尤定睛一看,方才发现那团肉球竟是一个蜷缩一团、抱膝绕转的童子。那童子全身莹白透明,皮肤光洁,青色血管纵横遍布;两眼紧闭,手臂脚足肥短如婴儿,但两腿之间竟昂然傲立了一根巨大的玉杵,血管盘绕,头颈血红,颇为可怖。蚩尤看了数遍方才确信那是这童子的阳物,心中骇然。

  楚宁、夜血疾步上前,朝着那石柱中的童子拜倒,恭声道:“寒荒国楚宁、夜血拜见西海老祖。”蚩尤吃了一惊,方知这童子竟然就是西海老祖。但瞧他模样,分明只是个七、八岁的胖童子,怎地竟有两百余岁的年龄?

  那西海老祖光洁圆阔的额头突然裂开,绽出一只幽蓝色的眼睛,寒芒闪烁。蚩尤心中一凛,只觉得那只眼凌厉如电,仿佛瞬间穿透了自己一般,突然有些头昏目眩,真气翻涌。

  西海老祖的夺魂眼徐徐转向,凝视楚宁、夜血。两人如芒刺在背,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冷汗浃背。过了片刻,西海老祖淡淡道:“很好。你们都是有勇有谋的寒荒志士,将来寒荒八族可就要靠你们了。快快请起吧!”声音甜润,但此刻蚩尤听来,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森寒之意。

  楚宁、夜血恭声称谢,缓缓起身。

  晏紫苏轻移莲步,格格笑道:“几年不见,老祖更加年轻啦!下次见着老祖,岂不是要我抱着你吗?”众人莞尔,却板着脸不敢笑出声来。

  蚩尤心道:“这妖女果然胆大包天,竟敢取笑西海老祖。是了,听段叔叔说过,这西海老祖修炼的冥天大法,可以驻容养颜,想不到竟然可以返老还童。”

  西海老祖哈哈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但声音极是欢悦,殊无不喜之意。此时,那双紧闭的眼睛方才徐徐张开,银白色的眼珠转动几圈,盯着晏紫苏上上下下打量,道:“晏丫头,每次见你都是不同的模样。今日若不是先打了招呼,嘿嘿,我这只夺魂眼只怕也认你不出。”

  晏紫苏笑道:“我这等庸花俗柳,哪进得了老祖法眼?”

  西海老祖嘿然道:“千面美人晏紫苏,什么时候成了庸花俗柳了?”银白色的眼珠凝视着她枯淡的脸容,点头道:“小丫头,你乖巧得很,老夫今天真元大耗,急需滋补。要是你依旧千娇百媚,老夫欲火中烧之下,多半就顾不得过往交情,老实不客气拿你采补了。”

  蚩尤蓦地大震,难道这老妖修炼的竟是采补女阴真元的淫邪妖法?脑中轰然,突然明白他们何以要搜罗近千童女了,敢情是供这老妖淫乐采补,原本对这位列大荒十神的西海水妖还有敬畏之心,闻言立且即荡然无存,转为强烈的厌恨鄙夷之意。心中蓦地一沉,倘若寒荒八族误信那所谓的万兽神谕,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做为祭品,岂不是……心中登时惊惧狂怒。

  蚩尤又听西海老祖、晏紫苏等人说了片刻,越听越是心惊。零零落落,交相凑合,终于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那楚宁乃是寒荒国主楚宗书的堂弟,原本是寒荒八族的祭天法师,与女丑、女戚并列为寒荒三大祭司。但他生性偏执,与女丑、夜血等人自视为寒荒志士,认为寒荒国与金族缔结盟约,臣服后者,乃是违背了“八百虎盟”的不义之举,自甘为奴。对此深恶痛绝,引以为恨。

  为了推翻楚宗书,将八族重新从金族中分裂,楚宁等人暗自广结党羽,组成“冰龙教”。蓄养凶兽,四处肆虐,进而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无所不用其极。但因金族怀柔安抚,始终不能得逞。某次行动失败,长老会查出驱使凶兽为恶的主谋竟是楚宁,大为震怒,将其驱逐,无奈之下,楚宁等人转而勾结西海水妖,妄图借其力谋取八族独立。

  与水妖勾结之后,百经商议,定下“借尸还魂”的诡计,即借助寒荒大神的威名与寒荒七兽的恐怖震慑力,造谣挑唆,引得八族与金族决裂。

  楚宁、女丑盗来当年封印七大凶兽的封印诀,再由西海老祖施法,解开诸兽封印。西海老祖将寒荒梼杌、血蝙蝠等凶兽的魂灵转而封印入楚宁、夜血以及西海九真等人的体内,使得他们具备了极为可怖的兽身,变化自如,肆虐害人。同时,百里春秋则在众兽山豢养凶兽,四处为虐。而冰龙教在八族各大村寨散布谣言,声称寒荒大神不满八族违背“八百虎盟”,屈从金族暴虐统治,将要解印七大凶兽,引发大洪水,毁灭八族。一时人心惶惶,将信将疑。

  他们算准金族必定会派遣重臣安抚八族民心,是以计划当金族安抚使到达寒荒城时,驱使解印开来的寒荒七兽与其他诸多凶兽将楚宗书、金族招抚使等一并击杀,将八族与金族推向分裂的边缘,然后再通过祭祀,假借寒荒大神的名义,鼓吹八族以楚宁为国主,举义反抗金族。

  但当他们得知所来的金族安抚使竟是极好酒色的少昊时,大喜过望,稍稍更改计划。楚宁、女丑将不相合作的女戚做为大礼,送与西海老祖凌辱奸杀:然后让晏紫苏化身于她。待到百里春秋御使的万千飞兽将楚宗书、英招等人重伤之后,隐藏于长老会中的冰龙教成员便大肆鼓噪奉承寒荒大神之命,即时举义,同时,晏紫苏则以摄魂术勾引那已被西海鹿女的春毒迷药弄得迷迷糊糊的少昊,将他诱入神女殿,伪造他奸杀女戚的现场。然后再让女丑大声呼救,将八族对金族的仇恨不满燃至顶点。

  一切都按照既定计划顺利进行。唯一意想不到的岔子,便是从天而降的拓拔野与蚩尤。他们竟然阴差阳错地救走了近千童女,又在不自觉间搅入了这场西荒暗斗之中。

  原来那西海老祖修炼的冥天妖法虽然厉害,却必须以腊月出生的纯阴童女的真元修补。解印七大凶兽,尤其是解印冰甲角魔龙,需耗损极大的真元,因此,楚宁、百里春秋等人御使罗罗鸟四处掳掠童女,送抵西海老祖盘驻的冰甲角魔龙山内,供其淫辱,攫取真元。

  眼下洞中的那根银白石柱就是当年无名女子封印魔龙的镇天杵。那日拓拔野、蚩尤等人误入冰甲角魔龙山洞时,西海老祖正在其中闭关施展解印妖法,不能破柱而出。当他今日终于解印妖龙,从镇天杵冲出关时,才发现近千童女都已不翼而飞,登时怒发如狂。

  蚩尤听得惊怒交集,心中暗自懊悔:“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那日知道这老妖在石柱内闭关,便将他斩个海泥海胆稀巴烂!”

  众水妖嘀嘀咕咕了片刻,西海老祖不耐烦道:“钦毗,七郎怎地还没来?”

  一个鹰钩鼻的银发男子趋前一步,似笑非笑道:“老祖,七郎今夜在钟山招待姑射仙子,想必也该赶来了。”

  蚩尤心中一凛,忖想:“原来他便是虎爪鹗神。”虎爪鹗神钦毗是西海九真中最为臭名昭著的人物,狡诈凶残,其兽身乃是西海上的至恶凶禽虎爪鹗。

  西海老祖夺魂眼光芒一闪,瞥了晏紫苏一眼,嘿然道:“是了,我险些忘了。七郎夙愿得偿,还亏得晏丫头帮忙。”晏紫苏微笑不语。

  蚩尤心念一动:“姑射仙子?难道竟是那木族圣女吗?”见西海老祖银眼邪光闪动,语气暧昧,登知不是好事。心中恨恨道:“不知这妖狐又做了什么恶事。”

  忽听洞外传来嗷嗷怪叫声,众人相互使了几个眼色,面色突转轻松。百里春秋微笑道:“老祖,罗罗鸟回来了。”过了片刻,十几只罗罗鸟扑翔冲入,爪上各抓了一只青丝囊。绕着银白石柱飞了一圈,将丝囊抛落,又怪叫着朝外飞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西海老祖目中光芒爆闪,一道蓝光闪电似地从那夺魂眼中射向地上的丝囊,“嗤”地一声,青丝飞扬,缕缕迸散,露出藏匿其中的粉嫩女童。那十几个女童大多八、九岁年纪,个个白嫩光洁,秀丽可爱,双眼泪光滢滢,惊惧欲狂。

  钦毗喉结滚动,笑道:“恭喜老祖,这十几个双足小鼎果然都是上品。”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突然从那银白石柱中蹦了出来,仿佛一个男童一般,赤条条地走到一个女童身旁,夺魂眼冷冷斜睨,丑恶阳物高高上扬,狰狞可怖。那女童骇得面色煞白,几欲晕厥,泪水滚滚涌落,张口号哭却发不出声来。

  百里春秋低咳一声,众人纷纷转身,只有钦毗紧紧盯着,眼睛眨也不眨,极是兴奋。蚩尤心中惊怒骇异,不敢相信眼前将要发生之事。难道这老妖当真淫邪无耻,一至于斯,竟忍心摧残如此幼小的女童吗?

  西海老祖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突然探手抓起女童的双足,倏然分开,腰间一沉,那硕大丑恶之物应声破入!

  女童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尖叫,鲜血喷射,立时晕厥。众人均有黯然不忍之色,晏紫苏闭起双眼,扭过头去。

  蚩尤脑中嗡然,险些晕厥。眼前一片血红,那麻痒难耐的杀意从心肺沿着咽喉,直贯脑顶。从未有过的悲愤狂怒宛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将他炙烤得仿佛要爆炸开来。真气汹涌地撞击着经脉,要将封闭阻碍之处尽数冲开。

  西海老祖急速挺动,银眼充血,龇牙咧嘴,状如妖魔。那女童昏迷不醒,全身簌簌颤抖,身下一大滩鲜血缓缓地洇散开来。过了片刻,西海老祖突然低喝一声,猛地立起,那女童登时被挑得半悬空中,腰肢后折,双臂下垂,斜斜拖曳在地。

  女童突然急剧颤抖,隐隐之中,一道红光从她腹部闪过,没入西海老祖的体内;继而那女童全身转为青白,眼圈灰黑,软绵绵地从老妖身上滑落,瘫软在地,再也没有动弹。

  蚩尤悲怒欲狂,泪血夺眶而出;自蜃楼城破以来,他还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愤怒。钢牙紧咬,几欲碎裂。

  西海老祖低吁一声,周身红光隐隐,脸上焕发出淡淡的光彩。又转身走到第二个女童身旁。那女童目睹惨状,早已骇得肝胆欲裂,见他走来,浑身哆嗦,泪水纵横,突然双眼翻白,张大了嘴动也不动,竟生生吓死。

  西海老祖冷冷道:“真不济事。”依旧将那女童裸尸双腿一分,强行没入,鲜血登时喷溅了一身。淫辱片刻,将其残存的女阴真元蓦然吸纳,抛丢在地,迳直朝下一个女童走去。

  眼见西海老祖片刻之内便奸杀了—名女童,攫取真元,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发如狂,当下便欲以“翻石草诀”,调用奇经八脉中的真气,强行冲开经脉,冒着经络重伤的危险,与这老淫妖殊死相搏。

  突然,晏紫苏的纤指隔着乾坤袋急速飞点,将他奇经八脉完完全全封住,令他刚刚冲涌而起的真气又立时被紧缚,想是通过“两心知”得悉他的心思,连忙先下手为强。蚩尤郁怒益甚,心中怒骂不已。

  当是时,站在钦毗身侧的一个大耳男子,耳廓蓦地转动,恭声道:“老祖,鹿女和九毒童子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甬道中有个妖媚的声音和尖细的嗓子同时叫道:“鹿女、童子拜见老祖。”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也不应答,只顾淫辱胯下那昏迷的女童。

  西海碧光虫幽然飞舞,环绕着一男一女从甬道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着鹿皮大衣,身材高佻,雪白丰腴。桃形俏脸上媚眼流转,春意盎然。腰间悬挂了一只小巧的鹿皮鼓,右手横持鹿角七星管,正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九毒童子尾随其后,眼神凶狠凌厉,满脸暴戾神色,逍遥伞斜插背后。

  两人见西海老祖正在奸辱女童,似是习以为常,也不再说话,只管以眼神与众人一一招呼。

  西海老祖腰身一挺,将那女童真元纳入体内,吁了一口气,方才淡淡道:“七郎呢?舍不得下床吗?”

  鹿女与九毒童子一齐拜伏在地,媚声道:“老祖,钟山上出事了!那东海拓拔小子将七郎打成重伤,又将姑射仙子抢去了!”

  众人大惊,纷纷失声道:“又是那个拓拔野?”

  鹿女道:“可不是吗?也不知他从哪里冒将出来。”当下将拓拔野如何平空出现,制住烛鼓之,她与九毒童子又如何及时赶到,与之大战,又如何让他瞅了空子,抱着姑射仙子逃之夭夭,被雪崩埋没之事一一讲述。

  众人听得耸然动容,百里春秋面色铁青,眼中直欲喷出火来,颤声道:“那小贼……又是那该死的小贼!”他在东海上被拓拔野反夺夔牛,英名尽扫,对这少年可谓切齿痛恨;听闻他在钟山出现,惊怒交加,恨不能立时将其擒杀。

  蚩尤一边聆听,一边惊喜难抑,直想哈哈大笑,适才的狂怒稍稍缓解;但是又颇为疑惑,不知拓拔野何以会到了钟山之上,救出姑射仙子。但听到拓拔野二人受困雪崩,不免又大为担心。转念心想:“乌贼胆大心细,即便埋在雪山下,也必然能寻隙逃离。”他对拓拔野极有信心,忧虑稍减。

  西海老祖眯起双眼,缓缓道:“那小子中了你们的剧毒,竟然还能在你二人与狼牙雪猿的夹击下逃走?难道他年纪轻轻,竟已练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了吗?”沉吟道:“七郎伤势如何?”

  鹿女道:“被那小子斩了三根手指,又打乱了经脉,只怕要调理两三个月才能缓过来呢!”众人大凛,烛鼓之乃是烛真神的爱子,受此重创,烛龙必将震怒。倘若迁怒他们护卫不周,那就惨之极矣了。

  鹿女与九毒童子见西海老祖凝视自己,目光闪烁不定,心中发虚,只怕他一怒之下要向自己二人问罪。来此途中,二人早已商议妥当,一旦形势不妙,索性乖觉引咎,争取从轻发落。当下颤声道:“属下护卫不力,请老祖赐罪。”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道:“你们及时赶到,才救了七郎一命,居功甚伟,何来罪过?起来吧!”

  鹿女与九毒童子大喜,齐齐道:“多谢老祖。”慢慢地爬起身来,冷汗涔涔。

  西海老祖道:“这么说来,那拓拔野被雪崩困在密山中了?”

  九毒童子道:“正是!钟山六怪正调集人手,遍山搜寻。”

  鹿女笑道:“那小子受了重伤,姑射仙子又中了我的春毒,两人都无多少真气,被困在冰雪下,多半早已冻死了。”

  西海老祖冷冷道:“是吗?倘若他们侥幸不死呢?”众人心中凛然。西海老祖又道:“那拓拔野倒也罢了!姑射仙子,嘿嘿。”

  鹿女与九毒童子听他语意阴冷森寒,心中惊惧,面色惨白,连忙拜伏道:“是!属下立即赶回密山,倾力寻找!”

  西海老祖冷冷道:“眼下到了关键时刻,容不得一点大意。既然七郎重伤不能来此,老夫便迁就迁就他,去钟山会合便是。”顿了顿,夺魂眼寒光怒放,森然道:“顺便会一会那个无所不能的拓拔野。”

  众人精神大振,齐声道:“老祖亲临,必定手到擒来!”蚩尤心中怒骂不已。

  西海老祖的夺魂眼突然朝晏紫苏腰间的乾坤袋瞧来,嘿然道:“晏丫头,你这乾坤袋里装了什么东西,怎地有如此凛冽的杀气?”众人目光纷纷望来。

  蚩尤骇然一惊,闪过一丝惧意,旋即升起冲天怒意。凝神聚意,默念“翻石草诀”,决计拼死一击。

  晏紫苏娇躯微微一震,笑道:“老祖眼神好尖,这也让你瞧出来啦!”将乾坤袋轻轻一抖,蚩尤应声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看见他背上所负的苗刀,吃惊道:“长生刀!这小子……这小子是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和那拓拔野一道惹是生非的蚩尤!”

  晏紫苏笑道:“不错!他就是咱们全族上下通缉了四年的要犯。我原想悄悄地带到北海,献给烛真神邀功请赏,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老祖的法眼。”众人哄然,想不到本族第一等通缉要犯竟无声无息地落在九尾狐的手里,都大为妒羡。

  楚宁、夜血面色微变,他们深知这少年剽悍神勇,心下暗自诧异,不知晏紫苏何时将他一举收服。

  蚩尤怒目圆睁,冷冷地瞪着晏紫苏,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惊怒、悲苦、难过;这一刻他才发觉,在他内心深处,竟隐隐一直不相信这妖女当真会出卖自己。被她从袋中抖落的瞬间,惊异远远大于愤怒,周身寒冷,仿佛置身冰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这种的念头好生滑稽,这妖女奸狡毒辣,冷酷无情,又怎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心中莫名一阵剧痛,张大嘴,无声狂笑。

  晏紫苏眼波中蓦地闪过黯然苦痛的神色,不敢触及他的目光,扭过头去。

  西海老祖嘿然道:“原来他就是木族乔愧水的子孙吗?晏丫头,倘若你能将那拓拔野也一齐捆了去北海,那可当真是奇功一件。烛真神欢喜之下,必会赐你‘本真丹’。”

  晏紫苏双颊晕红,极是欢喜。但瞥了蚩尤一眼,瞬息又转为苍白黯然。

  钦毗大步走来,笑道:“原来这便是木族的第一神器长生刀吗?今日倒得好好见识见识。”探手去抓苗刀。

  蚩尤虎目圆睁,大吼一声,握住刀柄。碧气从头顶轰然冲起,刹那间奋起神威,以两伤法术将封闭的经脉霍然贯通;汹涌真气蓬勃呼啸,从气海滔滔滚卷,抵转手少阳三焦经。碧光从手臂上耀眼闪烁,直没苗刀;青钢刀锋亮起眩目无匹的青光,铿然长吟。

  刹那之间,蚩尤已经人刀合一,狂吼着一跃而起,强忍经脉灼烧裂痛,朝着钦毗狂飙怒斩!

  众人骇然惊呼。钦毗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十指指尖倏地爆放出十道乌黑色的真气,交错如虎爪,轰然下击,撩恰扑挡。

  “扑哧”一声,钦毗的气爪应声破碎,血光迸现,惨叫着朝后摔出,胸膛上已被刀气劈出一道三寸来深的长条伤口。猝不及防之下,想以赤手真气阻挡苗刀,实是无异螳臂当车;但他甚是乖滑,眼见不妙,立时借助反撞巨力全力后撤,是以虽然狼狈,却无性命之虞。

  众人大骇,西海老祖银目之中闪过惊诧的神色。钦毗乃是西海九真中最为厉害的一个,竟被这小子一刀杀得如此大败!

  蚩尤厉声喝道:“无耻老妖,吃爷爷一刀!”苗刀旋转狂舞,卷起龙卷风似的碧光,风雷狂吼,一式“天下万物”朝着西海老祖当头劈下。“天下万物”乃是神木刀诀中极为霸冽的刀法,对于自身真元的损耗极大,若非两人对决的生死关头,不可轻易用之。但此刻蚩尤以两伤法术冲开自身经脉,原本已身负重伤,无法久支;而他面对的又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只能毕其功于一役,务求将他一举击倒。

  刀光眩目,气芒裂舞。洞中漫漫西海碧光虫被刀气所激,登时缭乱迸射,光芒闪烁,簌簌满地。“轰”地一声,几块巨石化为烟尘,弥漫扬舞。

  西海老祖男童般肥短洁白的身躯赤条条地站在碧绿的刀光中,动也不动,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嘿然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名刀吗?”额上夺魂眼蓦地怒射出一道刺目蓝光,如剑一般破人蚩尤霸冽凌厉的刀芒。

  蚩尤只觉神迷意夺,念力倏地涣散,狂霸刀芒登时收敛消逝。西海老祖哈哈大笑,笑声凛冽妖异,震耳欲聋。蚩尤神识恍惚,仿佛看见无数道黑光四面八方怒射而来,如暴雨闪电般破入自己体内,周身蓦地撕裂一般的疼痛;大叫一声,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推得高高飞起,撞在石壁上,眼前艳红,血腥味急速弥散开来。

  众人齐声赞道:“老祖大法,天下无双!”西海老祖得意地哈哈大笑。晏紫苏身形微微摇晃,面色苍白,双眼迷蒙。

  蚩尤摇摇晃晃爬了起来,虎目斜睨,哈哈狂笑道:“我还道西海老妖的夺魂眼和、海神笑。有什么了不得,原来不过如此。”

  众人微诧,想不到在西海老祖这般重击之下,他竟能如此迅速地站起身来。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是吗?这么说来,老夫可不能让你失望喽!”!夺魂眼凶芒爆放。

  蚩尤刚刚聚敛的念力登时又粉碎迸散,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响,一片空茫;一股妖邪真气乘势汹汹冲入,排山倒海,恣意奔腾,烈火狂飙似地冲卷周身经脉。体内连珠爆响,他原已伤毁的经脉瞬息土崩瓦解,错乱碎断,灼痛如狂。

  蚩尤痛不可抑,狂吼一声,轰然倒地。众人笑道:“都说这小子颇有能耐,到了老祖手上,原来不过是一根废柴。”

  蚩尤周身仿佛寸寸碎裂,真气岔乱奔走,火烧火燎;意识迷糊,恍恍惚惚瞧见人群里晏紫苏的脸容,摇晃波荡如水纹一般。心中突然说不出的愤怒悲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力量,突然强撑着站了起来,喘息着笑道:“废柴?我瞧这老柴刀也不过是废铜烂铁……”

  众人见他居然还能爬起,不由大诧。西海老祖笑道:“老夫倒要瞧瞧是你的嘴硬,还是骨头硬。”右手轻轻一弹,黑光如电飞舞,直没蚩尤右腿膝盖。“喀喳!”脆响,膝盖骨登时粉碎。蚩尤闷哼一声,晃了晃,单膝轰然着地。

  西海老祖笑道:“原来你的骨头不过像豆腐。一捏就碎。”众人纵声大笑。

  笑声轰然回荡,众人的脸容在眼前摇晃变形,宛如妖魔。蚩尤剧痛如焚,脑中昏沉,心中狂怒,那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站着死!”左腿强撑,用尽周身力量,缓缓站起,勉力大笑道:“无耻老妖,除了对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下手,也就只敢夹夹豆腐了!你奶奶的紫菜鱼……”

  话音未落,西海老祖嘿然冷笑,十指如飞,黑光纵横飞舞,蚩尤衣裳寸寸碎裂,周身骨骼“嘎嘎”作响;刹那之间,他双膝、双踝、琵琶骨……尽数碎裂,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钢牙紧咬,不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

  蚩尤心中又惊又怒,眼前一切仿佛噩梦一般。他的大半经脉已被震碎,真气虚弱游移。颤抖着想要爬起身来,但两踝、两膝骨胳都己碎裂,软绵绵地拖曳在地。突然之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孤单而虚弱,仿佛荒寒极地的一根秋草,在狂风中独自飘摇。

  心中悲凉苦涩,突然想起了拓拔野……想起了他温暖的笑容,想起了和他、纤纤一起,在蜃楼城、古浪屿度过的春秋岁月。那蓝天白云,碧海银沙,沙滩上的日落,月夜掉落海中的椰子,沙滩上熊熊的篝火,纤纤的笑声,拓拔野从海中高高跃出时手中提着的海龟,联床夜话时跳跃的灯火……

  恍惚之中,似乎闻着了那咸咸的海风,潮湿而又温热。仿佛听见纤纤银铃似的笑声、拓拔野悠扬的笛子……那些时光仿佛触手可及,但却隔得如此遥远。

  突然,他仿佛听见拓拔野在耳旁大声叫道:“鱿鱼,站起来!不要倒在这些恶贼的脚下!”他蓦地振奋精神,嘿然低笑,喃喃道:“臭乌贼,我怎么会向这些货色认输?”

  洞中鸦雀无声。众人瞧着蚩尤浑身血污,喘息着以两肘之力,试图从地上支撑爬起,心中不由都起了异样的震惊惧怕之意。人群中,晏紫苏面色煞白,指尖不住地颤抖。

  蚩尤蓦地大吼一声,以苗刀斜斜抵住地上的岩隙,用尽全力站了起来。斜着眼睛,冷冷地望着众人,想要大笑,却发不出声。喘息着“呸”了一口,冷笑道:“一群卑劣无耻的没胆小人!就算爷爷的厉鬼不来收拾你,我兄弟……兄弟也要提你们头颅,给老子倒酒……”

  西海老祖银眼凶光怒放,大喝一声:“找死!”右掌轰然拍舞,一道汹汹黑光狂奔飞卷,朝着摇摇欲坠的蚩尤直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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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8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蛮蛮鸟欢悦地鸣叫着,火光跳跃,两人的身影在冰壁上迷离变幻。喘息声、呻吟声、衣帛撕裂声……交缠着巨骨燃烧时“劈噗”的脆响。

  拓拔野贪婪地吸吮她的唇瓣、脖颈,沿着那弧线不断下滑,粗暴地扯开她凌乱的衣襟,在她雪白浑圆的香肩上流连辗转。

  姑射仙子弓起身子,仰起头,声声娇喘,星眼迷离。当他将头深深地埋入雪丘玉沟,舌尖扫过那嫣红的鸡头软肉,姑射仙子突然缩紧身子,紧紧交缠,颤栗着发出哭泣似的呻吟……

  拓拔野呼吸浊重,喉咙火烧火燎,大口吮吸着巍巍雪丘上翘立的樱桃,滚烫的双手摩挲着她的腰肢与大腿,紧紧地抵住她柔软的小腹;那灼烧的温度穿透薄薄的衣帛,在她体内瞬息引爆痉挛的狂潮。

  姑射仙子颤声娇喘,绵软无力地瘫倒在他的身下,任由他将周身白衣粗暴剥离,任由他饥渴而狂热地吸吮她的身体,任由他的指尖挑拨她生命的琴弦,弹奏甜蜜而痛楚的旋律……

  他狂野迷乱的眼神,贪婪的舌尖,火热的手掌、坚硬的身体……每一次的接触都带来如许恣肆的颤栗。她的身体崩爆了,融化了,又燃烧为熊熊的烈火,只想和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男子一起进入那赤红狂野的炼狱……

  “蛮蛮!蛮蛮!”突然听见几声清脆的怪叫声,几滴冰冷的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在拓拔野的脖颈上;拓拔野微微一震,顿时清醒,刹那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然瞥见身下姑射仙子寸缕不着,玉体横陈,那对莹白雪丘与纤细的脖颈上布满了紫红的吻痕……所幸雪臂之上,那颗守宫砂依旧鲜红夺目。突然悔疚羞惭,无以复加,猛地抽身后退,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周身欲火登时消减,赧然低声道:“仙女姐姐,我……”

  头顶冰凉,又是一串的雪水接连滴落。拓拔野抬头望去,只见比翼鸟盘旋飞舞,不断啄击着顶壁的一角,蛮蛮怪叫,极是兴奋。它们啄击之处,冰雪消融,断线珍珠般滴洒飘落。

  拓拔野心中一动,蓦地大喜,脱口叫道:“仙女姐姐,我们可以出去了!”

  姑射仙子腻声低吟道:“为什么要出去?你……你进来吧!”声音娇媚入骨,素手一拉,将他扯得压落在自己身上。

  拓拔野此时已经大为清醒,但被她滚烫柔软的肢体紧紧交缠,仍不禁心驰神荡。竭力收敛心神,歉然道:“仙女姐姐!对不住了。”重新将她经脉封住。

  这时,比翼鸟尖叫欢啼,突然低飞缭绕。“轰”地一声,冰雪簌簌崩落,登时将拓拔野二人埋在雪堆之中。顶壁上露出一个三尺余宽的黑漆漆洞口。

  原来拓拔野先前仔细查寻四壁,却独独忘了顶壁。那顶壁上的洞口被两尺余厚的冰层封堵,兽骨火焰燃烧了这么久,冰窟内温度逐渐升高;拓拔野与姑射仙子缠绵之时,燥热情火与逸散真气不住升腾,使得那洞口冰层渐渐融化。被比翼鸟这般轮番猛啄,登时迸裂开来,连带着顶壁上的冰雪一齐掉落。

  拓拔野抱着姑射仙子跳将起来,大喜笑道:“鸟兄鸟嫂,多谢两位了!”见那比翼鸟啄击顶壁之时,便已猜到其后必有出口,岂料还不必自己动手,蛮蛮鸟便已经代劳开出一条路来。惊喜之余,心中突然觉得,这两只怪鸟果然是冥冥上苍派来相助的神鸟。

  比翼鸟傲然鸣叫,绕飞一圈,落在拓拔野的肩膀上。相互啄击,梳理羽毛,一副怡然自得、恩爱欢好之状。

  虽不知那洞口究竟通往何处,但纵有凶险,也远胜于在此束手待毙。拓拔野低声道:“仙女姐姐,再忍上一忍,只要出了这山腹,定然有法子可解你体内之毒。”默念凝冰诀,姑射仙子身上登时凝结一层三寸余厚的寒冰。她体内热血奔沸,这般冻结之后虽然仍会涌动,但流速甚缓,支撑个两、三日当无问题。

  当下拓拔野再不迟疑,抱紧姑射仙子轻飘飘地跃入那黑洞之中。四面漆黑,寒气森冷,拓拔野左手指尖以真气燃光,指引在前,凝神戒备,一步步往前走去。

  狭窄的甬洞倾陡上斜,迤逦曲折;四壁光滑,尽是寒冰;顶壁冰柱如犬牙交错,在火光映射下变幻着幽冷而眩目的光泽。

  洞窟之中,飘浮着森森白气,如大雾一般弥散聚合;越往上行越是寒冷,拓拔野头发皮肤之上,逐渐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比翼鸟冻得簌簌发抖,不住地煽动翅膀,抖落冰屑,蛮蛮叫声也开始颤抖起来;再过了片刻,索性振翅飞舞,在拓拔野身前身后盘旋缭绕。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冷雾离散,拓拔野打了个寒噤,心中却是一阵惊喜:既有冷风,则必有出口。精神大振,聚气涌泉,朝上急速滑行。

  半个时辰之后,甬道越来越宽,但那白气冷雾也越来越重,五步之外便是一片苍茫,虽有真气燃光,亦不能远视。拓拔野飞速滑行,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心下微凛,凝神望去,竟是森森白骨。以那骨架结构来看,当是鱼龙之类的巨型海兽。心下大奇,不知何以在这山腹冰窟之中竟能遇见海兽尸骨。

  再往上行,所遇的尸骨越来越多,无一不是海中巨鱼怪兽。尸骨尽皆完好无损,有些竟连皮肉犹自尚存。拓拔野心中惊异更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当下转动记事珠,思绪飞转,查找《大荒经》中相关记述。

  突然一凛,当是这里了:“钟山东南四百二十里,曰密山。其间尽泽也。是多奇鸟、怪兽、奇鱼,皆异物焉。密山千仞,冰雪其覆。中空浩荡,状如玉壶,故又名玉壶山。传此山通西海,水汤汤而出,如自天上来。故昔年寒荒诸族备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炼石,归化于此,水乃止焉……”

  拓拔野心下大震,洞窟中多海兽尸骨,难道这密山当年果真通达西海吗?此山去西海尚有遥遥数千里,倘若当真如此,那也太匪夷所思。又想,此山既名玉壶山,又有大水出处,想必山上必有出口。振作精神,继续前行。

  这般上行许久,森冷益甚,以拓拔野之浩然真气,亦觉得刻骨侵寒。气温越低,途中横陈的鱼兽尸骨保存得越加完好,待到后来,竟是皮肉鳞介丝毫无损,栩栩如生。雾气茫茫,甬道逐渐转小,盖因水气附着四壁,长年累月冰壁雪柱越积越厚之故。某些转折之处犹为狭窄,拓拔野不得不蓄气挥掌,硬生生劈出一条道路来。

  洞中愈冷,拓拔野反倒愈加放心。盖因姑射仙子体内躁热汹汹的春毒邪气,在这冰寒森冷之中逐渐镇定,流速甚缓,仿佛进入冬眠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腹中饥肠辘辘,咕咕的叫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冰洞中听来更觉格外清晰刺耳。拓拔野自从当年遇见神帝之后,已没有尝过这般饥寒交加的滋味,此刻颇有重温旧梦之感,自觉有趣,莞尔而笑。比翼鸟蛮蛮尖叫,有气没力地扑翔,停落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愿挪动。

  低头望去,姑射仙子凝结于冰柱之中,长睫闭拢,脸颊嫣红,娇媚动人,仿佛在作着慵懒甜蜜的美梦。拓拔野神魂震荡,目光不能移转,想道:“倘若能与仙女姐姐终生厮守,就算出不得这密山,又有什么打紧?”回想今日与她两次缠绵欢好的情景,虽然最终都咬牙苦苦忍住,但那肌肤相接,唇齿相依的消魂滋味,已足以令他神魂颠倒。心中砰砰乱跳,喉咙麻痒难当,蓦地一阵冲动,直想将她冰霜解开,亲上一亲。但心下明了,自己能自控一次、两次,第三次却绝无把握了。当下连忙转移念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比翼鸟在他耳旁不住地叫唤,他心中一动,想起纤纤。这丫头此刻只怕还站在那悬崖顶上,迎风等待吧?想到她缠着要这怪鸟的脸容姿态,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笑容忽然凝结,蓦地明白了当时她索要这比翼鸟的缘由和那痴情心意。心中黯然,暗自叹息。心想:“倘若……倘若这丫头喜欢的是鱿鱼,那便两全其美了。”但心中却明白,以纤纤的性子,要改而喜欢他人,是断无可能之事。

  纤纤极是顽固,从前在古浪屿上,他为她抓了一只极为可爱的珊瑚绿毛龟。纤纤喜欢之极,偷偷在它壳上刻了一个“野”字,养在水晶柜里,每日亲自抓了虾米喂它。空暇之时,常常拉了他一道在沙滩上逗弄珊瑚龟,一玩便是一个下午。某日,那珊瑚龟不知何以竟从水晶柜中逃逸,拓拔野翻山倒海也寻它不回,纤纤伤心欲绝,赌气几日不吃东西。无奈之下,拓拔野又寻了一只大小形状差不多的珊瑚龟,哄骗纤纤。岂料纤纤见那龟壳上没有“野”字,立时将它抛到窗外。哭着说,她要的只是那只逃走的乌龟,即便是金龟玉龟,也是无法替代。

  拓拔野一面向上滑行,一面胡思乱想,腹中倒不觉得有那么饥饿了。颈上的泪珠坠冰冷地贴着皮肤,令他突然想起雨师妾来。心中砰然,蓦地一阵甜蜜酸苦,忖道:“不知雨师姐姐现下究竟怎样了?”转念想到雨师妾生死不知,自己竟然与姑射仙子恣意缠绵,并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登时大为愧疚羞惭,面红耳赤。

  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雨师妾与姑射仙子之中,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呢?”登时一阵迷惘。

  当是时,比翼鸟忽然拍翅尖叫,极为兴奋。拓拔野猛地回过神来,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果香,登时勾起辘辘饥肠。拓拔野大喜,难道这山洞即将到头,其外便有蔬果么?

  比翼鸟尖叫着扑翼腾空,在冷雾中笨拙地飞舞,急不可待地朝着前上方飞去。拓拔野紧紧相随。

  滑行片刻,却见比翼鸟欢啼着扑落,在甬洞边侧的地上不住啄击。拓拔野抢身上前,阵阵异香扑鼻而来。凝神望去,却见一道两尺来宽、三寸余厚的黑色膏石沿着洞壁迤逦蜿蜒,仿佛一条巨大的冬眠玄蛇。

  比翼鸟跳跃其上,欢声啄食,仰颈吞咽。拓拔野心中惊奇,难道这膏石竟可以吞食么?弯腰掰下一块,放到鼻前轻轻嗅了嗅,一股清甜甘香钻入鼻息,如醍醐灌顶,神清气爽;又惊又喜,放入口中咀嚼。“咔嚓”脆响,那膏石坚硬无匹,极是难嚼。

  拓拔野心中一动,真气聚集掌心,碧光流转旋舞,那膏石登时融化开来,仿佛黑色豆腐一般在掌心巍巍颤动。张口吸食,“咻”地轻响,立时滑入肚中,瞬息之间,一股异香自腹中轰然直灌脑顶,如午后热浪,懒洋洋、暖薰薰地在周身经脉中流转,说不出的惬意舒服。

  拓拔野大喜,当下依法炮制,以掌心真气将黑色膏石化为软膏之后吸食吞服,顷刻间便吃了许多,登觉精神熠熠,浑身上下仿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伤毁的几处经脉也不再那般烧灼生疼了。心中惊喜,不知这黑色膏石究竟是什么宝物。

  比翼鸟怪叫着跳到他的掌心,密雨般地啄食。拓拔野掌心被啄得发痒,忍不住哈哈大笑。

  当下将姑射仙子的冰霜解开,小心翼翼地将柔软膏石喂入她的口中!以真气输送入腹。她柔媚眼波凝视着拓拔野,兰馨之气吹在他的掌心,酥麻搔痒,令他忍不住又有些神魂飘荡,几次三番想要亲亲那娇艳鲜嫩的红唇,唯有强行忍住。

  喂服完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受她所诱,心中绮思欲念不能自抑,便又将她重新凝冰封冻。抱着她与那比翼鸟继续向前滑行。

  冷雾凄迷,森寒入骨,鱼兽尸身参差林立。拓拔野沿着那黑色膏石迤逦而上,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疲倦之时便掰下膏石,融化吞服;同时亦解冻姑射仙子,给她喂服膏石。越往上行,越发觉得隐隐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巨大压力,无形地笼罩着,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令人透不过气,艰於呼吸。

  拓拔野体内真气受其所激,不断地翻腾汹涌,但血液的流速却越来越缓慢,头发、皮肤上凝结的寒霜急速增厚,过了小半时辰,竟成了雪人一般。比翼鸟的鸣叫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在他肩上化为一对冰鸟。拓拔野微微一笑,将它们放入怀中的乾坤袋,全速滑行。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上方突然亮起眩目的白光,拓拔野大喜,聚气涌泉,电冲而起。

  漫漫白光,眼花缭乱。突然闪起绚丽无匹的五彩光芒,一股巨大的森冷压力如三山五岳当头骤然盖下,拓拔野上冲之速过快,这般蓦一冲撞,还来不及调整真气,便觉脑中轰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朝下摔去,人事不醒。

  蚩尤蓦地觉得心中狂痛,“两心知”发疯似地朝心底钻去。大叫一声,仰身跌倒。“呼”地一声,黑光怒卷,西海老祖的掌风堪堪从他头顶轰然掠过。

  “轰!”石壁迸裂,碎石激舞。蚩尤被那迸爆的狂风冲卷,倏然飞起,横撞在石壁上,满身鲜血,犹自喘息狂笑。

  忽然听见一声惊天狂吼,天摇地动,土石簌簌陨落。原来这冰甲角魔龙虽已解印,仍值沉睡之中,被西海老祖这般一掌击中,登时吃痛惊醒。

  妖龙咆哮摇摆,洞内天旋地转,众人踉跄。蚩尤突然被震得高高飞起,不偏不倚,朝西海老祖飞撞而来。蚩尤身在半空,心念一动,蓦地调集残余真气,怒吼一声,奋力挥舞苗刀,借势怒斩!

  众人齐声惊呼,想不到这小子垂死之人,竟然剽悍若此。晏紫苏柳眉一蹙,娇叱道:“臭小子,当真是不想活啦!”纤手闪动,万千银光蓬然飞舞。

  “嗖嗖!”漫漫光芒缤纷错乱。

  蚩尤只觉周身突地一阵冰凉,麻痹沉重,身不由己地重重摔落。周身皮肤须臾间转为乌黑色,麻痹冰冷,剧烈颤抖,愤怒地瞪视着晏紫苏,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视线如雾笼纱掩,迷蒙一片,依稀看见众人的身影,摇曳不定。脑中嗡然震响,听见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晏丫头,你这针上涂了几味剧毒?瞧他都快成了焦炭了。”

  又听见那妖女格格笑道:“焦炭?哪能这般便宜他?不出三个时辰,他连一根骨头也剩不下啦!”

  蚩尤意识渐转模糊,心中迷乱,迷迷糊糊地想道:“我要死了吗?”忽然一阵害怕。他生平从不怕死,但这一刻,如此接近死亡,那股森冷的惧意还是游蛇般爬上心头。

  人影纷乱,声音嘈杂。朦胧中看见一只手探了过来,将他手中苗刀硬生生拽走。他奋力想要抓住刀柄,却无丝毫力气,被那人猛踹一脚,登时松开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刀柄从自己的手心滑走。

  周身冰冷僵硬,渐渐失神。浑浑噩噩之间,听见有人笑道:“将他丢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几只秃鹫。”迷糊中仿佛被人抬起,摇摇荡荡,过了片刻,天旋地转,终于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蚩尤迷迷蒙蒙地醒转,浑身冰冷僵硬,毫无知觉,喉中却犹如烈火燃烧一般。耳边狂风呼啸,鬼哭狼嚎之声悠长飘荡。心中一凛:“我已经死了吗?这是在幽冥鬼界吗?”

  费力睁眼,眼前漆黑一片。过了片刻,才隐隐看见上方暗影交错,似乎是尖崖利石。远远地,几点幽蓝的火光淡淡地跳跃,在虚无缥缈中静静燃烧;寒风吹来,自己似乎在悠悠飘荡,落叶卷舞,贴伏于他的脸颊,又倏然飘飞而去。一群黑影从上方忽地急速掠过,腥臭逼人。

  他睁眼看了片刻,便觉晕眩难忍,又闭上双眼。心里迷糊忖想:“这里又黑又冷,浑身上下没有丁点知觉,难道果真是死了吗?”心中蓦地一阵悲凉。混沌之中无法多加思考,又自沉沉昏迷。

  再次醒来之时,浑身剧痛,仿佛所有骨骼、肢体都已寸寸断裂,又如万千火焰在体内炙烤焚烧,疼不可抑。蚩尤低声痛吟,心中一动,蓦地一阵狂喜,既然身体如此剧痛,那便是没死!

  猛地睁开眼睛,阳光灿烂,眩目刺眼。他想抬起手掌遮挡阳光,但琵琶骨剧痛难忍,手臂软绵绵地移动不得,这才想起自己几大关节骨骼已经被那西海老妖敲碎。当下唯有眯起眼睛,费力地移转视线。

  过了片刻,蚩尤方才逐渐适应这强烈的光线。徐徐四望,白日当空,应是正午,蓝天如海,万仞峭壁四周环合,冰山雪崖,摩云参天,自己宛如在井底一般。

  山风吹来,脊背生凉。侧头往下望去,猛吃一惊,身下万丈深渊,自己竟是悬空而卧!一张巨大的银光丝网纵横交错,牢牢地萦系在周围的峭壁山岩上,将他稳稳托住。心中一阵迷惑,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来,难道自己被诸水妖从那冰甲角魔龙体内抛落,竟这般凑巧,掉到这奇异的巨网上吗?

  蚩尤死里逃生,心中说不出的欢愉喜悦,一时也不及多想,纵声高呼,回音激荡,袅袅不绝。

  方喊了几声,周身便疼痛得如同要迸散一般,喘息不已;想要调息聚气,但经络大都碎断,真气无以为继,只得作罢!

  忽听头顶传来尖利的怪叫声,几只巨大的秃鹫与食尸鸟在高空盘旋,想来是被他那几声高呼招来的。众鸟见猎心喜,猛地疾冲而下,朝他俯冲抓来。蚩尤一凛,下意识地想要运气挥掌,方甫用力,断骨锥刺,体内真气在碎裂的经脉间岔乱奔走,剧痛攻心,大叫一声,险些晕去。

  劲风鼓舞,腥臭扑面,那几双巨大的翅膀扑煽着从头顶掠过,众鸟突然纷纷惊啼,盘旋环绕,冲天飞去,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蚩尤心下愕然,蓦地想起昏迷前所听见的话来——“将他丢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几只秃鹫。”

  蚩尤心下登时恍然。是了,自己身中妖狐巨毒,竟连贪婪的秃鹭与食尸鸟也要退避三舍。心中大觉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妖狐说的话来——“焦炭?哪能这般便宜他?不出三个时辰,他连一根骨头也剩不下啦!”不知自己业已昏迷多久?即便中毒之时,是昨夜三更,此时已是正午,其间也远不止三个时辰。何以自己竟依旧毫发无损?

  心中狐疑,难道那妖女下手之时竟估错了分量?突然又想,之前周身麻痹冰冷,殊无知觉,当是中毒无疑,但何以眼下竟殊无麻痹僵冷的感觉呢?难道那巨毒到了自己体内,竟因为某种缘由自动消散了吗?越想越是迷惑。

  胡思乱想了片刻,头脑逐渐昏沉起来,重又迷糊昏睡。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夕阳斜斜地照在西侧峰顶,在冰雪的反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淡蓝的天空已经隐隐可以看见星辰,鸟群横掠,哑哑鸣啼,山风凄冷,寒意彻骨,他躺在深崖下的巨网中,随风摇荡,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周身剧痛难忍,口干舌燥,喉中烈火熊熊燃烧,腹中咕咕直叫。蚩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看着鸟群从上空掠过,仿佛都成了烤得皮焦肉嫩的飞鹅。饥肠辘辘,不能动弹,徒呼奈何。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早知昨晚在南峰上就多吃几块鱼肉了。”想起昨夜宴席上的酒肉,更觉饥渴难耐。

  蓦地一凛,不知眼下寒荒国的局势如何了?纤纤等人尚在寒荒城内,乌贼也不知回去了没有?倘若局势一旦为水妖与冰龙教所控制,他们处境必将极为危险。以乌贼之力,似乎也不是那西海老妖的对手……越想越是焦躁,恨不能立时插上翅膀飞回寒荒城。但眼下全身几无一处可以动弹,倘若苗刀未失,十日鸟在此,那就好了。想起被水妖抢走的苗刀,更加怒恨难平。

  “蚩尤——”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似有似无的呼喊。蚩尤一凛,全身僵直,心中狂跳,凝神倾听,依稀听见群峰之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在不住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

  蚩尤狂喜,心道:“难道是纤纤和乌贼找到此处来了吗?”挣扎着奋尽全力,纵声高呼应答。岂料他方甫呼喊,那声音登时止住,再无声响。

  山风凛冽,鸟叫嗷嗷,残阳斜照在荒寒群山,四下一片寂然。

  蚩尤等了半晌,再也听不见那声音,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大声呼喊。但除了那悠然激荡的回声,并无任何回答。蚩尤心下不由一阵狐疑,难道适才竟是自己耳中错觉么?又或是自己果真已经到了幽冥鬼界,这声音乃是女鬼招魂之声?心中突起寒意。

  过了片刻,忽然又听见山顶传来惊喜焦急的叫声:“蚩尤!蚩尤!”蚩尤原本狂喜之心却蓦地沉了下去,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窜将上来。此次相隔极近,听得分明,那声音娇媚悦耳,赫然竟是九尾狐晏紫苏!

  一道妖娆的黑影倏地从蓝空掠过,朝他闪电般地御风俯冲。来势太快,狂风鼓舞,从那山峰峭崖穿掠过时,积雪凝冰瞬间迸散,漫天簌簌飘落。

  黑衣鼓舞,青丝飞扬。眉眼盈盈,满是欢喜欣悦的神色。虽然那脸容素昧平生,但从适才的声音与眼神,蚩尤却可断定确是晏紫苏无疑。

  蚩尤心中狂怒,料想这妖女定是借助“两心知”之力,得知自己尚存人世,此番追来,多半是想将自己擒往北海邀功请赏。

  晏紫苏轻飘飘地落在丝网上,眼圈一红,拍拍胸脯,格格笑道:“臭小子,早知你死不了,害我自担心了一场。”

  蚩尤心中更怒,这妖女将自己害得生死两难,竟还惺惺作态,哈哈狂笑道:“你担心什么?担心蚩尤死了,你拿不到封赏吗?”

  晏紫苏双颊一红,继而变得苍白,妙目中闪过愧疚羞怒之色,迅即脆笑道:“呆子,怎地变得聪明了?一猜就着。”

  蚩尤不知何以,一见着她便觉得说不出的怒恨,这种恨意之深切,竟比对那西海老妖还要强烈。双眼瞪视着她,仿佛要喷出火来,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必定?生骂意。

  晏紫苏不以为意,笑吟吟道:“这般咬牙切齿地,想要吃了我吗?可惜你连咬我的力气也没啦!”蹲下身,柔软的素手在他身上轻轻摸索。蚩尤面红耳赤,怒道:“妖女,滚开!”

  晏紫苏啐道:“一身糙皮臭肉,你当我喜欢摸吗?”蚩尤怒极,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骂,晏紫苏只是不理。蚩尤被她柔腻冰冷的手指摸得浑身寒毛直乍,又是舒服又是难受,忽然心中一动,知道她在检查自己的伤势。

  晏紫苏脸色越来越加苍白,恨恨道:“死老鬼!”倏地站起身来。蹙眉瞪了蚩尤半天,咬着花唇道:“呆子,明明打不过人家,非要那般逞强!现下好啦!你的奇经八脉、十二经络都差不多被震断啦,关节骨头也被敲得粉碎,瞧你还能不能神气。”

  蚩尤听她话中语气又是伤心又是嗔怪,颇为奇特,心下纳闷,冷冷道:“那不是正合你意么?半死不活的,想逃也逃不走,只能随你摆布。”

  晏紫苏眼圈一红,突然流下泪来,恨恨地瞪着他,蓦地飞起一脚,正中他腰腹。蚩尤登时疼入骨髓,仿佛要迸爆开来一般,咬牙苦苦忍住。晏紫苏见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竟似觉得颇为有趣,破涕为笑,嫣然道:“你说得不错!从今天起,你就要乖乖地听我摆布,否则就休怪姐姐手下不留情。”

  蚩尤疼得说不出话,汗水涔涔,心中暗骂:“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这妖女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

  晏紫苏仿佛没有听见他心中所想,转头四望,怔怔出神。此时夕阳将落,最后一缕霞光照耀着山顶冰雪,反射在她的脸颊,莹光润玉,熠熠生辉。寒风吹来,黑衣飘飘,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像是寒荒中的仙子。

  蚩尤一呆,忘了身上的疼痛。心中一荡,忖想:“这妖女千变万化,也不知她的真实脸容究竟是什么模样?”立时对自己这般想法起了羞惭之意,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长得什么模样干你何事?就算貌比天仙,也是个蛇蝎毒妇。”

  晏紫苏征然出神,眼波中犹疑不决,过了半晌,似乎下定决心,转身笑道:“走吧!”弯腰将他抱起。蚩尤只觉那股销魂蚀骨的异香轰然扑面,蓦地已在佳人怀抱之中。头脸倚处,正是那柔软丰满的胸丘,一种异样的感觉登时袭上心头。心跳加剧,呼吸窒堵,怒道:“放我下来!”

  晏紫苏指尖一点,脚下丝网登时冰消雪融,无影无踪。如玉赤足,御风凝立,笑道:“呆子,这里高达万丈,若要放你下去,就成了鱿鱼肉泥饼啦!”翩翩踏舞,御风飞行。

  险崖扑面,风声呼呼。晏紫苏抱着蚩尤在冰雪山壑之间急速穿行,将众多飞翔的巨鸟瞬间抛到身后。

  蚩尤动弹不得,只有让她抱住,心中羞恼气恨,无可奈何。那妖异的幽香在鼻息绕走,万千发丝在他脸上轻轻拂扫,相隔薄裳,乳丘波荡……令他禁不住血脉贲张,浮思绮想。心下更觉羞惭恼恨,暗自怒道:“这妖女何不将我放入乾坤袋中?”

  晏紫苏脸上一红,只不搭理,双臂稍稍用力,将他夹得更紧。她御风术极是高明,怀抱魁伟蚩尤,竟依旧轻飘如飞鸟,飘舞飞掠,瞬间穿过万重山去。

  明月初上,千山冰雪,万里荒寒。晏紫苏脸色嫣红,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忽然踏空俯冲,朝一座巍峨雪山掠去。

  月光雪亮,照在半山一处凹陷处,竟是一个洞口。两只雪骛从洞中阔步而出,扑翅睥睨,警觉地朝他们望来。眼见晏紫苏闪电般冲到山洞边缘,那两只雪鹭大怒,左右夹击,巨翅横扫。

  晏紫苏格格笑道:“这般不好客的主人,不要也罢!”银光一闪,那两只雪鹫登时摇晃倒地,稍稍抽搐,不再动弹。

  晏紫苏将蚩尤斜靠在洞壁,笑道:“我也累啦!先在这歇上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蚩尤冷冷道:“上路?去哪儿?”

  晏紫苏眨了眨眼,嫣然道:“不是说了吗?将你擒到北海邀功请赏。”这一路西行,少说已有三、五百里,决计不是飞往北海。蚩尤知她胡说,也不多问,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山洞是雪鹫的窝巢,外小内大,葫芦形状,洞中铺了许多枯草羽毛,虽然腥臭,却颇为温暖。晏紫苏想将两只雪鹭踢下山崖,心念一动,转头笑道:“呆子,想不想变做一只呆鸟?”

  蚩尤伤势极重,一路飞行,早已颇为疲惫,饥寒交迫之下,更加没精打采,也不理会,迳自闭目养神。忽听“仆仆”连响,碎声不绝,忍不住睁眼望去,只见那两只雪鹫光秃秃地横卧在地,粉红色的皮肉上寸毛不剩。晏紫苏一脚将那两只秃鸟踢落山崖,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件宽大的雪羽长衣,嫣然道:“穿上这件羽衣,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鸟啦!”将那羽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惊愕之下,颇觉好笑,正要回答,忽听洞中黑暗处传来“啾啾”悲鸣声,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几只小雪鹫畏畏缩缩地探头探脑;想来是那对雪鹫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杀,惊骇哀鸣。

  晏紫苏“咦”了一声,走上前去,将那几只小雪鹫抓在手心,凝视片刻,叹息道:“真是可怜。”随手将它们抛出了洞外。凛冽寒风中传来淡淡的哀啼。

  蚩尤大吃一惊,怒道:“你这是干嘛?”

  晏紫苏奇道:“它们既无父母,迟早也得饿死,说不定还会让其他雪鹫吃了。这般摔死,岂不是落个干净?”蚩尤听她振振有辞地说出这番歪理,一时语塞。心中气恼,忖想与这心狠手辣的妖女多说也是无益,当下怒气冲冲地闭上眼睛。

  忽听晏紫苏喜孜孜地叫道:“哎哟!这里还有雪鹫蛋哩,呆子,想吃一个吗?”

  蚩尤怒道:“不吃!”但腹中却偏偏“咕咕”乱叫起来,他整整一日未曾进食,早已肚皮紧贴脊梁骨了。

  晏紫苏笑道:“呆子,天下就你爱逞强。”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翡翠玉瓶,纤手将蛋壳敲破,将那蛋清蛋黄一并倒入瓶中,转眼间便将鸟巢中的十几个雪鹫蛋尽数敲破倒入。轻轻摇晃玉瓶。那翡翠玉瓶不知是什么宝贝,小小一支,竟容得下许多东西,丝毫没有溢出。

  过了片刻,她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碧玉方型格盒,将翡翠玉瓶中的蛋液轻轻地倾注在格盒中。月光下望去,那碧玉格盒中,十二块方形蛋液凝固为颤巍巍的透明方膏,颜色如琥珀,煞是好看。蚩尤看了一眼,肚中叫得更响。

  晏紫苏托着那碧玉格盒送到蚩尤身旁,笑道:“吃吧!”脂香扑鼻,勾人馋涎。蚩尤想到她转眼间霸占鸟巢,杀其一家,心中有气,扭头不吃。

  晏紫苏哼了一声,叹道:“当真是呆子!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吃它,自有人吃。再说,你杀的鸟兽还嫌少吗?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蚩尤一楞,无言以对。晏紫苏乘此当儿,忽然将他脸颊一捏,挤开口来,右手轻抖,将格盒中的方膏尽数滑入他的口喉之中。拍手格格脆笑。

  蚩尤惊怒之中,觉得一股腥脂浓香瞬间滑入,颊齿之间,余味甘美,腹中大觉好转。

  晏紫苏手指将他唇角残余的膏渍拭去,笑道:“好吃吗?”蚩尤气恼不答。晏紫苏微微一笑,又从乾坤袋中掏出诸多琉璃纸包装的膏块,剥开来亲手喂他。蚩尤腹中饥饿,再难忍耐,又怕她依法炮制,强行硬灌,便不再抗拒,自己咀嚼吞食。

  那些膏块或清甜,或甘香,有肉脂,亦有蔬果,花样翻新,滋味鲜美;想来是这妖女以适才制作蛋膏的法子,将诸多食物做成这美味膏块。蚩尤一连吃了五十余块,腹中饥饿感方始减少,眼见所剩无几,而那妖女尚未进食!心下不好意思,摇头不吃。

  晏紫苏双靥一红,笑吟吟地甚是欢喜。又捧了一掌冰雪,以真气化开,送到蚩尤唇边喂服。雪水清凉,从她玉葱似的指间流下,隐隐带着她身上的芬芳,流过蚩尤干渴的咽喉,汨汨而下。透过那水流与指掌,可以看见她娇媚温柔的目光。蚩尤心中莫名一荡,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中忽然想,这妖女昨日使诈将自己擒住,献给西海老祖,又亲手发出万千毒针,险些将自己毒杀……但今日却似乎毫无恶意,眉眼之间颇为温柔友善。一日之隔,判若两人,这妖女之瞬息万变,远远不止那张容颜。想了片刻,身上疼痛疲惫,困乏不已,眼皮不住交叠。

  晏紫苏喂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几块方膏,喝了些雪水,剩下的膏块依旧包起,放入乾坤袋中。见蚩尤困顿,迷糊欲睡,推了他一把,道:“呆子,先别睡,将体内的寒蛛赶出来再说。”

  蚩尤迷迷糊糊地道:“什么寒蛛?”

  晏紫苏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轻轻抖动,登时掉出几只金色的小蚕,在月光下徐徐蠕动。晏紫苏素手轻煽,登时一股又似浓香又似恶臭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蚩尤登时清醒了几分,正自皱眉诧异,忽然鼻中发痒,接着喉咙、耳朵麻痒难耐,心中蓦地一凛,险些大叫出声。只见二十余只拇指大小的银白色蜘蛛闪电般从自己口鼻、双耳爬出,飞也似的朝那几只金蚕冲去;晏紫苏眼疾手快,皓腕一抖,那小玉瓶又立时将金蚕与诸多蜘蛛尽数纳入。

  蚩尤骇然,醒了大半,怒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会从我体内爬出?”

  晏紫苏横了他一眼,浅笑道:“若没这些北海寒蛛,你早就没命啦!”

  蚩尤凛然道:“北海寒蛛?”蓦地明白了几分。北海寒蛛乃是北海的一种两栖怪虫,性喜寄居,身具奇毒。一旦进入寄生体,所寄生的人、兽必中毒昏迷,一两个时辰内心跳呼吸尽数停止,全身发黑,宛如死了一般。但再过两个时辰,毒素消散,人、兽便可渐渐恢复正常。那寒蛛还有一桩殊为奇特的本事,只要遇见极为迅疾的寒风或是狂猛的海潮,便会立时吐丝结网,牢牢地巩固在附近的礁石或是其他阻挡物上,进行自我保护。

  晏紫苏悠然道:“昨夜我射到你体内的冰针上,涂的都是这寒蛛毒与寒蛛卵。要不是这些寒蛛,你早被西海老祖打成鱿鱼泥啦!”蚩尤心下恍然。昨夜那群水妖必定以为自己已死,于是将他从冰甲角魔龙上抛落。而寄居于他体内的寒蛛卵急速孵化之后,在下落时扑面狂风的刺激下,立即吐出寒蛛丝,结成巨大的丝网,将自己牢牢托住。

  蚩尤一直不明白何以能死里逃生,此刻方知真相。心中惊疑、困惑、感激……百感交集,怔然半晌,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晏紫苏笑道:“你当我想救你吗?如果你死了,我得的奖赏岂不是要大打折扣吗?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红嫉妒,想要让我赏赐泡汤,哪有那么容易!”

  蚩尤闻言大怒,心道:“这妖女果然不怀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动!又觉得这妖女倘若当真要捆着自己往北海领赏,断然不会将自己带往这西寒荒凉之地;更不会这般小心地照顾自己,生怕自己捱饥受寒。

  晏紫苏突然满脸飞红,“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可别胡思乱想!你这般病恹恹的废人一个,即便送到北海,也显不出我的能耐。只要你伤势好转,我就提着你领功请赏去啦!”

  蚩尤听她说得勉强,殊无道理,心中更加糊涂。但他素来知恩图报,重情讲义,这妖女不管什么目的,总是将他从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来,即便要将自己擒往北海也无话可说。当下沉声道:“大恩不言谢,容我以后相报了。”

  晏紫苏面上又是一红,别开头去,轻声道:“呆子。”这一声叫得颇为轻柔狎呢,缠绵刻骨。蚩尤心中蓦地一荡,连忙移念他想。

  一时间两人无话,各坐一处。洞外寒风呼啸,蚩尤身上的羽衣轻轻飘舞,心中浮想连连。冰雪莹光,照得洞内亮堂。晏紫苏黑衣起伏,侧脸如冰雕玉凿,脸颊晕红,长睫颤动,仿佛也在想着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将晏紫苏与蚩尤的身影交叠一处,蚩尤望着那雪白洞壁上,两人重叠变幻的身影,心中蓦地闪起一个奇怪而可怕的念头:“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与这妖女紧紧交缠一处,不能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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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9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七章 天涯海角

 

  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沉睡,便被晏紫苏凶霸霸地一脚踢醒,疼得钻心入骨,忍不住叫出声来。心下恨恨,这妖女忽而温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还要无常。

  晏紫苏面罩寒霜,又换了一张陌生的俏脸,冷冷道:“臭小子,快些上路!还作什么美梦呢?”被她这般一说,蚩尤蓦地想起适才梦中,正与纤纤、拓拔野于东海古浪屿上嬉闹,阳光煦暖,绿浪轻摇,心中喜乐无匹。那般光景,当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苏面色越发阴沉,冷冰冰地也不与他说话。一言不发地抖开乾坤袋,将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伤之下,被她这般胡捣,登时痛不可抑,心下怒骂不止。

  晏紫苏格格笑了一阵,面色稍霁,将乾坤袋挂在腰间,想了想,似是担心飞行时不慎掉落,当下将袋子塞入怀中。咬唇笑道:“臭小子,好好待着,不许胡思乱想!”轻飘飘地跃出洞口,在灿烂的阳光中冲天而起,御风飞行。

  蚩尤挤在那乾坤袋内,夹于深深的乳沟中,紧贴那两座柔软滑腻的雪丘,挤压推送,异香入脑,岂能不有些许遐想?透过丝袋缝隙,清楚分明地看见那凝脂莹白的乳丘、嫣红翘立的樱桃,登时心跳如狂,唯有闭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飘荡,晏紫苏立时以素手隔着衣裳打一个爆栗,笑着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么!”蚩尤尴尬恼怒,强自敛神,苦恼不已。

  虽在乾坤袋中,但根据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断晏紫苏一路朝西飞行。风声凛冽,偶有漫天鸟啼瞬间交错。心下凛然,方知这妖女的御风之术如此高强,竟可在高空定向飞掠,殊不疲惫,直与仙人无异。想起当日自己与她初逢之时,用尽全力,穷追不舍,方才勉强追上。今日想来,那时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这才不曾摆脱。否则若无十日鸟相助,单凭一己之力,绝难将她追上。

  如此飞行了半日,正午时分,晏紫苏徐徐降落,将蚩尤从乾坤袋中抖落。蚩尤眼前一亮,放眼四顾,心下惧然。

  天高地远,恶寒入骨,蚩尤真气涣散,虽穿着雪羽长衣,仍忍不住簌簌发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无垠;寸草不生,冰雪积覆,视线所及,都是死寂的银白。身旁数丈之遥,一条宽达八、九丈的巨大裂缝自西而东,迤逦缭绕。其下冰层坚厚,隐隐可以看见淡青色的河水缓缓流动。几只极地鱼鹰在冰河上跳跃,仰颈鸣啼,以长喙啄击冰层,试图啄食冰下游鱼。

  白色的太阳在正空悬挂,殊无暖意。几只雪白的怪鸟高高盘旋,远远地去了。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冰霜雪屑,错乱缤纷。晏紫苏飞扬的青丝与黑发上,瞬间沾满了银白的冰屑,被她轻轻甩头,立时飞花碎玉似地飘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这里是西寒极地吗?”

  晏紫苏回头嫣然道:“不错,再往西六千里,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动,道:“海角天涯?我们便是去那里么?去那里作甚?”他蓦地想起寒荒国剑拔弩张的局势,想起拓拔野、纤纤的安危,心下不由大为焦躁。

  晏紫苏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到了那里,你自然便知道啦!”

  蚩尤满心狐疑,但此时身如废人,无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郁闷恼怒,心中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将纤纤等人救离险境;至于寒荒国存亡,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想到自己与这妖女独在万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从,蓦地一阵从未有过的凄凉悲苦。

  晏紫苏见他在霜风中冻得面色发青,不住地颤抖,笑道:“真是个没用的呆子,这般弱不禁风。”突然拍手笑道:“算你运气好,那里有一只西寒极地熊!”突然飘然跃起,穿过一阵冰风雪雨,朝着冰河裂缝的北岸飞去。

  蚩尤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齿格格作响,关节碎骨剧痛难耐。他这一生中从未有如这几日这般狼狈颓唐;经脉尽断,骨头粉碎,即便是不死,也是一个废物。昨日死里逃生,庆幸欢悦,还未想到此层;此时在这寒荒极地,形只影单,天地同悲,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冷风刮来,眼睛被雪屑钻入,刺痛难忍,热泪登时涌将出来。

  彻骨侵寒,心下蓦地一阵悲凉。觉得从前的万千豪情,面对蜃景时的梦想,此刻竟距离自己这般遥远。天遥地远,他不过是这风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尘罢了!这一刹那,万事登觉了无兴味,竟觉得倒不如死在此处,被风雪掩埋,从此冷月斜照,冥冥归去无人管。

  他虽性情桀骜坚韧,屡遭挫折,败而不馁。但此次打击非同小可,形如废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纵于掌心,可谓生平最为脆弱之时。身处绝境,茫然之下,那钢铁似的意志也不禁瞬间崩溃。

  突然听见晏紫苏在远处格格脆笑,拖着一只肥硕的白熊跃了过来,“轰”地一声,将那白熊丢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还道极地熊是什么了不得的猛兽,原来和你一样,是一个经不起半点挫折的废物。”

  蚩尤一楞,怒道:“你说什么!”

  晏紫苏笑道:“我说错了么?这只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将后腿脚掌夹在裂缝里,挣脱不得。大概受了几夜风雪之苦,冻着了脏腑。见我来抓他,竟老老实实不做反抗,岂不像你这垂头丧气的孬种模样?”

  蚩尤听她语气中极是鄙夷,登时面红耳赤,羞恼无已,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谁说我是孬种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争辩,脚踝剧痛,登时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断碎,竟连站立也不能够,心中突地一阵沮丧,颓唐不语。

  晏紫苏冷笑道:“瞧瞧你,我没说错吧?断了几处关节骨,便如断了脊梁骨一样,连头也抬不起来啦!”蚩尤心下悲怒,被她这般挖苦,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惨然大笑,笑声凄厉凶狠,冰河上的鱼鹰纷纷惊飞逃逸。

  晏紫苏冷笑几声,轻轻一掌击在极地熊的脖颈上,那熊闷哼了一声,不再动弹。晏紫苏指尖“嗤”地冒出气芒光刀,沿着极地熊的脖颈割开,一路下滑,切开一个大口子,轻轻巧巧地将熊皮剥了下来。口中悠然笑道:“我从青丘国来大荒时,听好些人说,近来大荒上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高手,把丁蟹、百里春秋尽数打败了。说什么其中一个便是当年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又说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传,十分厉害。我还以为当真出了什么绝顶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将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劳吗?”

  蚩尤听她提到父亲名讳,登时一震。晏紫苏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这样一个软骨头的废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几声,打了几招,断了骨头不说,连志气骨气都没啦!这样的不入流货色,烛真神真是太过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话语如尖针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脑中一片晕眩,蓦地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城亡当日的嘱托;又想起在古浪屿上,意志消沉时受羽青帝所激,所发出的豪言壮誓。心中剧震,愧疚羞惭!脸面轰然滚烫,蓦地在心底一声大喝:“蚩尤!你是响当当的乔家男儿,羽青帝的传人,岂能如此意志薄弱?连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苏嘴角微笑,口中叹道:“原本还指望将这什么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讨个赏赐,现在看来,这等货色要当真擒了回去,只怕还要遭人笑话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谁说我蚩尤没了志气骨气?不就是断了经脉、碎了骨头吗?就算是没了性命,也要化做厉鬼找烛老妖和那西海老贼算帐!”

  晏紫苏“噗哧”一笑,妙目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笑吟吟地道:“是吗?你可别骗我哦,我的赏赐官爵,可全系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将那张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还真合适。”

  蚩尤一楞,全身大为温暖,心底突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难道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吗?”心下恍惚迷惑,咳嗽一声,低声道:“多谢了!这张熊皮……很暖和。”

  晏紫苏也不理他,微微一笑,迳自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那极地熊的油脂丢入,以真气摩擦燃着,“轰”地一声,登时窜起老高的火焰。然后将极地熊四掌掌心之内,以及他处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过了片刻,脂香浓郁,惹得远处的怪鸟纷纷飞来盘旋,鸣啼不已。

  当下两人围着火堆吃了一顿熊掌熊肉。晏紫苏见他不能大力咀嚼,手也艰于活动,便将熊肉撕成丝条,喂他服下。蚩尤面红耳赤,大是尴尬,但见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这般拘泥小气,岂不是连这妖女也不如了?”当下道谢,由她喂服。接连几次,唇舌不小心碰触到晏紫苏滑腻柔软的手指,两人都蓦地一震,脸上飞红,转开头去。

  吃完之后,晏紫苏又剜了一些幼嫩的熊肉,以琉璃纸包好,藏在乾坤袋中。这一路朝西,越发荒凉,食物自是益少,格外珍贵。蚩尤身着厚绒熊皮,刚刚又饱餐一顿,周身上下大为暖和。见晏紫苏衣裳单薄,在风中如细柳招摇,心下突地不忍,便想解下熊皮披在她的身上。

  他心念方动,晏紫苏便脸上一红,逃了开去,笑道:“呆子,我才不要这熊皮呢!”眼波流转,在他身上瞟过,格格笑将起来。

  蚩尤一呆,愕然道:“你笑什么?”

  她嫣然道:“你呆头呆脑的,真像一只大笨熊。”

  蚩尤听她话语妩媚,心中蓦地又是一荡。低头望去,冰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毛绒绒、圆滚滚地坐着,笨拙古怪,果然颇为逗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心情大转舒畅,又恢复了许多精神。

  歇息片刻,晏紫苏重又将他装入乾坤袋,塞入怀中,腾空而起,朝西御风疾行。他们方甫离开,盘旋于上空的雪鹫等怪鸟便纷纷疾冲而下,怪叫迭声,扑翅跳跃,争抢那残余的熊肉尸骸。

  霜风鼓舞,天地苍茫,冰雪铺天盖地;一路西去,天气越发苦寒难耐。

  日落时分,他们到了西寒冰原大裂谷。银白色的大地上,巨大的裂缝纵横交错,宛如田陌。他们在一条冰河裂谷下歇息。

  暮色苍茫,晚霞绚丽,残红的夕阳在雪地冰原上悬挂着,殊无暖意。澄蓝的天空纯净而明亮,但当狂风卷着冰雪从头上掠过!登时便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寒鸟哀号,远远地听见不知名的怪兽嘶吼的声音,苍凉入骨。

  晏紫苏在裂谷西壁上凿了一个小洞,可供两人盘膝坐下,躲风避寒。当她去冰河上凿冰捕鱼时,蚩尤便坐在那洞中,远远眺望。

  冰风呼啸,雪屑纷飞。隔着那漫漫碎玉珍珠,看着晏紫苏黑衣飘舞,在冰河上或跳跃,或蹲踞,忽然拎起一条银白的鳞鱼,朝他挥手,发出欢愉的叫声……蚩尤的心中仿佛突然冰雪融化,那森冷戒备的敌意也一点一点地消逝散去。

  当夜,晏紫苏将捕到的西寒冰鱼制成鱼冻,喂服蚩尤。两人紧紧相依着坐在洞中,听着洞外霜风鼓舞,寒兽悲吼,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离开大荒越远,两人之间的隔阂、壁垒便仿佛越加淡薄,在这荒无人烟的西寒极地,天底下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苍凉的寂寞和茫然的恐惧,无边无际地包拢着;无形之中,竟觉得彼此像是相识了多年的故交一般,熟稔而日渐亲密。

  尤其在这窄小的洞中,两人相隔数寸,肌肤相贴,呼吸互间!就连彼此的心跳也清晰可闻。那感觉如此奇特,又如此动人,仿佛彼此倚靠,相依为命。

  睡到半夜,蚩尤发起烧来。全身滚烫,但体内却是说不出的寒冷冰凉,不住地颤抖,迷迷蒙蒙说起胡话。朦胧中依稀觉得,晏紫苏以手掌化了许多温热的雪水,灌到他的口中;温暖光滑的身体游蛇般钻入熊衣,将他紧紧抱住。

  那滑腻香软的肢体,滚烫而温柔,奇异的幽香让他忘了寒冷和疼痛。耳边迷迷糊糊地听她似乎在低声说些什么,听不分明,只觉得仿佛舂风吹过,花语呢喃,耳中温热麻痒,又是舒服又是难受。

  他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仿佛又回到了东海的柔软沙滩上,海风摩挲,阳光普照,波涛声声,绿浪轻摇……依稀中觉得如此安全,如此宁静,再也不必去思索什么。终于微笑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之时,晏紫苏已变幻了一张容颜,在冰河上巡回捕鱼。想起昨夜之事,蚩尤恍惚若梦,似真似幻,但见晏紫苏若无其事,与他说话时神态语气毫无异样,心下虽然疑惑,也不好意思开口相问。两人吃了些鱼冻之后,继续西行赶路。

  如此过了两日,离大荒已越来越远。四处冰天雪地,寸草不生,连冰河也越来越难寻到。好在晏紫苏当日贮存了不少鱼冻,聊以充饥。有时偶尔撞见雪兔、掘地鼠、极地熊等西寒野兽,便被晏紫苏猎杀烤食。蚩尤经脉、碎骨虽然未见好转,依旧不能动弹,但气血通畅,也已能自己嚼食,但有些兽肉太过硬韧,依旧由晏紫苏撕烂了,用手喂他吞下。

  白日午时稍稍停顿,吃完午餐之后便又匆匆赶路。夜里则在裂谷等挡风处,挖掘洞穴过夜。

  到了第三日夜里,冰原上寻不着裂谷,晏紫苏便掘了一个深坑,又以凝冰诀在顶上筑起弧型冰盖,只留几个透气孔。夜里风霜雪雨,咄咄有声,两人藏在其下,倒也喜乐安平。

  途中蚩尤数次相问究竟去往何处,晏紫苏只是笑道:“天涯海角。”蚩尤心下更加茫然。身负重伤,在这西寒极地上飞行了数千里,心中隐隐地早已不抱希望能尽快赶回大荒。只是不知这妖女究竟意欲何为?但瞧这光景,她又似乎毫无恶意。女人之心,实在难以猜度。狂风酷寒里,每每想起拓拔野、纤纤等人,便觉焦躁忧虑,但身在万里之外,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

  再往西去,酷寒难耐,晏紫苏也有些不支,所幸当日遇见几只西寒银毛羊,捕杀之后,剥其皮制成大衣,切其肉以为肉膏。蚩尤见她穿上银毛羊衣之后,银装素裹,妩媚俏丽,不由呆了一呆,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西寒的野兽们瞧见咱们,只道是一只熊和一只羊走在一起,心底一定大叫古怪。”

  晏紫苏见他开起玩笑,甚是欢喜,笑吟吟地更加娇媚动人,啐道:“它们若是看见你这只大笨熊只会坐倒在地,还要我这小绵羊抱来抱去,就更觉得古怪啦!”

  蚩尤面上一红,颇为尴尬。他桀骛不驯,自恃狂野丈夫,但现下非但不能动弹,还要这娇娇弱弱的妖女照顾,确是颇为荒唐古怪之事。晏紫苏见他神色突转黯然,心下微微后悔,当下笑着岔开话题。

  西风狂猛,晏紫苏逆风飞行几日,逐渐疲惫不支。这日在空中恰好撞见几只朝南飞来的雪鸟禽龙,当下抓住一只,以蛊虫控制其脑,骑乘禽龙继续西飞。

  一路西去,虽然荒凉苦寒,但两人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在这浩瀚无边的冰雪高原,远离大荒,远离了彼此的阵营,那些过往恩怨都变得飘渺淡薄起来,如此微不足道、轻如云烟。在这死一般沉寂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此刻身边的这个人更加重要了。

  天气渐转恶劣,风雪交加,蚩尤的心情却逐渐地好转起来,焦躁狂野的杂念,仿佛也如同冰雪一样沉淀下来。只是周身断骨在极寒之中越来越加疼痛。

  晏紫苏似乎也判若两人,虽然依旧每日变幻脸颜,但态度却越来越发温柔。蚩尤生平之中,从未有一个女孩如此细心而体贴地照料过他,想不到这第一个,便是将自己几次三番害得生死两难的女魔头。有时蚩尤常常会想,在这妖女变幻的容颜下,究竟是一张怎样的脸?

  但花无百日好,月有盈缺时,晏紫苏隔三差五仍会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尤其当蚩尤沉思,回想某些往事时,晏紫苏便会突然嗔怒,一脚朝他断骨伤痛的地方踢去。正当他痛不可抑,惊诧恼怒之时,她常常又会格格脆笑,回嗔作喜,满脸春花似地替他按摩。那温柔甜蜜之意倒令他受宠若惊,面红耳赤,心下纳闷不已。那被强掳来做为坐骑的雪鸟禽龙见状,则每每眯起双眼摇头晃脑,嗷嗷乱叫;也不知是幸灾乐祸呢,还是与蚩尤一齐感叹女人之心?

  这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虽然仍是彻骨冰寒,但比起前几日已大为好转。两人继续朝西飞行。高空中吹来的狂风,竟带着微微的咸意,隐隐听见隐约的涛声。蚩尤在晏紫苏怀里的乾坤袋中,正自打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又作起东海的美梦,忽然听见晏紫苏叫道:“呆子!咱们到啦!”声音极是喜悦。

  雪鸟禽龙的欢鸣声中,蚩尤被晏紫苏从袋中拉将出来,放眼望去,大吃一惊!

  蓝天红日之下,缈缈碧海,无边无际。远处海天交接处,白云翻涌,急速飞扬。时值正午,漫海金光耀眼,照得蚩尤头晕目眩,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惊奇欢喜。

  低头扫望,脚下大地冰雪斑驳,绿意隐隐。起伏的土丘上,矮矮的灌木寥落生长。岸边黑礁错落,海鸥飞翔。道道白色的浪花层层叠叠地涌向灰白色的泥滩,呼啸着,冲刷着,瞬息倒退;后面的雪浪飞速冲涌,将先前的泡沫刹那淹没。

  晏紫苏俏脸上光彩飞扬,笑道:“这里便是天涯海角了。”蚩尤登时明白,自己二人眼下竟是在西海之涯。突然一凛,难道这妖女竟是要将自己擒给西海老妖吗?

  晏紫苏叹息道:“呆子,若要将你送与老祖,前几日直接往密山去便是,何苦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蚩尤被她点破,登时不好意思,嘿然而笑道:“眼下已到了海角,究竟要做些什么,总可以说了吧?”

  晏紫苏抿嘴笑道:“你随我来便知道啦!”驱鸟向下冲去,在海边礁石下落定。抱起蚩尤,跳落到泥滩上,将他轻轻放下。突然伸手剥他的衣服。

  蚩尤吃了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晏紫苏格格笑道:“想瞧瞧你的裸体,不成吗?”纤手灵动,转眼便将熊皮衣从他身上剥离。蚩尤惊怒交集,挣扎着想要将她推开,但方一用力,全身疼痛欲碎,瘫软无力。

  晏紫苏脸蛋嫣红,柔声笑道:“乖乖的别动。”双手轻轻一扯,将他的底裤也拉了下来。

  蚩尤惊怒欲狂,险些晕去。心中大骂,口中却是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一阵海风吹来,透骨清寒。晏紫苏眼波流转,极快地偷瞥了一眼他的身体某处,脸颊瞬息酡红,吃吃笑道:“臭小子,今日才算扯平了。那日在山上树林里?你可没少偷看姐姐洗澡。”

  蚩尤一楞,突地想起当日初见她时,尾追到林中,无意窥视到她洗浴的情形,登时脸红心跳,尴尬无语。脑中忽然闪过她在月色中雪白妖娆的浮凸身影!蓦地热血偾张,某处竟倏地昂然挺立。

  晏紫苏“啊”地尖声惊叫,猛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素手抓起他的底裤,胡乱地盖在那物之上,惊惶之下,指尖不小心碰到,两人又是齐声大叫。

  晏紫苏脸蛋红透,胸脯剧烈起伏,别着头恨恨啐道:“瞧你故作老实,原来也是个轻薄无赖之徒。”

  蚩尤羞惭尴尬,满嘴苦水,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是你要剥我衣服,又怎会如此?”

  晏紫苏脸上又是一红,“呸”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想看吗?美得紧呢!”羞恼之下,便想一脚踢去,但脚风方动,那覆盖其上的底裤便摇摇欲飞,吃惊尖叫,连忙顿住,猛一顿足,走了开去。

  蚩尤面红耳赤,恨不能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却听晏紫苏恨恨道:“呆子,你莫急,我这就给你挖个大洞。”果然弯腰蹲下,在他身旁的泥滩上挖掘起来。

  过了片刻,便挖了一个八尺来长,四尺来深的长形泥洞,底部前高后低。站起身来,拍拍手,似喜似怒地盯着他,突然“噗哧”一笑,脸上又蓦地一红,笑道:“你不是要找个洞钻进去吗?那就来吧!”小心翼翼地将他拉扯过来,斜斜地推到那泥洞中,头上脚下斜靠其中。然后忙不迭地将掘出的烂泥尽数倒回,又在上面来回踩踏,压得严严实实。泥滩说不出的柔软温暖,身子陷在其中,极是舒服。

  晏紫苏瞧他全身埋没泥中,只有脑袋露在泥滩之外,神情煞是有趣!不由得格格笑将起来。弯下腰,面对面地凝视着他,吃吃笑道:“你这个大呆鸟,大笨熊,现在又成了埋在泥里的大呆瓜,”

  蚩尤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索性闭上眼睛不理她。心下直犯嘀咕,这妖女千里迢迢将他带到海角天涯,竟就只是为了将他埋入泥中吗?

  忽然额上一凉,麻痒无比。睁眼望去,只见晏紫苏沾满烂泥的纤纤玉指正在他脸上乱画,春花也似地格格脆笑:“既是个呆瓜,总得有些瓜蒂、瓜蔓才是。”龙飞凤舞片刻,左右端详,格格直笑,甚是得意。笑道:“好啦!呆瓜,我不陪你玩啦!”将手指上的烂泥在他脖子上胡乱地蹭擦了一通,起身翩然而去。

  蚩尤吃了一惊,大叫道:“妖女!你去哪里?”晏紫苏笑而不答,掠到他身后,似是往南面海岸而去,远远地听见她的歌声,越来越淡,终于细不可闻。

  蚩尤埋在这海滩之中,周身不能动弹,连头颅也不能转动,心中惊怒交集,又带着一丝惊惶。这几日他一直与这妖女在一起,彼此相依,但此时突然不见她的身影,心中竟然蓦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又像是恐惧,又像是失落,说不出的难过。

  情急之下,大声呼喊,但海风呼啸,波浪声声,却听不见那妖女的应答:心下更急,嘶声狂吼,继而怒骂,但任他如何高呼大叫,一无回应。到了后来,喉咙干渴嘶哑,如火烧一般,所发出的声音连自己听了也觉得难听。

  心中空空荡荡,浑无着落,蓦地一阵悲凉恐惧,难道自己当真被这妖女丢弃在这天涯海角了吗?看着雪白的浪花从左前方不住地翻涌奔腾,层层逼近,心中测算,不过一个时辰,那潮水必定便要淹没自己。他水性虽好,却无拓拔野的“鱼息法”,在水下至多能支撑两个时辰,等到潮水退却时,多半已被溺死。

  心下悲苦,忖想:“想不到我蚩尤堂堂东海男儿,竟会被海水淹死,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突觉滑稽,仰天哈哈狂笑,笑声沙哑,在海风中弱不可闻。

  太阳西移,白云飞扬。海水涨高了许多,离他已不过十丈之遥。滚滚海浪奔腾飞涌,溅起的腥咸浪花溅落在他的脸容唇角,倒给他带来殊为熟悉的感觉。心道:“是了,我生于东海,难道上苍便让我死于西海吗?”他极爱海洋,心中忽觉倘若溺死于海中,倒是远比其他死法来得美妙多了。想到此处,抑郁的心情竟突然放松开来。

  阳光灿烂,海上金光耀眼。清凉的海风摩挲着他的脸颊,不知何以,竟让他想起那妖女的手来;想起这几日同行,那妖女对自己温柔照顾,突然心中怦然。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看见一只半尺来长的刀角蟹从远处礁石下杀气腾腾地冲将出来,飞速横行。又有一只斑点刀角蟹倏地从另一侧冲出,与它撞在一处,登时你来我往,刀钳飞舞,在沙滩上杀将起来。蚩尤在海岛生活已久,素知刀角蟹与那蛐蛐儿一般,彼此之间极是好斗,稍加挑拨便要你死我活。当年他小时,常常与阿虎、单家兄弟等玩伴抓了刀角蟹,蓄养相斗,极是有趣。今日在这垂死之时,竟然瞧见如此熟悉的一幕,不由心下温暖!微笑着入神观望。

  那斑点刀角蟹似是不敌对手,刀钳忽地被那只刀角蟹的巨钳夹住,蓦一绞扭,险些断折,登时就此败下阵来,拖曳着那将断未断的刀钳一路溃逃。那得胜者也不追赶,耀武扬威地将刀钳高高举起,然后一溜烟往北面礁石底下钻去。

  那只斑点刀角蟹逃到距离蚩尤几尺处,也不怕他,迳自以另一只刀钳在泥滩上乱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埋了进去。

  蚩尤看得大奇,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道你打输了竟没脸见人了吗?”

  那刀角蟹不理他,埋在泥中,长长的眼珠四下乱转。蚩尤看了片刻,正觉无趣,却见那斑点刀角蟹突然跳将出来,急速挥舞着两只刀角钳,朝着那只刀角蟹藏身的礁石杀去。

  蚩尤惊“咦”一声,那刀角蟹的断钳竟然合好如初!心中蓦地一凛,又是一跳,继而一阵掩抑不住的狂喜。突然之间,明白何以晏紫苏要带他来到此地,将他掩埋在这烂泥之中了!

  敢情这西海海滩的烂泥竟有神奇之效,可以将断骨愈合如初!

  原来这妖女不远万里将自己带到此处,竟是为了医治自己的重伤。一念及此,他忽然怔住。百感交杂,心绪混乱。只是这妖女为何要救治自己呢?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一个答案,但这答案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刚一触及,立时面红耳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当是时,听见远处传来晏紫苏欢愉的歌声,悠扬飘荡,如仙乐一般钻进蚩尤的耳中。她果然没走!蚩尤登时一阵狂喜,忍不住便要高声呐喊。忽然一凛,脸上滚烫,将即将脱口的狂呼硬生生地吞咽回去。

  晏紫苏翩翩从他头顶越过,俏生生地落在他的身前,手中提了一串绿藻海草和那支翡翠玉瓶。脸上红扑扑的,嫣然道:“呆瓜!适才叫姐姐干嘛?才走开便想我了吗?”

  蚩尤心中升起一股温柔之意,想要开口却支吾难言,猛地大声道:“多谢你……”但剩下的话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晏紫苏脸上一红,“哼”了一声道:“呆瓜,你谢得太早啦!我早说过了,要将你的伤治好了再送到北海领赏。你当我是可怜你么?”蚩尤虽然脾气暴烈,却不是呆子,听出她不过是故意以此为托词。心下感激,但楞楞地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晏紫苏“噗哧”一笑,低声道:“呆瓜!”突然看见海水漫将过来,吃了一惊,叫道:“哎哟!幸好回来得及时。”当下又在更远些的泥滩挖掘了个坑洞,将蚩尤从那洞中抱出,移转到彼处去。

  转移之时,一阵海风吹来,险些将蚩尤底裤吹走。晏紫苏惊叫一声,眼疾手快将它抓住,却不可避免地又碰触到某物。登时又是一阵娇叱怒喝。

  好不容易将蚩尤放置妥当,晏紫苏转身在泥滩上又掘了个坑洞,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青铜瓮,将那些绿藻海草一一放入。然后又从那翡翠玉瓶中倒出百余只色彩斑斓的毒虫,大多蚩尤见所未见,想来是她适才在海中采集的罕见毒物。

  众毒虫在泥滩上缓缓蠕动,相互交噬,状极丑恶。晏紫苏兰花玉手将这些毒虫一一捉了丢进青铜瓮中,然后又抓了烂泥填入。未了,又从乾坤袋中取出十几个瓶子,一一倒了些汁水到那青铜瓷中,然后将盖子旋紧,埋入泥滩深坑。

  蚩尤瞧得诧异,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晏紫苏笑道:“是吃光你五脏六腑的蛊虫!”蚩尤知她胡说,但见适才这工序,又的确像是制作蛊虫,心下犯疑。

  黄昏时,晏紫苏到海中捕了十几只巨大的西海飞鱼,做成鱼冻,喂蚩尤吃了,然后自己又吃了些,合着银毛羊衣,在蚩尤身旁躺下休息。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晏紫苏的声音便越来越小,逐渐不再回答。她这一日似是颇为疲惫困乏,明月初升之时便已沉沉睡去。

  蚩尤心绪纷乱,难以入眠。睁着眼睛,头颅露在泥滩之外,仰望苍穹,想到碎骨断经终于可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悦。

  灰蓝色的夜空中,星辰淡淡寥落,半圆明月雪亮地照在这天涯海角,仿佛冰雪敷盖。夜鸟从海上飞来,漫漫地掠过夜空,怪叫着朝东面的土丘灌木飞去。

  涛声响彻,浪花飞溅。湿漉漉的泥滩映照着明月、星辰的倒影,突然被白浪卷没,然后又摇摇晃晃地波荡重现。

  夜风寒冷,海水卷不到的泥滩上,结了薄薄的冰霜。咫尺之距,晏紫苏沉睡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乌黑柔顺的长发上,也凝结了淡白的薄霜。在月光下看来,她的睡姿如此无邪美丽,纯净得仿佛是一个漂浮于海上的梦。一阵风吹来,冰屑簌簌,掉落在她的脸颊,融化成清水,缓缓流下。

  蚩尤心底忽然泛起汹涌的柔情,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直想伸手将她脸颊、秀发上的冰霜掸去。但是他不能动弹。

  远远的,似乎有什么海鸟在波涛中鸣叫,婉转悦耳,虚无缥缈,伴着涛声,伴着夜风,伴着月色;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这一夜,他没有梦见纤纤,却梦见了他和晏紫苏在那冰原裂谷的壁洞中,紧紧相依。洞外大雪纷扬,覆盖了整个世界。

  此后几日,蚩尤依旧天天掩埋于泥滩之内,每隔六个时辰,晏紫苏便要将他转移一个地方,盖因海泥中的药力已经耗光。如此三日之后!蚩尤的琵琶骨已经大为好转,双臂略可抬动,甚至已经可以抓取食物,自己进食。但晏紫苏却不让他多加动弹,依旧亲手喂他。西海中怪鱼甚多,味颇鲜美,而且多半有助伤势恢复;由此制成的鱼冻滑爽鲜香,极富弹性,蚩尤吃得大为开怀。

  但经脉的恢复却迟迟未见进展,想来这西海海泥虽然可以愈合骨伤,但对经络却并无关键疗效。但蚩尤却毫不沮丧,盖因只要能恢复行动,便可以逐步调息运功,慢慢修复经脉。即便是要花费数年时光,也在所不惜。

  到了第七日夜间,吃过鱼冻后,晏紫苏将那深埋的青铜瓮挖将出来,旋开盖子,探手其中,徐徐拖出一条似蛇非蛇,似蝎非蝎的怪物,仰颈吐信,獠牙交错;暗红色的甲鳞,散布着点点蓝斑,蛇一般的身体上竟有蜈蚣百足,尾后一根蝎蛰如金钩倒悬,左右颤动。

  晏紫苏喜道:“成啦!”将它托在掌心,送到蚩尤面前,笑道:“呆瓜,张开嘴。”

  蚩尤吃了一惊,正讶然欲问:“难道你要我将它吞下去?”嘴方张开,晏紫苏的素手已经闪电般地盖到他的嘴上。

  口中一滑,一个冰冷的东西蓦然穿入,瞬间滑入肚中。蚩尤瞠目结舌,张开大嘴,惊怒交集地瞪着晏紫苏。晏紫苏妙目凝视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突然腹中一阵剧痛,仿佛肝胆肠胃瞬间被咬断吞噬一般。蚩尤大叫一声,面色红紫,继而惨白,汗水如雨,涔涔滚落。那穿肚断肠的剧痛烈不可挡,蚩尤几欲发狂,怒吼嘶喊,直想破土而出。

  见他剧痛若此,晏紫苏脸色也变得微微苍白,素手紧紧将他按住,不住地柔声道:“忍一忍,再忍一忍吧!”但那剧痛越来越烈,翻江倒海,蚩尤疼得喘不过气来,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狂吼一声,险些晕倒。

  晏紫苏的手温柔地擦拭着他涌落的汗珠,轻轻地捧着他的脸,眼波中也有些害怕,颤声道:“乖乖地再忍一会儿,马上便好啦!”

  当是时,忽然听见一个人笑道:“想不到九尾狐晏紫苏也会这般温柔,这小子当真是艳福不浅。”笑声阴冷,又带着邪恶的喜悦。

  “谁?”晏紫苏花容失色,蓦然起身。蚩尤心中大骇,狂痛中奋力凝神,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泥滩上,一个枯瘦的黑衣男子鬼魅般飘忽站立,麻脸上满是诡异的邪笑,手中月牙弯刀闪烁着耀眼的白芒,正是当日在众兽山中,所遇见的西海九真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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