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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搜神记》作者:树下野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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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2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十六卷 瑶池会

第一章 昨夜星辰

 

  寒风鼓舞,雪屑纷扬,湖心波荡,冷月无声。四壁冰崖嵯峨嶙峋,遥相对立,在淡淡的月色里显得寂寞而又孤傲。

  湖心青黑色巨石之上,拓拔野木然盘腿而坐,姑射仙子恰好坐在他的腿上,肢体交缠,紧紧相缚,丝毫动弹不得。

  软玉温香,近在毫厘,拓拔野心中怦坪狂跳,扭头侧脸,屏住呼吸,生怕气息喷吐,唐突佳人,半晌方徐徐吐了一口长气。心底羞躁恼恨,也不知骂了那疯婆子几千几万句。想起适才冲动之下,大声地说出心底秘密,更是羞赧尴尬,脸上滚烫,不敢望她一眼。但隐隐之中,却又觉得如释重负,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心中陡然又是一沉,忖道:“糟糕!仙子姐姐乃是冰清玉洁的圣女,知道我对她有男女俗念,今后还能与我姐弟相称吗?”心下志忑,悄悄地从眼角瞥了一眼姑射仙子。

  相距甚近!只见她秋波横流,娇媚动人,神色古怪地凝视着自己,拓拔野胸口登时如遭重锤!心跳如狂,急忙移转目光。

  姑射仙子正自羞恼,见他赤红着脸,梗着脖子不敢望自己,神态颇是有趣!心底反倒渐渐松弛下来!泛起淡淡的温柔之意;红晕渐消,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耳边响起他适才那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喊:“是!我喜欢她!甘愿为她而死!”双颊登时又是一阵滚烫,羞涩之中竟有一丝难言的甜蜜。生为木族圣女,超然尘世,从未有一个男子敢这般赤裸裸地向她表白爱意,当她听见那句话的刹那,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蓦地又想起当日在方山之上的情景来。她的心中“咯登”一跳!怔怔地忖想:“难道……难道那个人,当真是他吗?”突然之间,呼吸急促,心如鹿撞。

  那日,在日食后的阳光下,透过那残损的三生石,她看见万千幻象浮光掠影,彷佛无数碎片纷乱而急速地拼接,又迅疾地迸散开来。许多杳渺的往事犹如夏日雨荷,缤纷开落,又如流星陨雨,稍纵即逝。那种感觉熟悉而陌生,欢跃而恐惧……

  她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个少年模糊的面容!仿佛是拓拔野,又仿佛不是。在她的前生与今世中,那个少年似乎注定与她有一段暧昧情缘,春藤秋雨,缠绵不断……当那些淆乱的幻影交织出一段段惊心动魄、爱恨纠葛的故事,她仿佛卷溺于湍急而致命的漩涡,不能呼吸,无法思考……

  这几日以来,她一直宛如在雾里云端,恍惚不定。此刻,与拓拔野在命运的幻景里紧紧相贴,更令她陷入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慌与迷惘。

  月光雪亮地照耀着拓拔野的侧脸,那闪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温柔的唇线……仿佛玉石雕刻,俊逸难言。三生石中那模糊的影像渐渐地鲜明起来,与眼前这少年徐徐融合,终于化为一个……冷风轻拂,她的心弦剧烈震颤着。

  “第一次相见,他吹着《刹那芳华曲》,腰上又别着失踪了两百年的姑姑的无锋剑,我便好是诧异,心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事?原来,他和本族的奇异渊源,竟是冥冥上天给我的暗示吗?

  “难怪我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便觉得似曾相识,好生亲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出的轻松快乐。原来……原来这便是所谓的三生之缘吗?”一蓬冰晶纷扬卷过,簌簌沾落在她的头发、脸颊,清凉直沁心脾,但双颊却滚烫如火。

  她浑然不觉,心枰抨剧跳!恍惚地想着:“那时他孤身前往蜃楼城,我的心里好生担忧。修练了十五年的冰雪长生诀!理应波澜不惊才是,又怎会为了一个初识不久的少年患得患失?他在东始山下的水潭里,中了龙女的春毒,我为什么那般生气?蜃楼城破,听说他下落不明,又为何那么伤心难过?这四年里,又为什么时常无缘无由地想起他来?难道……在我的心里,早就有了他的影子吗?”一念及此,心中剧颤,隐隐之中竟是说不出的甜蜜和害怕。

  “我被烛鼓之、西海九真设计陷害,亏得他凑巧赶到相救。但这巧合好生奇怪,竟像是上苍特意的安排。他为了追拿比翼鸟,无意中撞入密山山洞……那比翼鸟是联系姻缘的神鸟,为何偏偏……偏偏带他到我身边呢?今日我为了收伏毕方鸟到此,又偏偏与他相遇。难道这一切,当真是上天定下的宿命吗?”

  寒风越来越大,天湖湖底的瑶玉星石耀射的万千道霓光涣散折射,漫天冰晶卷舞飞扬,瑰丽变幻。

  姑射仙子脑海中倏然闪过当日那三生石中的种种幻象,宛如这彩光中的漫天冰雪,绚丽纷乱而又扑朔迷离。她的眼波朦胧如水雾,痴痴地望着拓拔野的脸颜,心想:“可惜三生石被打碎为三块,许多事情都瞧不真切了。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呢?在那三生石里,我瞧见了毕方鸟,瞧见了这章莪山天湖,瞧见了今晚发生的一切……”突然飞霞满脸,倏地闭起眼睛,睫毛轻颤。

  眼前倏地闪过三生石耀映出的幻象:在这天湖的冰地上,辉映着漫天的霓光,他们赤裸相拥,抵死缠绵……这一幕幕令她惊骇羞怯的幻景,使得当日她在方山上骇讶失声,使得她这几日来心神不宁。

  今日追随毕方鸟到此,看见天湖五光十色,霓彩纵横,顿有忏语成真的森冷骇惧。难道这一切当真是三生缘定,不可抗拒?这些幻象当真要在今夜一一实现吗?她呼吸不畅,紧闭双眼,不敢再往下想,喉咙里仿佛有一只虫子缓缓地爬过,又麻又痒。

  她自小便被立为木族圣女,居于姑射山顶冰雪宫,与世隔绝,修行长生诀与青木法术。二十年来清心寡欲!出尘脱俗,极少想及男女之事,是以当她知道今世注定有如此情缘之时,心中之震骇、矛盾实难以言语形容!且她修行“祈天法术”久矣,心底深处早已根深蒂固地以为天命难违。但身为圣女,玉洁冰清,又岂能……岂能如此?

  心中震颤,轻轻睁开眼睛,却见拓拔野依旧扭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任由雪屑缤纷地落满周身,心里忽地柔情汹涌,直想伸手将他额上的冰晶轻轻地擦去。这个少年,曾经莫名地触动自己的心弦,难道当真是她宿命的魔星吗?他的开朗,他的羞怯,他的洒落不羁,都能轻易地唤起她母性的温柔,油然而生亲密之感。对他,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自己究竟是应该听从命运的安排,还是该恪守圣女的尊严?

  狂风卷舞,白衣飘飞,冰晶雪屑不断地沾落在她的青丝、容颜,化作丝丝雪水,顺着她娇艳如霞的脸颊滑落。拓拔野那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春风似的在她五脏六腑暖洋洋地游走。蓦地又想起了当日在密山山腹中与他欢好的恍惚情形,心悴枰狂跳,双颊烧烫,咽喉里仿佛有团烈火在跳跃燃烧。

  一时间红潮涌颊,黛云锁眉,惊惶、害羞、恐惧、迷惘、紧张……竟又交杂着一丝丝莫以名状的欢喜,仿佛大浪翻涌,卷溺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的脖颈已然僵直麻痹,当下忍不住轻轻地扭了扭。眼角余光处,只见姑射仙子玉靥娇艳欲滴,眉尖凝黛,依旧似羞似恼似喜似嗔地凝望自己,登时心猿意马,呼吸不畅。不敢多看,急忙重新转过头去。

  谁知仓皇之下!嘴唇竟倏地擦过她柔软而滚烫的脸颊。姑射仙子低吟一声,气息急促,双颊霞涌,柔软丰满的乳丘剧烈起伏,紧紧地压贴着拓拔野的胸膛,险些将他躁乱的心挤出喉咙。

  拓拔野热血灌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仙子姐姐……我……对不住。”急乱中想要说些什么调减尴尬,脑中却偏偏一片空白。

  肢体相缠,丝索紧缚,隔着薄薄的衣裳,鲜明地感觉到她温热的身体、急速的心跳;他的心也越跳越快,口干舌燥。蓦地想起了在钟山石室、密山山腹里的旖旎风光,想起了她春意绵绵的眉眼,慵懒娇媚的肢体……一时绮念纷乱,热血汹汹地沸腾起来。暗呼糟糕,待要克制,已然不及。突然“啊”地一声,耳根尽赤,姑射仙子周身一颤,双颊如火,感觉到他灼热而坚硬的身体突然紧紧地抵着自己,仿佛一团烈焰灼穿了她的小腹,在体内轰然奔窜,四处熊熊燃烧。登时全身酥麻,羞不可抑。

  拓拔野张口结舌,狼狈不堪,恨不能一头栽到那粼粼的湖波中去,急忙凝神聚意,竭力让气血平伏。但他经脉已被封堵,难以御气流动,收效甚微;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姑射仙子柔软火热的肢体压迫,某处反而更加气势昂扬。一时羞惭欲死,语无伦次。

  姑射仙子从未在清醒之际与一个男子如此亲密接触,正自心潮汹涌,被这般恣意侵凌,更觉情迷意乱。想要避开,却苦于动弹不得。

  心下慌乱惊恐,恍惚忖想:“倘若他现下转过头来亲我!我……我该怎么办呢?”一念及此,只觉五脏六腑仿佛被那团烈火瞬间烧得粉碎,充满了甜蜜而渴切的痛楚。

  见她俏脸红透,娇吟细碎,额头、鼻尖沁出点点香汗,更添娇媚之色;水汪汪的眼波迷惘淆乱,一如当时春毒发作,拓拔野情火欲焰更加狂肆地燃烧起来,心下暗暗叫苦:“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经脉被疯婆子堵住,若是任由气血膨胀,定要迸爆经络,不死也要残废了。”

  当下禁闭双眼,凝神聚意,将姑射仙子娇媚脸容、如兰气息从脑海中竭力移除。默念“潮汐流诀”,以意御气,奋力疏通经脉。

  姑射仙子见他胀红了脸,闭眼翕唇,始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心下竟微感失望。蓦地骇然忖道:“我是怎么啦!他没有亲我,我该放心欢喜才是,为何……为何竟反觉失落?难道我竟盼着他来亲我抱我吗?”一时双耳烧烫,羞惭害怕,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下烦乱,又想:“我是木族圣女,原不该虑及男女之事,岂能这般胡思乱想?那三生石既已碎裂!其中幻象多半不大真实,我又怎能随意相信?是了!难道是当日春毒未清,今日又发作了吗?”想到这里,心里一松,反倒欢喜起来。

  秋波转处,见拓拔野凝神运气,专注的神情在月光下瞧来越发俊逸迷人,她的心里又是一阵迷乱,想到:“他长得真好看呢!倒像是从前爹爹为我雕刻的玉人。可惜那玉人被师父丢到了山谷里,再也找不着啦!记得那几天夜里我找遍了姑射山谷,始终没有寻到,还偷偷哭了好久。师父说,要成为大荒圣女,就要绝情寡欲,心无旁骛,对凡尘万物不能有一丝留恋,就连她化羽登仙之时,也不许我流一滴眼泪。她总说我心魔未除,常为风月花草动情伤悲,难修正果。但要修成正果,却不知要经历多少磨难考验。难道这次也是上天给我的历练吗?”

  恍惚中又想:“但若非上苍弄人,天下又哪有这许多巧事?三生石都已透露了玄机,我又何必苦苦抵拒、逆天行事?他这般喜欢我,甘愿为我而死,我听了心里何尝不喜悦甜蜜?那日在密山山腹里,他抱着我,亲吻我!我虽然迷糊,但心里的欢喜可真实得紧……”想到此处,周身滚烫,呼吸急促,心中越发迷乱起来。

  她从未参悟男女情事,纯净如冰雪,此时身处尴尬之境,因三生石而起心魔,一旦情动,登如春水裂冰,汹汹流涌。那深埋压抑了许久的柔情恣肆舒展,破土纷摇,春藤缭绕,令她更加迷糊混沌,如痴如醉。

  狂风吹来,鼻息之间尽是姑射仙子那清幽淡雅,飘渺如月色的体香,她的发丝如绿柳拂波,在拓拔野的脸颊、脖颈轻轻擦过,麻痒难耐,令他猛一机伶,忍不住战栗地呼了一口浊气。

  他凝神御气,苦苦打通经脉,但长留仙子封穴手法极是怪异,冲击了不下百次,竟始终不能奏效,微感泄气。此刻方一停下,却发觉姑射仙子体热如火,念力凌乱,大吃一惊,睁眼望去,却见她桃腮似火!眼波如醉,勾魂摄魄地盯着自己,连忙闭眼暗叫糟糕,但为时已晚,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火登时又轰然窜将上来,且来势汹汹,比上番更加猛烈!

  两人触电似地陡然剧震。姑射仙子“嘤咛”一声,花唇翕颤,娇喘吁吁,眼波如水荡漾,似羞似嗔,那张清丽脱俗的脸颜说不出的娇媚动人。数日以来,她混乱而脆弱的防线在一刹那崩溃了……

  拓拔野脑中轰然,爱欲如沸!再也抑制不住那熊熊爆发的炽热情念,蓦地喘息着重重吻在她的唇上。那柔软的唇瓣粘着淡淡的冰晶,冰凉而又滚烫。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泛开。

  两人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抽紧了身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倏然爆炸,一股无边的黑暗喜悦,像海啸狂风汹汹席卷,将他们瞬间淹没。

  她颤栗着张启双唇,任由他的舌尖狂野地探入,如烈火般地卷扫贝齿,恣肆地舔噬掠夺每一寸空间。那甜美而疼痛的滋味像无数尖刀刺入她的心底,令她止不住发出哭泣似的呻吟……

  当她的丁香软玉被他陡然缠卷,深深地吸吮,她忽然觉得一片黑暗,天旋地转,自己仿佛瞬间粉碎了,融化了!像一缕轻烟,被抽吸入那急速绕转的涡旋……

  那从未有过崩溃甜蜜的欢悦,像温暖的浪潮包卷全身。她恍惚而迷离,宛如白云似的飘飞起来,在万里碧虚中自在地飞舞。天南地北,江山湖海,在她的身下闪电掠过,迎面的春风、阳光,煦暖而温柔,犹如母亲的手。久违的自由惬意,让她突然幸福得想哭,她仿佛又化作了当年那天真的女童,坐在芦草纷摇的山头,与父亲一起眺望夕阳村落,炊烟溺溺……

  迷蒙之中,她听到一个虚弱而欢愉的声音,在心底轻轻地呼喊:“是他,就是他了……”一种虚脱而放松的喜悦徐徐扩展,仿佛大雾弥散。她突然觉得好生疲惫,仿佛飞翔了数万里的大雁,想要栖息在浅草起伏的清塘。

  风淡淡地吹着,星辰寥落,雪屑悠然卷舞。在这无边的清冷月光下,一切宁静得宛如悠远的梦境。湛蓝的夜空、泠泠的冰峰、五彩的湖光……仿佛渐渐地融化起来,随着两人的呼吸,或快或慢、或紧或松地荡漾着……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渐渐从火热狂野的心情中平复下来,陡然想到自己正在恣肆亲吻不能动弹的木族圣女,蓦地一震,面红耳赤,急忙退了出来。不知她醒觉之后会如何生气?心中突突直跳,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姑射仙子浑然不觉,螓首微仰,紧闭双眼,白衣在漫漫冰屑中悠扬卷舞。脸如桃花,眉睫轻颤,那花唇依旧微微张启,仿佛在等着他恣意爱怜。

  拓拔野心旌摇荡,不能自己,苦忍了片刻,终于禁不住又轻轻地吻在她的唇上。刚触到她柔软的唇瓣!她突然一震!睁开双眼。两人俱极大惊,蓦地闭上眼睛。

  拓拔野大窘,心道:“她定要当我是趁人之危的轻薄之徒了。”心下惴惴,悄悄睁开眼缝,透过颤动的睫毛打量。却见她红霞流舞,嘴角竟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心中陡然一松,大喜过望。

  忽见她睫毛轻颤,似乎也在偷看自己,急忙将眼睛闭上。想到她对自己偷吻并无怪责之心,反有迎合之意,心中又惊又喜。蓦地想到:“难道仙女姐姐对我也有些喜欢么?”激动之下,险些便要大声长啸。

  突然之间,竟想要感谢那疯疯癫癫的长留仙子。若不是她,自己这一生一世再也不敢一吻仙子姐姐芳泽,更难以探知她的芳心。

  见他合着眼睛偷偷微笑,姑射仙子双颊登时一阵滚烫,羞涩难当!仰望夜空,心道:“上苍!倘若拓拔公子当真是……是那人,你现在便给蕾依丽雅一个明示吧,”

  此念方已,忽见一颗斗大的流星悠然划过湛蓝色夜空,她的心里“咯登”一响,剧烈地跳动起来!说不出究竟是欢喜、害怕还是迷茫。正自神魂颠倒,却见那流星横过上空时陡然转向,朝他们急速冲落!

  拓拔野见她秋波骇然地凝视上方,连忙抬头望去,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十丈见方的流星陨石呼啸着斜斜冲来,风声破裂,光焰擦舞,瞬间便化作一道数十丈长的七彩炽光!

  拓拔野蓦地想起长留仙子所说:“明晨丑时,有一颗流星撞来。你们就这般紧紧贴在一起等死吧!”低头望去,怀中十二时盘恰好指在辰时。当时只道她信口胡说,岂料竟果真如此!

  依据《大荒经》所述,他们身下的巨石有不可思议之神力,可以吸附天上飞过的流星。此刻这流星一旦撞落在巨石之上,以它的速度与重量,力道何止万钧!纵是钢筋铁骨也要化为一滩铁水。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闪过恐惧之色。姑射仙子脑中迷乱,忽然想到:“原来上苍竟是注定我和拓拔公子一齐死在这章莪山上吗?”悲凉惊恐之中,竟突地感到一丝淡淡的甜蜜与欢喜。她素来寂寞独行,想不到临死之际,却不再孤单。

  一念及此,心里顿时不再害怕,眼波流转,凝视着拓拔野!双颊生晕,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只盼他能再度低头亲吻自己。

  拓拔野怔怔地凝望着怀中的十二时盘,见那北斗光勺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徐徐转向未时,心中一动:“是了!这流星定是撞到西南方位。我可以借助流星的巨大冲击力,提前冲开经脉!”

  他面朝正北而坐,左斜后背正是西南,念力及处,果然发觉一股巨力正越来越快的冲击撞向自己阳维脉,而劲气最足之处,恰是天戮、肩井二穴。

  当下精神大振,微笑道:“仙子姐姐,我们到天湖里看流星吧!”蓦地聚意凝神,调动蕴藏于天戮穴的真气。真气虽然微弱,但与流星冲撞而来的无形劲气内外相激,登时轰然鼓舞,冲开穴道。

  拓拔野大喜,立即依法炮制,将肩井穴等阳维脉各穴一一冲通开来。

  姑射仙子见他肩膀忽动,知他已经冲开穴道,心下欢喜难言。抬眼望去,那流星距离章莪山顶已不过六、七百丈,陨石急速飞舞,炽尾迤逦,夜空仿佛湖面似的荡漾开巨大的涟漪,眩光流彩,艳丽夺目。

  山顶天湖大潮喷涌,巨浪起伏,湖底的万千瑶玉星石浮沉流动,冲天耀射的无数彩光随之急速交叠变幻。

  风声呼号,如厉鬼长啸,那流星越来越近,急速飞冲,热气如飓风狂舞,眼见便要当头撞下!

  拓拔野突然清啸一声!左臂猛地抱紧姑射仙子的纤腰,急电似的平射而出,陡然冲入汹涌波涛!

  “轰!”

  耳畔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狂猛震响,万千大浪发疯似的冲天飞窜。彩光眩目,天旋地转,两人一齐沉入天湖之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乱流穿梭,泡沫滚滚,湖底五彩斑斓的瑶玉晶石随着激流朝上缤纷倒冲,仿佛无数晶莹的彩色雨线,煞是好看。晶石飞冲漂移,相互折射,绚光迷离,层层叠叠地照耀在翩翩游舞的两人身上。

  拓拔野施展“鱼息法”,牵着姑射仙子的柔软素手,一面输导清新空气,一面自在地穿过绮丽耀眼的万千晶石、泡沫水波,沉入闪闪发光的湖底,而后又舒展惬意地朝上方游去。

  透过那不住晃荡淡蓝色的水晶般透彻的湖波,他们清晰地看见,那颗巨大的陨石流星拖曳着七彩流光,如一道约丽彩虹横空破舞,发狂似的激撞在湖心黑色巨石上。湖波狂涌,巨石震动,整个章荪山似乎都在急剧摇晃。

  那青黑色的巨石极是坚硬,除了迸溅出千百细小的石屑,竟似巍然无损。倒是那颗流星一撞之下,蓦地崩炸碎裂,四射冲天。

  无数陨石碎块仿佛彩色的飓风朝空中卷舞,与漫漫水珠、炸飞的冰雪山石交错穿梭;迸射出百余丈高后,又纷纷急速冲落,朝那湖心巨石重新撞来。

  星石如雨,黑色的金属碎物缤纷地吸附在巨石上,其他万千碎石晶块撞击巨石,则纷纷弹射抛舞,掉落天湖。气泡串串,彩石漫漫!悠悠地朝下沉落。

  绚光耀射,光怪陆离。人在碧波深处,白衣青裳飘飘飞舞,穿行于这瑰丽如梦的湖底,仰望晃动的夜空星辰,心情说不出的欢悦舒畅,仿佛也随着身旁那韵律跌宕的彩石,一起化作了撞落天湖的星子。

  两人凝眸相视,一齐笑将起来。姑射仙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双颊晕红,浅笑着转过头去,翩翩朝上游舞。拓拔野心中激荡喜悦,恍然若梦,突然有些害怕,这瑰丽缠绵的情景,会不会如这湖中的缤纷水泡,一旦离开水面,便迎风破灭呢?

  但心中欢悦,已顾不得许多了,毕竟眼前的一切才最为真实。当下抓拣了数百颗晶亮焕彩的各色星石,兜卷入乾坤袋中,随着姑射仙子朝岸上浮去。

  明月斜照,湖光雪色,璨璨生辉。太阳乌和雪羽鹤昂首阔步,时而朴翔过潋滟水波,时而振翅于雪峰冰崖,清鸣怪叫,一刻不得安宁。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并肩坐在雪地里,冷风拂面,静静地凝望着夜色,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大劫逃生,恍如隔世,都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拓拔野眼角悄悄瞥望,见她嘴角含笑,神色温柔,出神眺望着漫天星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回想起适才那激烈而缠绵的一吻,想起她温柔而喜悦的神情,心中突突急跳,脸上滚烫,胸中充盈着甜蜜的幸福,而心底却兀自不敢相信。

  心里一动,悄悄地伸出手,畏畏缩缩了几回,终于屏住呼吸,大着胆子轻轻勾抱在她的纤腰上。

  姑射仙子蓦地一震,三生石中那妖艳而旖旎的画面突然像潮水般的涌入心田,想到:“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呼吸、心跳齐齐顿止。

  拓拔野见她陡然僵直,心中登时一沉,大气不敢出,手掌僵硬如石。

  姑射仙子心如鹿撞,娇靥忽白忽红,素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恐慌、害怕、紧张、迷惘……脑中空白!一时竟不知所措。心道:“倘若他当真……当真像幻象里那般待我……我……该怎么办呢?”

  拓拔野指尖的热度烈火似的烧灼她的肌肤,她心乱如麻,呼吸急促,仿佛被狂涛卷溺的扁舟,惊惶浮沉,迷茫跌宕……蓦地闭上眼睛,索性不再多想,听天由命。

  拓拔野屏息偷瞥,眼见她睫毛轻颤,晕红如醉,许久并未挣脱,登时如释重负,心下狂跳,喜悦得几乎要爆炸开来。

  此前在钟山石室、密山雪洞里,包括适才在巨石之上,他们虽曾有远甚于此的亲密举动,但或是她意识迷糊,或是不得动弹,算不得真。但此刻她神智清醒、手脚灵动,却任由他抱住,对他实是已有青睐之意,是以他心中之狂喜,远远胜过此前任一时刻。

  姑射仙子腰肢渐渐地柔软,在他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下轻轻震颤。拓拔野喜乐不禁,几乎连指尖都要颤栗起来。胸中如有巨浪汹涌,从未有过的快活激动,恨不能朝着这绵绵雪峰山壑大声啸歌。

  姑射仙子满脸红霞,佯作不知。忐忑地等了半晌,见他始终没有进一步举动,微微诧异,咬唇心道:“难道三生石中的幻象竟是假的吗?或者……或者他终究不是那人?又或者那流星撞下,改变了今夜的命运?是了,定是如此……”想到这里,大以为然,暗自松了一口气,但隐隐间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却不知拓拔野一生之中,除了与雨师妾缠绵欢好之外,对于男女之事,实在并无多大经验。而与雨师妾,又是她主动挑逗勾引,方才水到渠成。若说到如何猜测女人芳心,一步步地追猎勾引,实是六侯爷、柳浪等人所长,远非他所能胜任。

  况且他一向视姑射仙子为圣洁天仙,不敢亵渎,今夜情不自禁地偷吻早已暗自汗颜懊悔,此刻既知她对自己卤莽狼吻不以为忤,芳心暗许,已是开心得几欲昏厥,但求一搂纤腰已足,岂敢再唐突佳人?

  两人就这般并肩而坐,看星辰闪闪,湖波耀耀,心中喜乐安平,宛如梦幻。拓拔野不敢说话,生怕打破了这平衡,美梦便要惊醒。

  姑射仙子心下恍惚,浑然忘了今夜何夕,此处何地。隐隐之中,盼着拓拔野能将她搂得更紧,就像先前在那巨石之上,肌肤相贴,呼吸互闻……但拓拔野却始终没有动静。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彷怫被风一吹就要松散。

  过了片刻,拓拔野突然将手抽了回去。姑射仙子心中一颤,若有所失。

  却听笛声悠扬,清亮欢愉。仿佛夏夜凉雨,清疏寥落地击打着荷叶芙蘖,音符如颗颗雨珠在碧叶上滚动回旋,“叮叮咚咚”地滑落水塘,荡开无数温柔的涟漪。

  听那笛曲清泉流水似的漱耳而过,她心下从未有过的平和安详,温柔甜蜜。眼波流转处,拓拔野横吹珊瑚笛,望着她微微一笑,神采飞扬。

  姑射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阵悸颤,嘴角漾开微笑。双手舒展,幻化真气为玉箫,低首垂眉,与他一齐吹奏起来。

  月色温柔,冷风清寒,雪峰湖光泠泠闪耀,箫声笛韵如流云飞泉,清雅疏旷,高扬处如雾霭横峰,明月孤照,低回处似草间细水,流萤飞舞。合着这万仞险峰、水光霓彩,更觉清寥悦耳,尘心尽涤。

  一曲吹罢,两人相视而笑,喜悦不己,更觉亲密。心底里的万千言语似乎都随着这笛箫淋漓尽致地吹了出来。

  姑射仙子低声道:“这曲子是公子作的吗?好听得紧,不知叫什么名字?”

  拓拔野脸上一红,笑道:“这是我适才一时兴起,胡乱吹奏的,也不知该起什么名。不如仙子姐姐起一个吧!”

  姑射仙子嫣然道:“既是如此,那就叫做‘天睿灵韵曲’好了。”拓拔野抚掌叫好,她抿嘴一笑,晕生双颊,沉吟片刻,王指轻舞,真气飞扬,在雪地上写了几行秀丽清雅的文字。

  拓拔野凝神细望,低声读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二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姑射仙子双颊更红,突然挥袖将那歌词抹去,低声道:“信手涂鸦,公子别念了。”拓拔野反覆默念那“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似有所悟,心中枰然,一时竟自痴了。

  两人又坐了片刻,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尴尬,欲语还休,默默无言。

  明月西沉,山风愈冷,姑射仙子翩然起身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蟠桃大会啦!”拓拔野这才霍然醒悟,“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清风拂面,雪崖交错,两人并肩骑乘太阳乌、雪羽鹤,朝着昆仑山方向飞去。—头望去,章莪山顶湖波淼淼,万千霓光淡淡闪耀,在夜空中交错摇曳,瑰丽难言。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对望一眼,均觉虚渺怅然,仿佛作了一个绚丽的幻梦。想到即将回到人潮汹涌的昆仑,突然都是一阵不舍与害怕。

  拓拔野想起一事,问道:“是了,仙子姐姐,昨夜你来找我,不知有什么事吗?”

  姑射仙子面上蓦地一红,沉吟片刻,摇头道:“没什么。我已经记不得啦!”昨夜她想到三生石幻象,辗转难眠,心下烦乱,原想与拓拔野好好谈谈,问清究底。但见面之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终于未能吐露。但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拓拔野见她神色古怪,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再问,当下驱鸟飞行。

  树影倒掠,山崖霍霍,转瞬间两人便离开了章莪山,穿掠万千雪丘,乘风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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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3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二章 蟠桃大会

 

  万里碧虚,朝霞流舞,雪山红光层染。

  将近昆仑,拓拔野的心里有些莫以名状的失落!昨夜的一切在这灿烂的晨光里,越发觉得飘渺而不真实。那漂浮在水中的瑰丽幻梦,会不会在这昆仑山的阳光下破灭呢?心下志忑,悄悄瞥望姑射仙子,见她神色温柔,眼眸中闪动着淡淡的欢悦!登时又转激动、欢喜。但心中惴惴,始终有些患得患失。

  一夜并肩飞行,两人默默无语,偶有眼神交会,都觉羞涩甜蜜,立时别开头去。拓拔野美梦成真,飘飘云端,这八百里西荒夜色当真恍然若梦,若非怀中星石透射出隐隐霓光!提醒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象,他几乎不敢确信。细细回味,忍不住傻子似的一路微笑,激动、兴奋、得意、狂喜……莫可言状。

  姑射仙子芳心初动,亦是如在梦中,恍惚不定,时而蹙眉,时而嫣然!挣扎反覆。但想到三生石,想到那狂野而温柔的一吻,顿即有些虚软无力。鼻息缭绕着拓拔野的男子气息,耳畔回旋着“天睿灵韵曲”,默念着自己所写的歌词,更觉耳热心跳,意乱情迷。一夜之间,柔肠百转,情根暗种。烦乱之中,忖想:一切既是天定,自己只需顺其自然便是。想到这里,大为心安理得。

  到了天明之时,看霞光万缕,绚丽飞舞,她的心反倒越发明晰平静下来,唯有淡淡的喜悦宛如春风,缭绕不息。

  两人迎着晨风急速飞行,很快便到了昆仑主峰,远远地便听见鼓乐喧哗,人声鼎沸,从那瑶池宫中隐隐传来。想来蟠桃大会已经开始了。

  骑鸟盘旋上空的数十名迎宾使瞧见二人,急忙迎上前来,震鼓吹号,领着两人朝瑶池宫飞去。

  万丈雪峰拥簇淼淼天湖。瑶池纵横各数十里,在阳光中翠丽透明如碧玉!倒映着四周的冰峰雪崖、蓝天白云,更觉纯净清澈。微风徐来,水浪不兴,波光邻邻,吹皱了一湖美景。四周雪峰接近瑶池处,绿草连绵,碧树如云,五彩绚丽的野花大片大片地斑斓怒放,宛若织锦。

  瑶池宫座落于淼淼瑶池正中,由一百三十六座宫榭亭台、三百条?廊画道,彼此曲折穿梭,迤逦环合而成。勾心斗角,巧夺天工,犹如海市蜃楼。宫殿亭阁之间,密植奇花异草,争妍斗艳。十八里瑶池宫,水晶窗栏,玲珑剔透,琉璃飞瓦,金碧辉煌,在瑶池雪山、碧草野花的映衬下,更为壮丽瑰奇,如诗如画。

  大荒有谚:“海底水晶殿,天上瑶池宫”,拓拔野早有所闻,今日得见!在心底暗相比较,果觉不差。

  自高空俯瞰,朱红翠绿,星罗棋布,玉带缭绕,灿灿生辉。漫漫宫台、长廊中已是高朋满座,衣冠云集。中心八合大殿的白玉浮台之上,数百美女载歌载舞,缤纷悦目。丝竹鼓乐,人语歌声,极是热闹。清波浩淼!万千轻舟纵横穿行,将蔬果酒水等物运到瑶池宫各个角落。白舟过处,浪纹拖曳!宛如剪刀将一幅幅图画款款裁剪开来迎宾使簇拥着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徐徐降落在珊瑚台上,再由八名官装美女引着他们,迤逦于悠长的水晶曲廊,朝中心正殿行去。

  白云悠悠,清风徐徐,尘心尽涤。人在回廊中,步步皆景,如在画中行。

  远远地有人吹角报奏:“木族圣女姑射仙子、东海龙族太子驾到!”人声轰然,四周亭台楼阁中,许多贵宾纷纷探头回望。

  拓拔野、蚩尤二人数月以来崛起大荒,纵横东西,可谓少年一代之翘楚,风头之健,唯有姬远玄、烈炎差可比拟;是以众人听闻龙神太子驾到,尽皆回头张望。见他俊秀洒落,神采飞扬,与姑射仙子翩翩行来,宛如一对璧人,无不暗生羡妒之意。五族贵胄少女更是目眩神迷,大为倾心。

  第一次参加大荒中最为隆重的蟠桃大会,直接面对天下群英,拓拔野心中不免微微有些紧张,但外表却是微笑自若,朗声道:“东海拓拔野赴会来迟,万请见谅。”衣袂飘飘,与姑射仙子在众人的灼灼注视之下,绕转穿梭,分花拂柳,迳直走入八合大殿中。

  八合大殿又称群仙宫,是十八里瑶池宫的中心,乃是百年之前,白帝请来天下四大名匠,十易其稿,带领六千巧工,花费三年光阴,在原来“玲珑宫”的基础上扩建改造而成。气势巍峨,四通八达,风格瑰丽多变,号称天下第一宫。

  群仙宫由八列水上宫殿建筑群,层层叠叠地围合为巨大的八角形状,中间是漾漾清波,玲珑浮台。八面殿群分为白金、青木、黑水、赤火、黄土、天界、八荒、四海八大区域,正殿为“天界殿”,其他七殿均为偏殿,以示宾客齐心,诸族平等。此刻除了“天界”空无一人!留与看不见的仙界众神,其他七列宫殿群都己是人头攒动。

  每列宫殿群由九百九十九根巨大的海玉石柱支撑,悬空于瑶池之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高低错落,各尽奇巧,殊无一处相似。或雄奇,或绮丽,或玲珑……五族建筑风格完美地交融一处上毫无唐突之感。远远望去,犹如各色云彩层层悬浮于瑶池清波之上。

  蟠桃大会素来是五族联谊盛会,五族群英虽按族群列席,但常常相互离席拜访,颇为自由,因此八殿之间悬廊勾回,天桥交错,交通往返极是便利。

  众多轻舟有条不紊地从瑶池宫下方穿梭而过,停泊在各殿石柱处,又由吊篮将酒水等物拉到各级楼阁,再由众使女将之逐一递送到每个宾客的桌案。

  鼓乐喧天,齐奏贵宾曲。拓拔野二人随着众宫女飘然穿行,自悬廊蜿蜒而上,在四海殿三楼悬空的仙露阁上站定。此间是贵宾报到之处,以水晶冰砂建成,剔透晶莹,宛如水珠;高悬八殿之中,四处环瞰,群仙宫尽收眼底。

  拓拔野放眼望去,人头漫漫,无数目光热辣辣地盯着自己,一时也看不清究竟有哪些故人旧识。只听见西王母温雅而悦耳的笑声从对面白金殿传来:“姑射仙子、拓拔太子,你们迟到了呢!若再迟片刻,只能带些桃核回家啦!”众人大笑。

  她这玩笑开得亲切自然,显得与两人颇为亲近。拓拔野循声望去,白金殿中,金族诸贵列席而坐,白衣似雪。纤纤赫然与白帝、西王母坐在一处,高髻盛装,簪摇钗舞,俏丽明艳不可方物,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一夜之间,竟从一个刁蛮精怪的小丫头变作风姿楚楚的金族公主,险些认不出来。

  拓拔野突有惊艳之感,心下恍然欢喜,定了定神!行礼笑道:“妙极,王母若肯送我桃核,拓拔便在东海种植三千蟠桃树,来年也请各族朋友到水晶宫中开蟠桃会。”

  昆仑山蟠桃乃天下奇果,食之可延年益寿,补气养颜。但十年方开一次花,结一次果,是以虽有桃树三千株,但每年可供搞食的蟠桃也不过区区数千颗。念及蟠桃珍贵,每次蟠桃会后,桃核必定收回种植,概不外传。

  西王母嫣然道:“拓拔太子舍得将如此可爱的妹子送与金族,区区三千颗桃核又算得了什么?”

  纤纤凝视着拓拔野,晕生双颊,笑若春花,光彩照人。八殿群雄心中都是一阵大跳,心想:“三千颗桃核换如此美人,这笔生意大大划算。”

  众人昨日听说白帝将拓拔野义妹收为公主,都已猜度金族与龙族暗自结盟,此刻听二人言语,更是笃信了几分。木族、水族、火族群豪俱是惊怒惴惴。

  白帝微笑道:“仙子、太子,快请入席吧!”

  拓拔野二人正欲起步,忽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说道:“且慢,白帝明鉴,我有一个疑问,还请拓拔太子赐教。听说拓拔太子早几日已经到了昆仑,不知今日为何迟到?”

  拓拔野一凛:句芒!循声望去,青木大殿之中,一个青衫男子洒然而坐,风度翩翩,细长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果是木神。对这虚伪险恶之徒极是厌恶,当下哈哈笑道:“此处是昆仑山,不是日华城,拓拔野迟不迟到与卿何干?”

  四海殿中登时爆出一阵笑声,正是成猴子等人带头起哄。句芒长眉轻挑,持须微笑道:“拓拔太子若是单身来迟,自是不干我事,可是与本族圣女一齐来迟,嘿嘿,这就与我木族上下都有关系了。”弦外之音昭然若揭,众人登时一阵哄然。

  拓拔野心下大怒,正要说话—却听姑射仙子淡淡道:“木神此言何意?”句芒微笑道:“句芒何意,仙子心知肚明。”此话暧昧险恶,更为咄咄逼人。

  姑射仙子红晕微泛,妙目中闪过少见的羞怒之色,淡淡道:“木神有话只管说来,何必绵里藏针。”

  句芒微笑道:“句芒岂敢?只是仙子身为本族圣女,昨夜彻夜未归,今日又与异族太子双双来迟,难免会引起他人遐思。句芒身为木族代青帝,自当问明因果,维护仙子清誉。”

  他说得冠冕堂皇,却是皮里阳秋,含沙射影。

  青木大殿中人语如沸,许多人一齐叫道:“木神说的是,还请仙子略加说明,解除大家疑虑。”想不到蟠桃大会刚刚开始,木族便突然内讧,众人无不哗然。

  拓拔野恍然心道:“是了!这老贼生怕仙子姐姐恢复记忆之后,将他与烛鼓之等水妖勾结的丑事抖露出来,所以恶狗先咬人,想污她清白,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的渎职圣女。这样一来,她说什么话再没人相信了。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当真卑鄙无耻之至!”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正欲发话解围!一个高冠大袖的青衣男子沉声道:“白帝、王母,此事乃是本族内政,原不该在昆仑山上当众相询,但关系甚大,唯有冒犯了。还请姑射仙子稍加解释,昨夜究竟身在何处,是否与拓拔太子同在一起?”

  此人是木族三大长老之一的司族长老文熙俊,掌管族内大事,也是仅次于青帝、圣女、木族双神的角色。他既已说话,白帝与西王母自然不好干预,只有静观其变。

  姑射仙子道:“昨夜我在章莪山上。”

  奢比冷冷道:“仙子还没说是不是和拓拔太子在一起呢!”

  拓拔野心中一凛,姑射仙子淡然道:“我的确和拓拔太子在一起……”此言一出,如晴空霹雳,巨石激浪,众人顿时大哗。纤纤俏脸瞬间雪白,恼怒之极,咬唇不语。

  句芒微笑道:“章莪山距离昆仑八百里,不知仙子好端端地为何到那里去?”

  姑射仙子从容道:“为了收伏本族失踪已久的神鸟毕方,因而一路追到章莪山上。”

  坐在白金殿角落中的游痕突然大声道:“关于此事,小人可以作证。昨日小人亲眼瞧见仙子追踪毕方鸟,离开南蟾峰……”

  文熙俊沉声道:“敢间仙子收伏神鸟了吗?神鸟现在何处?”

  拓拔野暗呼糟糕,却听姑射仙子道:“神鸟在拓拔公子的无锋剑里。”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哄然。

  句芒微笑道:“这倒巧得很,原来仙子和拓拔太子约好了一齐去收伏本族神鸟吗?本族的神器无锋剑怎地又会成了东海龙神太子的佩剑?难道竟是仙子送给拓拔太子的吗?”大荒中人对拓拔野无锋剑的来历大多不知,他在天下群雄面前这般栽赃陷害,更是恶毒之至。

  拓拔野心中怒极,哈哈笑道:“这柄无锋剑是神帝送与我的礼物,与仙子何干?我去章莪山原是为了给西陵公主摘取天上的星星,偏巧遇见了姑射仙子,就是这么简单。”他言语坦荡磊落,自有让人相信的感染力。众人议论纷纷,将信将疑。

  拓拔野转身对着纤纤笑道:“妹子,原想蟠桃会后,悄悄地将这星星链子送给你,现在看来不能不给了!”袖摆飞舞,绚光闪耀,数百颗星子串联而成的晶石链悠扬翻转,在空中舒展开靓丽眩目的圆弧,不偏不倚地套到纤纤的玉颈上。霓光耀彩,更添丽色。

  纤纤又惊又喜,想起自己昨日随口胡言之语,他竟全然当真,为自己摘下天上星辰,登时心神迷醉,芳心鹿撞;一时间,适才的妒恨嗔怒都已抛飞到九霄云外。

  句芒身边一个翠衫美女格格笑道:“姑射姐姐,虹虹昨晚在你房中等了一夜,也不见你回来,心里纳闷得紧。敢情你是和这俊小子一齐到山顶数星星去了呢!”此女雪肤绿眸,妖冶明艳,竟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东海七彩岛虹虹仙子。

  句芒目光灼灼道:“章莪山距昆仑八百里,以仙子之力,往返又何必如此之久?难道昨夜在章莪山上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仙子和拓拔太子一起逗留了一整夜吗?”

  姑射仙子玉靥微红,蹙眉欲语还休。她虽然冰雪玲珑,光风霁月,但昨夜之事一旦说出,更要引人猜度。

  众人见状疑窦更起,拓拔野朗声道:“不错,我们被长留仙子困在章莪山顶,直到四更,她前往昆仑之后,我们方才逃脱。”当下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至于自己二人被捆绑一处,以及动心相吻一节,自然略去不提。

  众人闻言大奇!想不到那骄狂暴躁的疯婆子竟然练成了“回光诀”,心中都有些不信。奢比冷笑道:“若如阁下所言,长留仙子早已闯入昆仑,闹得天翻地覆,为何现在还太平无事?”

  拓拔野一怔,还未说话,句芒突然推案起身,厉声喝道:“无耻小贼,还敢信口雌黄,百般狡赖,”他一直温文尔雅,不动声色,此刻忽然大发雷霆,登令群雄为之一惊。

  句芒转身朝着白帝、西王母行礼,歉声道:“句芒盛怒之下颇为失礼,万请大家莫怪。但这小贼处心积虑,犯下滔天大罪,句芒忍无可忍,唯有乘着天下英雄毕集之际,将他丑行公之于众!”

  只听姬远玄朗声道:“句木神尽管说吧!天下英雄都在这里,绝不会姑自一奸贼恶行,但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群雄轰然称是。

  拓拔野心中逐渐平定,嘴角微笑,索性与姑射仙子站在朝露阁中,且看句芒变出什么花样来。

  句芒翩然离席,走到回廊之上,正容道:“数月以来,大荒动乱频仍,内争四起,发生了诸多不可思议之事。火族、木族、本族以及寒荒国齐齐发生叛乱,据说前几日水族也发生了九城谋反。本族连月以来,还遭到龙族舰队无休无止地侵扰攻击,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句芒痛定思痛,百般思忖,发现所有事件都有一个惊人的巧合。”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方沉着嗓子、戟指拓拔野,一字一字地道:“这个巧合就是,所有动乱发生处,都有龙族太子拓拔野的影子!”众人轰然。

  纤纤怒道:“臭山羊胡子,你胡说什么!”突然想起自己现下是金族西陵公主,地位尊崇,不该如此失态,当下脸上飞红,强忍恚怒。少昊举杯低笑道:“好妹子,骂得好,哥哥敬你一杯。”

  句芒朗声道:“公主明鉴,句芒尽有凭据,可不是胡说。这小贼居心险恶,连公主也差点成了他利用的工具。小贼处心积虑,设下万般阴谋陷阱,就是为了搅乱大荒,带领龙族夷蛮乘虚而入,妄图占我大好河山!”

  拓拔野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公然陷害,又是滑稽,又是愤怒,冷冷地望着他,微笑不语。

  六侯爷哈哈笑道:“句老羊,也不怕昆仑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陷害忠贤,挑拨离间的帐且不跟你算。但你说什么‘夷蛮’?难道今日这四海殿、八荒殿里坐着的都是夷蛮吗?”

  八荒蛮族与海外诸番国最是忌恨“夷蛮”二字,闻言大有共鸣同感,心下颇是不以为然。两殿之中登时嘘声大作。

  句芒充耳不闻,继续道:“小贼当日自蜃楼城破之后,与乔羽孽子蚩尤流亡东海,旋即勾结汤谷罪民、龙族夷蛮,祸乱东海。数月之前!又与蚩尤潜入大荒,勾结本族叛臣雷神!偷盗火族圣杯,妄图挑拨火木两族,窃取我族江山。被我和火族英雄识破奸谋之后,又流窜赤炎城,离间火族,引爆赤炎山,导致今日火族南北割据……”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插道:“句木神说得不错,若不是这小贼当日偷窃圣杯,引爆圣山,挑唆赤帝,火族百姓今日又怎会受这战乱之苦?火族上下都可为证。”说话之人乃是一个红袍独臂男子,木无表情!正是火正仙吴回。

  此人狭隘歹毒,对其兄祝融亦舍得屡下毒手,拓拔野对之颇为鄙夷厌恶,闻言只是冷笑。凝神探望,赤火大殿中坐着众多紫衣红袍的火族贵侯,烈碧光晟、米离、泠萝仙子、因乎、不廷胡余等人赫然在列,却不见烈炎兄妹、祝融、赤霞仙子、刑天等人的身影,想来还未曾赶到。烈碧光晟微笑沉吟,一边啜茶,一边恍惚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句芒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将所有阴谋诡计尽数栽赃于拓拔野身上。他说话声音原本十分动听,这般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来,更有一番独特魅力,让人为其所控,情绪随之跌宕起伏。不少人不明真相,怒恨交加,忍不住朝着拓拔野怒视低骂。水族、木族、火族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大肆喧哗起哄。

  拓拔野心中气怒交集,滑稽可笑,句芒与水妖生怕己方揭其老底,是以沆湿一气,颠倒是非,将所有脏水抢先泼到自己与姑射仙子的身上。但这一招的确阴毒,自己此刻纵使戳穿他们的所有阴谋,一则证据寥寥,难以为凭,二则先机已失,他们大可反诬其诽谤。若无确凿证据,只怕难以翻盘。自己一时不察,业已落在下风。当下索性凝神聚意,一面聆听,一面徐徐地扫望八合大殿,观察形势,伺机反击。

  白金大殿中,金族群贵悉数毕集,白帝、少昊、陆吾、英招、江疑等人见他望来,纷纷遥遥举杯致意。西王母略一点头,便转而聆听句芒言语。

  唯有纤纤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美眸中满是盈盈笑意。拓拔野心中温柔疼惜,目光舍不得移转开去,忍不住传音叹道:“好妹子。这星石链子真有些配不上你呢!”纤纤俏脸晕红,娇羞欢喜,越发容光照人。

  黄土大殿中,姬远玄、武罗仙子、嚣围、泰逢、涉驮、计蒙、包正仪、公孙长泰等人俱已来齐,却不见应龙。

  姬远玄撞见他的目光,沉声传音道:“句芒老贼、烈老贼似是有备而来。众多水妖迄今尚未现身,只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要多加小心了!”拓拔野微笑点头目光徐徐环转,黑水大殿中坐了数百人,他识得的只有乌丝兰玛、百里春秋、黑公沙、西海鹿女区区数人。烛老妖、朝阳谷水妖、西海其他水妖都尚未到来。目光扫遍!也不见北海真神、欧丝之野,更惶论雨师妾了,心中登时一阵强烈的失望。

  西海殿中的各番国贵侯纷纷点头微笑!举杯示意。昨日接触之后,对这谦和开朗的龙族太子,他们都有莫名的好感。八荒殿中鲜有认识之人,突然看见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秀丽的脸容上蒙着淡淡的笑意,正是寒荒国主楚芙丽叶;身旁几人正是拔祀汉、天箭等老相识,正笑颜逐开地朝他举杯致意。

  拓拔野心中温暖,正想传音问候,忽听句芒道:“这小贼当日将本族圣女姑射仙子诱骗至西荒雪山,以其同谋流沙仙子供给的春毒陷害姑射仙子,欲行不轨。亏得水族烛鼓之公子及时发现,带着西海九真全力解救,才使得他奸谋未能得逞。小贼奸猾,乘着雪崩,挟持姑射仙子逃至雪山腹中。烛公子寻他不着,义愤填膺,特遣人赶往青藤城通知本族长老会。”

  文熙俊等人齐齐点头,表示确有此事。拓拔野与流沙仙子的亲密关系,自从灵山比斗之后天下皆知,不明内情的群雄心中均想:“有流沙妖女相助,难怪姑射仙子会着了这小子的道。”

  句芒又道:“几日之后,他与姑射仙子同时出现于寒荒城,从此变得亲密无间,形影不离。也不知他与姑射仙子在山腹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孤男寡女,仙子身中春毒,小贼又是狼子野心,情形自是不容乐观。否则以仙子个性,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垂青?又怎能不向他索回本族神器无锋?怎会与他彻夜同赏流星,将本族神鸟封印于他的剑中?”

  众人哗然,几十个木族贵侯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便欲拔剑冲向拓拔野。

  拓拔野怒极反笑道:“果然是贼喊捉贼,恶狗先咬人。”句芒说他如何倒也罢了,但玷辱姑射仙子的清名,却令他怒不可遏。双臂一振,碧光真气轰然鼓舞。

  眼见敌众我寡,哥澜椎、班照等人“龟他孙子”地大骂,纷纷冲将出来。使女惊叫,杯盘乱飞,酒肉四溅,八合大殿登时乱作一团。

  忽听陶损悲凉,轰然回荡,众人倏地一震,周身酥麻。白帝淡淡道:“此处是昆仑瑶池,此刻是蟠桃大会,还请诸位给寡人几分薄面。”那几十个木族贵侯猛一顿足,恨恨还剑坐下。

  姑射仙子脸色雪白,徐徐举起左臂,白衣飞舞,晶莹雪臂之上,守宫砂鲜艳夺目。澄澈的目光环视四周,默然不语。

  八合大殿登时安静下来。句芒亦是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料到她竟还保持处子之身,旋即笑道:“妙极!既然仙子清白未玷,我们就放心了!”

  拓拔野心中大宽,突然一阵羞惭庆幸,倘若当日自己稍稍把持不定,今日姑射仙子便要毁于他手了。

  姑射仙子淡淡道:“若非拓拔公子高风亮节,仗义相救,我又岂能在烛鼓之的陷害淫辱下保得清白之躯?句木神一再颠倒黑白,不知是何居心?”

  黑水大殿中登时沸腾喧嚣,纷纷大叫道:“仙子一再偏袒拓拔野,诬陷我烛公子,又是什么居心?”“龟他奶奶的,我家烛公子惨遭不幸,仙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来个死无对证吗?”

  乌丝兰玛忽然微笑道:“姑射妹子说烛公子对你图谋不轨,不知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

  姑射仙子一怔,道:“当时我到了钟山脚下,被数十名蒙面高手围攻,体内蛊毒发作,恍恍惚惚中看见……”

  乌丝兰玛柔声道:“既是恍恍惚惚,便是辨别不清了?仙子又出能断定是烛公子所为?”

  姑射仙子一时语塞,众人又是一阵大哗。

  百里春秋长声道:“仙子所说多半是从拓拔野那里听来的吧?无凭无据,何足取信?我们却有许多人为证,当日众目睽睽,看着拓拔野对仙子欲行不轨,行迹败露后又带着仙子逃之夭夭。”水族众人轰然称是。

  姑射仙子天性单纯淡泊,又不说假话,哪里是乌丝兰玛、句芒等人的对手?在这般胡搅蛮缠、咄咄逼问之下!登时有些应接不暇。瞧在众人眼中,倒像是她理亏词穷。金族群雄、姬远玄等人心下焦急,却难以相帮。

  听着群情汹汹,众口铄金,拓拔野心中怒极之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忖道:“这些奸贼必是料定我们四族即将联盟,所以先发制人,妄图一气将我和仙子姐姐抹黑!一来减弱仙子姐姐在木族的影响力;二来逼迫其他各族迫于舆论之力,不敢与我结盟。嘿嘿,想让我们气怒之下方寸大乱,我偏不上当。索性等他们胡言乱语中自行露出破绽,再全力反击。”当下气定神闲,微笑不语,心中苦思良策。

  只听西海鹿女脆生生地道:“依奴家看来!烛公子在昆仑山下惨死,多半与拓拔野有关!”

  拓拔野心下一沉,暗呼不妙。众人哗然,百里春秋沉声道:“是了!定是这小贼眼见丑行被烛公子瞧见,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是以在昆仑山下伏击烛公子。”

  黑公沙冷冷道:“不错。当日各族英雄在流沙河畔眼看要拿住那杀害烛公子的凶手,拓拔太子突然杀到,耍了诡计将他救走,我还觉得奇怪哩!敢情你和那疯猴子竟是同谋。”

  拓拔野与夸父的交情颇深,这两日来,昆仑山上众人都已瞧得分明,被他们这般反诬一口,确有些百口莫辩。拓拔野、白帝、西王母、姬远玄等人虽知杀害烛鼓之的乃是水妖自身,却苦无证据,难以辩驳;而且烛龙杀其独子,何等荒谬?说来众人也必不信。

  句芒叹道:“我早已探知这小贼勾结雷逆,又网罗了本族六百年前的叛贼疯猴子,只道他想挑唆本族叛乱,没想到竟唆使疯猴子加害烛公子……句芒有失察之贵,惭愧惭愧!”

  乌丝兰玛柔声道:“此事非因你起,句木神不必自责。只是那疯猴子虽为木族中人,却是杀害烛公子的凶手,本族要将他绳之以法,还请句木神不要见怪。”

  句芒朗声道:“本族出此凶獠,岂敢护短?句芒一定协助仙子将他和这小贼缚送烛真神脚下!”两人这一番惺惺作态的做作,更是不容分辩,将拓拔野与夸父的罪名扣得严严实实。

  姑射仙子道:“夸父是本族前辈,淳朴善良,绝不是杀烛公子之人。拓拔公子更加没有做过此事。根据夸父前辈所言,杀死烛公子的,是一个戴着黑斗笠的神秘人……”

  句芒摇头道:“天下哪有凶手肯自己认罪的?自是百般狡赖,推脱他人。疯猴子杀死烛公子。乃是钦毗真人临死所见,陆虎神等人听得一清二楚,又怎会有假?仙子不可受其蒙蔽。”

  虹虹仙子娇笑道:“姑射姐姐这么护着拓拔太子,是不是喜欢他呢?虹虹正想问问姑射姐姐,前天夜里三、四更时分,姐姐为何悄悄地跑到拓拔太子屋前的悬崖边,与他私会呢?”

  姑射仙子一凛,突然想起那夜丛林间有某物一闪而过,脱口道:“原来那人是你!”一言既出,登时后悔,双靥晕红。

  八殿哄然,她这般说话便等若承认夜半与拓拔野幽会了。

  虹虹仙子抢道:“不错,是我。我亲眼瞧见你和拓拔太子抱在一处亲吻。若不是你们太过忘情,我又怎能逃得性命?”她这招“无中生有”毒辣之至,姑射仙子待要否认已然太迟。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纤纤俏脸鸟云笼罩,欢喜神色荡然无存。杏目恨恨地瞪着拓拔野二人,眼圈突然红了。

  姑射仙子听她这般诬陷,气怒羞愤,颤声道:“你……你胡说!”

  拓拔野怒极,哈哈笑道:“仙子贞洁,岂是你胡言乱语所能玷污的?各位木族长老,这妖女诬陷圣女,不知该当何罪?”

  虹虹仙子格格脆笑道:“现在想要狡赖太迟啦,听说东海有一种珊瑚海蜥,吐出来的守宫砂与众不同,即便破了处子之身,也能鲜艳如故呢!”她这话恶毒之极,暗示姑射仙子已非处子,全赖拓拔野提供的珊瑚海蜥!才得以矫饰。

  木族群雄愤激如沸,纷纷要求一验守宫砂真伪。姑射仙子双颊嫣红,蹙眉不语,胸脯剧烈起伏,显是恼怒已极。

  水族众人也跟着起哄,骂不绝口,群情激愤。柳浪、成猴子等龙族群英大怒之下,反唇相讥,吵作一团。八合大殿又是一阵混乱。

  乌丝兰玛柔声道:“白帝、王母,拓拔太子、夸父与本族烛公子之死有莫大关系。贵族既言称要帮助本族擒拿凶手,严惩不怠,还望仗义相助。”

  水族群雄齐齐起身叫道:“还请白帝、王母仗义相助!”

  句芒也翩然行礼,朗声道:“拓拔野挑唆木族内乱,侵袭东荒,更有玷辱本族圣女之嫌,万请白帝、王母秉公处理。”木族群英也齐齐起身,大声附和。

  八合大殿顿时鸦雀无声,万千双眼睛一齐凝注在白帝与西王母的脸上。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颇为尴尬,沉吟不决。事情发展到这一阶段,已成了关乎木族圣女贞洁与否、水族烛鼓之死亡真相的大事;白帝、西王母虽是东道主,也不好明着相助拓拔野。尤其烛鼓之死在昆仑山下,他们更是理亏气弱,极是被动。

  宫中肃然,水、木群雄右手都已紧握剑柄,只要白帝、西王母轻轻点点头,立时便要一哄而上。六侯爷使了个眼色,哥澜椎等龙族豪雄蓄劲待发,随时准备拚死护卫拓拔野二人杀出重围。

  碧空白云,飞檐交错,阳光绚烂地镀耀着金色的宫顶。冷风穿窗过阁,吹得铃当阵阵脆响。丝竹顿止,人声寂寂,瑶池宫中一片沉静,就连时间也似乎突然凝固了。

  拓拔野站在朝露阁中,衣袂飘飞,微笑不语,心中怒火熊熊。看着姑射仙子被众人围诘羞辱,更是心痛如割,暗自立誓定要拚死保护她,还她清白。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太没经验,低估了水妖、句芒,原以为此次蟠桃会上,只要按照预先的安排,与姬远玄、烈炎结拜兄弟,再进行纤纤加冕典礼,便可镇住群妖,令他们不敢放肆。不想大会伊始,脚跟还未站定,便被老好巨滑的句芒、乌丝兰玛反诬一口,狂风暴雨似地步步进逼,打了个措手不及。

  诚如姬远玄所言,众妖必是得闻风声,有备而来。何况烛老妖等众多水妖未到,烈碧光晟尚未发力,可以断定,其后必定还隐藏着诸多阴谋诡计、埋伏陷阱。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与姑射仙子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如果再不奋起反击!纵使白帝、王母想要相救,也是有心无力。一旦让他们奸计得逞,己方四族联盟的计划必定灰飞烟灭。

  身处逆境,反倒激起他的强烈好胜心与熊熊斗志,下定决心要力挽狂澜。思绪飞转,心想,这些奸人既玩无中生有,死无对证的把戏,自己便以牙还牙,回报以颜色。灵机一动,心中已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冒险计划。

  当下哈哈笑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烛鼓之的死的确与拓拔野有莫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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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4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三章 瑶池风云

 

  众人轰然,纷纷朝他望来。

  姑射仙子“啊”地一声,担忧已极,蹙眉道:“公子,你说什么?”

  拓拔野微笑传音道:“仙子姐姐,你只管放心。”大步走到朝露阁边栏,笑道:“水圣女说得不错,烛鼓之的死与我有极大关系!若不是我,他断断不会惨死于昆仑山下。时至今日,我也不必再隐瞒了。”

  八殿愕然,水木两族群雄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句芒嘿然道:“小贼,你现在认罪已经太迟了……”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谁说我要认罪了?我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戳穿一个天大的谎言。”

  句芒神色一变!喝道:“小贼还敢狡辩!给我拿下!”木族群雄呼喝着便要冲出。

  突听西王母淡然道:“且慢。句木神,既然你们证据确凿,还怕他胡说吗?天下英雄在此,都可为证。且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说,也好让荒外各国心服口服,不骂我金族偏袒大荒。”荒外各国对句芒都颇为厌恶,当下轰然称是。

  句芒无奈,细目之中凶光一闪而过,微笑道:“王母说得是。量他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木族群雄愤愤坐下。万千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拓拔野,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拓拔野朝着白金大殿翩然行礼,微笑道:“多谢王母。”徐徐环顾群雄,目光凝注在西海鹿女上,微微一笑道:“鹿仙姑,事已至此,你就全招了吧!”

  众人愕然,大觉突兀。

  西海鹿女一愣,格格笑道:“拓拔小子!你说什么?”

  拓拔野叹道:“难道非要逼我说出来吗?”

  西海鹿女脆笑道:“臭小子,你故弄什么玄虚?”

  拓拔野扬眉道:“故弄玄虚的只怕是鹿仙姑吧?那夜在寒荒城夜宴之时!通过比翼鸟传信给我的神秘人便是你吧?”

  众人闻言更是糊涂,一齐朝西海鹿女望去。西海鹿女花容微变,冷冷道:“你胡说什么?”隐觉不妙,但心中惑然,不知拓拔野究竟想说什么。

  拓拔野哈哈大笑,朝着八荒殿中的寒荒国群雄朗声道:“楚国主、拔祀汉将军,你们还记得那夜情形吗?”

  楚芙丽叶柔声道:“自然记得。那夜酒宴进行了一半,突然飞来了一对比翼鸟,公子就追着它们走了。我们心里都好生奇怪、担心,不知发生了什么急事。”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国主挂怀。那夜我之所以会突然不告而别,实在有不得已之苦衷。今日当着天下豪杰,我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姑射仙子瞧着他洒落不羁地临风而立!一付成竹在胸的自信姿态,心中抨然,俏脸莫名地一阵酡红。不知何以,适才慌乱、羞恼、气怒的烦杂心情登时烟消云散,心湖逐渐平定下来。

  拓拔野朗声道:“那夜比翼鸟脚爪上缚了一个布条,上面写着‘姑射有难,速来相救’……”

  众人轰然。纤纤美目凝注,迷惘讶异。她记得那夜分明是自己索要比翼鸟,拓拔野方才穷追不舍,为何他竟突然改口?想起拓拔野追随比翼鸟,因缘际会救出姑射仙子,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心中陡地一沉,酸妒难抑。

  拓拔野不待水妖反应过来,大声道:“姑射仙子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听说她有难,岂能不救?于是随着比翼鸟飞到了钟山,再随着它钻入密道,进入烛鼓之专用的密室,看见仙子被下了春毒,散去真气,困在象牙床上……”

  众人听他所说与水族言辞迥然两异,登时又是一阵轰然!议论纷纷。

  乌丝兰玛柔声笑道:“拓拔太子巧言令色,想要混淆视听吗?你率领数十名蒙面大汉袭击姑射仙子之时,我们可有几十个证人,看得清楚分明呢!”声音清晰有力,登时将各殿中的喧哗声压了下去。

  西王母淡淡道:“姐姐稍安毋躁,听他说完再下结论不迟。”

  成猴子尖声笑道:“就是嘛!臭婆娘,如果你心里没鬼,干嘛掩人耳目?”龙族群雄轰然应和。四海殿、黄土殿中也有不少人跟着起哄。

  拓拔野朗声道:“我突然听见石门外有一个男子尖声说道:‘那小子真会来吗?你的比翼鸟能寻着他吗?’一个女子答道:‘他若是不来,我……我就亲自放了姑射仙子。’男子叹道:’你这是何苦!‘那女子恨恨道:’谁让七郎说过纳我为妃却又一再食言?他对姑射垂涎已久,今次费尽周折,和句木神一齐设下陷阱,好不容易才将她抓住,一定不会放过她了。’”

  青木大殿中登时又是一片沸腾,木族群雄纷纷叫喝道:“拓拔小子休得胡说!”“句木神正气凛然,天下景仰,岂会做出这等事情!”

  拓拔野充耳不闻,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注视西海鹿女腰上悬挂的鹿皮鼓,那鼓上写着两个娟秀的小字“仙鹿”,当下拢着袖子,悄悄撕下一片布幅,从指尖迫出几滴鲜血,仿着那笔迹写下几个字。

  口中却毫不顿止:“那男子道:‘你和七郎已经这么久了,他妃嫔女奴多不胜数,这次你又何必吃这么大的醋?’那女子心烦意乱道:‘童子,你不知道,七郎对她情有独钟,得了这贱人之后,必定不理我了。这贱人喝了无忧水,被我下了春毒,又被你和百里法师散去真气,不能反抗,唯有乖乖从命。倘若日后她知道是被我们所害,必定想方设法报仇。你想想,七郎对她必是言听计从!还能不依着她杀了我们吗?’那男子默然不语。”

  水族众人听他模仿两人口气!惟妙惟肖,分明是西海鹿女和九毒童子!西海鹿女桃脸越来越白,蓦地明白了拓拔野的用意,“啊”地一声低呼出声!惊怒交集。

  拓拔野倏地戟指鹿女,喝道:“我一直不知道传信给我的人究竟是谁,今日听了你的声音,才知道原来是你!”此言一出,八殿更是人声鼎沸。

  西海鹿女花容惨变,顿足怒道:“臭小子,你胡说八道,”

  拓拔野扬眉微笑道:“是吗?难道诸位不觉得奇怪吗?若不是你以比翼鸟带路,领着我从密道进入洞室,我又怎会那么凑巧地由千里之外的寒荒城赶到,从烛鼓之魔爪下救出姑射仙子?”

  水族众人对当日拓拔野为何会突然赶到钟山,并出现在那固若金汤的密室中,都是颇为疑惑。烛龙多疑成性,早已怀疑有内奸通风报信,为他引路,暗令各路侦兵探察。此刻听拓拔野这般述说,对当日水、木两族的阴谋了若指掌,诸多细节毫厘不差,不似胡言所能为之;而鹿女与烛鼓之的暧昧关系,更是水族人所尽知,她妒恨之下做出此举,倒也并非全无可能。众水妖疑心大起,纷纷朝西海鹿女望去。

  鹿女怒道:“臭小子,你……你无中生有,想要挑拨离间,栽赃陷害!”慌乱惊惧之下,连说话声音都颤抖起来。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无中生有、栽赃陷害还不是向你们学的吗?”哈哈笑道:“你现在想要狡赖太迟啦!这是你当日写的密条,让大家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迹!”蓦地从袖中抖出那条准备好的布幅,高高举起,“姑射有难,速来相救”八个大字艳红跳脱,赫赫醒目。

  那字迹与鹿女毫无二致。水族中人立时哄然一片。

  鹿女“啊”地一声尖叫,狂怒恐惧,那张妖艳的桃脸几乎变形,朝着四周水妖颤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拓拔野厉声道:“证据确凿,还敢狡辩,如果不是你和九毒童子通风报信、故意挖掘密道放我通行,为何当我擒住烛鼓之时,你们竟会突然从密道中冲入,及时解救?天下竟有这般巧的事吗?”

  西海鹿女见水族众人面泛杀意,冷冷地盯着自己,想到族中对叛徒奸细的残酷手段!恐惧得几近崩溃,突然嘶声大叫道:“我没有通风报信,我挖那密道只是为了偷看七郎迷奸姑射仙子!九毒童子可以作证。”

  众人轰然惊呼,尽皆怔住。

  西海鹿女一言既出,方知中计,娇躯剧颤,面如死灰,蓦地跪坐在地,瘫作一团。八合大殿一片死寂。过了片刻,龙族群雄方才如梦初醒似的欢声雷动,水族众人则面色铁青,默然不语。乌丝兰玛与句芒对望一眼,碧眼中杀气一闪而逝,恼恨狂怒,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水妖诬陷拓拔野谋弑烛鼓之,乃是建立在拓拔野迷奸姑射仙子未遂、嫉恨之下杀人灭口的谎言之上,此刻这谎言一旦戳穿,其指控自然不攻自破。

  拓拔野微笑自若,怡然扫望水、木群雄,不动声色,心中却如释重负,仿佛虚脱了一般。大风吹来,满背都是凉飕飕的冷汗。他孤注一掷,故出惊人之语,选择西海鹿女为突破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中生有,大打心理战,实在冒了极大风险。一旦鹿女不上当,死死咬住不松口,那伪造的布条再被揭穿,那便狼狈不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生死攸关,更关乎姑射仙子清誉,这一场舌辩竟比白刀相斗更加凶险艰难。暗呼侥幸,浑身说不出的疲惫,说不出的轻松。

  乌丝兰玛淡淡道:“烛公子有没有做出这等事,还持查证。如果真有此事,我们自会向木族请罪;但倘若是本族中有奸细妄图勾结外人,嫁祸烛公子,我们定不轻饶。”言下之意竟暗指拓拔野与西海鹿女串通一气,诬陷烛鼓之。鹿女闻言浑身簌簌,脸色青白,怨怒憎恨地瞪视着拓拔野,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八合大殿嘘声大作,就连八荒殿中也有许多蛮族瞧不起水族的狡赖行径,公然支援拓拔野。

  乌丝兰玛听若罔闻!淡淡道:“拓拔太子适才自称烛公子之死与你有莫大关系,不知又是什么意思?”

  拓拔野还未回答,却听六侯爷哈哈笑道:“这还用说吗?烛鼓之这小子想对木族圣女不轨,被太子天降神兵,戳穿色狼面目,救走美人,急怒攻心之下,气得一命呜呼。”

  柳浪摇头道:“六侯爷此言差矣,素闻烛真神教子有方,极有廉耻之心!我瞧多半是他自己做了这下流事,思前想后,活活羞死的。”众人听他们一唱一和地挖苦,忍不住轰然大笑。水族群雄狂怒,却不得发作。

  突听一个尖细的嗓子不阴不阳地叫道:“说不定是烛真神自己杀人灭口!再栽赃嫁祸给拓拔太子,要箱制白帝陛下哩!”

  众人大哗,水族群英霍然变色,纷纷起身拔刀怒骂:“是谁血口喷人?他奶奶的乌龟王八,站出来说个清楚!”

  姬远玄朗声笑道:“既然不是烛真神所为,各位这般激动作甚?难道别人说说自己的猜疑也不成吗?”众人轰然应和。木族群雄沉默不语,火族群英则坐山观虎斗,不插一言。一时间,八合大殿之中,竟有大半站到了拓拔野一边。

  拓拔野心下大畅,眼角扫处,见姑射仙子对大殿混乱情形视若不见,一双妙目凝注自己,双颊似醉,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喜悦中竟似焕发出柔和清丽的光辉。心中怦然大动,目光再也移转不开。忽听虹虹仙子格格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眉目传情吧?原来拓拔太子英雄救美,嬴得姑射姐姐的芳心哩,难怪姑射姐姐会不顾圣女贞洁之躯,和太子形影不离,甚三更半夜悄悄幽会呢!”

  大殿登时寂静,木族众人纷纷叫道:“烂木奶奶的,拓拔小子你甜言蜜语说得好听,多半不安好心,也想要玷辱圣女清白!”“仙子的守宫砂究竟是不是真的,让我们验验再说!”

  拓拔野心下恙怒,他们眼见一计不成,又在姑射仙子贞洁上大做文章,可恨之极。正要挺身而出,却听楚芙丽叶大声道:“虹虹仙子看错啦!昨夜和拓拔太子幽会的不是姑射仙子,而是楚芙丽叶。”

  众人大哗,纷纷朝八荒殿望去。楚芙丽叶白衣飘飘,落落大方,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双靥酡红,略显娇羞!淡蓝色的双眸勇敢而又坚定地凝视着拓拔野,柔声道:“楚芙丽叶喜欢拓拔太子,所以昨夜悄悄到他屋前幽会。”

  众人见楚芙丽叶也是一袭白衣,身材与姑射仙子相彷,心中均想:“难怪虹虹仙子会认错人了。”心下都大为妒羡拓拔野艳福不浅。

  拓拔野又惊又奇!蓦地明白:“她为了替我解围!不惜牺牲自身清誉!”心中感动,无以复加。

  拔祀汉等人齐声道:“昨夜我们护送国主,都可为证。”

  八殿议论纷纷,啧啧称奇。六侯爷与柳浪齐齐叹道:“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摇头晃脑,大吞馋涎。

  人群中,纤纤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冷冷地瞥望拓拔野,泪珠在眼眶中不住地滚动,随时都要掉落一般。

  虹虹仙子笑道:“想不到拓拔太子这般风流多情,连寒荒国主也肯为你圆谎呢!倘若昨夜那人不是姑射姐姐,她为何又会看见我呢?”

  拓拔野微微一怔,正要寻词,却听西王母淡淡道:“昨夜姑射妹子是和我一起去犀脊峰的。”众人愕然,想不到竟连西王母也搅了进来。

  西王母道:“白帝认拓拔太子义妹为女,乃是翌日便要公布的大事。我有许多事情想和拓拔太子商量,但三更半夜!我身为金族圣女,不便登门拜访。白帝又有要事,走不开来。无奈之下,我便找来姑射妹子一齐前往。不想在山崖边瞧见虹虹仙子慌张御风而去。”众人恍然点头,深以为然。

  乌丝兰玛、句芒等人虽知真相,恨得牙根痒痒,却无法辩驳。句芒叹道:“既是如此,王母何不早说,也省得这场误会风波。”他话里带话,仍是暗示王母为拓拔野掩饰。

  西王母淡然道:“我见句木神说得如此笃定,还以为我走了之后,姑射妹子又去找拓拔野了呢!听楚国主告白,才知句木神误会了。”目光如电,凝视着虹虹仙子,冷冷道:“虹虹仙子,不知你法眼为何如许厉害,竟能瞧出姑射妹子的守宫砂是事后重新点上的东海珊瑚蜥?恕我眼拙,没瞧出差别所在。”

  虹虹仙子不想王母竟会横加干预,如此逼问,格格笑道:“我也只是猜测,当不得真……”

  西王母大怒,忽然劈头喝道:“放肆!圣女乃一族天尊,神圣不可侵犯,岂容你恶意揣度,玷污清名!身为臣民,竟敢狂肆傲慢,再三亵渎圣女,罪大恶极!若在本族,早已寸砾凌迟,哪容得你在此大放厥词!”

  众人凛然,虹虹仙子被她这般雷霆暴雨般地一顿怒骂,登时气焰大馁,自觉理亏,不敢应答。拓拔野等人更是听得大快。

  姑射仙子心下感激!淡淡道:“多谢王母。”

  拓拔野暗自佩服,知她这一番厉斥指桑骂槐,旨在逼使其他人不敢再对姑射仙子有不敬言行,忖道:“难怪天下人说五族圣女之中,以西王母最是厉害。这等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气势,果然远非其他几位所能比拟。”想到当夜在雁门大泽,她备受乌丝兰玛要挟,刚韧不屈,甚至不惜亲手击杀毕生挚爱,更是慨然。

  木族群雄被外人这般斥责,极是尴尬,却又无话可说。句芒咳嗽一声道:“王母所言极是。虹虹仙子确有卤莽之处,但她也是担心圣女贞洁,才有越格言语。回到青藤城后,本族长老会自会计议她的罪责。”强忍恨怒,转身朝姑射仙子行礼道:“圣女既清白无损,全族上下无不欣然。适才大家牵挂圣女,言出由衷,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圣女海涵。”

  姑射仙子淡淡道:“蕾依丽雅尚能辨清是非,句木神勿请牵挂。族内之事,回到青藤城后再作议决。”不软不硬,将句芒的话顶了回去。

  白帝微笑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大家都请回席入座吧!姑射仙子、拓拔太子也快快请坐。”丝竹声起,磬鼓脆然,美女歌者鱼贯而出,在白玉浮台上翩翩起舞。

  拓拔野随着使女步入四海殿,坐在庭芳阁中预留的位置上,而姑射仙子则入席青木大殿,遥遥相望。一路行去,四海殿中的各番国贵侯纷纷微笑行礼,极是热情,君子国、贯胸国、厌火国等更是秋波暗送,表达了效忠之意。

  这些番国豪贵常年生活在诸强的势力夹缝之中,依附为生,对于形势的判断极是敏锐。适才大殿上的这场风波,虽然表面尚未到达惊涛骇浪之境,但暗流汹涌却是一览分明。各方势力彼此攀附支援的微妙处,他们岂会看不出来?眼下除了火族尚未表明立场之外,金族、土族都已摆明了站在龙族一边,而本族圣女又与拓拔野交情极笃,可说天下大半都在支援这新近冒出大荒、叱吒风云的龙神太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相较于跋扈凶厉的水族与暴戾苛严的火族,东海龙族总要易于相处得多。

  拓拔野方甫坐定!六侯爷便兴奋地低声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小子这一招漂亮之极,害得我平白担心了半晌。只是可惜了鹿女这淫妇,—到北海,定没她的好果子吃了。”

  柳浪点头叹道:“可惜可惜,一代尤物。”

  拓拔野正要回答,又听见姬远玄传音笑道:“拓拔兄弟无中生有果然厉害,连句老贼和水圣女都被你打败了。佩服之至。”

  拓拔野苦笑传音道:“这便叫作‘穷生奸计’,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惭愧惭愧!”

  姬远玄哈哈而笑,极是快意。神色一整,正容道:“蟠桃大会刚刚开始,真正的风浪还在后头,拓拔兄弟还要打点起万二分精神,提防水妖、木妖奸谋暗算。另外,烈碧光晟一直按兵不动,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对他还得小心才是!”

  拓拔野点头传音道:“说得是。不知烈炎兄弟为何迟迟未到?”

  姬远玄皱眉道:“我也正在担心,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两人下意识地朝烈碧光晟望去,却见他依旧微笑着浅斟慢啜,入神地望着八殿飞檐之间的蓝天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拔野心中突然冒起森冷寒意,心道:“此人心机深狡,直到现在仍不动声色,只怕还有许多阴谋未曾使出来。”暗起戒备之心。

  当是时,突听号角长吹,有人高声叫道:“朝阳谷水伯天吴、钟山烛公子驾到。”

  群雄轰然,拓拔野失声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惊骇:“烛鼓之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竟能转死还生?”与西王母、姬远玄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亦是讶然骇异,疑窦丛丛。

  目光四扫,见乌丝兰玛等水族贵侯的脸上亦满是惊讶神色,不似作伪,拓拔野心中更觉古怪,心道:“烛鼓之魂飞魄散,连灵山十巫都救治不得,绝不可能复活,难道是烛老妖故弄玄虚,瞒着众人玩什么阴谋诡计吗?”转头向姑射仙子望去,她俏脸红霞飞涌,怒色一问即没,秋水明眸冷冷地凝视着八合大殿的悬廊入口。

  大殿低语喧哗,许多人忍不住站了起来,纷纷透过窗格,朝那蜿蜒如玉带的悬廊凝神眺望。

  过了片刻,只听见一个圆润清朗的声音从容不迫地响起:“钟山烛鼓之、朝阳谷天吴赴会来迟,各位多多海涵。”

  拓拔野听到这声音,脑中嗡然一响,这人果然是当年攻灭蜃楼城,双手沾染数万人鲜血的朝阳谷老贼天吴,刹那之间,那不堪回首的暗红色杀戮情景蓦地浮上心头,大火、残垣、遍地尸首、被长矛贯穿的母子尸体、烧焦的尸骨……耳中陡然充斥着狂风海啸、厮杀悲号,以及凄恻人心的呼救声……鼻息之中甚至闻到了那夜浓重的血腥、尸骨的焦臭……

  那一夜!五万善良勇敢的城民惨死在烈火与屠刀中!一股悲愤怒火猛地熊熊窜将上来,烧得他双目尽赤,双手微微颤抖。

  乐声清脆,使女翩翩而入。一行黑衣人随之穿入悬廊,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当先一人身材颀长,紫黑色的袍衫飘然卷舞,头戴黑木面罩,步伐雄健有力,音气风发,正是四年不见的水伯天吴。

  拓拔野强忍住拔身而起的冲动,冷冷地凝视着他,竭力调整浑身汹涌鼓舞的碧木真气。

  忽听纤纤怒哼一声,柳眉倒竖,双肩轻颤。四年来!父亲生死未卜,全拜此人所赐。仇人相见,焉能不分外眼红?拓拔野心下一沉,担心她冲动之下言行出格,令西王母难堪,所幸纤纤只是恨恨相望,并未多言。

  拓拔野心中稍宽:“经历了这许多事情,纤纤毕竟成熟了些!不再那般任性妄为了。”蓦地想到今后再不能像从前那般照顾她,与她朝夕相处!她即便再任性妄为,自己也是看不见听不着了。心中登时又是一阵黯然。

  天吴身后紧随着一个高瘦少年,斜眉细眼,满脸跋扈暴戾的神色,正是当年屡遭拓拔野戏弄的十四郎。相隔四年,他的身高长了不少,目中精光爆射,似乎真气也大有长进。

  第三人是个瘦如槁木的碧眼老儿,木无表情,乃是科汗淮的叔叔科沙度。其余十二人俱是黑衣劲装的卫士,抬着两个巨大的北海沉香木柜昂然而入。

  一行十五人走到朝露阁中站定,朝着群雄行礼问好。众人目光四扫,始终不见烛鼓之,心中大奇。目光齐齐凝集在那两个北海沉香木柜上,心想:“难道烛鼓之便藏在这柜子里吗?”大觉滑稽。

  西王母微笑道:“水伯一路辛苦了,不知烛公子……”目光探询地望向那两个木柜。

  十四郎突然朝前一步,高声道:“钟山烛鼓之,拜见白帝、王母。”

  此言一出,八合大殿一片轰然!拓拔野等人更是大吃一惊,迷惑不解,想不到所谓的烛鼓之竟是十四郎!

  众人心中均道:“烛鼓之死了多日,早已魂飞魄散,即便转寄十四郎躯体,也断断不可能复生。难道烛真神当真有通天彻地之能?”

  乌丝兰玛忍不住蹙眉道:“水伯神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吴躬身行礼道:“圣女平安。此事太过匆忙,来不及通禀圣女及各位长老,还请勿怪。天吴现在便为各位说明。”

  环视众人,朗声道:“烛真神得闻爱子惨死昆仑山下,悲痛欲绝。前几日与天吴携行到单狐山时,思念成疾,贵体微恙,唯有在山下驿站暂行调养休息……”

  拓拔野心底冷笑:“虎毒不食子。老妖既舍得杀亲生儿子嫁祸他人,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西王母叹息道:“难怪烛真神迟迟不曾到来。此事本族甚感愧责,还望烛真神节哀顺便,顾惜身体才是。”

  天吴朗声道:“烛真神并无怪责金族之意,只盼能早日抓获凶手,伸张正义。”顿了顿又道:“在驿站之中,烛真神见犬子十四郎悉心照料,彻夜不离其身,极是感动;又想起从前烛公子孝顺服侍的情形,更加触景伤怀!感慨之余,突然萌生一念,将十四郎认作其子,依旧赐名烛鼓之,封钟山侯……”

  众人哄然,水族群雄对此颇感突然,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拓拔野恍然心道:“原来如此,十四郎被收认为烛老妖之子,朝阳谷水妖必定大大得势,难怪这老贼这般趾高气扬。”

  黑水大殿人声鼎沸!一个雄伟老者沉声道:“敢问水伯神上!烛真神现在何处?”

  天吴道:“玄长老毋须挂念,烛真神仍在单狐山驿站中修养,朝阳谷三十六名高手、十二名侍婢贴身照顾。大约明日此时,他将起驾赶来昆仑。”

  句芒微笑道:“恭喜烛真神重得龙子,恭喜烛公子得封钟山侯。”

  各殿贵侯如梦初醒,纷纷高声祝贺。反倒是黑水大殿中冷冷清清,众人或妒恨,或鄙夷,或木然,沉默不语。

  拓拔野微感奇怪,旋即了然,水族之中也是派系淋立,朝阳谷得势,其他阀别自然气恨难平。心中一动!倘若他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之身,利用水族中的内隙大作文章,或有奇效。

  正自思忖,却听十四郎大声道:“多谢众位前辈,十四……烛鼓之当竭心尽力,不负厚望。”

  他原本便是倨傲自大,现在成了烛公子,更加目空一切,浑身洋溢出轻浮骄横之态,众人心下大是不以为然。

  天吴朗声道:“天吴起行之前,烛真神特拟手谕一份,让我在蟠桃大会上代为传达。”探手入怀,展开一卷羊皮,气运丹田,缓缓读道:“昆仑仙山,蟠桃盛会,群英毕集,可喜可贺。烛某心甚向往,原当早早拜诣。奈何老朽体弱,偶感风寒,羁绊单狐山下,竟不得与天下豪杰把酒言欢,憾甚愧甚,万请见谅。”

  白帝微微一笑道:“烛真神客气了。”

  天吴续道:“天下皆知烛某新近丧子,悲沮欲死,所幸朝阳谷十四郎?不嫌老朽可憎,甘作螟蛉。昼夜服侍,眉睫不交,舐疮吸脓,殊无怨言。有子如此,夫复何求!老朽喜慰不自禁,特请朝阳水伯代我告之天下,自今日始,朝阳谷十四郎即为烛某之子,易名为烛鼓之,封钟山侯……”

  乌丝兰玛微笑道:“十四郎素来娇贵,肯为烛真神舐疮吸脓,果然孝顺得很。”

  她故意不将十四郎唤作烛鼓之,显是对天吴父子乘着烛龙丧子悲痛、众人不在身侧之际,大肆奉承取悦的行径颇为不屑;语中嘲讽之意更是昭然若揭。水族群雄脸上均显出鄙夷的神色。

  十四郎细眼轻佻,凶光毕现,蓦地循声怒视乌丝兰玛,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反倒心里一阵发虚,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虽然地位大转尊荣,但对这水族圣女终究不敢太过放肆。

  天吴置若罔闻,朗声读道:“……当日鼓之遇难之后,多有小人挑唆!妄使金水生隙。本族之中,也多有不明真相者,私往昆仑,咄咄问罪,此诚非烛某所愿也。老朽衷心期望金水情谊不因此事受损,而能历久弥坚。”

  拓拔野越听越是恶心!这老妖惺惺作态,虚伪之至。西王母微笑道:“烛真神既然这么说,水香便放心多了。”

  天吴又读道:“只是罅隙已成,又恐奸邪挑拨不息,心甚忧之。今日听闻白帝册封西陵公主,欢悦不已。忽有一念:老朽今日得子,白帝亦今日得女,此岂非天意哉!倘若白帝不弃,愿将公主下嫁鼓之,促此‘佳偶天成’之美事,当为千古美谈。而金水两族情谊也自当合复如初矣……”

  白帝、西王母等人面色大变,一时僵住。奇变陡生,众人无不轰然,喧哗四起。黑水大殿中则发出一片欢腾附和之声。

  拓拔野又惊又怒,突然明白烛老妖将十四郎认作“烛鼓之”的真正意图。老妖竟是想藉着烛鼓之的阴魂,逼迫金族联姻,从而粉碎金族与土、火、龙族结盟的宏图烛鼓之在昆仑山下离奇暴毙,金族始终难咎其责。虽然白帝等人都己猜到凶手是烛龙自己,但无真凭实据,说出来必无人信。而烛龙故作姿态,主动联姻以释恩仇,更令白帝、西王母无推托之辞。这一招可谓阴险之极,厉害之至。

  眼看群仙宫一片喧嚣,白帝、西王母沉吟不决,拓拔野心中更是混乱急怒,难道自己竟要眼睁睁看着纤纤落入水妖魔掌,备受十四郎这小贼蹂躏么?

  却听“砰”地一声,纤纤蓦地娇喝道:“休想!”声音虽不嘹亮,却如春夜惊雷炸响!令众人心头齐齐一震,八殿登时一片死寂。群雄惊诧,万千目光齐齐集中在她身上。

  玉案倾倒,杯盘满地悠悠旋转。纤纤迎风俏立!白衣飞舞,裙摆上果汁淋漓,想是情急之下掀翻案桌所致。她浑然不顾,双颊嫣红,胸脯起伏,明眸怒视天吴,娇嗔之中更有一番曼妙韵态。五族少年贵侯无不瞧得怦然心动。

  天吴毫不着恼,微笑道:“原来这位便是西陵公主,果然如天仙下凡。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纤纤冷冷望着他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的鄙视之态却令天吴微感尴尬。

  十四郎恼怒,抢身而出,昂首傲然道:“公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烛鼓之配不上你吗?”他那傲慢而又咄咄逼人之态,引得八殿群雄大为反感。

  哥澜椎叫道:“龟他孙子,上好的珊瑚怎能长在乌龟屎上?你撒泡猴尿照照自己咧!”

  十四郎大怒,转身喝道:“你骂我是乌龟屎?”

  六侯爷笑道:“原来阁下也有自知之明,难得难得。”龙族群雄哈哈大笑。

  水族众人虽然瞧不惯十四郎,但他终究是烛龙义子,见他被这般戏弄,自己脸上也不太好看,当下也一齐喝骂起来。成猴子等赖皮人物,最是喜欢逞口舌之快,立时反唇相讥,带着龙族群雄尖声挖苦,大肆反击。八殿又是一阵混乱。

  天吴朗声道:“西陵公主此言究竟何意,还望白帝、王母明示。倘若当真是看不起烛公子!我这就返回单狐山转告烛真神,也好让真神断了高攀之念。”声如轰雷,将众人的声音霍然盖过,震得八殿嗡嗡回响。

  拓拔野听他言语中隐隐已有威胁之意!越发恚怒,心道:“老贼竟敢如此逼亲!倘若白帝、王母口风松动,我身为纤纤兄长,就挺身喝止。”

  乌丝兰玛微笑道:“烛公子少年俊彦,不至于辱没了西陵公主吧?难得烛真神亲自派遣水伯真神提亲,白帝连这点薄面也不给吗?”水族群雄轰然应和,气势汹汹压人。

  句芒、烈碧光晟等木、火群英坐山观虎斗,均感大快,微笑不语,只管喝酒吃肉西王母淡淡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一时之间竟也穷辞应变。天吴穷追不舍,问道:“只是什么?”

  突听姬远玄朗声插口道:“只是昨日我已经向白帝提亲,恳请将西陵公主下嫁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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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5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四章 乘龙快婿

 

  此言一出,又如巨石击湖!激起千层大浪。各族贵侯无不讶异变色,失声低呼。

  拓拔野大吃一惊,心道:“怎地从未听他提起此事?难道竟是昨日我走后之事?”刹那之间,眼见黄土大殿中群雄茫然相觑,武罗仙子等人蹙眉不语!即便白帝、西王母的眼神也有些迷惘疑惑,心中一动,登时恍然。姬远玄必是不满水妖咄咄相逼,情急之下,才想出这么一个不得已的法子。

  心道:“姬兄弟年少英雄,颇有王者之气!对纤纤似乎又颇有情意。倘若纤纤当真嫁给了他,也是一件美事。况且如此一来,四族联盟便更加巩固亲密了。”想到此处,忍不住微笑起来。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咳嗽一声,微笑道:“是了,姬公子昨日的确曾提及此事,只是当时寡人与王母都忙着准备蟠桃大会,一时无暇思忖。”

  纤纤低“咦”一声,身子微颤,飞快地瞥了姬远玄一眼,俏脸瞬间飞红。

  八合大殿一片嘈杂喧哗,均觉枝节横生,波澜将起,不少人笑嘻嘻地等着看热闹。水族众贵侯虽对十四郎无甚好感,但并非糊涂之辈,知道一旦王族与金族联姻,事态则大大不妙,当下议论纷纷,面露警戒之色。

  十四郎惊怒交集,正要说话,却被天吴传音制止。天吴嘿然道:“西陵公主美貌绝伦,兰心慧质,难怪姬公子对她如此倾心。只是金水相生,自然之道。烛公子与公主实乃天作之合,若能顺天应势,同结百年,必定天地欢悦,风调雨顺,一扫当下大荒颓乱之气。我们又何必逆天行事?”语中要挟之意了了分明,金族群英眉头大皱,极是不悦。

  姬远玄朗声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自然之道在于顺其自然。天下万物,五行相生,又岂只局限于金水?男女之礼,在乎心心相印。相知相喜,才能水乳交融、阴阳调和。这与天时何干?与运势何干?不顾男女之礼、自然之道,动辄以天时运势压人,才是逆天行事……”他侃侃而谈,悦耳动听,众人都如清泉漱耳,心旷神怡。

  姬远玄又道:“姬远玄虽无德无能,不知什么天地运势,却对公主情真意切,知道如何竭心尽力地让公主太平幸福……”

  成猴子拍掌喝彩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泥水里癞蛤蟆蹦蹦跳!”

  众人知他挖苦十四郎,均觉莞尔,心道:“比起姬公子这人中龙凤,十四郎当真便如同一只癞蛤蟆,恶俗不堪。若换了是我,自然选姬远玄,不会选这跋扈轻狂的小子。”

  姬远玄踱步而出,朝着白金大殿弯腰行一大礼,恭声说道:“姬远玄再次拜请白帝、王母,望将西陵公主下嫁远玄。姬远玄此生此世当视她如珍宝,呵护宠爱,不离不弃。”声音洪亮,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纤纤听得娇羞益甚,脸颊更红,但嘴角却忍不住泛起得意而欢喜的笑容,笑吟吟地朝拓拔野瞟去。毕竟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得到当今大荒声名昭著的黄帝少子的青睐、示爱,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何况这几日的相处,使得她对这俊朗少年也增生了一份由衷的好感。

  八殿哄然,许多贵侯少女闻言又是感动,又是妒羡。姬远玄温儒俊雅,谈笑间寥寥数语,便暗暗扭转局势!抢尽风头,令天下英雄无不刮目。

  六侯爷拍腿叹道:“这小子的舌锋比你还要毒辣,绵里藏针。最要命的是温柔多情、皮厚嘴薄,果然是天生的女人猎手,拓拔磁石,你我都被比下去啦!”

  拓拔野微笑不语,心道:“姬兄弟这一战嬴得轻松漂亮,天下人心都站到他这边来了!妙极妙极。”心下大感轻松。

  水族群英面色古怪,一面对天吴父子碰得灰头土脸颇感幸灾乐祸!一面又对姬远玄大放异彩颇感恼恨。乌丝兰玛碧眼微眯,紫唇勾翘,笑吟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吴双眸在黑木面具之后闪动精光,微笑道:“姬公子能言善辩,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佩服佩服。可惜黄帝英年早逝,不能亲自为姬公子提亲!真真令人扼腕。”姬远玄面色陡变,周身僵直,满脸悲怒愤郁。

  拓拔野大怒,心道:“这老贼忒也可恨!故意点破姬兄弟丧父,没有强大靠山,想要藉此增加十四郎的胜算。身为一代宗师,行事却如此狭隘卑劣,实在令人不齿。”

  天吴惺惺作态地叹息几声,转身道:“白帝、王母,烛真神特令天吴带来两箱薄礼,聊作聘金。”

  十二名黑衣大汉弯腰将沉香木柜打开,万千绚光冲天破舞,缭绕如虹,殿内寒气大作。众人失声惊呼道:“落虹玄冰铁!”

  两个巨大的沉香木柜中,一个装满了各种极至珍稀的宝石贵玉,绚光耀射,另一个则装了一整块巨大的青黑色铁石,彩芒隐隐流动,寒气袭人,正是北海玄冰铁中最为上等的落虹玄冰铁。

  落虹玄冰铁深埋北海海底,难得一见,相传为上古海龙凶兽尸骨所化,水族数百年来也不过掘得九百六十斤而已。其质刚韧无双,乃是炼制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是大荒群雄梦寐以求之物。这块落虹玄冰铁完整纯净,足足有八百斤重,实是天下至宝;水族将之作为聘礼,可谓贵重之极!

  天吴朗声道:“烛真神说,白帝想制良琴,始终不得佳木;倘若白帝愿将公主许配烛公子,他便将这落虹玄冰铁作为聘礼送与白帝,或许可制成天下第一名琴。”

  少昊笑道:“倘若白帝不肯呢?”

  天吴嘿然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烛真神亲近丧子,又不能与贵族联姻,一定失望得很。我也只能将这落虹玄冰铁带回北海,炼制兵器,或许他日能派上用场。”威胁之意更是赤裸裸不加掩饰。

  金族群豪大怒,纷纷止住,冷冷地望着他。陆吾笑道:“那倒的确可惜得很。不过昆仑山上的上佳铁石数不胜数,陛下想要制琴或是炼兵,倒也不愁没有来历。水伯只管放心!”

  八合大殿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海外小国贵侯大是惊恐,纷纷屏息四望。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家说了这么久,也不知白帝和王母究竟什么意思呢?”碧眼秋波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西王母。

  西王母淡淡道:“烛真神如此美意,我们岂敢推拒?”众人轰然,却听她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姬公子少年英雄,天下赞誉,也是第一等的人才。昨日又提亲在先,若是此刻拒绝他,未免太过不近人情。这可真是让人为难呢!”

  不知是谁尖声叫道:“那还不好办?只需开口问问西陵公主,她喜欢谁,便嫁给谁呗!”

  众人轰然称好,只有水族中人脸色大转难看。十四郎高瘦嚣狂,与俊朗谦恭的姬远玄相比实在差距太远,西陵公主芳心谁属,那还用说吗?

  天吴淡然道:“自古儿女婚姻,全系父母之命。这等大事,又岂能让儿女做主?”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能让儿女做主,难道还能让外人做主吗?白帝家事,干卿何事?你又何必指手画脚,操这份闲心?”他对天吴厌憎之极,见他跋扈,忍不住出言相讥。

  天吴霍然一震,猛地回过头来。黑木面具后的双眼紧紧盯着拓拔野,精光爆闪,淡淡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伪造神帝圣旨、冒充使者的小贼。想不到今日摇身一变,竟成了龙族太子、座上贵宾。真是可喜可贺。”

  龙族群雄纷纷怒骂,拓拔野伸手制止,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在你这等窃国窃侯的卑鄙小人眼中,天下谁不是盗贼?我倒有些奇怪哩,原以为你不过会杀人放火,屠戮妇孺,没想到最擅长的还是溜须拍马,寡廉鲜耻。一不小心连亲生儿子都卖给别人了。如此废物都能卖出价钱,真是可喜可贺。”

  纤纤听得大快,“噗哧”一声笑将起来,春花嫣然,俏丽夺目。这一笑更将她对十四郎父子的厌憎表现无遗,土族群雄无不大喜。

  水伯天吴虽为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术深不可测,但为人凶险冷酷,好耍阴谋,水族中人对他也颇为厌惧,此刻听拓拔野如此嘲骂,非但不出声喝止,反而暗自拍手称快。

  天吴毕竟是神位人物,不能与后辈小子纠缠不清,当下哼了一声,只当没有听见。十四郎怒视着拓拔野,双眼恨火欲喷。

  白帝温言道:“纤纤,烛公子与姬公子同时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众人一凛,纷纷凝神观望。

  纤纤双颊嫣红,眉睫低垂,指尖轻轻地缠绕着颈前的星石项链。秋波流转,瞥了拓拔野一眼,突然眼眶一红,伤心凄绝,咬牙道:“我谁也不嫁!”

  众人轰然,原以为她必定选择姬远玄,想不到竟出此言。心下均想:“定是姑娘家害羞,不好意思当庭作出选择。”群仙宫中气氛登时有些尴尬。土族豪贵面面相觑,颇为失望,姬远玄虽微笑不语,却也掩不住失落之色。

  六侯爷捅了捅拓拔野,低声叹道:“小妮子还是喜欢着你呢!嘿嘿,姬小子终究比不过拓拔磁石。”

  拓拔野微微一震,想起刚才她那电光一瞥,温柔凄恻,伤心甜蜜,说不尽的千般哀怨,万种缠绵,令他矍然心惊。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坎坎坷坷,她对他的柔情竟似更深更韧!丝毫难以撼动、改变。

  心中酸苦,微带一丝甜意,正要举杯饮酒!却撞见姑射仙子澄澈的目光,温柔、淡雅、亲密,又带着淡淡的捉狭之意,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思所想。拓拔野脸上一红,微笑着朝她遥遥举杯。

  她双颊亦是一红,似乎生怕被别人瞧见,立时别开头去。但睫毛颤动,似乎仍在偷偷地注视着拓拔野,嘴角笑意淡淡地漾开来。

  拓拔野心中大跳,登时将忧虑抛飞到九霄云外。想起昨夜那一吻的销魂滋味,情火如炽,恨不能将她重新拥入怀中,恣意爱怜。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乌丝兰玛柔声道:“这可难办得紧啦!原来西陵公主两个都不喜欢呢!不过今日蟠桃大会,天下英雄毕集,这几千男儿中,总有一个能入得了公主慧眼吧?”

  话音方落,青木大殿中,突然有个清瘦英挺的碧衣男子大步而出,高声道:“木族黑白岛黑白郎君杜岚,对西陵公主一见倾慕!如蒙公主垂青,死而无憾!”群雄轰然,哗声大作。拓拔野曾听蚩尤说过,距离蜃楼城三百海里的南面,有一大岛!黑石白沙,故名黑白岛。岛主黑白郎君杜岚,乃是木族世袭贵侯,祖上杜千秋乃是木族六百年前的大长老,赫赫有名。

  杜岚年不过三十,孤高自傲,与族中显贵极少往来,乃是木族中一个颇为神秘的高手。每日在岛上听琴调曲,弄月吟风,极是风雅。自创“忍术”,能遁天入地,变化无形,还可摘叶伤人,聚水为兵。虽然很少与人动手?但寥寥几次决斗,三招击杀东海虎枭,一叶击败流火七风,却已足以威慑群雄。当年以乔羽在东海的威名,亦不敢冒进黑白岛海域。想不到今日他竟不顾“烛鼓之”,擅自向纤纤提亲。

  白帝、西王母还未回答,又有一个魁梧英武的红衣男子从赤火大殿风风火火地冲出,大声叫道:“俺是南焱城龙石,喜欢纤纤公主,希望白帝、王母给俺一个机会!”

  众人哗然,转眼之间,又有十几人离席快步奔出,大声自报门庭,加入提亲之争。每一个人都是五族中声名显赫的贵侯王族,其中又以木族华莛城城主无相、火族名门世家公子紫无忧、木族大将军刀枫、火族“不死神鹏”狄朋最为有名。

  纤纤娇美俏丽,早令八殿中的许多男子抨然心动,兼之又是金族公主,地位超然,更增添了万二魅力。若能在蟠桃会上赢得美人芳心,成为金族驸马,实是风光无限,更可凭藉金族的强力支援,一跃成为大荒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这等诱惑有谁可挡?起初,众人见“烛鼓之”提亲,都大感懊恼沮丧,忌惮烛龙,不敢横刀夺爱;但西陵公主既已拒绝,他们登时见猎心喜,再不肯错失良机。

  眼见提亲之人越来越多,八合大殿喧腾如沸,不少好事者更是乘机大肆起哄。

  柳浪大呼糟糕,叹道:“倘若只有姬远玄和那小贼提亲,纤纤公主一口回绝,倒也让他们无话可说。眼下这么多人跑出来凑热闹,势成骑虎,可让白帝、王母难办得很了!稍有不慎!只怕要落人话柄,水妖更会乘机挑拨添乱!”

  六侯爷点头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乌丝兰玛唯恐天下不乱!其心可诛。”瞟了一眼乌丝兰玛,吞了口口水!压低嗓子道:“不过这婆娘一把年纪!倒依旧水嫩得很,瞧在美人情面,侯爷就不追究了。”

  拓拔野苦笑,无心与他玩笑,心想:“以纤纤的性子,只怕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断然拒绝。倘若如此,这蟠桃会多半要不欢而散了。”

  这时,八殿环廊上已经昂然站了十八名各族贵侯,朝着金族大殿行礼,只等白帝回话。彼此之间睥睨冷视!不加理睬。乌丝兰玛、烈碧光晟、句芒等人尽皆含笑观望白帝与西王母低语数句,起身道:“多谢各位垂青。诸位都是天下英雄翘楚,说句心底话,寡人恨不能有十八个女儿,一齐嫁给列位。”众人齐齐笑了起来,紧张气氛稍有缓解。

  白帝顿了顿,又道:“只是此关小女终身大事,自当尊重其意……”

  话音未落,纤纤便冷冷地说道:“我说过啦,谁也不嫁,”

  众人轰然,那十八人面色大为难看,颇有自取其辱的尴尬之感。有人阴阳怪气道:“西陵公主这是在戏耍天下英雄吗?还是想当圣女,终身不嫁?”

  纤纤大怒,冷笑道:“我当不当圣女关你何事?他们来提亲,难道我便非要应承么?真是可笑!”

  西王母柳眉倒竖,喝道,“胡闹!哪有如此不识体统,没地让天下人耻笑!”

  纤纤浑身一颤,满腔委屈、伤心一齐涌上心头。突然觉得母亲如此陌生、冷酷,又想起拓拔野与姑射仙子亲密无间的神态,心底登时说不出的凄苦、悲凉、孤单,眼眶一红,晶莹泪珠夺眶涌出。

  拓拔野心中一震!极是难过,当即便想如从前那般,将她紧紧抱住,温柔抚慰。

  满殿肃然,众人见西王母震怒,训斥公主,都有些尴尬。

  乌丝兰玛笑道:“王母勿怪,只怕是公主贵人眼高!瞧不上眼呢!”

  那十八人多是世家子弟、贵族城主,心高气做,闻言无不愤然。

  十四郎在朝露阁中站了半晌,眼见许多人抢身与自己争夺驸马,早已狂怒难遏,若非天吴在一旁眼色制止!早已发作。此刻听乌丝兰玛挑拨,再也忍耐不住,冷冷道:“原来公主是嫌我烛鼓之出身低微,配不上你吗?”水族群雄乘势轰然附应。

  “烛公子稍安勿躁!”武罗仙子款款起身!柔声道:“列位都是当今顶尖人物,公主岂会瞧不上眼?依我想来,公主终究是一个姑娘家,与你们素不相识,仓促间要选择其一!难免有些害羞迷惘。”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十四郎哼了一声,也不言语。

  武罗仙子秋波一转,凝视纤纤,柔声道:“我倒有个提议,不知公主愿不愿意接受?”

  纤纤与她一路同行,颇有亲切感,此刻听她为自己解围,心下感激,当下擦去眼泪,仰头道:“仙子请说。”

  武罗仙子嫣然道:“那我便说啦!公主美貌绝伦,又是金枝玉叶,唯有大荒最为杰出的年青英雄方能匹配。我看不如来个驸马选秀。让所有提亲的朋友相互比武较量,最后胜出的几位之中,再由公主选择其一,做为驸马。这样,既可保证挑选出的驸马是当今大荒最强的英雄人物,又可让公主在这选秀过程中了解未来驸马,自行选择心仪对象,岂不是两全其美吗?如此风流韵事,也正好为今年的蟠桃大会增添光彩。”

  众人窃窃私语,无不点头称善。更有人大声鼓掌叫好。西王母与白帝等人对望一眼,心下大感轻松,微笑道:“仙子所言极是。纤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天吴、十四郎等人虽颇为恼怒,但眼见大势所趋,也不便反对。况且若非如此,纤纤一口咬定不嫁,他们也无可奈何。当下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纤纤低头不语,依旧不肯应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究竟想要如何,气氛登时又凝重起来。西王母眉尖轻蹙!欲言又止。

  六侯爷嘿然道:“拓拔磁石,看来只要你不提亲,她便绝不会答应了。”

  拓拔野心中一动,突然想到:“是了!纤纤性子倔强,对我又始终难以忘情。只怕当真宁可玉碎,也不愿瓦全呢!倘若因此引起群雄不满,岂不正中了水妖下怀?倒不如……倒不如我假意提亲,让纤纤答应驸马选秀,大不了我到了中途,故意输给姬兄弟便是。姬兄弟若能成为金族驸马,则四族盟成,水妖、木妖的奸谋也随之破灭,正是一箭数鸥的好事……”但转念一想,又觉这般朦骗纤纤,极是不该,心下踌躇旋即又想:“我既对纤纤只有兄妹之情,就不该让她留有妄念。倘若她当真因我终身不嫁,我的罪孽岂不更大吗?倒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她逐渐醒悟,将一腔柔情转到姬兄弟身上。姬兄弟对纤纤颇有情意,纤纤对他也大有好感,正是佳偶良配。有他照料纤纤,我也该放心了……”

  一念及此,心意已决。当下霍然起身,朗声道:“白帝、王母,东海龙族拓拔野,向西陵公主提亲!”

  八殿哗然,众人无不纷纷朝他望来。纤纤娇躯一颤,蓦地抬头,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苍白的脸容突然变得嫣红!焕发出娇艳的光彩。

  拓拔野不顾六侯爷等人吃惊追问,昂然离席,大步而出。眼光四扫,只见众人惊异讶然,神色古怪,许多贵侯女子又是吃惊又是失望,咬唇蹙眉,目光幽怨,竟似大感可惜、妒忌。

  眼角扫处,见姑射仙子惑然地望着自己,眸光迷离,眉黛之间掩不住淡淡的失望。拓拔野心中一跳,急忙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传音解释了自己的动机。

  姑射仙子微微一震,眉头舒展,似乎如释重负,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立时又转通红,眼中羞意大作,别过头去。

  却听乌丝兰玛笑道,“这可有些出奇啦!拓拔太子不是西陵公主的兄长吗?怎地竟向自己妹子提亲?”

  众人哗然,水族、木族中登时有人唱和嘲讽,口出不逊。

  西王母淡然道:“水圣女这话也有些出奇呢!拓拔太子与西陵公主并无血缘关系,为何不能提亲?”

  少昊叹道:“早知如此,我也提亲了……”被西王母冷冷地斜了一眼,噎住半句,哈哈一笑,只管饮酒。

  白帝温言道:“纤儿,武罗仙子的提议,你看如何?”

  纤纤凝视着拓拔野,俏脸醉红,芳心剧撞,恍惚如在梦中。半晌方嫣然低声道:“孩儿愿意。”欢喜害羞,声音竟变得沙哑不可闻。

  众人轰然,白帝、王母面露喜色,舒了一口气。低声相互计议。群雄眼见有热闹可瞧,都极是兴奋,提亲的十八人亦精神大振,调息运气,做好充足准备。

  拓拔野也如释重负,在四海殿前的围廊站定。只听姬远玄传音叹道:“拓拔兄弟,远玄败给你了。纤纤姑娘对你情深一往,这驸马选秀我不参加也罢,”

  拓拔野吃了一惊,连忙传音告诉他自己的计划,苦笑道:“我只当纤纤是亲妹子,姬兄弟若不参加,那便枉费我的一番苦心了。”

  姬远玄闻言又惊又喜!蓦地一皱眉头,摇头传音道:“不行,倘若你故意输给了我,而我侥幸赢得纤纤姑娘的芳心,日后她若是知道了,还不恨我一生一世吗?拓拔兄弟,你既欲参加选秀,要嘛不与我比斗!要嘛便竭尽全力。”

  拓拔野知道多说无益,当下微笑应允。姬远玄大喜,传音笑道:“你我虽是朋友,待会儿到了‘情场’之上,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当是时,西王母轻轻鼓掌,一个白衣童子托着一个铜盘跪到纤纤案前,盘中赫然放了一个圆硕的大蟠桃,黄里透红,幼嫩多汁,令人望之食欲大开,恨不能立时咬上一口。

  西王母微笑道:“大家先别心急,很快便要上蟠桃了,每人必定都有一个呢!”众人哈哈大笑。

  西王母道:“这颗桃子是今年五千颗蟠桃中最大的一颗,专门为未来的驸马准备的。驸马选秀,最后决出三名胜者,再由西陵公主亲手将这颗蟠桃交给其中钟意的一个……”

  众人轰然大笑,都觉这法子妙极。有人叫道:“白帝忒也小气,怎地只给驸马一个桃子?”群雄又是一阵大笑,气氛越发轻松。

  白帝从腰上解下一柄冰雪似的白金弯刀,轻轻一弹,无声无息地落在纤纤的案上,笑道:“这柄泠雪刀是金族的一件宝物,谁成了驸马,这刀便归谁啦,寡人虽然两袖清风,却不能让天下人笑话寡人对女儿吝啬!”

  众人轰然,泠雪刀乃是金族著名神器,当年为金族圣女鹿台仙子所有,削铁如泥,神力无穷,封印了上百种凶兽,乃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宝物。提亲的群雄闻言更加跃跃欲试。

  烈碧光晟突然起身叹道:“这等诱惑,越发让人难以抵挡啦!寡人也想试上一试,不知公主会不会嫌我太老呢?”

  八殿登时又是一阵骚动,想不到新任赤帝竟也难敌公主魅力。

  拓拔野大怒,这奸贼当日勾结水妖、句芒,屡次陷害纤纤,数番囚禁折辱,甚至险些将她送入火山烈焰……自己尚未找他算帐,他竟然还敢忝不知耻向纤纤提亲!

  纤纤杏眼微眯,显是怒极。但她自从听到拓拔野公然提亲之后,心情大好,冷笑道:“多蒙烈长老青睐,我可不敢当呢!只怕你成了驸马,哪天兴起,又将我投入火山中去。”八殿中许多人不知当日之事,闻言愕然。

  烈碧光晟神色自若,朗声道:“当日受小人谗言挑唆!寡人竟将公主误当作坏人,多有得罪之处,现在想来,真是惭愧不已。正因如此,寡人越发想要将功折罪,迎娶公主,好好地弥补从前的错失。”

  纤纤柳眉一扬,又想挖苦!但见西王母轻轻摇头,便强行忍住,心想:“即便他最后位列前三,我不选他便是。”当下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一人格格笑道:“西陵公主艳压群芳,连赤帝都心动了,何况我江冰恋?”眼似秋水,黑发如丝缎,紫裳飘舞,赤足胜雪,腰间悬挂月牙石剑,竟似一个绝世美女。身影过处!香风浓烈。众人瞧得呆了。

  拓拔野心下一凛:这江冰恋难道竟是水仙城的自恋狂吗?水族水仙城城主江冰恋,俊美绝伦,常顾影自怜,是以又有雅号曰“江冰恋影”。此人虽然爱美成癖,但真气、法术修为,都臻真人级,甚至被列入“水族十小仙”中,实力不可小观。但他素来自恋绝顶,不屑女色,何以竟会对纤纤如此着迷?

  这时又听一人叫道:“如此风流盛事,岂可缺我李白石?”众人又是一阵骚动。只见一个高冠大袖的英俊男子从黑水大殿洒然而出,竟是素以风流著称的水族长老李白石。

  又有人笑道:“我与李长老形影不离,这等美事更不可例外。”俊朗高大,顾盼神飞,竟是水族著名的世家公子、素以勾引良家美女闻达天下的白云飞公子。

  黑水大殿中轰然如沸,不断有人起身加入,转眼间竟又多了五人。这五人无一不是年青英俊的水族高手,八殿女子惊呼迭起,懊恼更甚。今日天下所有单身俊男,似乎都被纤纤吸引,闻风而动。

  八殿之中,唯有纤纤视若不见,听若不闻,只是痴痴地凝望拓拔野,想着他适才所说的话,红着脸,嫣然微笑。每一次回味,心中的幸福快乐,几乎都要爆炸开来。

  拓拔野浑然不觉,皱眉心想:“烛龙既已为十四郎出面提亲,这些水妖怎地还敢出来争抢?”心中一动,突然明白:“是了,我真是傻了!这些水妖是为了帮十四郎扫清障碍,做他的垫脚石!烈老贼明知纤纤断不会选他,只怕也是帮助十四郎,出来搅局的。倘若最后剩下的三人都是这些奸贼,纤纤岂不是……”心中大凛,浑身冷汗淋漓。

  放眼望去,提亲的二十五人之中,竟有二十三人都是来自敌方,自己与姬远玄例如陷入了重重的埋伏。这场驸马选秀竟已变成六族两方势力在蟠桃会上的殊死较量!一旦败给对方,四族联盟必将支离破碎,胎死腹中。倘若纤纤不选任何一人,水、木、火三族也可趁机以此为借口,向金族发难。

  一时之间心旌摇荡,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该在这场选秀中竭尽全力。当下略一凝神,传音告之姬远玄,沉声道:“事关纤纤终身幸福、四族联盟,姬兄要多加小心。”

  姬远玄微笑传音道:“我也想到此节了。只是此次驸马选秀,根据大荒传统,金族自身不能参与。烈炎兄弟一行又迟迟未到。我方只剩下龙、土两族了。而龙族里的高手大多未来,实力又打了折扣。现在看来!只有本族聊以凑数了。”当下转身传音安排。

  土族嚣围、泰逢、涉驮、计蒙、姬箫夜、公孙侯、公孙玉、包乘、黄猛九人纷纷起身,向纤纤提亲。

  西王母登即明白,欣然同意。这九人之中,嚣围、泰逢、涉驮、计蒙都是土族真人级乃至仙位高手!有他们加盟,拓拔野、姬远玄一方顿时实力大增。虽然两方人数对比仍是二十三比十一,颇为悬殊,但被动之势总算已大大改观。

  当是时,忽听远处角声长吹,迎宾使大声叫道:“火族炎帝、火神祝融、圣女仙子、战神刑天、烈八郡主驾到!”众人轰然,拓拔野、姬远玄大喜。

  风声呼啸,檐铃脆响。烈炎、祝融、赤霞仙子、刑天、烈烟石五人乘鸟俯冲,从八殿交错的飞檐间突然冲落,徐徐降在白金大殿之前。

  众人凝神望去,失声齐呼。五人紫衣红袍上血迹斑斑,破裂之处甚多,竟似刚刚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厮杀。烈炎等人若无其事,朝八殿微笑行礼;唯有烈烟石脸似莹雪!眸如绿冰,在这喧哗热闹的群仙宫中亦是淡漠倦怠的神情,落寞独立。

  拓拔野心中一动,瞥望烈碧光晨神色微变,猜到必定是他在路上安排了重重狙击,妄图刺杀烈炎,或阻缓他的行程。

  烈炎金冠红胡,威武挺拔,从赤炎凤上一跃而下,朝白帝、西王母躬身行礼,朗声道:“小侄烈炎拜见白帝、王母!一路风雨,阻了行程。姗姗来迟!还望各位勿怪!”祝融等人也一齐行礼。

  白帝等人起身回礼,微笑道:“炎帝客气了,各位来得正是时候。”

  烈炎笑道:“正是,幸好尚未错过驸马选秀。如公主不弃,烈炎与战神都想加入这场选秀。”白帝欣然应允,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拓拔野大喜,烈炎与战神刑天加入,己方实力立刻又大大增加。姬远玄郎声笑道:“烈兄弟来得正好、我和拓拔兄弟都在等着你呢!”烈炎微微一怔,拓拔野立时以极快的速度,将三人结拜兄弟、缔结同盟的计划说与他听。

  烈炎大喜,他与拓拔野、姬远玄颇为意气相投,那日在凤尾城与他们重约清冷峰之盟时,私心便有结拜之意,只是微感唐突,未曾提出;想不到他二人竟也有此意。当下哈哈笑道:“大哥、三弟,咱们虽已经结拜兄弟,但到了情场之上,还是不分父子兄弟哩!选秀中若是相逢,兄弟可不会手下留情。”三人相视大笑。

  八殿愕然,西王母佯作不知,讶然相问。姬远玄环顾群雄,朗声道:“我们三人一见如故,当日在凤尾城中已经祭祀天地,结拜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他气运丹田,将这一番话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群雄轰然,水族、木族、火族群雄无不惊怒。烈碧光晟微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当日赤炎城中,姬公子、拓拔太子竟会公然支援烈炎小贼叛乱,导致我火族分疆裂土,百姓颠沛流离。妙极,妙极。”

  拓拔野哈哈笑道:“也不知当日是谁谋弑赤帝,叛上作乱呢!”

  烈炎嘿然道:“三弟,是非忠奸自有公断,何必与这等奸人逞口舌之利?今日是蟠桃盛会,不必扰了大家的雅兴。”

  吴回、米离、不廷胡余等人耽耽怒视,愤火直喷。祝融、刑天等人浑然不顾,洒然入席。

  眼见这场好戏越发热闹,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兴高采烈,甚至已有些人在暗地赌博究竟谁才能杀入三甲,赢获佳人芳心。

  烈炎一行入座之后,白帝宣布驸马选秀正式开始。三十六名候选贵族在八合大殿的环廊上站定,由西王母抽签分为十八组对阵,一轮淘汰之后!再抽签分组对阵,直至决出三甲为止。

  抽签既定,由陆虎神宣读。他每读一对名字,八合大殿中便发出一片喧哗惊呼。拓拔野心中砰砰直跳,凝神聆听。忽地听见陆吾大声道:“……龙族太子拓拔野,对决木族华莛城城主无相。”青木大殿登时一阵喧沸。

  华莛城主无相,乃是木族仙级人物,武功法术极是惊人。在木族诸仙之中,仅仅位列于奢比、折丹、韩雁、莞莞四人之后,由他来对决眼中钉拓拔野,自是再好不过拓拔野原盼能与十四郎对决,再次将这嚣狂跋扈的小子好好教训一顿,打击水族的汹汹气焰,闻言心中略微失望。

  众人哗声不断,转眼之间,十八组对阵局势便已排定。姬远玄对阵宇威,烈炎对阵廖空,刑天对阵烈碧光晟,十四郎对阵泰逢……其中又以战神刑天与赤帝烈碧光晨的对决最为引人关注。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眸徐徐扫望候选众人!微笑道:“多谢列位对西陵公主的眷爱。只是这驸马选秀乃是风雅比试,诸位彼此切磋之时,还望点到为止,别伤了和气才是。”

  众人纷纷点头,只有十四郎傲然道,“既是比武,便有意外风险。刀剑无情,倘若当真出了什么闪失,也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

  泰逢嘿然笑道:“烛公子说得是,待会儿若有什么闪失,还望烛公子手下留情哩!”十四郎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大剌剌的神态倒像是稳操胜券一般。

  拓拔野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这小子当真狗改不了吃屎。罢了,让泰逢代我教训他便是。”

  金钟匡然长鸣,众人各自回席,驸马选秀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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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6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五章 舍我其谁

 

  钟声悠荡,第一场便是十四郎与泰逢的对决。

  黄土大殿一片欢呼,和山城主泰逢人称“虎尾沙仙”,乃是土族仙位高手,性情诙谐亲和,深得土族众人爱戴。由他对决十四郎,众人均觉胜券在握。

  十四郎脚尖一点,御风飞舞,轻飘飘地落到八殿正中的玲珑浮台上。身法优雅,快捷如电,登时引起黑水大殿一片喝彩叫好声。

  拓拔野心中一动:“阔别四年,这厮倒也有不少长进。”

  泰逢随之飘然落定,笑道:“烛公子,请进招吧!”清瘦的脸上露出戏谑的微笑。黄袍飞舞,双手自然下垂,长长的虎尾鞭拖曳在地,仿佛一条斑斓巨蛇,婉蜒蛰伏。无形之间,一股浩然真气汹汹鼓舞,徐徐弥散,浮台四周的瑶池水波剧烈的荡漾起来。

  “呼!”

  十四郎黑衣倏然后卷,猎猎翻飞。周身彷佛被狂风刮拍,摇摇欲坠,脸上也如水波般抖动起来,似乎随时都要拔地而起,随风卷去。

  水族众人面色微变,拓拔野心道:“原来这就是泰逢的‘狂沙流’了,尚末出手,竟就有如此气势!不知这小子能捱到几时?”

  十四郎高瘦的身子宛如风中芦苇,摇摆不定,苦苦支撑。目中凶光大作,突然厉喝一声,黑衣卷舞,蓦地旋转冲出。“啪!”地一声厉响,一道乌黑的长鞭破空飞舞,急电似的朝泰逢当头拍下!

  众人齐声惊呼,想不到他竟能这么快从“狂沙流”真气中突围冲出。

  泰逢双目中陡然闪过惊讶之色,笑道:“来得好!”右腕一抖,虎尾鞭轰然咆哮,卷起一道黄黑色的强猛气芒,绚舞横空。

  十四郎厉喝道:“幻电玄蛇!”指手飞弹,那长鞭凌冽呼啸,突然光芒爆涨,寸寸进裂,彷佛一条巨大黑蟒裂肤破茧,怒吼冲出!

  “仆仆”爆响,那黄黑色的气芒登时迸碎,虎尾鞭竟被那幻电玄蛇倏然震飞。黑光若霹雳纵横,泰逢一时竟有些应接不暇,疾步飞退,极是狼狈。

  十四郎喝道:“缠蛇式!”玄蛇碧眼森然,红信吞吐,狂风暴雨似的朝着泰逢层层叠叠地缠绕猛攻。黑光飞舞,真气凛冽,刹那之间泰逢便被紧紧裹缠在团团乌光之中,不得冲出。

  拓拔野越看越是心惊,十四郎的这些鞭法与四年前对战段狂人时如出一辙,但身法诡魅难测,真气更似强猛了百倍!心中蓦地了悟道:“是了,定是烛老妖使了什么手脚,让这小子的真气陡然突飞猛进。”

  当是时,十四郎又是一声大吼,鬼魅似的抄身飞掠,霍然一拳击出。

  “砰!”黑光轰然爆炸,幻化为巨大的四角龙头,气势万钧,惊天裂地。

  乌光涣散,玄蛇飞扬,泰逢低叫一声,高高抛飞而起,口喷血雾,撞碎黄土大殿前的围廊石杆,当即昏迷。

  众人骇然,鸦雀无声,想不到堂堂“虎尾沙仙”泰逢,竟在须臾之间败于十四郎之手!

  十四郎倏然收鞭,冷冷环视众人,满脸狂妄自得的神色。傲然道:“承让!”飘然飞起,站到天吴身旁。黑水大殿如梦初醒,一片欢腾。

  拓拔野惊讶难当,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望着巍然而立,不动声色的天吴,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森冷寒意。看来今日驸马选秀的艰难,远在预想之上。

  钟声铿然,陆吾大声道:“第二场,火族赤帝对阵火族战神。”八殿沸腾的人声逐渐平定下来,万千目光齐齐集聚在玲珑浮台上。

  战神刑天号称天下第一勇士,骠勇好战,罕逢敌手。十八年前他败给当时风头极健的“断浪刀”科汗淮后,知耻后勇,备加苦练。近年来随着黑帝、赤帝闭关不出,青帝失踪,许多超一流高手逐渐退隐,他声名之盛,更是如日中天。其烈火干戚人称“古今第二斧”,仅仅列于当年盘古大神的“开天神斧”之下,可见世人对其之推崇。

  烈碧光晟原为火族大长老,稳重多智,平时虽极少卖弄,是以其他各族对其武功法术均不知究底,但自从当日他驾御赤炎金猊兽横扫群雄,陷败于赤帝之手后,声威大震,天下皆知。这一月间,他登位赤帝之后,为了威服群雄,击溃炎帝,更是御驾亲征,屡破炎军,令世人刮目。

  刑天骄傲重义,天下皆知。当年烈碧光晟对他有知遇之情、提携之恩,刑天一直对他敬如兄长。但赤炎城一役后,刑天毅然与之决裂,辅佐炎帝,与烈碧光晟已是势同水火。此刻,这火族当世两大高手的颠峰对决,既有个人恩怨,又关切国族情仇,是以格外引人注目。群雄无不屏息凝神,兴奋观望。

  玲珑浮台之上,烈碧光晟温雅挺拔,如红木傲岸,微笑不语。真气滔滔鼓舞,赤铜盘、紫玉盘在他双手指间呜呜绕转,旋舞出层层叠叠的妖艳紫光。

  十丈之外,刑天临风而立,黑发凌乱飞扬,红衣鼓卷。冷冰冰地傲然睥睨,左手持青铜方盾,右手斜握烈火干戚,霸气凛然,令人不敢逼视。雪肤明眸,姿容秀丽绝伦,在阳光照耀下宛如精瓷玉制,竟比八殿大多女子还要俏丽三分。

  八殿女子心神迷醉地凝视着这俊俏如处子的天下第一勇士,私语嫣然,议论纷纷。就连满座男子也有些意夺神摇,心中乱跳。

  六侯爷叹道:“这等绝色,天下少有。侯爷我向来只对女人有兴趣,但这次却忍不住对男人动心哩!罪过罪过!”

  柳浪吓了一跳,慌张道:“侯爷英明,这句话千万别让战神听见,否则你下半辈子只能做女人了。”

  拓拔野忍不住笑道:“那倒无妨,侯爷做了女人,横竖也算得绝色。多半也有男人会感兴趣。”

  众人齐笑,六侯爷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若是做了女人,便忠贞不二,成天缠着你拓拔磁石,让你生生恶心死。”

  说笑间,忽听惊天震响,一道赤艳光芒冲天窜起,映得满殿皆红。刑天与烈碧光晟的对决已经开始。

  拓拔野心中一凛,凝神观望;这两人乃是驸马选秀中双方实力最强者,孰输孰赢,都将直接影响以后的比试进程。

  红衣翻飞,两人闪电飞掠,犹如两团烈火在清波玉台上熊熊燃烧;万千道紫光红气交错飞舞,火花激撞,气浪迸飞,刹那之间,两人便已激斗了数十回合。

  热风鼓舞,眩光耀眼。八殿群雄相隔甚远,仍可感觉到那汹猛的炙浪狂涛般地奔卷拍舞,逼迫鼻息。不知不觉间,众人的呼吸、心跳都随着两人的节奏急速奔走,跌宕起伏。

  火族武功素以刚猛狂霸著称,而这两人又是当世火族翘楚,其真气之充沛狂猛,招式之刚烈霸道,可谓火族武学之极至。每一次交手,都有惊天动地之威,四周水浪汹汹激涌,冲天喷射,群仙宫似乎亦随着他们的每次碰撞而震动。

  两人越斗越快,众人瞧得眼花缭乱,只见人影过处,无数气浪此起彼落地迸炸开来,仿佛无数烟花姹紫嫣红,绚然怒放,又如花团锦簇,五彩缤纷;映衬着碧波玉台、八面楼阁,更觉瑰丽壮观,看得众人赏心悦目,连声叫好。

  拓拔野当日在赤炎城上空,目睹赤帝赤飙怒与赤松子对决之时,惊心动魄,大有感悟,只道已尽窥火族神功之妙;但今日观望烈碧光晟与刑天之战,始知那日不过管中窥豹,略识其妙而已。当下聚精会神,细心揣摩两人真气变化的每一细微精妙之处。

  激斗酣处,烈碧光晟轻叱一声,红衣轰然鼓舞,双手掌心“咻”地窜起两道狂猛的光焰,倏然没入赤铜、紫玉双盘。两盘铿然激响,蓦地破空冲舞,急速飞旋,光芒刺目迸爆,彷佛两轮灼灼烈日,耀射得众人睁不开眼。

  两道无形的热浪轰然飞卷,八殿中真气稍弱者登时气堵息窒,险些晕厥。

  火族群雄失声道:“紫火转轮刀!”拓拔野瞿然变色,“紫火转轮刀”与赤帝的“紫光七曜”一样,同为“紫火神兵”的变种。其法为积聚全身真气,诱发外界火灵,从双手掌心形成锋锐狂猛的旋转气刀,有惊鬼泣神之威力。虽然不及“紫光七曜”威猛霸道,但胜在随心所欲,灵变难测。烈碧光晟借助赤铜、紫玉盘,物我合一,更将紫火转轮刀的威力发挥到极至!

  “当啷!”

  双轮眩光流舞,轰然激斫在刑天的青铜方盾上,渐射出万千绚丽光芒。刑天低喝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倏然冲天后退,急旋如陀螺,将那惊天巨力勉强卸去。

  八殿轰然,火族群雄齐声叫好。

  烈碧光晟长笑道:“看你能挡几刀!”双盘飞舞,离心飞射道道紫光,气芒破风凛冽,紧紧追随刑天左右。远远望去,彷佛两柄巨大的淡紫色弯刀恣意飞旋激舞,迸放出妖丽夺目的层叠眩光。

  气浪迸卷,流光碎裂。

  “当啷!”连响,“紫火转轮刀”进雷厉电般地交迭疾斩,刑天在空中不断地陀螺飞旋,绕空电舞,翩翩如绝色女子。青铜方盾红光闪耀,突然“喀嚓”脆响,被“紫火转轮刀”震裂开几道紫红色长缝!

  拓拔野心中一沉,蓦地紧张起来,耳畔充斥着火族众人疯狂的叫喊:“杀了他!杀了他!”

  青木大殿、黑水大殿也随之骚动起来。

  刑天秀丽的脸容突然泛起桃红,双眼厉芒电闪,低喝一声,周身红光蓬然爆放,蓦地骨骼倍长,霸气冲天。

  青铜方盾“砰”地一声碎为万千铜片,缤纷怒射冲来,如陨星,如流火,如赤艳雪雨,瑰丽凄艳,蔚然壮观。

  “轰!”众人眼前一红,彷佛赤浪拍卷,炎风拂面,口干舌燥,呼声登时暗哑。

  只听“叮呤当啷!”迭声震响,“紫火转轮刀”被赤红铜雨轰然激撞,登时光焰少敛,嗡然长吟,冲天翻转。烈碧光晟面色微变,气息为之一堵,情不自禁地朝后飞退。

  就在这一刹那,刑天大喝一声,红衣如火,倏地冲过重重气浪,电冲而至,双手紧握烈火千戚,朝着烈碧光晟当头怒斩而下!

  这一斧无甚花巧,简单已极,但快逾闪电,瞬息千里,气势更如泰山崩顶,雷霆万钧。

  烈碧光晟大骇,清啸声中,双手陡然合掌,赤铜盘、紫玉盘陡然飞旋下沉,“当”地一声脆响,丽光炫耀,火星冲天,将那苍刑戚生生夹住!

  众人“啊”地齐声惊叫,纷纷站起身来。

  烈碧光晟面色赤紫,双目血红,咬牙苦苦支撑。刑天当空倒立,笔直地压在他的头顶,冷冷地凝视着烈碧光晟,俊俏的脸颜上笼罩着凌冽逼人的杀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就连时间也在刹那间停顿。两人姿势不变,咫尺相望,古怪至极。道道红光从赤铜、紫玉盘与苍刑戚之间绚丽流舞,仿佛彩虹破空。

  “嗤”地一声轻响,苍刑戚陡地下沉,众人失声惊呼中,烈碧光晟蓦地一沉,屈膝挺腰,宛如弯弓,双膝几乎将要着地;双手轻颤,一线血丝从嘴角悄然沁出。

  八殿鸦雀无声,众人心下紧张,都知烈碧光晟已到了生死一线,只需苍刑戚再下三寸,新任赤帝立时便头裂颅开,魂飞魄散。

  成猴子等人兴高采烈,大呼小叫道:“杀了他!杀了他!”龙族群雄跟着大肆起哄。拓拔野心下微有不忍,但想到当日此人对待纤纤、赤帝残酷无情,南阳仙子更是因他而死,心中登时怒意汹涌,倒希望刑天就此一斧斩下。

  “哧啦”脆响,烈碧光晟的红袍突然开裂;他身形剧晃,“通”地一声,双膝重重着地,细长的双眼惊怒、恐惧、愤恨、羞恼,瞪视着木无表情的刑天,几欲喷出火来。

  成猴子叫道:“他奶奶的,不要脸的老小子,想要跪地求饶吗?”众人见烈碧光晟双膝跪地,两手合十,浑身簌簌颤抖,倒真像是在哀乞求饶一般,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烈碧光晟面色大变,狂怒已极,突然又渐渐地缓和下来,双目炯炯望着刑天,嘴唇轻轻翕动,不知在传音说些什么。刑天冷冷地望着他,目中凌厉的杀气逐渐消隐,双颊晕红,突然闭上双眼,似乎沉吟难决。远远望去,他浑身散耀吞吐的红光气芒倏然收缩。

  拓拔野心中一沉,暗叫不妙:“糟糕,这老贼定是拿从前对刑天的恩遇说情!”

  此念未已,烈碧光晟眼中凶芒陡闪,突然大吼一声,翻身飞起一脚,赤光迸爆,急电似的猛踹在刑天小腹之上!

  众人惊呼,刑天低吼一声,口喷鲜血,干戚脱手,冲天倒飞。

  烈碧光晟纵声怒吼,凶相毕露,闪电似的疾追不舍,赤铜、紫玉盘绚光崩舞,轰然劈斫。

  “砰砰”激响,刑天瞬间连中两刀,鲜血喷舞,重重摔落瑶池之中,碧波登时染为艳红。

  群雄轰然,就连黑水、青木两殿中,也有不少贵侯纷纷起身,义愤喝道:“住手!”

  烈碧光晟凶光稍敛,倏然收回双盘,负手哈哈笑道:“刑天,看在这么多英雄为你求饶的份上,今日就暂且饶你一条性命。下次沙场相逢之时,别怪寡人无情了。”飘然御风,步入赤火大殿中。

  八殿议论纷纷,惊愕摇头,大是不以为然,只有句芒、乌丝兰玛、天吴等人齐声为他道贺。烈炎忍住愤怒,与祝融一齐冲入瑶池,将刑天救出。

  白帝急遗御医,将他送入偏殿救治。所幸刑天护体真气极强,虽然重伤昏迷,却无性命之虞。

  拓拔野心下恼恨,忖道:“此人身为一族之帝,在群雄眼前竟然做出如此卑劣之事,实在无耻之至!”但想到他竟能在瞬间反败为胜,击溃大荒第一勇士,心中也不由暗自凛然。选秀方甫开始,刑天、泰逢接连败北,己方已连折两员大将,形势极为不妙。

  紧接着的十二场比斗,竟又是敌方牢牢占了上风,拓拔野一方除了姬远玄、涉驮两人过关晋级;拓拔野、烈炎、鼌围尚未开始之外,其他诸人均被淘汰出局。公孙玉更被杜岚打得生死不知。

  眼见局势越发不妙,土族、龙族群雄都是一片沮丧低落,成猴子的叫声也渐渐小了下来。黑水、青木、赤火三大殿则欢呼不绝,气焰高涨。

  柳浪皱眉道:“太子,对方正自气盛嚣狂,此刻若不在气势上彻底压倒对手,迎头痛击,只怕我方情绪更为低落,以后的比斗将越发艰难。”

  拓拔野心有戚戚,双方对决,士气犹为重要,一旦对方气势如虹,己方必定心怯气馁,无形之间已经落了下乘。姬远玄与涉驮虽然涉险过关,但赢得颇为艰难,要想扳回局势,除了必须在后面的几场比斗中大获全胜之外,还必须彻底击溃敌方的斗志,粉碎他们高扬的气势。

  当是时,钟声铿然,陆吾长声道:“第十五场,拓拔太子对阵无相城主。”龙族群雄轰然鼓舞,黑水大殿亦是一片喧哗之声。众人的目光一齐朝他望来,神色各异,或期待,或憎恶,或好奇观望。

  六侯爷拍了拍他的后背,嘿然道:“拓拔小子,看你的了。把那矮冬瓜打个落花流水,可别丢了我龙族的脸。”哥澜椎、班照等人亦极是兴奋。

  拓拔野微笑点头,心情又是紧张,又有些沉重。忽听白帝淡淡地传音道:“拓拔太子,你是纤纤的义兄,纤纤的未来便悬在你的手上了。现在能扭转整个局势、鼓舞士气的人,舍你其谁?”

  拓拔野霍然一震。

  舍你其谁!这四个宇宛如惊雷,在他心中轰然震响。

  他性情平和,但越是身处逆境,反而越能激发出强烈的斗志与好胜心。原本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让纤纤首肯、帮助姬远玄铺平道路,根本不曾想要杀入三甲。此时此刻,身处逆局,这个念头逐渐地模糊起来,被白帝这般轻轻一撩拨,更是如梦初醒,强烈的责任感以及对纤纤前途的关切登时占据了上风。

  拓拔野豪情激涌,精神大振,哈哈一笑,倏然起身,大步朝下走去。刹那之间,心无杂念,对纤纤痴情而欢愉的目光、姑射仙子温柔而关切的凝视竟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加鲜明:即便只有一人之力,也要彻底击垮对方的嚣狂气势!

  无相穿空飞掠,稳稳地落到玲珑浮台上。他身高不过六尺,矮矮胖胖,笑容可掬,背上斜挂一个巨大的嫩绿色葫芦;青衫鼓舞,碧木真气汹汹流转,周围六尺之内,都笼罩着淡淡的碧光。远远望去,他也宛如一个大葫芦,四周气浪绵密,浑然天成,殊无一丝破绽。青木大殿登时响起一片喝彩。

  拓拔野心中微凛,忖道:“此人真气强猛,果然名不虚传。”

  无相人称“葫芦仙”,相传其母当年误食东海瀛洲的仙葫芦而受孕,出生之时浑圆两截,宛若葫芦。十岁之时便因神力无穷,独力搏杀鸠狼兽,被族人视为仙人下凡。后拜飞英真人为师,十年之后青出于蓝,以不死山长生葫芦为兵器,自创葫芦碧光盾,圆转如意,攻守兼资,一时无敌东荒。

  若在数月之前,拓拔野对阵如此强敌,绝无取胜之把握。那时他虽然真气强沛惊人,潜力无穷,然则毕竟太过年轻,修为、经验远不及大荒第一流高手,状态起伏不定。

  但这几月以来,他屡屡对抗强敌,虽然每每败北,临阵经验却有大幅飙升。又有幸目睹许多超一流高手的对决,潜栘默化,对《五行谱》中所记载的五族神功要诀更有深刻理解。融会贯通,大有斩获。因此虽只短短百日,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此刻与无相遥遥相对,感应其生机勃勃的碧木真气,拓拔野惊佩之余,却无丝毫惧意,斗志如火,熊熊燃烧。心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眼下必须针尖对麦芒,扰乱他的心智,在气势上彻底弹压住他,摧毁他的斗志,让他败得心服口服。”

  一念及此,哈哈笑道:“阁下长得这般丑陋,怎能配得上我纤纤妹子?还是快快回华莛城种葫芦去吧!”霍然戟指,真气轰然鼓舞,一道丈余长的翠绿色气芒经由右臂破指冲出,朝着无相光焰吞吐。赫然竟是昔年科汗淮“断浪刀”的起手式。

  “嗤”地一声轻响,被气刀所激,无相四周的碧光气罩登时波荡开来,绿摇翠颤,缤纷耀眼。龙族群雄精神大振,轰然叫好。

  拓拔野长身玉立,顾盼神飞。碧光隐隐,衣袂猎猎,俊逸洒落如飘飘仙人,登时令八殿诸女意夺神摇,芳心剧跳,忍不住为他大声叫好。相形之下,那矮胖如葫芦的无相不免大为见绌,黯然失色。

  纤纤见拓拔野神采飞扬,极具当年父亲的风采,更是心神俱醉,情难自已。俏脸滚烫,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恨不能立即离席奔入他的怀中去。

  刹那之间,群仙宫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拓拔野虽只一个简单的起手式,便令众人大为倾倒,无形间扭转了被动的局势。就连木族群雄为无相鼓气助威之时,也暗暗觉得有些中气不足。

  无相不动声色,微笑道:“拓拔太子果然英气逼人。只可惜要做西陵驸马,仅仅英气逼人是不够的!”双手一分,背上的长生葫芦悠悠旋转,万千青气丝脉飞舞,从葫芦口中滔滔冲出,绕着无相周身蚕茧似的缠卷交织,瞬间便凝结为厚厚的葫芦碧光盾。

  拓拔野只觉一股绵密汹涌的真气含而不吐,汹汹逼迫,呼吸颇觉难受。周身真气方甫激生,竟觉泥牛入海,陡然不知所踪,心下暗惊,不知其故。

  无相悬空急旋,葫芦碧光盾越来越大,在他周身形成无数道螺旋绿光。“仆”地一声闷响,翠光波荡,拓拔野的气刀光芒陡然一敛,蓦地消失。拓拔野面色微变,念力积聚,真气汹涌贯臂,但那凌烈无比的气刀一旦触到葫芦碧光盾,立刻如卷溺漩涡,瞬间消逝!

  拓拔野越发骇然,方知不妙。耳畔突然听见姑射仙子柔声传音道:“公子,无相城主的葫芦碧光盾极是厉害,柔韧难破,还善于吸纳对方的木属灵力。千万不可与他缠斗,徒耗真气。”

  拓拔野心中一凛,原来这长生葫芦竟能吸纳木灵!若非姑射仙子及时提醒,今次非要大吃暗亏不可。突然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倏然后退,朗声笑道:“久闻无相城主的葫芦碧光盾坚韧难破,天下无双,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想不到堂堂葫芦仙,竟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可笑复可叹。”

  见他尚未交锋,便狂妄若此,青木大殿登时一片沸腾。

  无相笑咪咪道:“是吗?既是如此,还望拓拔太子不吝指教。”

  拓拔野扬眉笑道:“何需指教?只需三招,我便可攻破你的葫芦气盾!”

  此言一出,八殿惊愕,木族群雄无不哗然。无相的葫芦碧光盾天下闻名,以当年青帝之威,亦是到了百招外,方才以“冷月十一光”破入光盾,击败葫芦仙。但那已是八年前的往事,此时的无相又不可同日而语。这拓拔小子究竟有何能耐,竟敢如此自大嚣狂?

  姬远玄、烈炎等人讶然相觑,他们颇为了解拓拔野,却猜不透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狂妄,咄咄逼人,心下焦虑,纷纷传音询问。拓拔野微笑自若,恍然不觉,戏谑似的斜睨无相,傲气凌人。

  无相双目之中陡然怒色焚烧,嘿然笑道:“拓拔太子若能三招攻破葫芦碧光盾,无相必定叩头服输,从今往后,一见拓拔太子的旗号,无相自当退避十里!”

  拓拔野哈哈笑道:“妙极!果然快人快语。无相城主,准备接招吧!”呛然脆响,翠芒耀目,断剑倏然出鞘,遥指无相眉心;碧光电舞,照得无相须眉皆碧。

  木族群雄失声道:“无锋剑!”句芒目光一闪,指尖轻颤。木族神器无锋剑失踪两百多年,八殿群英几无一人见过,闻言无不震动,纷纷凝神细望。

  断剑翠光闪动,如一泓春水,波光荡漾,在昆仑山正午的烈日下,耀射着惨碧色的眩光,令人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寒意。句芒低咦一声,微觉惊诧。当日在日华城外大战拓拔野、蚩尤之时,曾经仔细端详过无锋剑。其时此剑色泽青灰,质朴无华,只有在光照下,才会偶尔闪现夺目光芒;但今日观之,碧光凌厉,锋锐张扬,迥然不同,倒与此刻光芒四射的拓拔野颇为相衬。

  却不知昨夜拓拔野为了救出毕方鸟,无意间将这无锋剑插入章莪山顶的陨星炼炉中,镀上了一层陨星神铁。五行金克木,无锋剑熔炼金灵,阴差阳错变成金木合一的至奇神兵,更添威力。句芒虽不知其故,但念力探觉,亦隐隐知其神妙,更加心痒难搔。

  无相盘膝抱手,凌空飞转,速度越来越快,螺旋碧光呜呜急舞,葫芦形光盾忽大忽小,翠光吞吐跳跃,一股股巨大的无形气劲随着旋光急速飞甩,朝拓拔野卷溺围拢。拓拔野姿势不变,微笑凝眸,那道无锋剑气仿佛风烟水雾,忽断忽聚。

  风声呼啸,玲珑浮台下的淼淼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渐渐地,随着那葫芦光盾的旋转节奏激荡回旋,化为层层叠叠的漩涡。支撑浮台的三百六十根白玉石柱在涡流中微微震动,“喀嚓”轻响,似乎连石柱也随之绞扭起来。

  “咻!”一道弧形碧光突然从葫芦光盾中离甩飞出,仿佛弯刀急旋,呼啸破空,闪电似的从拓拔野的左侧飞过,没入瑶池。

  轰然巨响,水面登时如被巨斧劈裂,两道水墙咆哮冲天,碧浪如雨洒落。几艘停靠在群仙宫石柱下的轻舟倏然震裂,众舟子尖叫着纷纷跳入滚滚波涛之中。

  又是“咻咻”连响,几十道弧形碧光冲飞离甩,朝着拓拔野急电飞斫!众女惊叫迭声,花容失色。纤纤心中一紧,蓦地站起身来。

  拓拔野长笑道:“第一招!”气生涌泉,冲天飞起。断剑挥舞,碧光纵横,漫天弧形光刀登时迸裂四射,缤纷乱舞。

  清啸声中,拓拔野人剑合一,急速旋转,陀螺也似的朝着那巨大的葫芦碧光盾冲去;青芒电舞,赫然指向无相眉心。

  青光爆涨,剑气如虹。“滋”地激响,葫芦光盾蓦地凹陷而入,翠光波荡。

  无相目光闪动,大喝一声,背上的长生葫芦倏地飞起,朝着断剑气芒急冲而出。周身光盾气浪陡然爆涨,强光耀眼。

  “轰!”那道雷电似的剑光倏地刺入“葫芦嘴”中,气浪迸飞,火光耀射。拓拔野只觉眼前一花,全身剧震,滔滔真气倏然外泄,仿佛掉入了巨大而湍急的漩涡之中。

  八殿轰然,许多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屏息观望。只见无相盘膝急旋,那巨大气泡似的翠绿光盾飞速膨胀。拓拔野横空滞亘,断剑陷入葫芦嘴中,被那螺旋飞舞的涡流气浪绞扭缠甩,身不由己地急速乱转,无数道青绿色的真气从他奇经八脉中汹汹穿过断剑,涌入葫芦嘴中,被吸纳一空。

  姬远玄、烈炎等人齐齐变色,暗呼不妙。无相的长生葫芦嘴正是其葫芦碧光盾的源心,拓拔野此举不啻于飞蛾扑火。句芒、烈碧光晟等人暗喜,微笑观望,只等着他被吸尽真气,枯竭惨败。

  无相心道:“小子,你自取灭亡,可怪不得我了!”真气汹涌,急念法诀。葫芦碧光盾螺旋飞转,葫芦嘴一寸一寸地向回凹缩,漩涡狂舞。拓拔野周身颤抖,蓦地螺旋陷入,无锋剑尽数没入涡旋,只剩下半截剑柄露在其外。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姑射仙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拓拔野,俏脸雪白,蹙眉心道:“他……他怎地不听我的话?倘若无相城主稍不留情,他……他……”又是担忧又是害怕,一颗心“噗噗”乱跳,几乎要蹦出咽喉。

  拓拔野念力积聚,借助泄散的真气,飞快测算出葫芦光盾的旋转速度。突然哈哈大笑道:“第二招来了!”蓦地运转定海神珠,因势利导,顺着那涡旋气劲急速螺旋,刹那之间便超过了葫芦光盾的转速。

  “呼”地一声闷响,葫芦光盾突然绞扭,拓拔野周身青光怒放,连人带剑,朝那葫芦嘴闪电似的急冲而入!

  “蓬蓬”连声,拓拔野瞬间没入。葫芦嘴倏地凹缩,整个葫芦光盾随之一瘪,形成巨大的凹陷螺旋。万千碧绿光气从那葫芦光盾的外沿飞旋绕转,涡流似的倒冲入葫芦嘴中。

  “乓!”强光耀目,那强韧的葫芦碧光盾突然破裂!

  碧光迸舞,气浪冲天,八殿群雄呼吸一窒,头发、衣裳齐齐朝后鼓舞。

  定睛再望时,瑶池碧浪滔滔,漫天水珠纷扬洒落。无相面色惨白,惊怒骇惧,跪坐在玲珑浮台上,长生葫芦裂成四瓣,悠悠旋转。

  数丈之外,拓拔野微笑着飘然而立,衣袂翻飞,断剑斜斜下指,一颗水珠在剑尖轻轻震颤,倏然坠落。

  众人瞠目结舌,惊骇莫名,想不到拓拔野仅仅用了两招,便将无相的葫芦碧光盾彻底攻破!这两招之中究竟蕴藏着什么古怪,竟有如此威力?群雄云里雾中,大惑不解。只有白帝、西王母、句芒、姑射仙子等十几人隐隐瞧出端倪。

  倘若单凭拓拔野个人之力,绝难震破长生葫芦。但他深谙“因势利导”之妙,又有定海珠神力相助,借力使力,自然事半功倍。拓拔野故意冲入长生葫芦的涡旋核心,诱使无相倾尽全力,然后借助定海神珠之力,借势随形,以更快的旋转速度带动葫芦光盾的螺旋气劲,反将葫芦气劲以及无相的滔滔真气化为己用,形成数倍于己的冲击力,一举击破长生葫芦。

  此举看似简单,其实却凶险之至。倘若拓拔野没有定海神珠,或是不知“因势利导”之法,又或者无相不上其当,在关键时候控制螺旋气劲,不贸然倾尽全力,拓拔野多半已经精疲力竭,一败涂地;甚至有被吸纳入长生葫芦、受螺旋气劲震荡,魂飞魄散之虞。

  八殿寂然,过了半晌,龙族、土族群雄方才爆出轰雷似的欢呼。金族豪英也忍不住喝彩叫好。

  纤纤又惊又喜,格格脆笑,看着拓拔野在群雄面前谈笑扬威,心底里说不出的快活和骄傲。当下命令使女为拓拔野赐酒。群雄见纤纤对拓拔野格外垂青,不免又是一阵轰然。

  拓拔野两招击败木族葫芦仙,几如神话。这一场奇迹似的胜利,从心理、斗志与信心上彻底地击垮了对方,登时扭转了场上局势,令己方士气大振。其后的两场比斗,烈炎、鼌围在群雄的鼓舞之下,气势如虹,干净俐落地击溃了各自的对手,过关晋级。

  第一轮结束之后,余下的十八人分别为拓拔野、姬远玄、烈炎、鼌围、涉驮、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岚,龙石、白云飞、刀枫、狄朋、江冰恋、李白石、紫无忧、泠邪、张玳、赤笙陇。虽然双方人数之比为五比十三,依旧颇为悬殊,但两方气势相较,倒是拓拔野等人略占上风。

  一轮既罢,稍作休息。丝竹声声,歌舞翩翩,适才刀光剑影的玲珑浮台登时又变作旖旎春光。众使女有条不紊地穿过回廊曲道,将蟠桃、果酒一一送到八殿的每一个角落。群雄觥筹交错,品尝大荒第一仙桃,喜笑晏如。

  众多贵侯川流不息地到拓拔野席前,敬酒结交。拓拔野素喜结交朋友,一一微笑回敬,众人见他谦和爽快,浑然全无台上的狂妄模样,更加欢喜,一时谈笑风生,杯盏言欢。

  众人退去之后,姬远玄、烈炎方上前举杯,笑叹道:“拓拔兄弟真是好人缘,不过片刻光景,又折服了许多英雄。羡煞羡煞!”三人齐笑。

  六侯爷苦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折服英雄倒也罢了,偏偏又折服了许多英雌,这才让人羡煞哩!”

  姬远玄、烈炎目光四扫,只见八殿粉黛秋波荡漾,笑靥嫣然,竟有大半都在情致绵绵地凝望着拓拔野一席。两人莞尔,姬远玄笑道:“难怪拓拔兄弟被称作磁石,果然有几分道理。”

  拓拔野笑道:“两位兄长莫取笑。是了,咱们既已号称结拜兄弟,总得将这仪式补上才是。”烈炎、姬远玄齐齐微笑点头。

  拓拔野凝视姬远玄,低声道:“拓拔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姬兄弟成全。”

  姬远玄道:“拓拔兄弟只管说来,姬远玄定当从命。”

  拓拔野苦笑道:“蚩尤身中蛊毒,误杀黄帝,实在愧疚之至……”

  姬远玄正容道:“拓拔兄弟再勿提起此事!父王死于水妖奸谋,与蚩尤兄弟无关。昨日我已传令本族,决计不可与蚩尤兄弟为敌,如有抗令者杀无赦。”

  拓拔野一愣,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叹道:“多谢姬兄海量!”

  姬远玄微笑道:“蚩尤兄弟与拓拔兄弟情同手足,自然也是我姬某的兄弟,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拓拔野大喜,这几日隐隐结于心中的芥蒂终于彻底消散,说不出的轻松快活。

  当下三人点破指尖,滴血入酒,立誓结拜。姬远玄年龄最长,为大哥;烈炎次之,拓拔野排列第三。蚩尤虽然不在场,也洒酒于地,列为第四。拜礼既已,三人相视大笑。

  八殿女子见这三名少年男子英姿勃勃,神采飞扬,无不倾倒。瑶池宫中,群雄黯然,所有的风头一时都被三人抢尽。

  拓拔野三人正自谈笑,忽然听见当空响起霹雳似的厉喝:“贱人!还我科大哥命来!”一道红影如烈火飞舞,朝着西王母闪电冲去。

  拓拔野倏然一震,失声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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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7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六章 不死神树

 

  红衣飘处,一道巨大的青龙幻影怒吼冲出,卷舞飞腾,朝着西王母当头撞落!

  八殿轰然,数十道人影从白金大殿缤纷冲起,刀光纵横,大喝声中齐齐阻挡那青光巨龙。碧光迸爆,轰隆震响,人影四飞摔落。

  “轰!”白金大殿飞檐碎裂,石柱进飞,那道青龙来势凶猛,狂吼声中扑腾冲到;众人惊叫,桌案倾倒,登时乱作一团。

  西王母青丝飞扬,白衣飘舞,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凌厉高亢的长啸,云崩雾裂,瑶池宫的金钟、檐铃齐齐震响,叮当乱撞。那道青龙蓦地一震,朝上稍秸反弹。

  “当!”西王母腰间的刀形玉胜呛然长吟,飞旋冲天,倏地爆涨起青白色的耀眼眩光,雷霆似的破空劈斩!

  “砰啷!”光芒刺目,气浪层叠迸爆。八殿中真气稍弱者纷纷被震得仰身摔倒。

  那道青龙甩尾咆哮,破天盘旋,突如轻烟搦搦,倏然消散。“天之厉”顿了一顿,在阳光中划过一道璀璨的弧光,急电似的收回西王母腰间,铿然犹自不绝。

  碎瓦飞舞,水浪冲天。

  众人惊呼声中,红影飘落,翩翩立于四海殿前。金发碧眼,雪肤明眸,妖娆美艳不可逼视,果然是名震天下的荒外第一高手东海龙神。

  群雄凛然,心想:“原来是她!难怪竟能和西王母打个平手。”

  拓拔野、六侯爷等人又惊又喜,齐齐起身,叫道:“陛下!”

  龙神听若不闻,俏脸罩霜,戟指厉声喝道:“贱人!今日若不将科大哥的性命还来,我誓将昆仑淹没为汪洋!”

  八殿轰然,纤纤陡然色变,霍地起身,若非龙神救过她的性命,又是拓拔野的义母,只怕她早已竖眉斥骂了。但转瞬之间,心中“咯登”一响,隐隐觉得龙神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当年既已答应父亲信守秘密,今日若无几分把握,当不至于如此。

  拓拔野大震:“糟糕!娘已经知道科大侠之事了前夜听六侯爷述说,龙神被一个僵尸似的黑衣人召走之时,他隐隐便觉不妙;此刻这担忧果然化成了现实。

  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必是水妖生怕金族与我龙族结盟,故意将西王母杀死科大侠之事告之,挑唆生事。娘对科大侠情深似海,性情又刚烈霸道,一怒之下,只怕当真要与金族誓死为敌。”心中大凛,一时却想不出丝毫对策。

  西王母淡淡道:“龙神这话没头没尾,好生奇怪,不知你说的科大侠是谁?与我何干?”

  龙神恨恨地瞪视着西王母,碧绿的眼波中狂怒悲苦,泪光滢滢,突然格格大笑,喃喃自语道:“科汗淮呀科汗淮!你可听见了吗?这贱人亲手杀了你不说,竟连你是她的什么人也没胆承认呢!如此薄情寡义的贱人,你竟对她痴情不渝!嘿嘿,时至今日,你有没有一点后悔呢?”说到最后一句,悲怒难遏,声音微颤,一颗泪珠倏然滑落。

  素闻龙神喜怒无常,凶暴刚烈,想不到竟会在大庭广众旁若无人地伤心落泪。众人心下大奇,隐隐之中猜到其意,暗自骇然。

  乌丝兰玛故作讶然道:“科汗淮?原来龙神所说的竟是本族叛逆,断浪刀科汗淮吗?他竟是死在王母之手吗?这有趣得紧呢!”

  天吴叹道:“四年前蜃楼城一战中,科逆失踪不见,我还以为他溺死东海,想不到……”摇头不语,倒像是已经认定科汗淮为西王母所杀。

  群雄轰然,窃窃私语。纤纤木然站立,蹙眉不语,怔怔地望着西王母,将信将疑,心底里一阵阵发寒,说不出的迷惘、害怕。

  西王母神色不变,点头道:“原来龙神说的是断浪刀吗?我与他不过见过几面,那已是十几年前的蟠桃会往事,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不知龙神从何处听到这个谣言?”淡蓝色的眼珠冷冷地凝视着龙神,淡然道:“另外,不知龙神与断浪刀又有什么关系?竟为了他如此大发雷霆?还敢口出狂言,水淹昆仑?”

  拓拔野心中一震,知道西王母已经动怒。今日蟠桃会上,一波三折,变化横生,局势好不容易稍有好转,竟又生出如此波澜。一旦龙神与西王母交恶,两族裂隙将永不可弥补。那时莫说四族结盟,只怕龙族与金族之间立刻便要生出战端。

  眼见乌丝兰玛、句芒、烈碧光晟等人微笑作壁上观,时而煽风点火,拓拔野心里更是焦虑不安,当下传音龙神,温言劝慰。

  龙神胸脯剧烈起伏,气怒已极,哪听得入耳?格格笑道:“科大哥与我什么关系?贱人,你当我像你吗?连自己喜欢什么人也不敢承认?”

  她仰起头,碧眼傲然环顾众人,一字字的大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断浪刀科汗淮是我今生今世唯一喜欢的男人!为了他,我甘愿抛却所有,就算是天崩地裂,毁灭一切,也在所不惜!”声音激烈森寒,如烈火坚冰,破入群雄的心底。

  众人惊骇莫名,面面相觑。其时大荒虽然仍颇为开放,但已日益讲究礼法规范,所谓“野合”之事也不过在乡间部落偶有发生;各族贵侯更是以礼法为贵贱分野,循规蹈矩,从未听过一个女子胆敢在公众场合如此激烈而不知羞耻地表达她的爱意,何况这个女子竟还是一国之君!

  一时间,八殿鸦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敬佩有之,鄙夷有之,欣赏有之,憎厌有之,害怕亦有之。

  拓拔野心下大震,悲欣交集,忖道:“科大侠泉下有知,听到娘的这一番话,也该微笑闭目了。”

  却听白帝叹道:“科大侠有如此红颜知己,也不罔来此世间一遭了。”顿了顿,温言道:“但请龙神明鉴,西王母的确不曾杀死断浪刀,此中只怕有小人挑拨……”

  龙神凌厉神色稍缓,格格脆笑,凄然道:“白帝是真不知道呢,还是为这贱人开脱?既要证据,我这就拿出来让大家瞧个分明!”红袖飘舞,一只银白色的四翅怪虫嗡嗡飞出,在她素手之间盘绕飞舞。

  “泪影虫!”众人齐声低呼。

  龙神冷冷道:“不错,这就是你们大荒的泪影虫。据说它流泪的时候,可以将当时见到的情景影印到泪珠里。泪珠滚落泪囊,凝结为藏有影像的珍珠。白水香,你杀死科大哥的时候,可没想到有这么一只虫子吧?”

  西王母花容微变,瞥了一眼乌丝兰玛,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颇为幸灾乐祸,淡蓝色的眼中蓦地闪过愤怒神色。

  龙神左手舒展,真气“哧哧”激生,倏地化为一面直径三尺的气镜;右手指尖轻弹,绚光飞舞,泪影虫“嗡”地一震,头部溅出一颗细小的珍珠,在龙神的指尖真气里徐徐旋转,幻光流离。

  “噗!”龙神指尖绚光透过珍珠,投射在气镜之上,形成彩色景象。

  众人“咦”地一声叫了起来:“窫窳!”那幻影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红角碧眼龙头怪兽,银鳞闪闪,獠牙森森,凶神恶煞,似乎正在痛苦咆哮。

  龙神指尖轻弹,泪影虫迸出第二颗珍珠,气镜摇晃,幻影波荡。八殿轰然,纤纤娇躯剧颤,失声道:“爹!”泪水倏地夺眶涌出。

  幻影依旧是窫窳,只是其头部已经幻化为人形,银发飞扬,清俊的脸容满是苦痛而愤怒的神色,正是科汗淮。

  龙神冷笑道:“贱人,你敢说认不得他吗?他这一头银发,便是因你而变白!”素手激扬,泪影虫的第三颗泪珠溅了出来。

  绚光摇曳,幻影正中立着一个豹斑白衣女子,端庄秀丽,正是西王母。只是眉尖轻蹙,脸上杀气凛然,双臂高振;咫尺之外,窫窳昂首悲吼,天之厉白光凛冽,从它脊背没入,鲜血飞射。正是当夜在雁门大泽,西王母击杀窫窳的一幕。

  八殿哗声大作,拓拔野又惊又怒,突然想道:“是了,乌丝兰玛当日以科汗淮的一缯白发与思念石将西王母诱到雁门,便是故意激她出手杀死化为窫窳的科大侠,再以泪影虫印下当时景象,挑唆娘报仇生事。”

  心中一沉,蓦地瞥望纤纤,只见她俏脸惨白,杏眼中泪光泫然,惊骇、恐惧、愤怒、悲苦交相掺杂,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呆呆凝望着泪影虫幻象,突地发出一声凄恻裂心的尖叫,摔倒在地。

  拓拔野大惊,飞身冲去,不顾众人灼灼目光,将纤纤抱了起来。八台大殿一片混乱,金族群雄纷纷围了过来,御医也急忙赶到。

  纤纤浑身冰凉僵硬,怔怔地望着蓝天,眼神涣散,神情恍惚呆滞,泪水却不住地从眼角淌落。拓拔野心痛如割,不断喊着她的名字,真气绵绵输入。过了半晌,她方才“啊”地哭出声来,大口大口地抽泣着,紧紧地抱住拓拔野,将头埋入他的怀中,簌簌颤抖。那悲切而苦痛的哭声,彷佛厉电劈入拓拔野的心中。

  她殷殷切切地期盼了多年,方与母亲相认,却得知失散四年的父亲惨死于娘亲之手,这爱恨交织的裂痛,换作拓拔野,恐怕亦是抵受不住。

  乌丝兰玛叹息道:“想不到西陵公主的生父竟是死于王母之手,这可真是造化弄人了。”拓拔野听她惺惺作态地说风凉话,登时大怒,却又偏偏驳斥不得。

  龙神森然道:“贱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金发飘扬,红衣鼓舞,碧绿的眼波中杀意凛冽,一股强大的气劲蓬然飞旋,青光凛冽,直冲碧虚。四海殿诸贵大骇,纷纷离席退避。

  西王母不怒反笑道:“原来龙神所谓的证据便是这个吗?不错,窫窳是我杀的。”八殿轰然,西王母又道:“……但是科汗淮却不是我杀的。”众人一怔,愕然不解。

  西王母淡然道:“数日之前,陛下接到侦兵密报,西荒通天河域频频出现僵尸吃人的诡事,通天河的守河神兽窫窳亦被僵鬼附体,在雁门大泽吃人为恶。我和陛下商榷之后,觉得其中颇多古怪,于是分别赶往通天河与雁门大泽,一探究竟。到了雁门,发觉窫窳果被厉鬼所附,失心乱性,收伏不得。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将神兽击杀,将其尸身带回昆仑。至于断浪刀科大侠,我却无缘见着。”

  纤纤陡地一震,抬头瞥望西王母,泪眼中含了一丝侥幸与期待之情。拓拔野心里大痛,忖道:“一旦西王母的谎言被戳穿,纤纤只怕更加痛不欲生。”

  龙神格格笑道:“如此说来,泪影虫关于科大哥的影像,倒是它自己生造出来的了?”

  西王母淡淡道:“小小虫豸自然不会造假,但养豢它的主人就难说了。不知这泪影虫是谁给你的?龙神若想知道答案,倒应该去问一问他呢!”

  众人轰然,龙神大怒,眯起媚眼,笑吟吟道:“久闻金族真气坚厚,原来连脸皮也这般厚呢!铁证如山,竟然面不改色地狡赖。”

  乌丝兰玛柔声道:“龙神陛下,我想堂堂西王母断然不是这样的人。”秋波一转,望着西王母微笑道:“水香妹子,不如你将那窫窳尸首找出来,让大家验证验证,也好洗刷冤屈。”

  西王母花容微变,尚未答话,金族中的石中碣长老起身怒道:“验证便验证!窫窳此刻便在不死树下,你们只管查去。”

  白金大殿一片骚动,纷纷朝他怒目而视。石中碣老脸一红,朝西王母拜倒道:“石某擅作主张,还请王母责罚!”

  拓拔野心中一动,与姬远玄对望一眼,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此人必是金族内奸!”

  西王母冷冷地瞥了石中碣一眼,淡然道:“你做得很好,何必责罚?”话语森冷,让众人不寒而栗。转身环视群雄,徐徐道:“大家若有兴趣,只管随我来吧!”

  红日西悬,雪峰连绵。大风鼓舞,白云汹涌起伏。数千贵侯骑乘神禽飞兽,穿越雪岭云海,朝着昆仑山南渊飞去。

  南渊乃昆仑禁地,非经白帝、王母及长老会同意,任何人不得妄入。九尾虎神陆吾的开明宫便设在南渊之畔。而闻名遐迩的不死神树就在南渊北面的琅玕森林中。

  大荒中流传着关于南渊与琅玕森林的诸多传闻,据说南渊深三百仞,终年云雾缭绕,不可见底;其下有仙草神树不计其数,又有万千凶毒猛兽潜伏其中,时时可以听见从渊底传出的怪吼声……诸多传闻或神秘,或荒诞,莫衷一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历届金族白帝与圣女都是到此坐化登仙。

  琅玕森林绵延三十里,奇花宝树参差密布,珍禽异兽随处可见,与中原灵山、东荒皮母地丘并称大荒三大奇山。虽非禁地,但神秘凶险,如无金族禁卫使引路,无人敢贸然进入。

  而林中的不死神树据传是盘古的食指所化,迄今不知已多少万年。此树除了枝叶、花果、根茎可以制作“不死药”外,还有通天彻地、感应神明的奇能。大荒巫医无一不想到这大荒第一奇树下采撷枝叶花果,炼制神丹灵药。

  险峰突兀,雪岭嵯峨,隐隐可见五彩霞光跳跃吞吐。一大群凤凰从西面云海中冲涌飞出,欢鸣着从众人头顶飞过。

  陆吾朗声道:“过了那山口便是琅玕森林了。各位千万不要妄动林中树木,以免误中兽毒。更不要妄入南渊,引起不必要的纠葛。”众人轰然应诺,心下都颇为兴奋好奇,不知那闻名大荒的昆仑禁地究竟是怎生模样。

  拓拔野与龙神、六侯爷等人并肩齐飞,眼角扫处,龙神脸如冰霜,嘴角冷笑;纤纤失魂落魄,怔怔不语,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忐忑起来。不知当窫窳现出科汗淮真身之时,会是什么情形?倘若西王母与龙神当真动起手来,他又应该如何是好?

  险崖飞闪,云雾迸扬,众人瞬间穿过山口,登时响起一片惊呼。

  蓝天雪岭的掩映下,琼林玉树,奇花异草,彷佛五色云海,波澜起伏,在阳光下闪耀着漫漫绚光。

  珠树碧叶层叠,珍珠连串悬挂,葡萄似的沉甸甸压满枝头;文玉树、玉琪树、琅玕木……各种玉树参差错立,交叠掩映,翠绿的、鹅黄的、赤红的、幽蓝的、青紫的……五彩纷呈,绚光斑斓,倒像极了东海的七彩珊瑚树群。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这些五彩玉树上悬挂着各种色泽艳丽的至毒怪蛇,正仰颈盘蜷,朝着空中丝丝吐信。

  珠树玉木之间,各种见所未见的花草绚丽缤纷,摇曳生姿。盾冠凤凰、鸾鸟、离朱鸟、六首树鸟……展翅扑翔,穿林掠空:赤仙蛇、蛟豹、长尾神猿、视肉兽、象龙……昂首睥睨,随处可见。

  大风呼啸,浓香袭人,蜂飞蝶舞,彩鸟盘旋,这琅玕森林仿佛一个华丽浓艳的梦境。

  百余名骑乘凤鸾的禁卫兵四飞围集,眼见是白帝、西王母亲临,纷纷躬身行礼,分列两行,领着众人朝琅玕森林深处飞去。

  云开雾散,峰回路转,众人远远地瞧见一株参天大树,红枝紧密,绿叶片片如席,狂风吹过,簌簌激响。在漫漫玉树林中显得格外突出。拓拔野心道:“想来这便是不死树了。”却听树顶传来知了似的怪叫声,轰然刺耳。

  群雄抬头望去,大为惊奇,树顶上赫然倒挂着一个树猴似的三头男子,尖头长颈,团团乱转,六双凸出的赤眼正惊恐地盯着众人,口中红信跳吐,发出尖锐而嘈杂的怪叫。突然飞窜而起,在枝叶之间穿掠勾悬,似乎甚是惧怕,想要藏匿起来。

  陆吾微笑道:“这是服常树三头人,专门看守琅玕林,胆子极小,大家见笑了。”众人啧啧称奇,随着陆吾继续朝南飞去。

  又飞了片刻,玉树渐转稀落,密林长草,野花烂漫,隔着蒙蒙轻雾,依稀看见前方裂壑高崖,山势险恶,崖边斜立着一株合围百丈的刺棘巨树,长枝交错破空,翠叶层叠,万千须条垂落在地,随着大风倾摇摆曳,宛如一个俯瞰山崖的长须老人。

  众人一凛,料到此处当是昆仑南渊与不老神树。

  风声呼啸,大雾弥合,反倒更加厚重起来。彻耳聆听,壑渊中传来巨浪似的咆哮声,在这凄迷的暮色里,说不出的苍凉诡异。

  突然听见不死树下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噫乎兮!何故仍不醒也?奇哉怪也!”又一个温雅的声音叹道:“吾早已断言矣,杏苓叶万万不可入药,奈何七弟、八弟强词夺理,无的放矢,草菅人命,痛哉痛哉!”

  又听两个声音一齐叫道:“错了错了!第一,它不是人,自然不是人命;第二,它早就死了,草菅个屁;第三,他奶奶的,你怎知是杏苓叶的缘故?无的放‘屎’?好臭好臭!”声音嘈杂,吵作一团。

  拓拔野蓦地听出这四人的声音,又惊又喜,颇有他乡遇故交之感。

  陆吾朗声道:“灵山十仙敬安,大荒五族帝、女、神、侯、荒外番国王侯特来拜诣!”群雄轰然,无不生出凛然敬畏之感。

  却听巫咸、巫彭怒吼道:“他奶奶的,管你是葱是蒜,老子说好了不见外人,你带他们到这里干嘛?快快滚开!别干扰老子治病!”

  众人愕然,某些性情暴躁者忍不住怒容泛起。陆吾微觉尴尬,正要说话,拓拔野哈哈笑道:“十个老妖怪,老朋友来看看你们,也不欢迎吗?噫乎兮,斯可痛矣!”

  灵山十巫齐齐惊呼,巫姑、巫真颤声惊喜道:“俊小子,是你!你来看姐姐吗?姐姐想死你啦!”香风呼卷,两个玲珑曼妙的三寸美人骑乘蝴蝶翩翩冲出,倏然在拓拔野鼻尖前站定,笑颜逐开,欢呼雀跃,冷不丁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众人轰然大奇,纤纤冷冷地横了拓拔野一眼,心下更觉悲苦,转过头去。龙神却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臭小子,你倒是来者不拒呢!”

  巫姑、巫真瞪了她一眼,插着腰娇嗔道:“臭婆娘,我们郎情妾意,恩爱欢好,你管得着吗?”声音清脆悦耳,听得群雄心中大酥。

  龙神嫣然道:“天下没有人比我更管得着了,这臭小子就是我的乖儿子哩!”

  巫姑、巫真啐道:“臭婆娘胡说八道……”见拓拔野苦笑点头,两女惊咦一声,花容失色,急忙捣住嘴,朝着龙神粲然微笑,细声细气地款款行礼道:“巫姑、巫真拜见婆婆大人。”

  群雄又是一阵轰然,龙神吃吃而笑,心情稍稍转佳。倒是拓拔野颇感尴尬,偷偷瞟了一眼姑射仙子,却见她淡然微笑着凝视自己,殊无不悦之意,心下登时放心。

  灵山八巫哇哇乱叫,对巫姑、巫真贪恋美色、投敌叛变大感痛心疾首,不过似乎对拓拔野颇具好感,“噫乎兮,斯可痛矣!”了一阵之后,便同意群雄进入,但为不打扰他们治病,群雄须站离在十丈开外。

  各族贵女见拓拔野竟有如此魅力,竟能降伏狂妄自大的灵山十巫,芳心倾慕更甚,无不秋波频传。

  群雄在不死树十丈外团团站定,西王母双袖轻摇,白光缭绕,四周雾气层层淡去,视野逐渐清晰分明。

  巨树长须垂柳似的摇摆飘曳,碧绿的草丛中,一颗巨大的淡蓝色气泡在风里轻轻颤动,气泡中赫然匍匐着龙头怪兽窫窳,巨眼紧闭,银鳞黯淡,显然已死去多时。灵山八巫围绕着窫窳徐徐打转,口中念念有辞,不住地将彩色的粉末撒向气泡。粉末触及气泡,立刻消融,气泡轻颤,彩光流离飞舞。

  如此过了片刻,八巫方才停了下来。巫抵、巫盼探头探服,小见洛姬雅,大感失望;但陡然瞥见武罗仙子,大喜过望,又瞧见众多美女,乱花迷眼,更是张大了嘴,笑得合不拢来。

  巫咸、巫彭瞪着拓拔野叫道:“臭小子,你来找我们干嘛?难道真想勾引我九妹、十妹吗?他奶奶的,想也别想!”巫姑、巫真娇声不依。

  西王母淡然微笑道:“各位巫神,不知窦窳神兽可有复活之望?”

  灵山十巫大感尴尬,巫咸、巫彭哼道:“他奶奶的,死都死得透了,怎能救活?我们已经给它注入了不死药,如果三日内仍然不能醒转,就是叫伏羲大神也没用了。”

  乌丝兰玛柔声道:“原来如此。各位巫神,我们想看看这神兽内的真身,应当不打紧吧?”巫抵、巫盼见她华贵美丽,登时吞了口谗涎,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仙姑想看多久都没问题!”

  乌丝兰玛嫣然道:“如此多谢了。”

  百里春秋朝前走了数步,须眉飘飘,长声道:“老朽不才,愿以春秋镜为王母洗清冤屈。”

  西王母嘴角冷笑,淡淡道:“百里法师请吧!”

  百里春秋躬身行礼,长袖飞舞,春秋镜旋转飞出,呜呜激响。众人凛然凝神,屏息观望。拓拔野见龙神花容雪白,指尖轻颤,知她极是紧张,当下悄然上前,握住她的素手。

  “咻!”春秋镜在夕阳下闪耀起一道彩虹霓光,急电似的穿透淡蓝色气泡,笔直地投射在窫窳身上。百里春秋默念法诀,春秋镜急速翻转,霓光闪耀,窫窳周身震动,水波似的幻化开来。

  眼见窫窳光影波荡,逐渐化为人形,众人不禁紧张起来,几千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气泡。

  龙神心跳怦然,紧紧地握着拓拔野的手,掌心冷汗淋漓。拓拔野瞥望木无表情的西王母、脸色惨白的纤纤,咬牙心道:“窫窳一化为科大侠,我便封住娘的经脉,带她离开昆仑,决计不能让她与王母殊死决斗。”

  “哧哧”轻响,窫窳变幻的人形越来越是清晰,水纹摇荡,蓦地彩光怒放。众人突然齐声惊呼,拓拔野陡地一惊,“啊”地一声,又奇又喜。那人黑发虬髯,骨骼粗壮,分明不是科汗淮!

  众人轰然,纤纤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抽紧的心陡然松弛下来。无声地抽泣着笑着,泪珠一颗颗地划过嫣红的笑靥。短短半个时辰,她仿佛经历了几回生死,几个悲喜的谷底浪尖。

  龙神紧紧抓握拓拔野手掌,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连颤声问道:“真的不是他吗?”惊喜激动,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拓拔野狂喜骇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分明亲眼看见西王母杀死科汗淮,为何这窫窳的真身竟变作了其他人?窫窳、科汗淮既死,又被夸父背负着奔跑了一夜,早已魂飞魄散,根据封印法诀,根本不可能再将科汗淮从窫窳体内解印而出。难道……难道这窫窳竟是另外一只吗?此念方起,立刻又被自己否决,窫窳乃是百年前从通天河底巨石中蹦出的怪兽,只此一只而已。念头百转,百思不得其解。

  乌丝兰玛惊怒骇异,突然嫣然笑道:“龙神现在总该相信了吧?难道你还认为这是西王母的障眼法吗?”

  龙神被她这般提醒,花容微变,冷笑道:“是了,金族的幻光镜诀天下闻名,隔了这么远,想要闭目塞听也不无可能。且让我看个究竟!”突然闪电似的跃起,朝那气泡疾冲而去。

  西王母大怒,喝道:“得寸进尺!你当这里是东海吗?”倏然横冲,白衣飘舞。“叮!”一道耀目白光厉电似的爆涨飞舞。

  众人失声,眼前一花,红白人影交错飞舞,刀光碧气怒啸激撞。轰然震响,凌厉狂猛的气浪滚滚迸飞,沙石激射,不死树长须倒舞,碎叶纷飞;群雄纷纷朝后飞退。

  龙神见她阻挡,再无怀疑,格格厉笑道:“贱人,还敢耍诈欺瞒!”悲怒剧痛,肝肠寸断,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蓦地厉声长啸,红袖轰然鼓舞,翠光四射怒爆,众人只觉狂浪劈面,飓风席卷,呼吸不畅,几欲随风卷起,心中大骇。

  远远望去,龙神仰头娇叱,金发倒卷,青龙真气澎湃吞吐,破体冲出,仿佛几条碧绿蛟龙缠舞冲天,咆哮飞扬。

  六侯爷面色大变,骇然道:“糟糕!陛下要大开杀戒了!”

  拓拔野大惊,正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心中突然一凛,微觉不妙。蓦地抬头,却见一道淡淡的绿影霹雳似的从空中劈落。“仆”地一声轻响,那淡蓝色的气泡忽然碎裂。那道人影俯冲反抄,倏地扛起窫窳,破空飞去!

  奇变横生,众人惊呼。

  拓拔野大喝道:“放下窫窳!”断剑电舞,青光轰然爆射。那人头也不回,随意反手弹指,“哧”地轻响,绿芒一闪,拓拔野只觉剑尖一震,周身酥麻,硬生生被震飞五、六丈!心下大惊,奋力御风追去。

  龙神、西王母如梦初醒,花容变色,一齐冲天飞掠,娇叱声中包抄疾追。群雄轰然,纷纷驾鸟尾追。

  那人去势极快,直逾闪电,刹那之间已到了南渊崖边。暮色凄迷,大风呼啸,壑底云雾如潮汹涌,滚滚弥散,寒气袭人。众人座下鸟兽惊号悲鸣,突然盘旋不前。

  陆吾大喝道:“前面是本族禁地,擅入者严惩不怠!”那人听若不闻,倏地凌空踏步,冲入浓雾之中。

  众人齐声大喝,十几道狂猛汹汹的青光白气凌烈飞舞,天地陡亮,雾霭破散,眩光刺目流舞。刹那之间,白帝的“大九流光剑”、西王母的“天之厉”、龙神的“青龙印”、拓拔野的断剑、祝融的紫火神兵、陆吾的“开明虎牙裂”、姬远玄的均天剑……一齐出手!

  那人翻身飞舞,轻叱一声,周身绿光迸放,手臂扬处,一道六丈余长的翠光轰然横扫。

  “轰隆隆!”山壑间轰雷回荡,气浪炸飞,光芒炽白,天地突然变作惨碧颜色。那人倏地一震,喷出一口鲜血,借助那气浪推送之力,背扛窫窳,急电似的朝南渊深处坠落,瞬间不见踪影。

  众人骇然,心头一齐泛起连串的森寒疑问:此人究竟是谁?竟能以一人之力,抗击当世十余绝顶高手,安然逃出重围?他又为何要将窫窳抢走,逃入这凶险难测的昆仑禁地?

  群雄骑鸟盘旋,裂壑尖牙林立,白雾森森,深不见底。一阵寒风从渊底倒卷狂舞,雾霭迷离,仿佛从地狱中呼啸而出的阴风鬼霾,吹得众人鸡皮疙瘩浑身泛起。

  陆吾摇头沈声道:“渊深三百仞,到处都是凶兽毒雾,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拓拔野怅然心道:“窫窳既与那神秘人一齐消失南渊,科大侠生死之谜也从此再也无法揭开来了。”隐隐之中,又觉得这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龙神俏脸惨白,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突然格格笑道:“科大哥,你放心,这次我绝不会放你走了!”红衣翻飞,突然朝渊底闪电冲落!

  众人大惊,拓拔野心下一沉,待要反手抓握,已然不及,大叫道:“娘!”热泪蓦地迷蒙了眼睛。

  雾迷深壑,风号寒渊,唯有余音溺溺,淡淡在耳。

  群雄面面相觑,白帝慨然叹道:“好一个重情守义的奇女子!”西王母闻言脸色微变,蓝眸中闪过黯然神色。

  冷风吹来,拓拔野心中森寒悲戚,空空荡荡。他自小父母双亡,流浪大荒,遇到科汗淮,敬爱崇仰,一如父亲;后来又与龙神戚戚投缘,心中早已将她视为娘亲,此刻,眼睁睁地望着龙神不顾一切地追随窫窳尸体冲入这凶险深渊,消失不见,自己又仿佛回到从前那无亲无戚的孤儿情状。

  想到龙神对自己嫣然疼爱,轻唾笑骂的情景,拓拔野蓦地悲从心来,热血上涌,叫道:“白帝、王母,得罪了!”蓦地驾御太阳乌笔直电冲,朝渊底急坠而去。

  风声呼啸,大雾层层离散,耳畔隐隐听见纤纤、姑射仙子等人的惊呼呐喊。拓拔野咬牙心道:“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上一闯。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娘来。”

  霜风如刀,扑面割裂。白蒙蒙、冷飕飕的雾气大浪似的从他身旁轰然拍过,汹涌上冲。他仿佛急速地坠入一个寒冷而深不见底的梦魇里。

  太阳乌怒吼悲鸣,突然颤抖起来,翅膀掮动渐转无力。拓拔野微微一惊,蓦地想起陆吾所言,渊壑中尽是邪瘴毒雾,急忙运气输入太阳乌体内,将那浊恶之气硬生生逼了出来。

  念力扫探,却不觉自己体内有何异状;又想起自己前几日中九冥尸蛊,迄今浑然无事,心中陡地一动,终于想通,心道:“想不到流沙仙子给我下的那许多毒苗,竟让我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一念及此,再无顾虑,当下振奋精神,封印太阳乌,御风下冲。

  夜色初降,这深渊之下早已幽黑混沌。雾气愈重,淡绿色的邪瘴毒气缭绕弥散,寒冷而阴湿。风声呼呼,野兽凶狂的吼浪排山倒海似的响彻着,越来越清楚分明。

  拓拔野下坠之势越来越快,又不知渊底究竟是什么地形,唯恐稍有不慎撞得重伤。当下鼓舞真气,双袖挥舞,将白雾瘴气劈卷开来,火目凝神,四下探望。

  南渊上小下大,宛如壶状,此刻扫望,竟已浑然不见边际。拓拔野朝右下方拍出一掌,绿光电舞,过了片刻才响起一声轰隆回荡。默测距离,抄足飞掠,朝彼处御风冲去。到了近处,果然瞧见尖崖险石,嵘然壁立。

  拓拔野正要攀附崖岩,忽听雷鸣怪叫,雾进霭散,一群长翼怪兽轰然冲出,朝着他暴雨似的扑来。“蓬蓬”闷响,无数道幽蓝、赤红的火焰汹汹喷舞,照得四下一片明亮。

  拓拔野正没好气,喝道:“走开!”身势不停,急旋定海神珠,护体真气蓬然鼓舞,断剑如虹,青光电舞。

  轰然震响,冲在最前的四只毒角翼龙被剑光劈碎,绞散迸飞。火焰四射倒卷,那群怪兽避之不及,纷纷着火,登时皮焦肉蚀;怪叫悲鸣,冲天逃离。

  他翻身飞转,足尖急点峭壁,飞也似地朝下一路冲去。

  崖壁峭陡湿滑,时有毒蛇怪虫自岩隙石缝闪电窜出,偷袭咬噬;飞雾迷离,兽影扑闪,毒火瘴气汹汹围舞。

  拓拔野既知自己百毒不侵,又有护体真气罩护,毫不骇惧,断剑挥洒,碧光纵横,将毒虫以及浓雾中杀出的万千凶兽斩杀殆尽。

  如此冲杀了一阵,瘴气毒雾渐转淡薄,兽吼之声亦渐渐淡却,隐隐听见水声轰隆,似有瀑布倾泄而下。凝神朝下望去,朦朦胧胧瞧见树影连绵,河水粼粼闪烁,当已到了南渊谷底。

  拓拔野猛一提气,收敛下冲之势,御风飘然下落,稳稳地落在谷底草地。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8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七章 前世今生

 

  大雾弥漫,月光暗淡,四周森林隐约,鬼影幢幢。

  阴风吹来,湿漉漉地夹杂腥臭之气,更觉刺鼻。咫尺之外,幽蓝色的大河滚滚奔流,几具怪兽骸骨斜插河岸,远处大地斑斓绚艳,似是奇花异草随风摇动。

  拓拔野默念燃光诀,指尖“轰”地冒起熊熊红光,四下登时一亮。突听草叶簌簌,低头望去,大吃一惊,脚下竟攒集着亿万彩色毒蛇怪虫,不住地蜿蜒蠕动,原来那绚丽烂漫的“花草”竟是漫漫蛇虫!

  毒蛇虫豸似是对他身上气味颇为忌惮,团团围集,却不敢贸然上前。头顶怪叫迭声,一群群飞兽凶禽乌云似的汹涌盘旋着,虎视眈眈,亦不敢轻易冲下。与此同时,远处森林中星星点点地亮起万千幽光,闪烁不定,伴随着如潮吼声,也不知有多少凶兽正藏匿觊觎,伺机而发。

  拓拔野心中微生寒意,忖道:“娘没有辟毒神物,在此多盘桓一刻,便多了一份凶险。必须尽早找着她,带离此地。”正思忖间,忽听群兽嘶吼,漫天鸟兽密集冲下,朝大河上游团团扑去。

  心下一凛,眼光转处,只见一道人影从大河中闪电窜起,兔起鹊落,鬼魅似的消失在雾霭之中。电光石火,瞧不分明,但身影纤细,似乎是个女子。拓拔野失声叫道:“娘!”拔身掠起。

  黑压压的凶鸟飞兽见他御风追来,登时惊啼怪吼,轰然飞散。拓拔野无暇理会,疾风飞掠,朝着那人影穷追不舍。

  水声轰隆,前方银河飞泻,瀑流滚滚。那人沿着大河踏浪逐波,奔行越来越快,突然利箭似的怒射而起,破入银白水帘,消失不见。拓拔野不假思索,急电飞舞,笔直地冲入巨瀑之中。

  四周漆黑,耳畔隆隆轰鸣,置身于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中。拓拔野火目凝神,念力四探,察觉淡淡的气流动向,当下沿着甬洞朝里飞奔。

  过了片刻,眼前突然一亮,高崖峭立,绿树环合,月光清亮,薄雾如纱,竟是一个狭窄的山谷。他缓步而入,穿过灌木丛,沿着崖壁朝前踱去,四下扫探,却始终不见那人身影,心下微感失望。

  风吹树摆,枝影摇曳,远远地望见一个人影端然盘坐于崖壁之下,拓拔野大喜,疾掠冲去,奔到近处,“啊”地一声,大为失望。那人盘膝坐地,坚硬如岩,竟是一具石化已久的尸体。

  月光从高崖上斜斜照耀,正好投射在石像的身上,英眉挺鼻,闭目微笑,栩栩如生,乃是一个英逸俊秀的年轻男子。

  拓拔野浑身一震,心中突然觉得此人极是亲切,似曾相识,但是苦苦追索,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蓦地又想起石化于南际山顶的神农,心中登时一阵黯然。

  那石像右手斜举,紧握一柄狭窄修长的弧形石刀,刺入右侧的一个巨大树根之中。拓拔野“咦”了一声,大觉奇怪,却见那树根盘曲纠结,从崖壁中破岩而出,张牙舞爪地蔓延了数十丈。根茎刺棘密集,丝缕茎须飘飘摇摆,极似不死神树。

  拓拔野心下更为好奇,仰头眺望,心想:南渊深三百仞,难道不死树的根茎竟亦深达三百仞吗?叉忖道:“不知这位前辈是谁?竟会坐化于南渊谷底。他死前怡然微笑,当无痛苦,但不知为何要将石刀刺入不死树中?”

  月光照在石刀上,突然闪起一道眩光。拓拔野心中一动,伸手轻弹石刀。“当”一地一声脆响,石块陡然震裂,簌簌掉落,一道青白寒光刺目闪耀。那石刀之下竟是一柄锋锐绝世的神兵宝刀。

  刀身狭长优雅,在月色下流动着银白色的冷光,令人肝胆皆寒,不敢逼视。刀身上刻了几个小字,凝神细望,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心中一动,觉得这四字似乎听谁说过,蓦地一凛,想起当年在古浪屿上,蚩尤曾经抚摸着苗刀叹道:“长生刀虽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兵利器,但是比起八百年前的古元坎古大侠的天元逆刃,那就差了一截了。”

  一念及此,心中大震,难道这石像竟是八百年前威震四海的第一奇侠古元坎?拓拔野心里怦怦大跳,凝望石像左手,发觉其小指赫然断了半截,果然吻合传说中古元坎断指救美的韵事!心下再无怀疑,一时呆住。

  金族游侠古元坎当年纵横大荒,降妖伏魔,行侠仗义,留下无数美谈韵事,被视为大荒千古第一传奇人物,备受景仰。拓拔野儿时流浪大荒,便曾听许多游侠说起他的传奇事迹,悠然神往,恨不能化身为他,啸傲江湖;想不到若干年后,自己竟会在昆仑南渊发现他的石化之躯!但是传说中,他在西海受大荒四神围攻,身负重伤,不知所踪,为何竟会坐化此处呢?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拓拔野怔怔地望着古元坎石像,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心道:“古大侠是金族前辈,其生死一直是大荒之谜。我应当将他背回昆仑山,交与白帝、王母,也好让他风风光光地入土为安。”当下退后三尺,朝着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说道:“古大侠,得罪了。”伸手抱住石像,朝外拔移。

  岂料那天元逆刃牢牢嵌入不死树根,任他如何搬移,石像始终纹丝不动。拓拔野生怕震碎石像,不敢太过用力。当下伸手握住天元逆刀的刀柄,凝集真气,奋力外拔。刀身轻颤,嗡然脆响,却依旧分毫不动。

  拓拔野大奇,绞尽脑汁,奋尽全力,始终不能奏效。苦笑之余,微感沮丧,以他眼下真气之强沛,居然连半截刀身也不能抽出!

  他蓦地一楞,月光淡淡地照在天元逆刃上,草地上白光闪耀,竟晃动着一行模糊字影。心念一动,伏下身来,仰头上望,只见天元逆刃的背面刻着几行淡淡的上古文字,奇形怪状,月光透射,投影草地。

  拓拔野看了片刻,突然一震,这些上古文宇与十二时盘上的文字何其相似!当下探手取出十二时盘,翻转背面,交相对照。

  月光照射在十二时盘的反面,登时闪起眩目的绿光,反射在天元逆刃上。天元逆刃一震,白光刺目闪烁。绿光、白芒突然交叠闪耀,“轰”地积聚为一道七彩光芒,闪电似的照在不死树根之上。

  绚光流离,木须飘摇。光影之中,神盘与弯刀上那扭扭曲曲的上古文字都宛如蝌蚪似的浮动起来,相互交错参差,恍然合为一体。终于在树根上影射出数百个上古文宇,金光闪闪。拓拔野又惊又奇,隐隐觉得其中似有极为重大地奥秘。

  “轰隆!”一道闪电霍然劈过,深谷雪亮。狂风怒舞,月光黯淡,那几百金光文宇迸飞四射,闪闪如星。“砰啷”激响,岩壁忽然炸裂,不死树的树根如章鱼隆爪般飞扬乱舞,蓦地将拓拔野紧紧缠住!

  绚光如涡流激旋,树根纵横飞射,拓拔野瞬间如被海蟒紧缚,卷溺于狂猛的漩涡之中。心下大骇,急旋定海珠,真气轰然鼓舞,却依旧动弹不得。

  树根急速扭曲缠舞,裂围成一个巨大的藤洞,黑漆漆幽森森,如獠牙巨口,择人而噬。轰然震响,天地猛烈摇荡,赤白蓝黑碧橙紫……无数道彩光从那树根黑洞中飞射冲出,飓风般地剧烈卷扫起来。

  拓拔野眼前一花,呼吸窒堵,头痛欲裂,“啊”地一声大吼,蓦地被吸入那强光深洞之中!

  绚光流转,急速飞冲,无数幻影从他身边盘绕穿梭,笑声、哭声、呐喊声、窃窃私语声……万千声音交叠炸响,他脑中轰然,意识如大雾离散,流星飞舞。

  迷糊之中,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急速迸裂开来,如蛇蜕层层脱飞,骨骼剧痛裂响,手臂、双腿、周身……都在不住地变幻形状,心中骇惧惊恐,无以名状。仿佛掉入一个可怕的梦魇,张大嘴,想要狂呼呐喊,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无法醒转。

  不知过了多久,眼花缭乱,蓦地冲入一个巨大的绚光涡旋。轰然剧震,剧痛锥心,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忽然强光耀眼,耳边沉寂,疼痛陡然消失。

  眼前光芒炽白,一时无法视物。只听见清脆的鸟鸣,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蝴蝶在花丛里扑翔翅膀,一只鸟儿在疾风中转向……清凉的风拂面而过,鼻息之中满是甜蜜的芬芳。温柔舒惬,清旷恬静,刹那之间,天壤之别。

  拓拔野迷茫、喜悦,又感到一丝恐惧,突然想道:“难道我已经死了?此刻竟是在仙界?”

  突觉脖颈一痛,寒意彻骨,只听一个娇媚甜腻的声音恨恨道:“你这寡情负心的小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拓拔野闻声陡然大震,如被雷电轰击,醍醐灌顶,失声叫道:“眼泪袋子!”眼前白光涣散,隐隐看见一个美若天仙的黑衣女子,发红如火,肤白胜雪,柳眉如画,俏眼含嗔,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雨师妾!

  拓拔野狂喜惊异,几要迸炸,一时间将先前的怪事抛之脑后,颤声道:“好姐姐,我想死你了!”热泪盈眶,猛地张臂搂去。颈上蓦地剧痛,似有锐利尖刀刺入,痛吟声中,眼光下扫,方才发觉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咽喉。

  雨师妾“啊”地一声,缩回手去,蹙眉咬唇,惊疑不定地盯着拓拔野,眼圈一红,凄苦欢喜,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拓拔野心中大痛,浑然忘了颈上伤势,急问道:“好姐姐,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当”地一声脆响,雨师妾手中匕首掉落在地,顿足哭道:“除了你这薄情寡义的小贼,还有谁敢欺负我!你只管去找她,何苦又来甜言蜜语地哄我。”

  拓拔野心中一惊:“难道她知道了我和仙女姐姐之事?”登时一阵心虚惭愧,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雨师妾见他默然,更是伤心,哭道:“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欢喜的时候,便嘴里抹蜜哄我骗我,态意轻薄:不高兴的时候,接连几月也不见踪影。人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没日没夜地祷天告地,敢情……敢情你竟是和那臭丫头厮混一起!你这薄情寡义的小鬼,我不顾一切地和你好,不顾天下人百般嘲笑,只盼你对我真心相待,难道这样也不成吗?”说到伤心处,花枝乱颤,玉箸纵横。

  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锤,愧疚、疼痛不可抑。心道:“她待我痴情一片,今生今世如何报得来?”轻叹一声,伸手搂她入怀。

  雨师妾蓦地挣脱,红着脸啐道:“你想干嘛?你当我是你收服的怪兽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虽仍是珠泪滚滚,语气却大有缓转。眉眼娇嗔,更添风情无限。

  拓拔野心中一荡,低声道:“好姐姐,从今往后,我便是你收服的怪兽。只听你一人之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雨师妾“呸”了一声道:“又来哄我,鬼才信你的话呢!”俏脸晕红,大为欢喜,忍不住破涕为笑。

  拓拔野心潮激荡,猛地将她紧紧抱住,朝她樱唇上吻去。雨师妾“嘤咛”一声,周身绵软滚烫,玉臂舒张,懒洋洋地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贪婪而渴切的激吻中轻轻颤抖,春水似的融化开来。

  良久良久,两人方才轻轻地分开。拓拔野百感交集,恍然若梦,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珠,低声道:“好姐姐,往后我不再让你掉一滴眼泪了。”

  雨师妾一颤,双颊酡红如醉,突然吃吃地笑起来,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柔声道:“小鬼头,你说要做我一人的怪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许耍赖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若不信,只管用你的苍龙角管我便是。”

  雨师妾蹙眉道:“苍龙角?什么苍龙角?”拓拔野一愣,往她腰间扫望,玉带空空,哪有苍龙角?心中一凛,忽觉不妙。

  雨师妾脸上一红,啐道:“小鬼头,眼睛往哪里瞧?”素手轻扬,一道乌光行云流水似的缠住拓拔野的脖颈,嫣然道:“你若是再不听话,和那臭丫头鬼混,姐姐就将你变成大蛤蟆,瞧瞧还有没有姑娘家愿意睬你。”

  那黑带柔韧丝滑,赫然竟是水圣女乌丝兰玛的冰蚕耀光绫!拓拔野心中一沉,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她不是眼泪袋子?”冷汗淋漓,蓦地抬头望她。笑靥嫣然,美艳如画,分明是雨师妾,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妖娆,多了一份柔媚娇羞。再细看片刻,越发觉得不似。

  拓拔野大凛,凝神戒备,笑道:“好姐姐,这冰蚕耀光绫是你的吗?”

  雨师妾讶然望他,突然眼圈一红,恼道:“你连这也记不得了吗?若不是那日你在北海,用你的这把刀划破人家的冰蚕耀光绫,人家又怎会与你相识?”

  拓拔野越听越是糊涂,骇然心惊,顺着她的眼光朝下望去,发觉自己腰上不知何时悬了一柄狭长弯刀,珊瑚笛和断剑却不翼而飞!指尖轻颤,将那弯刀倏然拔出,白光耀目,寒气逼人,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啊”地一声惊叫,蓦地朝后疾退数步。刀身波光摇荡,晃出自己的脸容。斜眉入鬓,星目炯炯,英逸俊秀,居然与那古元坎的石像一模一样!目光扫探,自己白衣飘飘,玉带斜垂,身材似乎高大了一尺有余。脑中轰然,几乎骇得魂飞魄散雨师妾蹙眉道:“古郎,怎么了?”

  拓拔野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

  雨师妾讶然地望着他,突然“噗哧”一笑道:“讨厌!你又来吓我了。古元坎古大侠,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拓拔野面色大变,喃喃道:“古元坎?我是古元坎?”急速转身四望,蓝天白云,阳光斜照。高崖险峭,尖石嵯峨,身旁岩壁树根盘叫,仍在那南渊谷底之中。只是四周繁花似锦,浓香袭人,绿树环织,彷佛碧云缭绕,生气勃勃,与先前月色下的峡谷大为不同。

  雨师妾见他满脸惊骇,魂不守舍,顿足嗔道:“好啦!古郎,你别再逗我啦!”拓拔野思绪飞转,呼吸不得,苦苦思忖。

  却听远远地传来几个女子清脆的呼喊:“螭羽仙子!螭羽姐姐!你在哪里?”

  雨师妾花容微变,失声道:“糟啦!她们找我来了,我得走啦!若是被她们瞧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又要为难你了!”

  拓拔野骇然道:“你……你是螭羽仙子!”螭羽仙子是八百年前水族七仙子之一,传说她与古元坎苦恋,古元坎失踪之后,她跳入西海殉情而死。难道……难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脑中轰然,突然裂痛难忍。

  “雨师妾”叹气道:“好歹你还没忘了人家的名字。”嫣然一笑道:“今夜蟠桃会后,我在恰謦谷等你,你若是不来,我就将你变作大蛤蟆。”轻轻地吻了他一口,红着脸,喜滋滋地翩然而去,瞬间消失在远处的石洞甬道中。

  拓拔野云里雾中,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天元逆刃,想到先前那古怪奇异的情形,脑中陡地一亮,骇然忖道:“是了,难道竟是那十二时盘和天元逆刃、不死树根交相作用,使我……使我回到八百年前?但我又为何会变作古大侠?难道是我附体到他的身上吗?或者……或者我的前世就是古大侠?”心中大震,又惊又奇,只觉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蓦地采手入怀,十二时盘赫然犹在。周身上下,除了这十二时盘之外,再无一物属于“拓拔野”所有。拓拔野望着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一切,望着刀身映照中古元坎的脸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恐惧害怕。

  突听箫声寥落,如诉如泣。拓拔野霍然一震,转身望去。绿树红花簌簌摆动,一个绿衣女子转身疾步而出,素手悬握一管洞箫。清丽绝世,翩翩如画,竟是姑射仙子。

  拓拔野失声道:“仙女姐姐!”待要追去,却又忽然顿住。蓦然想起既在八百年前,这女子自非姑射仙子。

  那女子停住身形,回眸冷冷望他,秋波横流,伤心欲绝,淡淡道:“古大侠既已下定决心做她的灵兽,任由召唤,又何必缠我?仙女姐姐?清萝可担待不起。”

  拓拔野登时恍然,原来她竟是八百年前的木族清萝仙子。早闻古元坎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想不到与她竟也有一份孽缘。突然想道:“难道我前生当真就是古大侠?早在八百年前便与两位姐姐纠葛不清了吗?”脸上滚烫,不知是喜是忧。

  清萝仙子见他怔然而立,殊无挽留追回之意,眼眶一红,转身翩然飞起,御风而去。

  拓拔野叫道:“姐姐,等等……”正要追去,脑中突然又是一阵裂痛,“啊”地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眼冒金星,耳中噪音滚滚,如惊雷迸炸。幻象迷离,无数影像从自己眼前眼花缭乱地闪过,念力迸散,意识渐转混沌。依稀觉得自己关于拓拔野的记忆逐渐淡去,而关于古元坎的诸多回忆却越来越加鲜明,巨浪般地层层淹涌……

  迷蒙之中,拓拔野心道:“糟糕,只怕当真要变回古元坎了……”蓦地想起龙神,想起驸马选秀,想起纤纤,想起雨师妾和姑射仙子,心中大痛,猛地一咬舌,乘着剧痛中的瞬间清明,霍然站了起来,喃喃道:“不成,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八百年后!”

  奋起全力,大喝一声,将天元逆刃刺入不死树的树根中,“轰!”气浪迸爆,猛地将他掀了起来,摇曳飘荡。

  拓拔野咬牙忍痛,左手颤抖着将十二时盘放到刀身之侧。阳光刺眼,嗡然激响中,神盘宝刀激撞起碧光白芒,冲天乱舞,投射在树根上。

  轰隆巨震,天昏地暗,飞沙定石,那狂猛耀眼的七彩绚光漩涡似的迸爆怒转,一股难以想像的强大吸力轰然鼓舞,将拓拔野陡然吸入……

  天摇地动,彩光迷离,彷佛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在那混乱而惊人的光流涡旋里,拓拔野倏然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恍惚中想起发生之事,蓦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

  阳光明丽,微风清冶,深壑中一片宁静。绿草轻拂,十二时盘静静地嵌在地隙中,闪耀着淡淡的碧光。咫尺之距,古元坎石像微笑盘坐,右手所握的天元逆刃依旧插在不死树根中。低头自望,青裳鼓舞,断剑斜悬,珊瑚笛红光闪耀,天元逆刃所映照的脸容又变回了“拓拔野”那英秀的颜容。

  一切都与昨夜一无二致,除了那不死树断裂而烧焦的树根,以及枯死的万千树须。拓拔野心下一阵恍惚,突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当真回到了八百年前,或者,那仅仅是一场幻梦?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弯腰拾起十二时盘。翠光隐隐,那背面的上古文字突然变得极为熟识,看了片刻,心中大跳,失声低呼,其上的每一个文字他竟全都认识!俯身凝望天元逆刃,其上刻写的那些上古文字,原本宛如天书,此刻却也毫无难处,朗朗可读。只是文字破碎,极难连贯,语意夹杂不清。

  拓拔野脑中一亮,突然明白,必定是此次穿梭时空,唤醒了某些深埋着的前世神识,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些上古文字。心中又惊又喜,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回头凝望古元坎神像,忖道:“原来我景仰不已的古大侠,竟然就是自己的前世!难怪初见他时,觉得这等面善亲切。”心下仍觉颇为古怪滑稽,难以相信,苦笑不已。

  看着那天元逆刃,又想:“不知岩壁中的半截刀身是否还有文字?待我再试着拔出来看看。”握住刀柄,奋力朝外拔移。突地一松,轰然倒飞,握着刀柄蓦地飞退了六、七丈。“砰”地一声,石像手臂炸裂,摇晃倒地。

  想不到这次竟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

  拓拔野大感意外,凝神探看刀身上的所有文字,依旧残缺不全。皱眉心想:“这些上古文字当是法术神诀,但不知为何破碎不成章句?”

  忽地心念微动,想起两大神器交相作用后,那互相参差叠合,投射在树根上的金光文字,登时明白:“是了,时盘上的上古文字须和天元逆刃上的文字交错合并,才能组成完整的字句!”

  他聚意记事珠,凝神默想昨夜那闪闪发光的金字,闭眼默念道:“昔者盘古,破阴阳两气,始有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得此道者,神与化游,光阴一寸,可纵横宇宙之涯,穷极四表八荒。夫此道也,谓之回光……”

  拓拔野陡然大震:“回光诀!”难道这两大神器所刻的,竟就是上古失传的金族法术“回光诀”?

  相传回光诀为盘古大神所创,练成此法,则可以纵横宇宙,穿梭时空,无所不能。但太古浩劫,刻此神诀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补天,仅有断章残句流传后世。数千年来,又因传本不同,分为“回光诀”、“光阴诀”、“神游诀”等诸多流派。其中又以“回光诀”最为正宗。但是战历六百年,西荒蛮族联合水族、土族攻灭昆仑,“回光诀”也因此失传。想不到竟会分别刻写于十二神盘与天元逆刃上。

  蓦地想起昨夜遇见的长留仙子,她似乎也从某处学得回光诀的断章,练成了惊神泣鬼的“一寸光阴”。倘若自己也能习得其中奥妙,岂不可以帮助蚩尤击败水妖,重建蜃楼城,恢复大荒和平吗?想到此处,拓拔野登时精神大振,仔细往下看去。

  但那“回光诀”极是艰奥生涩,竟比《五行谱》还要难懂几倍,其间又似乎有断漏之处,越到后来,越是拗口难解。

  拓拔野读了片刻,只觉头昏眼花,真气凌乱。心中一惊,忖道:“万事顺其自然,眼下无法参详,是我修行不足,倘若强行索解,只怕反要走火入魔。”

  当下不再多想。转身望见横亘在地的古元坎石像、碎裂的手臂,拓拔野心下慨然。心里忽然萌发强烈的冲动,想要重新回到八百年前,探明自己前世的生死之谜。但立时想起眼下身负的重托,收敛心神,忖道:“罢了,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再说吧!”默念法诀,真气飞舞,将断臂重新续上。

  当是时,突听远处隐隐地传来此起彼落的叫声:“拓拔太子!拓拔太子!”

  拓拔野一振,凝神细听,似是陆吾带着游痕等侦兵正四处寻他。心下大喜,正要应答,突然想道:“也不知金族知不知道古元坎坐化此处?一定不知,否则早已将天元逆刃收去了。古元坎选择在此处坐化,只怕也不想让旁人发觉。我现下若是将金族众人唤来,未必便是好事。待我日后查清了他生死原由,再禀明白帝便是。”

  当下将天元逆刃重新插回崖壁,又将古元坎的石像稳稳放平,躬身拜了三拜。突然想到自己竟给“自己”行此大礼,实在滑稽之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转身飞掠,从那山洞甬道一路飞奔而出,穿透巨瀑,重回南渊之中。

  虽是早晨,南渊中仍是白雾弥漫,光线幽暗迷离,比之瀑布后的晴朗山谷又是一番情景。凶兽飞禽闻见他的气息,纷纷惊慌逃散。拓拔野纵声叫道:“陆虎神,拓拔在此!”

  欢呼迭起,白雾中人影隐约闪烁,陆吾带着数十名精锐侦兵飞冲而下,喜道:“太好了!我们找了太子整整一夜哩!现在西陵公主总算可以安心寝食了。太子如若不累,咱们立即赶去参加驸马选秀吧!”

  拓拔野心下感激,行礼谢道:“只是我母王尚未找到……”

  游痕笑道:“太子放心,我们昨夜已经找着龙神了,她只是中了些兽毒,已经交由灵闪十巫救治了。十个老妖……老神仙见是太子的母亲,都打点起十万二分精神哩!”

  拓拔野大喜,既有十巫相救,龙神定当无恙。当下谢过众人,骑乘怪鸟,随着他们朝瑶池飞去。一路相询,得知那抢走窫窳的神秘人依旧没有找着。窫窳中既无科汗淮的真身,龙神又中毒昏迷不醒,昨日的那番风波也就自行平息。纤纤的情绪也已大为稳定,只是担心拓拔野生死,昨夜彻夜未眠。拓拔野听了心中稍稍安定。

  艳阳高照,天蓝似海,雪山纯净明丽。

  众人急速飞抵群仙宫,此时驸马选秀的第二轮已经进行过半。八殿群雄见拓拔野平安归来,轰然震动。

  乐声悠扬,拓拔野在众人注视之下,微笑行礼,穿堂过廊,回到四海殿席上。纤纤大为欢喜,暗地松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俏脸终于露出笑意。姬远玄、烈炎、六侯爷等人见他安然无恙,俱是大喜,纷纷传音招呼。

  扫望八殿群雄,拓拔野心中忽起沧桑之感,虽只相隔一夜,他却在八百年间穿梭了一趟。若非自己及时醒觉,将天元逆刃插回不死神树,只怕自己此刻早已完全遗忘了“拓拔野”的神识,彻底还复为古元坎,在八百年前的瑶池,参加另外一个蟠桃会了。想到此处,心下微觉荒谬。

  六侯爷嘿然道:“小子你来得正好,就快轮到你了。鼌围、涉驮被十四郎和杜岚击败淘汰,形势大大不妙。你若是不来,纤纤公主多半立时又要终止选秀了。”

  话音未落,却听玲珑浮台上一声大喝,龙石赤光迸爆,一掌击中张玳,将他击落瑶池之中。赤火大殿登时一片欢腾。

  黑木铜大声道:“第七场,龙族太子拓拔野对阵水族白云飞白公子。”群雄又是一阵骚动。自昨日拓拔野两招击败木族葫芦仙之后,众人便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刮目相看。听说由他上阵,登时大感兴趣。

  柳浪低声提醒道:“城主,这白云飞剑术惊人,据说尽得当年水族‘剑仙’离瑰芝的真传。只因风流自赏,花名在外,极少与人动手,名气不是很响。城主千万不要轻敌。”拓拔野点头起身,飘然掠入玲珑浮台。

  号声激越,鼓声密集,群雄轰然叫好。白云飞白衣飘飘,背负长剑,俊朗英挺,神采夺人,与拓拔野昂然对立,瑶玉互映,登时赢得八殿佳丽的一片娇呼声。

  白云飞朝着纤纤优雅躬礼,扬眉笑道:“白某能为公主献力争宠,又能藉此与风采照人的拓拔太子同场切磋,幸何如哉!”

  拓拔野心道:“既要打击对方士气,便要痛击其锋芒最烈之处。”当下微笑道:“白公子客气了。听说公子剑术通神,不如咱们便以剑术一决高下,如何?”

  白云飞一楞,笑道:“太子果然是快人快语,白某欣然从命。”眉尖一扬,笑道:“不过今日既是驸马选秀,如此风雅韵事,岂可蛮夫似的一味砍杀,大煞风景?白某有一提议,不知太子愿否一听?”

  拓拔野微笑道:“白公子请说。”

  白云飞笑道:“双方各作一首曲子,配以诗句,交由殿中的任意一人演奏。双方根据诗曲旋律、词意,临时演化出剑招。一曲终了,谁能占得上风,谁便是胜方。太子以为如何?”目光灼灼逼视,甚是得意。

  他昨日目睹拓拔野大展神威,瞬间击溃无相,心中颇有忌惮之意,不敢直攫其锋,是以想出此计。他自负剑术高明,又精湛音乐、诗歌,便想以己之强,攻彼之弱。而白帝酷好音乐,自己投其所好,若能藉此大显身手,令拓拔野相形见绌,则光彩更甚,机会大增。

  群雄闻言大觉有趣,众女更是兴致勃勃,就连素来淡泊的白帝,目中亦露出兴趣神色。拓拔野对白云飞计量了然在胸,微笑道:“白公子如此风雅提议,拓拔野岂敢不从命?”

  白云飞大喜,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陶埙,微笑道:“素闻白帝精擅陶埙,小侄今日客随主便,就用陶埙与拓拔太子切磋切磋吧!”当下凝神聚气,悠然吹埙。

  埙声悲旷苍凉,意境古远,彷佛大汉悲风,汪洋夜月。跌宕转乘之间,如孤云野鹤,去留无迹,听得众人无不心旷神恰。

  白帝微微颔首,露出嘉许之色。就连拓拔野,亦忍不住暗自激赏,心道:“此人果然不负风流之名。我须得尽心竭力,彻底压过他才是。”

  一曲既了,众人齐声喝彩,白云飞咳嗽一声,朗声作诗道:“西风其凉,雨雪其秀。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西风其寒,雨雪其霏。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陵之人兮,寄心明月。”

  八殿轰然叫好,这诗即兴而作,清雅缠绵,又寓含对西陵公主的倾慕,确是上作。众女芳心大动,无不青睐有加;唯有纤纤嘴角一撇,冷笑不语。

  白云飞没有瞧见,心下得意,朝后退了一步,笑道:“拓拔太子,轮到你了。”眼神满是嘲弄之意。

  拓拔野微笑不语,棋逢对手,斗志激昂。思绪飞转,想着以什么曲子彻底压下他的风头气势。刹那之间,诸多曲子从耳畔一一掠过,却觉得无一符合今日情势。沉吟中撞见姑射仙子澄澈凝视的妙目,心中登时一动,笑道:“献丑了。”反手一转,抽出珊瑚笛,悠然吹奏。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又惊又喜。笛声清亮欢悦,空灵疏雅,带着一丝淡淡的寂寞和倜怅,赫然竟是前夜在章莪山顶,两人一齐合奏的“天璇灵韵曲”。

  听那笛声悠扬跌宕,清灵悦耳,众人尘心尽涤,飘飘欲仙,仿佛乘风而起,浴着月光,穿掠晴朗的夜空,与丝缕飞云一齐翩翩扬舞,飞过泠泠雪山,飞过寂寂森林,飞过潺潺冰河……

  朝阳明丽,晨风鼓舞,瑶池水光潋滥。拓拔野长身立于玉石浮台,衣袂猎猎,裳飞带舞,横笛宛转,十指跳动如飞,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姑射仙子恍惚想起当时情景,双颊滚烫如火,烧得周身火热。见他灼灼地盯着自己,羞意大作,一时不敢凝视他的眼睛,芳心怦怦剧跳,倏地别过头去。

  拓拔野见她俏脸嫣红,不敢直视自己,娇羞之中似有绵绵情意,更是情动难已,不能自持。一时之间,竟似乎忘了身在何地,仿佛又与她回到了寂寥空旷的雪峰天湖,并肩相依,笛箫合曲……

  一曲既罢,笛声溺溺。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凝神朗声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八殿寂然,过了片刻,群雄如梦初醒,轰然击掌叫好。纤纤笑若春花,嫣然得意。眼见众女娇呼频起,秋波荡漾,尽往拓拔野而去,白云飞面色大转难看。

  人群之中,姑射仙子闭着眼睛,眼捷轻颤。听他在大庭广众朗读自己所写的歌词,仿佛被他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揭开自己紧紧封闭的内心,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又是迷惘。想起前夜的那些旖旎情景,突然觉得呼吸不得,心慌意乱。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娇躯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几日以来,那一再让她恐惧而又期待的情感宛如狂潮巨浪,轰然鼓舞,在这一刻将她彻底淹没……

  却听拓拔野朗声道:“久闻木族圣女箫技天下无双,如蒙仙子准许,比剑之时,拓拔想请仙子代为吹奏这‘天璇灵韵曲’。”

  八殿轰然,万千双炽热的目光一齐投射到姑射仙子的脸上。她“啊”地低吟一声,娇靥晕红,心乱如麻,想要推拒,但与拓拔野的目光方一交集,立时觉得酸软无力,当下身不由己,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忽听殿外号角长吹,迎宾使朗声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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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9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十七卷 金刀驸马

第一章 零落成泥

 

  号角破空,蓝天白云丝缕飞散。迎宾使长声道:“女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八殿轰然。拓拔野心中一沉,蓦地又是一阵大跳。雨师妾!终于可以见到雨师妾了!身形微颤,狂喜难抑,蓦地转头望去。一时间,伊人的音容笑貌潮水般涌人心头,充盈漫溢;相形之下,那令他深恶痛绝的烛老妖此刻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乐声悠扬,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烛某来迟,众位万请恕罪。”那声音虽然不大,却震得众人耳中一阵嗡然。黑水大殿中衣袂蟋窣作响,水族群雄纷纷肃然起身。白帝等人亦起身行以侯礼。

  拓拔野微微一凛,这才想到即将与这神秘的水族巨奸见面,狂喜少敛,心中忽地一阵愤怒,隐隐夹杂着说不出的兴奋与紧张。

  玄水真神烛龙又称“烛九阴”,意指其光芒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洞彻九渊阴暗之处。身为大荒十神之首,法术神功通天彻地,世人畏服,其时大荒素有“烛龙其视,天地皆昼;烛龙其暝,天地尽晦。其吹为冬,其呼为夏,风雨是谒,神鬼役从。”之谚。虽颇多夸张,但其神力却可见一斑。自神农羽化之后,他便被公认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物,即便是大荒五帝,亦不足与之争雄。

  烛龙心机深沉,擅长变化之术,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传说中乃是人面蛇身的怪物。但此次蟠桃大会,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自然不能再以伪装示众。四年以来,拓拔野率众与这老妖明争暗斗了诸多回合,胜负参半,却始终未能一识其真面目。此刻遭逢,心中不免好奇,不知这令天下人畏惧憎恨的老妖究竟怎生模样?

  鼓乐喧阗,使女分列,一行黑衣玄袍的贵侯飘然而入。

  走在最前的四个大汉身高十尺,劲装弯刀,抬着一个黑藤丝轿椅,昂首阔步,神色极是倨傲。椅上斜斜坐了一个瘦小的老者,高冠白发,乌金丝袍飘飘飞扬。脸色枯黄黯淡,长须如银,八字白眉拖曳下垂,一双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昏昏欲睡。双手枯瘦,鸡爪似的蜷曲在腿侧,时不时地轻微颤动。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道:“难道此人就是烛老妖?”原以为老妖必定气势威霸,令人不敢逼视,不想竟是这么一个病恹恹的老儿。念力探扫,只觉他神如风烛,气若游丝,竟似大病将死。正自惊疑,却见水族群雄纷纷朝那老者躬身行礼,齐呼“真神福安”,果是烛龙。

  拓拔野心下微感失望,忽地又想:“是了,这老妖奸诈阴狡,定是故意装病示弱……”但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以常理推度,此次蟠桃会事关大荒未来格局,烛老妖若要瓦解己方的四族联盟,当以强势登场,威慑对手,稳固盟友才是,怎会故意示弱?

  他心下牵挂雨师妾,无暇多想,迅速朝后搜索扫望。

  烛龙之后,便是那凶残暴戾的双头老祖禺京、禺强“兄弟”。当日在方山与他相逢时,恰遇日食,瞧不分明;此刻细看,登时更增厌恶之感。那老妖虎背熊腰,腰缠银亮长鞭,乌金丝麻长袍拖曳在地;颈上两个硕大的头颅不住地转动,左侧头颅豹眼鹰鼻,深沉阴骛;右侧头颅肥颊细眼,阔嘴狮鼻。两头偶一相对,抵额接鼻,丑怪无比。

  双头老祖身后紧随一个娇丽美人,彩巾缠头,珠贝摇曳,顾盼生姿,正是那拘缨国主欧丝之野。那双月牙眼水汪汪地瞥向拓拔野,嫣然一笑,情意绵绵。拓拔野对这蛇蝎美人殊无好感,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

  欧丝之野身后是六名水族贵侯与二十五名黑衣丽人。众丽人手腕脚踝均锁着粗大的玄冰铁链,行走之间“叮当”脆响;神色羞怯惶恐,不敢四下张望。这些女子都是当日在方山上见过的北海女奴,想不到双头老祖竟将她们带到了昆仑山上。

  拓拔野目光停顿,突然全身一震,终于再次瞧见了雨师妾!

  人影翩翩,缤纷交错。她默默地混藏于那列女奴之中,戴着藤木面罩,缠头下露出几绺如火红发,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黑衣似云,赤足如雪,随着鼓乐的节奏韵律地走着;晨风鼓舞,黑袍卷扬,妖娆婀娜的身姿若隐若现,苍龙角跳跃如翠绿的音符。

  拓拔野呼吸不畅,悲喜交织,整个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宁静。

  万籁无声,只听见她呛然脆响的锁链、落叶般飘零的足音;那脚步仿佛一声声跺在他心头最柔软处,带来甜蜜而酸楚的疼痛。

  他呆呆地凝视着,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狂喜与悲戚仿佛巨浪似的层层汹涌,让他在浪尖与涡旋里跌宕沉浮。多么想不顾一切地冲入朝露阁,与她紧紧地相拥,带她离开这喧嚣而迷乱的人群啊……这一刻,他忘了纤纤,忘了蟠桃会,忘了四族联盟,甚至忘了姑射仙子……

  过了片刻,他方才如梦初醒,渐渐听见八殿嘈杂的私语,瞧见许多人惊讶狐疑地朝着雨师妾指指点点,又是鄙夷仇憎,又是垂涎妒恨。想来亦有许多人猜出这红发女奴便是赫赫有名的水族龙女。龙女虽然妖冶放浪,但对情人选择却颇为严格,八殿群雄中多有遭其拒绝、侮辱的倾慕者,此刻见她沦落为女奴,不免幸灾乐祸。

  拓拔野陡地一震,心中剧痛,突然明白当日在方山飞车之中,雨师妾为何不肯与自己相认了。她原是金枝玉叶,在水族之中地位超然尊荣,突然被贬为万人唾弃的低贱奴隶,犹如从高高云端掉入九渊深处。以她心性,又怎愿在自己至爱之前备受折辱?

  隐隐听见有人道:“咦,那……那不是龙女吗?他奶奶的,这淫妇怎地成了北海女奴?”

  “嘿嘿,说不定这荡妇自己犯贱,想要尝尝被双头老祖凌虐的滋味哩!”

  “哈哈,做了老祖女奴,那可有得她乐了!奶奶的,哪日爷爷我也到北海,专门点她服侍,好好爽上一回。”

  拓拔野狂怒不可遏,循声弹指飞舞,几道气箭凌厉似电,准确地朝那淫笑浪语处怒射而出。只听“哎哟”惨叫,桌案倾倒,那几人乐极生悲,疼得四处打滚,满地找牙。

  殿中正自骚乱,忽听烛龙沙哑地说道:“白帝、王母,犬子归天之后,族人悲恸,北海真神为了配置不死药,救活犬子,竟瞒着烛某与长老会,擅自闯入方山禁地,失手打伤金光神,取走小半块三生石,实是罪不可赦……”

  少昊哈哈笑道:“失手打伤金光神?取走小半块三生石?烛真神说得好生轻巧,金光神昏迷三日,至今尚未醒转哩!”金族群雄纷纷怒视双头老祖,愤慨已极,若非身为东道主,只怕早已围涌而上,大卸八块了。

  烛龙道:“本族长老会得讯之后,已经重重责罚了北海真神,并连夜搜集了七十二颗‘北海转元丹’,委托烛某带至昆仑,送与金光神疗伤。只是三生石已化为齑粉,再难还复,愧歉之至!”顿了顿又道:“不过,北海真神终究是为了救犬子,方酿此大错,烛某伏乞白帝、王母恕罪。”

  双头老祖似笑非笑,躬身行礼,齐声道:“禺京、禺强伏乞白帝、王母恕罪!”

  黑水大殿轰然附和,一时声浪震天。

  金族群雄尽皆愤慨,心道:“石头姥姥不开花,这是‘伏乞’还是威逼?”

  西王母淡淡一笑道:“北海真神乃是水族神巫,我们岂敢治罪?来者是客,蟠桃会上莫提这些事情。烛真神贵体有恙,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快请入座吧!”不置可否,将水族群雄顶了回去。

  鼓乐齐奏,黑水大殿人潮纷涌,烛龙一行次第入席。

  钟声铿然,陆吾高声道:“拓拔太子、白公子,请继续吧!”群雄目光这才纷纷从黑水大殿转移至玲珑浮台。

  白云飞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双头老祖行礼道:“北海真神福安,小侄想借神上的媸奴,为我吹奏‘雨雪曲’,万请准许。”

  拓拔野心中“咯咯”一响,却听禺强哈哈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她善吹苍龙角,想来吹埙也不在话下。”黑袖一挥,冷冶道:“媸奴,还不快去?”雨师妾盈盈起身,脚链脆响,低着头翩然走到殿前环廊上。

  群雄耸然动容,低语纷纷。此刻,众人都已猜到这红发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师妾。但她为何从一国之王沦落为女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自日华城一战后,龙女与龙神太子的私情便传得沸沸扬扬,令五族中爱慕龙女的群雄大吃干醋。眼见两人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中重逢,众人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笑嘻嘻地袖手旁观。

  白云飞笑道:“有劳媸奴了!”指尖一弹,淡白色的鱼型陶埙稳稳地落到雨师妾的素手之中。她轻轻点了点头,双手轻握陶坟,樱唇微启,抵在吹音孔上。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面具上,秋水明眸平静无漪,殊无喜怒。大风卷舞,黑袍飞扬,陶埙忽地发出一声悲凉的呜咽。

  众人低声惊咦,衣袍翻飞处,她那双晶莹如雪的玉腿上,竟纵横交错布满了青淤血痕。历历分明,触目惊心。

  拓拔野脑中嗡然震响,想要传音询问,喉中却仿佛被巨石塞堵,发不出丝毫声响;狂怒悲苦,热泪盈眶。

  当是时,白云飞大声道:“西风其凉,雨雪其雾……”突然银光怒舞,寒气袭人,人影疾闪,长剑如狂风暴雪朝拓拔野急攻而来。

  众人低呼,拓拔野一凛,只觉那剑气迅疾逾电,迫在眉睫,一时竟无暇拔剑,唯有急速飞退。埙声悲旷苍凉,如荒漠孤风,呼号怒卷。那剑光亦如暴风悲舞,穷追不舍。

  “嗤嗤”连响,被剑气所激,拓拔野衣裳接连绽裂,胸肋、大腿等处火辣辣生疼,鲜血激射。刹那之间,竟已受了七处轻伤。

  八殿轰然,女子尖叫声此起彼落。忽听箫声悠扬,清雅疏淡,姑射仙子吹起了“天璇灵韵曲”。

  银光乱舞,剑势妖魅莫测,无论拓拔野如何飞掠绕窜,剑气离他心脏、咽喉等要害始终只有三寸之距,稍有不慎,立时便要命丧当场。数次想要抽暇拔剑,却被其凌厉剑气完全压制,不能得空。

  拓拔野心中骇然,始知柳浪所言非虚,若以剑法而论,此人绝对可以列入大荒前五,远在自己之上!适才牵挂雨师妾,心绪紊乱,被他强占先机,一时落尽下风;若以定海神珠施展法术,自可脱困反攻,但先前即已定下规炬,只是比试剑术,自己又岂能出尔反尔?当下凛然凝神,全力闪避,伺机反击。

  两人在八殿之间御风飞掠,闪电绕舞。八殿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惊呼迭起,众女花容失色,纷纷为拓拔野捏了一把汗。

  纤纤轻咬指尖,心中狂跳,眼见曲子已经演奏过半,拓拔野依旧不得拔剑,闪避得极是吃紧,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暗自苦苦祈告。

  人影飞闪,剑光眩目。两人过处,大风呼卷,寒意凛冽,檐铃激荡,琉璃瓦上倏地凝结一层淡淡的白霜。

  “天璇灵韵曲”清亮悦耳,如清泉漱心,令拓拔野迅速宁静下来。虽然依旧躲避得颇为狼狈,但却已经逐渐摸清了白云飞的剑势。心中一动,忖道:“此人剑法凌厉妖异,快捷莫测,倒有些像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若能预测其剑势,便可以快制快,打他个措手不及。”

  正思忖间,香风扑面,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气倏地钻入鼻息。这一瞬间,他恰巧从雨师妾身前飞过,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见她秋波荡漾,蓦地闪过温柔、凄楚、关切的神色,心中登时大痛,几乎把持不住。

  只听白云飞朗声道:“……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剑光纵横飞舞,气浪绵密如层层银涛炽焰。拓拔野正自心猿意马,左肩右胸齐齐一痛,鲜血长喷,又引来一片惊呼声。

  雨师妾娇躯一颤,埙声蓦地失声走调,白云飞的剑势登时一顿,堪堪偏差毫厘,从拓拔野脖颈右侧半寸处电闪而过,肤裂血流,数十根发丝断裂飞舞。

  群雄惊呼声中,拓拔野藉机陡然下沉,长啸道:“人影肥瘦,王蟾圆缺,昆仑千秋雪……”身影变幻飞舞,呛然脆吟,一道碧翠剑光冲天破舞,无锋剑终于出鞘。

  “当当”脆响,光轮爆破,银光万点,如月下雪花随风狂舞。白云飞低咦一声,满脸骇讶,翻身飘然飞起。虎口震裂,长剑几乎拿捏不住。

  突听“啪”地一声巨响,一道弧形银光从黑水大殿中破风裂舞,重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背上。雨师妾娇躯剧震,黑袍开裂,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一道鲜红的伤痕赫赫在目,赤艳的血珠陡然沁出,丝丝滑落。

  众人骇然,尽皆怔住。禺强狞笑道:“贱人,连曲子也吹不好,真是丢了我的脸面。”

  禺京桀桀冷笑道:“只怕她故意吹走调,吃里扒外,护着这小子哩!”话音未落,黑袖飞舞,银光雷电劈闪,又是“啪”地一声锐响,狠狠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

  彩巾缠头陡然裂碎,红发飘扬,黑袍撕裂;雨师妾几乎半裸着身子,疼得簌簌颤抖,却不发一声,挺直了身子,继续吹奏陶埙。

  拓拔野热血上涌,狂怒已极,断剑遥指,厉声喝道:“双头老妖,你想干嘛?”

  禺京阴恻恻地笑道:“龙神太子瞧不见吗?我在管教女奴咧!”

  禺强龇牙笑道:“这贱人皮痒得紧,一天没抽上几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太子也有兴趣替我管教管教吗?”说话之间,龙鲸牙骨鞭雷霆电舞,又接连抽了雨师妾六、七鞭,碎帛飞扬,皮开肉绽。

  众人大哗,不忍卒睹。白帝、西王母等人紧蹙眉头,虽然颇感愤怒,但根据大荒法约,主人鞭挞奴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旁人无权千涉。

  拓拔野气怒欲狂,浑身颤抖,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彻心骨,血管几乎要炸裂开来。一时间竟萌发强烈冲动,恨不能立即冲上黑水大殿,将那双头老妖斩为碎段。

  突听白云飞喝道:“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剑光如厉电,刹那劈落。

  “哧”地一声,拓拔野后背衣裳碎裂,鲜血冲射喷涌。众人轰然,纤纤惊叫一声,浑身瘫软,几乎不敢再看。

  拓拔野正怒不可遏,念力所及,感受到剑气袭来,浑身真气登时火山似的进爆;身子蓦地一移,那银亮的剑光从他右肩没入,破胸冲出。大声喝道:“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身形电闪,沿着那道剑光飞速后移。断剑飞舞,碧光如银河倒泻,轰然飞卷。

  “叮!”银光碎裂,白云飞低喝一声,手掌震裂,长剑脱手。耳边听见拓拔野长声喝道:“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眼前一花,碧光深浅乱闪,胸上一凉,一道寒气瞬间插入。他惊骇欲狂,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大叫一声,登时晕厥。

  檐铃脆响,八殿寂然。箫声清了,绕梁回荡。

  众人惊骇地瞪视着玲珑浮台上空。拓拔野凝风伫立,右肩贯穿一柄淡青色的长剑,剑身嗡嗡震动。右手反转,断剑抵在白云飞的左胸,只需再进半寸,立时便贯穿心脉,神鬼难救。过了片刻,白云飞突然睁眼大叫道:“我死啦!我死啦!”轰然掉落,“扑通”一声掉入瑶池之中。

  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想不到拓拔野竟能突出险招,刹那之间反败为胜。水族群雄更是惊怒交集,半晌无话。

  清风卷舞,红发飞扬,雨师妾倚栏痴痴地凝望着拓拔野,犹自吹奏着陶埙,曲调苍凉悠远,赫然是那句“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恩?”反覆绕转,凄楚欲绝,彷佛风中芦苇,雨里梧桐。

  拓拔野怔然凝立,浑然不见众人神情;脑中迷乱,失魂落魄,听到回肠荡气处,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钟声回旋,第八场比试由姬远玄对阵水族泠邪。

  泠邪是新近崛起的石者城年轻城主,其父死于土族姬承纥之手,因而极恨土族中人。少年时搏杀孟极豹,以其獠牙混合北海玄冰铁,制成“寒冰牙刀”。两年前,曾以此刀斩杀大荒著名土族游侠库布里,由此名动天下。一年之中连败三名真人级高手,被烛龙破格擢升为城主。其杀父仇人姬承纥乃是姬远玄的族叔,由他来迎战姬远玄,实是再妙不过。

  钟声方响,泠邪便如狂虎疯豹,全力猛攻,寒冰牙刀光芒凛冽,如冰河进浪,将姬远玄追得险象环生。

  众人瞧得惊心动魄,均未料到这籍籍无名的骠悍少年方一出手,便将当今风头极健的黄帝少子压制下风。想起蟠桃会上众少年的惊人表现,心中各自感叹——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短短几年间,大荒竟出了这么多少年高手!

  拓拔野此时已是魂不守舍,只瞧了片刻,便无心观战,目光如磁石附铁,紧紧地萦系在远处的雨师妾身上。她跪坐在众女奴中,泥塑似的动也不动,蚝首微仰,妙目凝视着檐角蓝空,眼波突然变得蒙胧而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顺着她的眼角望去,碧蓝的晴空风起云涌,那层层翻叠的白云迅速地离散聚合,变幻出各种形状。拓拔野忽地想起当日神农所说的那句话:“人生聚散离合,如浮云变幻,宇宙万物,尽皆如此……”心中登时一阵剠痛悲凉,咬牙忖道:“好姐姐,不管东西南北风,也绝不能将我们吹散。这次我再不与你分离了!”

  禺京、禺强似乎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两个怪头突然一齐朝他望来,凶睛绿光闪动,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蓦地转头朝着雨师妾大声呼喝。雨师妾木然起身,脚镰叮当,走到他的身边,跪立斟酒。

  禺强故意瞟了拓拔野一眼,淫笑着伸手探抓龙女的胸脯,雨师妾一震,倏地起身后退,美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当”地一声脆响,禺京变色怒叱,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她颈上、双踝的锁镣登时收缩,俏脸瞬间雪白,痛楚低吟,委顿在地。

  拓拔野惊怒交集,霍然起身,却听禺强狞笑道:“贱人,你是老子的奴婢,老子想要怎样便怎样,他奶奶的乌龟海胆,你居然还敢反抗?”龙鲸牙骨鞭银光怒闪,霍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劈啪”裂响,力道奇大,八殿群雄的目光纷纷移转过来。

  禺京、禺强桀桀怪笑,甚是得意张狂。长鞭一抖,紧紧卷住雨师妾的脖颈,将她倏地拖了过来,一脚踩在她的背上,怪眼瞥向拓拔野,咧嘴大声笑道:“贱婢,天王老子也救下了你。再不乖乖听话,老子将你赏给犬戎做奴妾,让你只能日日夜夜跪着,作一条母狗。”

  “砰!”拓拔野气怒攻心,一脚绊翻了桌案,正欲大步上前,却被六侯爷、柳浪一齐拉住。柳浪低声道:“城主,老妖故意这般气你,乃是想让你方寸大乱,难以继续比试。你若是按捺不住怒火,岂不上了他的当吗?”

  六侯爷点头道:“柳军师说得不错。眼下最为紧要的是莫让水妖奸谋得逞,保住纤纤姑娘不入虎口。等到选秀结束,再救龙女不迟。”顿了顿,叹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何况龙女现在是老妖的奴婢,他想要怎样,别人又岂能干涉?”

  八殿万千双眼光积聚在他的身上,或同情;或愤慨;或妒恨:或幸灾乐祸……拓拔野咬牙握拳,怒火熊熊燃烧,望着雨师妾蜷身卧地,微微颤抖,更是心痛如绞。禺京、禺强狞笑望着他,凶睛中满是挑衅之意,长鞭高举,只要他再踏出半步,立时又要一鞭击下。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将那狂烈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眼中厉芒大作,盯着禺京、禺强森冷地一笑,心中暗自发誓:“终有一日,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徐徐地坐了下来:心中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悲怒与仇恨,仿佛阴郁而狂烈的炽火,一阵阵地烧得他生疼。

  当是时,匆听玲珑浮台上传来一声惊怒厉喝,橙黄光芒冲天进爆,檐铃激荡。泠邪翻身跌飞,口喷鲜血,笔直地坠入瑶池清波。姬远玄抱剑于胸,徐徐落地,微笑道:“承让。”

  众人愕然,适才分明还是泠邪大占上风,怎地在瞥望雨师妾的刹那之间,场上便局势逆转?

  第九场比试由烈碧光晟对阵李白石。一个是水族长老,一个是火族前长老,倒也算得旗鼓相当。不料钟声方响,李白石便大袖飘飘,弯腰朝烈碧光晟遥遥一拜,自行认输,洒然离台。

  众人大为意外,但旋即释然。两人以实力相较,李白石确实相去颇远,与其输得灰头土脸,还不如及早抽身退出,保全颜面。况且李白石等人参加选秀,最大的目的乃是为十四郎护驾,对拓拔野等人形成包夹之势,个人成败,却是殊无所谓。烈碧光晟与水族暗中结盟,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由他进入九强,对于水族亦无害处。

  二轮既罢,拓拔野、姬远玄、烈炎、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岚、龙石、刀枫、江冰恋九人胜出。金族长老会稍加商议,决定将九人分为三组,每组三人,抽签回圈比试。每组决出一名胜者,做为最后的驸马人选,供西陵公主选择。

  正乍时分,三组抽签分定。陆吾公布组别名单时,群雄忐忑,惊叫、欢呼声不绝于耳,吵嚷已极。陆吾朗声道:“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法师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

  还未说完,黑水,黄上两殿已是一片哗然。前六人既已确定,剩下的那组自然是拓拔野、姬远玄与十四郎。水族群雄惊怒沮丧,大感不妙,有人突然尖声叫道:“他奶奶的乌龟海胆,定是有人施法作弊,不算不算!重新抽签分组!”

  土族、龙族群雄大哗,轰然反唇相讥,想到水妖机关算尽,反倒落得如此田地,都极是兴高采烈。

  十四郎却对满殿的喧嚣听若不闻,斜眼凶光闪耀,冷冷地瞪视着拓拔野,尽是仇恨、兴奋而狂怒的神色,嘴角挂着阴森的笑意,右手缓缓收紧,将掌中的青铜杯拧为铜水,汩汩滴落。

  六侯爷勾着拓拔野肩膀,举杯笑道:“妙极妙极!有你和姬小子一齐夹击,小水妖只能乖乖地回朝阳谷相亲去了。”忽地眉头一皱,嘿然道:“不过你和姬小子只有一人能够胜出,倘若不是你,纤纤公主—定又翻脸不认帐,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婆了。以她的倔强性子,就是天崩地裂,五族大乱,她也不会改变心意呢!拓拔磁石,是胜是负,你可要好好想上一想。”

  拓拔野下意识地朝纤纤望去,见她板着俏脸,轻怒薄嗔地凝视自己,心里一阵愧疚。他之所以加入驸马选秀,只想帮助姬远玄扫清障碍,撮合他与纤纤。但心底却未尝不明白,纤纤对自己情深一往,即便姬远玄技压群雄,拔得头筹,她也必定不为所动。自己的这一厢情愿,到头来多半徒惹纤纤伤心而已。

  六侯爷见他皱眉不语,失笑道:“小子,纤纤姑娘如花似玉,对你又死心塌地,有什么不好?别人求之不得的美事,怎地到了你这便成了天大的苦差?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说你也别思前顾后了,索性打败姬小子、小水妖,娶了纤纤就是。”

  看了看黑水大殿,压低嗓子道:“你若对龙女念念不忘,大不了蟠桃会后,咱们集结重兵,打水妖个措手不及,将她抢回,一齐娶作老婆便是。”

  班照、成猴子等人闻言,无不眉飞色舞,齐声附和。

  柳浪吞了口口水,点头正色道:“侯爷说的是。大丈夫理应多娶妻妾,广蓄奴婢,城主贵为太子,更当如此。城主若能当上金族驸马,有白帝、王母相助,四族联盟固若金汤,大半天下已入囊中,大事何愁不成?不但圣法师可以轻松复城,我们这些人,也能早日洗脱流囚身份,不必再终日惶惶,藏头匿尾。”

  拓拔野面上一红,心中微有所动,沉吟不决,忍不住朝雨师妾望去;见她默默跪坐于双头老祖的桌前,忍气吞声受其颐指气使,浑无从前那妖娆冶荡的风情,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大痛,忖道:“雨师姐姐为了我,放弃一切,沦落至此,我又怎能在此时心生旁念?况且这些年,我始终视纤纤为亲妹子,殊无男女之念,又岂能为了四族联盟,便昧心做金族驸马?这样哄她,对她岂不是更加不公吗?”

  心乱如麻,目光转处,忽然瞧见一双清澈妙目凝视自己,登时如饮清甜幽泉,躁乱大消。姑射仙子缓缓地放低箫管,望着他浅浅一笑,转过头去。不知何以,那刹那的眸光中,竟似蕴藏着淡淡的失落、欢喜与哀伤。

  拓拔野蓦地一震,这才想起此时此刻,在这瑶池宫八合大殿中,竟坐着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三个女子,心中登时生出奇妙而怪异的感觉。耳畔倏地响起当日龙神的叹息:“臭小子,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忽然想起适才在玲珑浮台与白云飞生死相决时,他的耳中心底,响彻的都是雨师妾如泣如诉的磒声;姑射仙子的洞箫反倒如清风过耳,了然无痕,自重见雨师妾的那刻起,所有一切都被他抛之脑后,就连这令他神魂颠倒的仙子,竟也一时忘得一干二净。难道……难道自己?心中狂跳,一个念头从迷乱的思绪中陡然跳出……

  管弦齐奏,仙乐飘飘,又是中歇时刻。众使女穿花舞蝶,将酒菜蔬果端入各殿。

  群雄观战半晌,早巳饥肠辘辘,闻到酒肉香味,食指大动,纷纷倾饮大嚼。

  忽听天吴笑道:“如此醇酒传肴,岂能没有美人助兴?北海神上,久闻北海女奴精擅歌舞,何不藉着今日,让我们人家开开眼?”群雄大喜,轰然附和。

  禺京桀桀笑道:“水伯有命,岂敢不从?只怕这些蠢婢扫了人家的雅兴哩!”

  黑袖一挥,二十五名北海女奴飘然起身,朝着众人盈盈行礼,穿堂过殿,到了玲珑浮台上。

  鼓磬清脆,笛箫悠扬,众女奴翩翩歌舞,脚镣锁链发出悦耳而整齐的声响,伴着那跌宕的曲乐,更觉节奏鲜明。清扬柔和的歌声和谐交揉,纯净如雪山明月,婉转如行云流水,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风和日丽,清波荡漾。众人眼前一亮,只觉身在仙境,这二十五名载歌载舞的绝色女子,分明是天上仙子。群雄听赏入神,八殿无声。六侯爷、柳浪、李白石、白云飞等风月老手亦神魂飘荡,怔怔不语,便连杯中美酒倾洒大半也浑然不觉。

  衣裙翻飞,玉人交错,那绺红发烈火似的熊熊燃烧,深深地吸引着拓拔野的目光。二十五名美艳女奴中,只有雨师妾戴着面具,瞧不真切,但也正因如此,更添神秘之感,撩人遐思。她妖媚在骨,虽不过慵懒起舞,但随意间流露出的万千风情,亦是以让其他女子黯然失色。八殿男子的大半目光都如胶似漆地粘在她的身上。

  拓拔野悲喜交叠,目睹她戴着脚镙,屈辱歌舞,想起从前她张扬冶荡、魅惑众生的风姿,心中更加刺疼难过。

  一曲既罢,八殿掌声雷动,轰然叫好。

  青木大殿中,一个男子叫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北海女奴当真妙不可言。只是隔雾看花,未免有些不过瘾,不知北海神上能否让媸奴除下面具,也好让大家一睹芳容?”群雄虽知媸奴必是雨师妾,但久未目睹姿容,被这番歌舞撩拨,早已心痒难耐,闻言纷纷大声附和。八殿女子大为不悦,尽皆鄙夷冷笑。对着艳名远播天下的第—妖女,哪个女子不是妒恨交织?

  禺强哈哈笑道:“杨长老,不是老祖小气,只是我这媸奴有个怪脾气,衣服裤子均可脱,面具却万万不能脱。就连我拿她也没奈何哩!你若能将她面具除下,我便将她送你侍寝一夜!”

  拓拔野面色剧变,这老妖成心侮辱雨师妾,竟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做出这等荒唐承诺。怒火如沸,心中忽地一动,闪过一个念头,忖道:“是了,这倒是上天赐给我的绝好机会!”

  那杨长老惊喜交集,颤声道:“神上此言当真?”双眼发光,清瘦的白脸突地变为酱紫色。

  禺强嘿然道:“我北海真神何时说话不算数?”

  禺京点头怪笑道:“此次蟠桃会,白帝、王母为西陵公主选秀驸马,留下一段佳话,我们客随主便,也依样画葫芦,聊以助兴。今日谁能摘下媸奴面具,便可做她一夜的主人,绝无戏言。”

  群雄哗然,跃跃欲试。杨长老大喜,霍然离席,笑道:“一言为定!”生怕别人抢先,闪电似的朝玲珑浮台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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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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