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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绢言情小说《皇上说的是》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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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8-20
楔子


  这是身为太子妃的姊姊第三次失去孩子了。

  「八小姐,请随奴婢走,小心脚下。」恭谨沉稳的女侍在前头领路。

  「有劳,谢谢。」略带着童音的清甜嗓音有礼回道。

  明恩华在两名美婢的带领下,沉静的走着。对太子府里的雕梁画栋、美仑美奂视而不见,径自的陷入沉思。前两次是原因不明的流产,而后则是随着健康的身子不再健康之后,自然而然的,她不再容易受胎,更不容易养胎。她的第三个孩子好不容易受了胎、将姊姊狠狠折磨在床十个月之后,终于出生,却在两个月后夭折……心中烦闷的叹了口气,只能是这样了,叹气、难过,却什么也帮不了,更是出不了什么有用的主意来让这样的悲剧不要再次发生。

  这样的事,古往今来,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差别只在,遭遇这样事件的人不同罢了……

  今日,轮到她代表明家前来太子府探望姊姊,说一些宽慰的体己话。日曜王朝建国一百多年来,随着国势稳定发展,许多典章制度规画大体完成,许多礼仪规矩上也就慢慢的繁杂起来。这种繁琐的产生不见得有那么必要,但为了显示身分的高贵、地位的不同,上自皇亲贵族、下至朝官显要,从穿衣到吃饭、从言行举止到搭车驾马什么的,都一套套定下规则……乐此不疲的定制,将自己牢牢捆绑,每一个参与其中的官员都为此感到得意。于是「日曜皇朝」的礼仪制册在不断添加下,几乎快要厚过史册,而且已经成为每一个贵族与官家子女们学习上的负担……连被师长称赞好学强记如她,都常常对着礼仪制册叹气。

  瞧瞧,连要拜见慰问自己身为太子妃的亲姊姊,都被牢牢定下「父族探,母嫂探,解忧探」的九大探病亲礼。该什么人先来、该怎么安排,都不能出错,听说安排个不妥当都是有失身分,甚至还是什么不孝无行的错事。

  父族探是父辈、家族长、兄长;再是母嫂探问三次;最后是由家族里未婚少女结束最后三次探问,说一些欢快的吉祥话,嘻嘻闹闹活络气氛,让被探问的太子妃心情好转,得以重新振作起来,继续承担起自己的身分与职责。

  今天是「解忧探」的第二探。家族里其实本来并不打算派她过来。因为三日前的第一探已经是由自己亲姊姊恩惠前来,照理说,第二个得到这分觐见恩泽的人该是大伯父的长女恩敏,不管是年纪与辈分排列,都该是才对,但偏偏三日前恩惠从太子府回来之后,帮太子妃带了话:姊姊想见见恩华。太子妃都亲自发话了,当然得立即照办,虽然仓促间来不及新裁礼服、新购首饰什么的,而早已准备好的恩敏姊可能是还生着气,借口说衣饰还没送来,都是不肯外借。但幸好明家的千金小姐们,身边从来也不缺能登场面物品,差别只在不是特意为了觐见准备,没有那么华丽逼人罢了。

  不过对于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娃儿来说,太过富丽堂皇的妆饰未免负担过甚,能逃过头顶六大件珠饰、身着六层绣衣,外罩一件拽地六呎珍珠披衣的荼毒,明恩华心中是暗自庆幸的。

  走过白玉石砌成的九曲桥后,姊姊所居住的「沐雅院」已到。接着又是层层通报——由接待女官通传进去给里院的大丫头,然后再传报到太子妃的贴身女侍,又得等上些许时间。

  明恩华静立在接待的穿堂,接待女官正要给她沏上杯茶,没料到里头的宣进来得如此快,让在场的其他女侍都不免为着今日前来的贵客另眼相看。要知道,之前七次娘家探问,都得等上一盏茶的时间,等太子妃将妆容衣饰拾缀好,才让家人觐见的。这般快速的宣见,可见得太子妃若不是早已准备好,就是全然没有准备,随便的常服素颜,就愿让家人进去见面了,真是不可思议。

  明恩华在跟着领路的丫头开步走时,不是没发现几个女侍的诧异眼神,但没什么心思放在心上,只想着等会儿该说些什么有趣的话来让姊姊心情好些。可愈想,愈觉得自己实在差劲,读了那么多书,只读成了书呆子,却没能搜索出一句有用的话。

  唉……她果然是家族里最平庸的人了,好读善记却无法活用书本,照本宣科容易,就是没法成为能创诗作文的才女。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平庸,但从来没有为此这么沮丧过。

  要知道,明家可是专门出才子才女的呢!十二年前她的大姊就以十四岁之幼龄在皇家诗会里抡元,成为那年的女状元,不只名震天下,还被皇后直接钦点为自己的儿媳,许配给当时还是琉离王而今是国家储君的太子为正妃。让明家本来就显赫的贵族地位又因与皇室攀亲,更上了一层楼。

  「在想什么呢?」温和沉稳的女音带着一点笑意。

  明恩华这才怵然惊想到——她居然在该参拜大礼的时候走神发呆了!天啊!赶忙就要跪下大拜:

  「参见太子妃娘娘——」

  完整的参拜没来得及完成,膝盖甚至没有点触到地毯,就被太子妃亲自扶了起来。「得了,自家姊妹,不必这样大礼。我已经让她们都退出去了。」

  明恩华不敢马上抬起头,一双低垂着的大眼左右看了下,确实没有其他人的影子,这才怯怯的扬起小脸,看向自己的亲生大姊。细细的唤了声:

  「姊姊。」

  太子妃仔细的看着这个小了自己整整十二岁的妹妹。当年她十六岁嫁入皇室时,这个小妹也不过四岁,虽是一母同胞,但实在没相处过几日,所能了解的实在有限。

  「妳长得很好呢,恩华,妳像外婆。」

  长得像外婆……可以说是长得很好吗?明恩华心中疑惑,但也只是放在心中,静静的由着大姊打量。十四岁的女娃儿,已经不是孩童,但也算不上是大姑娘。被打量着的同时,也回视着家族里最美最有才的大姊。完美的大姊是明家所有女性的崇拜,将来,也会是日曜皇朝里所有女性的典范呢。大大的眼里有着天真、崇拜、与逐渐长成的沉稳。

  太子妃见小妹的反应,更是笑开了。

  「果然很像。」说罢,牵着明恩华的小手往榻上坐去。

  明恩华小心搀扶着大姊坐好后,才在大姊的示意下,坐到小几的另一侧上去。

  「知道我为什么要见妳吗?」

  明恩华想了一下,摇头。没有旁人服侍,见小几上有茶,便直起小身子,倒了一杯给姊姊,闻着味道,看着色泽,知道是雪参茶,孕后补身的极品参。

  「妳也喝。」太子妃微微一笑:「这茶也可以养颜。」

  明恩华点头,道了声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唇边抿了口,放下。

  「我知道今日本该是恩敏过来,她没来成,很不高兴吧?」太子妃问。

  是很不高兴。明恩华想了一下道:

  「没办法啊,姊妹们哪个不盼望着能来拜见姊姊。姊姊嫁得早,我们这些小丫头们都对姊姊崇拜得紧,恨不得能常常亲近。换作是我,盼了一辈子的好事,就这么被硬生生的剥夺了去,谁不生气难过呢?」

  太子妃听了微笑,纤柔的身子优雅的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以着最舒适的姿态,深深的打量着小妹。也没再在这话题上多说什么,接着问道:

  「妳来时,家里交待妳对我说什么?」

  明恩华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家里还能交待什么?无非就是相同于前七次家人过来时所说的那些话了。乖乖回道:

  「请姊姊保重身体,孩子以后还会有,不要太过伤心,如今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要事。」这些话没说出口,回去可不好交待了。感谢姊姊给她这个背书的机会。

  「我知道了。」淡淡地应着,也不过是虚应。

  姊姊的模样好美,但明恩华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难过。身为贵族宫家千金,她当然知道嫁入皇室天家的日子不可能太好过,要操心计量的事太多。本来她们这样家世的女子,从小就会被家里以最严格的方式培育,不只琴棋诗画,更要能学会持家算数等生活杂事……也许这样还不够吧?不够足以应付皇家的复杂诡谲,所以姊姊才会显得这样苍白,整个人淡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恩华,家里开始为妳安排对象了吗?」

  一般少女听到这个话题,没有不感到羞涩难抑的,再怎么大方爽朗的,也多少会扭捏半天,可明恩华没有,她想了一下,如实回报,就像在回答夫子的提问:

  「没有。家族里还有四个姊姊呢。我听娘说爹爹明年才会开始帮恩惠姊姊选夫婿。明年夏天,那些被皇上派出国游学的士子将要回来,到时爹娘会安排姊姊参加诗会、赏花会什么的,若能从中挑一个合意的,也就安排了。」

  「嗯,我记得的,家里女孩长到十六岁才考虑婚事。妳呢?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想法?」

  将来?想法?她虽然不是小孩子了,但从来也没机会想到那么远的事啊。

  「我没想过。」老实道。

  「妳该想的,想清楚些,就会明白以后想过怎样的人生。恩惠说妳好读书,应该看过几本才子佳人的书册吧?或者也听过家里请来给女眷解闷的歌婆儿唱些弹词话本不是吗?」

  「看过,也听过。不过,那些……不就是用来看看听听的吗?总不会因为看了才子佳人书、听了弹词话本,然后就把它想成自己将来的人生了吧?」

  太子妃再度被妹妹逗笑了。

  「该说妳不解风情呢,还是情窦未开好呢?恩惠说妳是个无趣老成的丫头,妳有什么要辩解的没有?」

  「没有。」微微一笑。大大的眼儿细瞇成弯弯月牙缝,显得可爱俏皮。

  「好吧,不谈才子佳人,那是风花雪月了点。谈些比较实际的,身为明家的女儿,妳对婚姻有何理解?」

  婚姻吗?明恩华隐隐觉得这问题似乎是大姊今日特地召见她的主要目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该好好想想再回答,所以她沉思了好久,才回道:

  「对明家的女儿来说,婚姻是不可马虎的,无论嫁的是权势滔天的官家或无身家背景却前途远大的布衣士子,都得有一个前提——不得侵害明家现有的名誉与利益。」

  「哦?」太子妃饶有兴致的鼓励道:「再多说一些。」

  姊姊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明恩华的心口忍不住吊着一抹惴惴,不明白姊姊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其实……这也不过是她无聊时泛泛闪过脑中的一个粗略想法而已啊。可是,既然柹姊想听,那她只好硬着头皮将那些粗略的想法深论下去:

  「虽然娘曾经跟恩惠姊与我提及过,希望我们嫁个如意郎君,衣食足且幸福无忧。似乎只要嫁个温柔体贴的夫婿,与之互敬互爱,未来人生就是幸福的保证了。可是我从众多姊姊的婚姻中观察到,其实姊姊们的婚姻中,若想纯粹只做个贤惠温柔的妻子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姊姊们所结亲的对象,都不是寻常人家。就拿姊姊您来说吧,您是明家百年以来嫁得最显赫的女子了,现在是太子正妃,日后虽不一定成为皇后国母,但进驻『明夏宫』成为四正妃之一却是肯定的事。如果姊姊只是温柔贤惠,那么,何以在皇家立足?因为您除了是太子的妻子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身分是现在太子以及未来皇上的臣妾。先臣而后妾,先职责,而后才是私下的妻妾……」说到这里,明恩华突然住口,有些惶恐的觑着太子妃的脸色,却看不出姊姊是什么心情。

  太子妃兀自怔了好一晌,才轻声道:

  「我在妳这年纪,还想不到这个道理呢。恩华。」尤其是身为皇家的媳妇,对「臣妾」二字的真正认知。

  「妹妹……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都是一些浑话……」

  「我喜欢妳的胡思乱想。来,恩华,妳帮姊姊想一想,如果妳今天站在我的位置上,该如何维持明家的利益,使之不受到侵害?」

  明恩华不解:「姊姊,妳嫁给太子为妻,给明家带来前所未有的荣宠,又怎么说会让明家招受到侵害呢?」

  「如果有一天,皇家与明家的利益有所冲突。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身为明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妳会怎么做?」

  这个答案很重要,因为姊姊的表情非常凝重,再也不见一丝闲适轻松。明恩华心口一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以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道:

  「姊姊,妳……与太子……处得不好吗?」

  「太子待我很好,我爱他。」轻而坚定的声音。

  爱?爱是什么呢?明恩华不了解。只觉得姊姊的模样好美,美得像是正在盛开却又即将转瞬凋零的昙花,令人心惊。

  「可是,对于他,只是爱他是不够的。如果不够坚强,只会是他的负担;如果太过强悍,他就得除掉妳。爱一个帝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姊姊……」为什么不容易?她不懂。

  「恩华,妳现在十四岁,我给妳六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六年后,妳必须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爱一个皇太子,或帝王。」

  为什么要她想?

  太子妃没让她问,转回刚才的话题:

  「我现在只想要妳回答:如何在皇家媳妇的位置上,让明家保有一世的平安。」

  当夜,明恩华回家,太过劳累的一天,让她连吃饭梳洗都是闭着眼睛完成的,在两名贴身丫头的服侍下,还没沾床,就已经睡得人事不知。她并不知道护卫她回来的忠心家仆手上还带回了太子妃密交的一封信,这封信让太子妃的亲生父亲整夜都待在书房不见任何人,对着信中的只字片语发呆,问或吁叹着气,竟是有丝为难,虽是为难,最终也只能化为无奈,并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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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8-20
尾声


  「恩华,妳爱朕吗?」

  「我爱你,皇上。」

  当男人随时都要索爱,谁能说这个不说爱的男人,是不爱着的呢?

  若不爱着,何必一再追问,这般的在意,在意到患得患失?!

  「妳想当皇后吗?恩华。」

  「我想。」她点头。

  「为什么?」

  「为了可以爱您更长更久。」

  「如果朕一生都不立后呢?」

  「那就不立后吧。」她笑。

  「妳语气如此轻率,是对后位不屑吗?」

  「皇上……」叹气。这男人有时候真爱找她麻烦!似乎见不得她日子太好过。

  「叹什么气?妳给朕说清楚!」

  「皇上,皇后的封后礼服有二十层就不说了,平日还要穿着十六层的朝服天天上朝。臣妾若不是为了当皇后可以长久陪在您身边、可以与您一同居住在上皇宫。说真的,皇后一职并不是个容易办的差事。」她现在除了不必上朝之外,所享受的权利与义务,都是皇后等级,对正名并不渴求。

  「所以,如果妳当上皇后,其实是为了朕而当,为了朕在忍耐当皇后的种种不便了?」他哼!

  「不。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这样对皇后这个尊位太不敬了。」

  「妳也知道不敬!」

  「请皇上恕罪!」

  他根本不理会,将脸别开。

  这样……算是在吵嘴吗?

  就只是为了他根本不可能给予的后位吵,有必要吗?

  难道要她表现得势在必得、非常垂涎,他才会龙心大悦?

  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人今天跑来她这儿,就是为了找她吵嘴吗?!

  会不会太闲了?

  如果他那么闲,为什么不去管管那个嚣张的藏冬宫?那个海姬公主差点没把后宫闹翻天,结果现在与后宫所有人为敌,让明恩华头疼了好一阵子……不过这倒是意外的让其他妃妾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

  唉,当然,从来厌恶后宫斗争的皇帝老爷,是不会管后宫闹成什么样子的,他只会把双手一摊,让她自己去烦儿去。因为她是后宫之主,自己看着办!

  见皇帝大人虽然有些生气,但没有拂袖离开,她心中淡淡一笑,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批奏章累了一天的肩膀按摩。

  「妳爱朕吗?恩华。」他又问了一次。

  「我爱你,皇上。」

  「如果有一天妳发现妳不再爱了,会不会在朕问时,把爱当成客套话说?」

  明恩华双手一顿,突然用力圈抱住他,小脸埋在他颈项里——

  「如果臣妾不再爱您了,就不会对您说爱。」她吻着他面颊,轻柔道:「世间什么话都可以用来客套,就爱不行。那是最珍贵、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东西,我会真诚面对。」

  「所以,妳是爱朕的,是吗?」他语气里的紧绷消失了。

  她点头,又点头,一次又一次的对着她心爱的男人告白道:

  「我爱你,我爱你,我的皇上……」

  不必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他肯定也不想她看到。

  不想她看到他为了她真诚的爱语而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幸福表情。

  她爱他,她觉得幸福。

  他被她的爱意缠绕,他觉得幸福。

  她所有的努力,再多的忙累,在这样短暂感到幸福的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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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8-20
第十章


  明恩华在第二日中午过后,终于回到娘家。

  先国礼,后家礼。在正厅让明家所有人盛装迎接拜见后,她回房换下宫妃朝服,再度出来,以女儿之礼拜见父母。

  在好一阵热闹后,终于在她坚持下,结束家宴。扶着母亲回居住的院落,在嫂嫂姊姊们的陪同下,大伙一阵好聊。直到终于哄了母亲吃药、睡下后,已经深夜了。但因为她回门的时间太有限,所以只能牺牲掉睡眠时间,马不停蹄的赶往父亲书房,会见已等候她许久的父亲与两位哥哥。

  也只有趁着今夜这一点空档,他们二房一家子人才能有些许私密谈话时间。明日的会议则是整个家族的主事者全都在场,正式讨论朝廷现况,以及因应对策。到时由家族长明慎容主持一切,也就没有明慎言父子说话的机会了。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一小家子必须先有个共识,也必须让明恩华了解家里的人是如何的想法,省得明日她在一无所知之下,只能被动接受家族的决议,而没有思索的时间。

  明慎言父子向明恩华说明朝廷目前的情况,以及皇上对明家的动作。

  「皇上打算将大哥调到北边防守野人族,将海防交由顺安郡王去接手?」明恩华凝眉问着。

  「是有这个打算,虽然还没有明说,但妳大伯父说皇上在朝议上所表示的,应是这个意思。」明慎言叹了口气道。

  明恩华的二哥明靖儒语气悲愤道:

  「这分明是取回兵权的借口!不然怎么会突然就把人调到北边?明知道大哥从军以来一直专精于海防,对海军的训练、海域的了解、与海外各部族的情况了如指掌。突然把他抽离专精的领域,丢到完全不熟悉的大草原,与那些骑马打仗的野人周旋,别说建功了,在地理与敌人都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很容易出事的!个人安危先不论,这国家安全总不能儿戏看待吧!」

  明靖方毕竟是长年在海上与海盗斗智斗狠,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战斗的人,比父亲、弟弟沉稳许多。一心忠于国家,却被皇帝猜忌,对他手中的兵权不放心,想要收回,这些事让他有些烦心,但还不是最忧心的事。他道:

  「妹妹,也许皇上认为海盗被剿灭之后,东方的海防从此无忧。确实,如今海防已无需驻派大量兵力没有错,而我国也与海中国结盟,看似短时间之内,东边的安全无忧,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而已。海中国这个国家,在百年前,本就是纵横海上的海盗,而且还是海盗里的霸主,后来在一座海岛上占地为王,自行建国。他们与中原脱离已久,海岛上耕土稀少、物资匮乏,生活不易,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回到中土。只不过因为力量式微,四十几年来一直被新兴的海盗势力压制、攻打、围困,几乎灭国,如今大敌已灭,海中国的野心定会复燃。」

  明恩华静静听着,一边思索着,没有马上发表看法。

  明靖方坚定的望着她道:

  「飞鸟尽、良弓藏,这是现实,为兄不会怀怨。但为兄担心的是皇上对海中国太放心,以为缔结了姻缘就高枕无忧……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恩华,还有一件事,妳爷爷的时日应是无多了。他老人家瘫痪在床多年,十几年来不断以汤药续命,不能言不能动的,也只是在拖时间,如今熬到八十二,力气也尽了,近日来都昏睡不醒,我们也不想他老人家再受苦,所以应是这几日之内的事。」明慎言说的这点,正是明日家族会议的主题。

  老人家一旦仙逝,接着而来就是很现实的问题——到时身为左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大伯明慎容、门下侍郎的三叔明慎成、在国子监太学部任博士的父亲,三兄弟都必须向朝廷告假回故乡丁忧守孝三年。

  自己的父亲担任的只是教职,影响不大。但大伯与叔父一但离开官职,三年后会是什么个光景,谁又料得准呢?尤其眼下看起来,皇上对于明家很是忌惮,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取回权力,哪有放过的道理?而取回的权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放出去了。

  如果父执辈都去丁忧了,再加上地位最高的定海郡王明靖方被派到北边驻守,到时朝廷里只剩一个当吏部尚书的明靖成支撑,若要再勉强凑一个的话,那就是在内务府当膳食采办的明靖连了。光这两人,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恐怕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明家的势力一下子被削弱,几乎是摇摇欲坠,在朝在野都失去影响力,怎能不让明家人感到焦虑?!

  所以他们都把希望放在如今正受宠的明恩华身上。虽然也对她在宫里的处境感到忧心——毕竟皇上刚娶进五名绝色美人,正热和着呢,明恩华的好日子怕也是没能再好上多久了。

  「明日妳大伯父可能会要求妳向皇上说这件事。」明慎言说道。

  「大伯希望我向皇上怎么说?」明恩华心中其实隐约知道。

  「妳想,皇上有没有夺情的可能?」很含蓄的表达家族长期望她做到的事。

  夺情?在说笑吧!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将权臣赶离朝廷,他没连放三个月烟火庆祝就算很客气了。

  「就算皇上要夺情,也会是夺爹爹您的,再不然就是叔父,绝不会是大伯。」她相信家里的人都料想得到会是这个情况,但不肯看开。

  对明家这种声名显赫的权臣世家,紫光帝当然不好一下子欢送三人离开朝廷去丁忧,定会意思意思强迫将其中一人夺情留任,以表示朝廷对明家的重视,这是必须做给天下人看的一种姿态。但这个人绝不会是如今权势大如天,在朝廷呼风唤雨的明慎容!

  书房里一阵沉默,好一会,明靖儒拍了下桌子,冲动的道:

  「如果皇上真要这样对付我们明家,那我们也不能站着挨打,干脆连大哥也辞掉大将军一职算了!不!不只把大将军辞了,连『定海郡王』这个王爵,咱也不要了,看到时皇上怎么跟天下人交待!我们明家为国家立下大功,却是这种下场,看以后谁还敢挺身保家卫国——」

  「靖儒!住嘴!」明慎言与明靖方同时开口喝道。

  「爹!大哥!我不服,我不服啊!」明靖儒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大哥的副将,一生都跟在大哥身边领兵打海仗,出生入死一心为国,自然无法接受被君王这样猜己心错待。

  「二哥,请你先别生气,能否定下心,听听小妹的看法?」

  「怎么?妳想帮皇上说话吗?」明靖儒不驯地问。

  「靖儒,不可无礼!」明慎言斥着。

  明靖儒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忍耐下了,恨恨的抓了杯茶喝下。

  明恩华整理了下思绪,缓缓道:

  「皇上对明家权势的忌惮,大家都心知肚明。毕竟我们明家在朝廷上的势力太大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所有国家政策、人才起用,几乎都是大伯说了算。两年前先帝托孤,以大伯为顾命大臣之首席,监辅国政,整个国家权柄都掌握在大伯手上。虽是起了稳定国家的作用,但这又何尝不是将皇上的权力架空?」

  「妳大伯固然有些恋权,但并不玩权,算是一心为国效力的。日后待皇上成熟,有足够能力撑起国家后,自然会主动将权力交回。」明慎言下免要为自己的兄长说几句公道话。

  「既然早晚都要交回,何不趁势给皇上一个体面,与其争争抢抢让皇上怨恨,不如爽快放手让皇上感念。」

  「但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才登基两年啊。」

  「如果大伯认为两年的历练还不足以让皇上成熟,不肯放手,不让皇上独当一面;那么就算再过二十年,大伯也不会觉得皇上成熟,对权柄也不会放手。」

  她一针见血的话,让明慎言无言可驳,觉得自己渐渐被说服,虽然还是非常的担心——

  「妳认为这时机恰当吗?皇上才三十二岁,太稚嫩了,如何能成熟的应付国际间诡谲的情势?要知道,身为国君,有时只是一个误判、或意气用事,就足以让国家走向灭亡。」

  明靖方接在父亲之后说道:

  「皇上或许是个雄才伟略的君王,但如父亲所言,他太年轻了,做事欠周详考虑。不然怎么会为了忌惮我们明家,就任意将我调到北边?就算对海中国放心好了,我对野人族一无所知,让我在北方当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以外行领导内行,岂不是拿十万性命当儿戏?!」

  明恩华摇摇头:

  「我方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皇上并不是抱持儿戏的态度调动你到北方。即使再如何忌惮我明家,皇上都不至于动到大哥你。大哥你是我日曜皇朝首屈一指的神武大将军,也是唯一威震海内外的大将军,有你戍守在边关,甚至无须直接交锋,就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我猜测皇上如此调动,有两个用意。」

  明家父子三人全都专注的听着,并以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由于明恩华是明夫人意外怀上的,她与大哥的年纪相差十六岁,全家人始终都把她当孩子看待,所以如今见她侃侃而谈、气定神闲,自然是惊异不已。

  「哪两个用意?」明靖儒急切的问。

  「第一,海中国最是知晓大哥的本事,若大哥仍是驻守东防、仍是被重用,那么海中国就算有野心,也暂时不敢有所动静。海中国未来的表现,将是决定他是我国永远的盟友,或是必须征服的对象。」其实从她所看过的密档来猜,她比较倾向相信总有一天,紫光帝会将海中国彻底收拾。

  「什么!」明靖儒倒抽口气。

  明父与明靖方倒是在震惊后,陷入深思,觉得非常有道理。

  明恩华对二哥微笑了下,接着道:

  「第二,野人族似乎与西云国过从甚密,如果日曜皇朝未来五年内会有战争,那必定会是来自西北方。大哥,皇上目前只能仰仗你了,以你的威名震慑外敌,让敌人不敢妄动;并趁此裁培起能独当一面的将军。或许从海战转到草原战是很辛苦的事,但请您一定要挺过来,我相信皇上绝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北方,定会派得力的助手帮你。日后,东边海防与西北防线,都少不了您!」她走到兄长面前,对他深深一礼。

  明靖方沉吟一会,问:

  「如果妳猜错了呢?」

  明恩华抬起头,美丽的双眼满足自信与坚定——

  「我不会猜错。」如果她猜错了紫光帝心中的打算,她也会让他变成那样的打算。

  明慎言以惊喜又诧异的目光,欣慰的望着女儿。久久,久久,才道:

  「好,我们相信妳。妳决定怎么做,就去做吧!」

  此刻,他终于能了解为什么他那聪明绝顶的大女儿,会在六年前写信请求他:若有一天她亡故了,就让恩华嫁进皇宫,因为恩华是最适合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全家人心目中乖巧安静、无啥特长的小女儿,竟会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

  第二天的家族会议,因意见太相左,形成角力,谁也不退让。

  明恩华虽有父兄的支持,却无法说服别人放弃对名利权势的执着。而且会议还有一个重点是明慎言父子所不知道,并为之震怒的——

  家族长决定让明恩华将明家新一代才女兼绝色美女——明晴湘带进宫。

  说是让她当女官,其实就是希望明恩华制造明晴湘与紫光帝见面的机会!

  虽然紫光帝已娶完了四正妃八侧妃,身边再无余位可容塞女子。但历代先帝,谁不是有了十二个妻妾后,又养了一堆有实无名的情人?!只消给个「夫人」的称号,就能在宫里横行,有时因为太受宠,连宫妃都要礼让三分。只要帝王恩宠,待十二妻妾里哪个人病故了,就可趁机晋位正名。

  明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自从紫光帝娶进五名绝色女子之后,所有明家人都不认为还能对明恩华抱有任何指望,虽然似乎还受宠,但也不长久了,更别说明恩华的肚子至今全无消息。

  为今之计,他们相信只有快快将明家的绝世美女给送进宫,才能力挽明家的颓势。那么就算明家的首脑们因为丁忧而远离朝廷,有个得宠的妃子待在宫中,就是日后回朝重掌权柄的保证!所以他们非要明恩华答应不可。

  这个会议从早上开到中午,又延至下午,当满天的晚霞笼罩大地时,除了逐渐火爆的气氛,没有任何一点达成共识。

  「娘娘,我们知道妳不希望自己的恩宠被人分走,但请妳务必以大局为重!如今后宫是那样的情势,妳就算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妳就别拒绝让晴湘进宫了吧!若是晴湘能得到皇上的恩宠,日后她也能照顾妳,不使妳被那些宠妃欺凌,无论如何,妳总是晴湘的姑姑,妳要想清楚。」明慎容脸色威严而略带不耐,决定无论如何就是要把自己的亲孙女给送进宫。

  「大伯,恕恩华无法照办。」她已懒得多说什么,反正重点是——不答应!

  「当年妳姊姊点妳进宫,宽容大量的让妳与她共夫,她无私的风范令人景仰,妳该学习恩雅,以大局为重,不该一味的自私。」明慎成指控道。

  「恩华虽是与姊姊同嫁一夫,但并非同时共侍一夫。如果恩华日后有个万一,再不能服侍皇上,恩华也愿意做相同的事。」

  「妳!妳这是——」

  明恩华决定到此为止,这会再开下去也没意思了,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正当她打算退席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仓皇的拍门声,接着是明家最稳重、最沉着、号称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大总管失常结巴的声音——

  「老爷!老爷!请、请请您快出来,请您……」

  正在烦躁不已的明慎容走到门边,没有开门,沉声喝道:

  「在喧哗吵闹什么!不是说别过来打扰的吗!」

  「老爷!老爷!是皇上!皇上来了!皇辇仪仗已经行至大门外一里处,就要到了!老爷,怎么办啊老爷!这宅子里上下都没有准备,那老爷夫人的朝服、厅堂的布置、里外的打扫、佣仆的排列,而且我们应该在十里外迎接皇辇的,却没有做到,皇上就要到了啊——」可怜受惊过度的老总管,已然崩溃得语无伦次。

  「什么!」每一个明家大老都惊得跳起来,团团转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明慎容率先回神,将门打开,对外大吼——

  「快!快迎接皇上!朝服呢?我的朝服呢?快拿过来!」

  当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似的忙着时,明恩华静静坐在原位,她比众人冷静许多,但也不解紫光帝的来意。

  他……怎么会来了呢?

  虽然不解,但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好好。

  但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她看到大伯母快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丫环快去将晴湘小姐盛妆打扮好,带出来迎接皇上的驾到……

  皇帝老爷突然造访明府,带给明府无上的光荣与鸡飞狗跳。

  特地前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说刚好得空,听说岳母生病了,身为半子,自然要探望——虽然皇宫内律没有这项规矩,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管它常规如何,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在明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还浑浑噩噩的没法从皇帝亲临、得见圣颜的惊喜、惊吓、惊奇中回神时,紫光帝已经探望完岳母,留下好几大箱极品补品、与一小队女医官服侍明恩华的母亲后,就说要走了。此刻正在正厅与明慎容简单寒暄应付着。

  明家人热诚的极力挽留,恳请紫光帝留下来晚膳,说已经让厨房大展身手了云云,但似乎一点也没能说动紫光帝。

  紫光帝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但去意未改,无人可动摇。与明慎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着,眼光寻到先前拜见过他后,就静坐在一旁的明恩华。于是向她走去,看来很不欣赏她置身事外的悠闲,非要她也成为注目焦点不可。

  紫光帝完全没有避讳众人都在看着,伸手轻执起她搁在小几上的小手,对她笑道:

  「怎么如此安静?莫非是太累了?」

  「没有的事,谢皇上关心,臣妾不累。」明恩华对他微笑,没有扭捏的抽回手,大大方方让他握着。

  他将她轻轻从椅子上拉起身,仔细看着她脸色,说道:

  「不,妳太累了。才一日不见,妳已消瘦许多,看妳累得都不会计日了。」

  「臣妾怎么不会计日了?」明恩华不解。

  「如果妳会计日,此刻应该回到皇宫了。朕给妳三日,今天已经是第三日,朕瞧妳是忘了。」

  明恩华无辜的望着紫光帝。老实说,她是决定在娘家待实三天的,根本没把紫光帝不合理的刁难放在心上,也以为他那么说只是在说笑……怎么,竟然不是在说笑吗?!

  这人,特地前来,就是为了接她回去是吗?

  「是臣妾的疏忽,请皇上见谅。臣妾确实计错日子了——」自然不能在众人面前与皇上争执两人对日子计算方式的不同,她很贤慧的认错,给皇帝丈夫十足的面子。

  「既然如此,那就随朕走吧。」很好,很识时务。紫光帝对她很满意。

  明恩华傻眼的看紫光帝似乎真的打算就这么牵着她走人,她连忙道:

  「皇上,臣妾尚未收拾行李,一切还乱着呢——」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打理行李是妳的女官的事,与妳无甚关系。就让她们留下收拾,妳一人同朕回宫即可。」

  明慎容虽不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但趁着皇帝一时还没走成,赶紧继续努力挽留,这次晓得从明恩华这边下手——

  「娘娘,天已晚了,就请皇上与妳一同留下晚膳后再回宫吧!」

  明恩华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望着紫光帝。

  紫光帝看着她,像是没辙的叹了口气,终于同意:

  「好吧,朕留下来晚膳。用完膳后,一同回宫。如何?」

  「臣妾自然随皇上一道回宫侍候。」她顺服同意。

  明慎容大喜,连忙让人传话到厨房,要他们仔细又仔细,务必要让皇上吃得尽兴而归,同时对一旁的总管使眼色,找个最恰当的时机,让孙女晴湘出现在紫光帝面前。

  「皇上,离晚膳还有一些时候,您想到园林里走走呢,还是品茶下棋?」明恩华问着紫光帝,同时也说给其他人听——若有什么计量,也好早做打算。

  紫光帝看了看天色,决定道:

  「就去园林里走走吧。朕难得来,就顺道看看妳与恩雅以前居住的小院,朕好奇得紧。」

  明恩华点头,领着他走出正厅,被他握住的那只小手,也就一直让他握住了。

  「皇上,您为何来?」

  两人牵着手,走在花木扶疏的园林间。黄昏的天色将天地点缀成一片金黄的柔和朦胧,秋日晚风一阵阵吹来,将白日仍燥热着的气温给驱逐殆尽,只余满满道不尽的舒心清爽。

  「为何这样问?」

  「只是为了微小的理由莅临臣下宅邸,总是太不合宜了点。」

  「探长辈病、接妻回宫,怎么能说是微小理由?又哪里不合宜了?」

  「……是不是宫里有什么烦心事?」明恩华猜着。

  紫光帝脚步一顿,低头看她。

  「那些事都不会是朕的烦心事。」他的眉头微锁,定定望着她一会,终于还是将不太想说出口的话说出——「能让朕烦的,只有妳一人。」

  「臣妾惶恐……」她赶忙脱口道。

  他伸出一指点住她樱唇。

  「别说。如果是这样官样制式的话,就别开口。」

  不理会她惶然不解的目光,紫光帝再度牵着她走,目光遥望天边的云彩。

  「妳不在时,朕很想妳。只是两天没将妳掌握,得不到妳的丝毫讯息,便焦心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还是不情愿的口吻。

  身为皇帝,不应该给妻妾太多太浓的关注,至少至少,就算心中依恋关注,也不能教她知道。可此刻,他就是想对她说,不管她以后会变得怎样……也许,他说了,就是等着看她会变得怎样,看她会不会定向那必然的结局。

  女人总是会恃宠而骄。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另眼相待,很快的,她就会藉此嚣张,向他无尽索求,她会变得寻常庸俗,让他再也找不到当初欣赏她时的那点别致。

  可能,他期望明恩华也会变得如此。因为这样才是正常,因为这样会让他放心,放心于她再怎么的与众不同,终究会走向相同。

  这样一来,他的心,就无所挂碍了。

  他不想被任何女人牵绊住,一个国君不该有太重的个人私情。

  所以他要宠她,更宠她,更精密的关注她一举一动,看看究竟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将她攻陷。

  一旦她被攻陷,她就会融成后宫里相同寻常的风景,永远不再那么鹤立鸡群得让他一眼就不得不望见,不得不追逐。

  「妳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教朕挂念。」他微叹。已分不清是作戏还是真实了。

  「皇上,臣妾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朕也希望妳寻常。可……」他顿了顿:「有时又希望妳可以不同得长久一点。」

  两人走上精工雕就的石桥,一同望着小池子里已经迟暮的数朵残莲。每一支莲花都是凋敝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却还是坚持的挺立着。

  「所谓的不同,不在于臣妾,而在于皇上怎么看待。也许臣妾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但皇上却已失了兴味。曾经觉得可爱的,变得可憎,如此而已。」

  「或许吧。」紫光帝的目光从残莲上移回,望着她道:「妳说妳爱朕,朕相信。朕也不能保证现在所欣赏的优点,不会在日后转为厌恶的原由。」

  她静静听着。

  紫光帝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平淡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道:

  「年幼时,朕看到张妃为了一只老死的猫哭得昏过去,几天几夜茶饭不思,亲自给猫净身,还做了冢,觉得她善良天真,梨花带雨的模样尤其可爱。现在,朕觉得她的哭泣虽已经练到能哭得很美,不会将妆哭花,但已经觉得厌恶了;咏春宫的热情张扬,也曾让朕觉得新奇,觉得这样的名门千金,居然能毫不做作含蓄,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我行我素得那样大胆,前所未见。但后来,朕觉得她缺少宽容,什么都要争胜,太过霸道。至于金秋宫,又是另一种典型,她从来不肯屈尊讨好朕,看来冷冷淡淡的,有时朕对她亲近,她心中高兴,却还是要装作冷淡。朕一度以为她并不喜欢朕,嘘寒问暖都被冷脸以待,也就不自讨没趣,便少去她那儿了。谁知这样一来,她反而大病小病不断,就算没生病,也不肯吃饭,任自己消瘦。这样的自苦,也许是她在暗示朕可以对她亲近,可朕……」紫光帝摇了摇头。如果那些女人从来没有变,那确实就是他腻了。

  「再说到妳姊姊。恩雅她很美、很聪慧、也很有胆识。她有身为女人的温柔敏感,也有担任起当家主母的手腕风范。朕很敬重她,最辛苦的那些年,都是她一路支撑着朕走过来。」

  明恩华的心中一揪,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很怕听到紫光帝对姊柹的情意,却更怕听到他对姊姊也有厌烦之处……

  「恩雅她……让朕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可以对朕温柔似水,但当她对付起她的敌人时,绝不手软。所以,朕对她的感觉很复杂。面对她的柔弱时,却忍不住想着她冷酷的那一面;觉得她手段太狠时,又不免想起她的温柔……直到她死亡的那刻,朕还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走到人生尽头了。如此聪明绝顶的女人,怎么会是这样下场?」

  「皇上,您喜欢姊姊吗?」明恩华轻声问。

  「喜欢。」只是喜欢,再没有更多了。

  「这就够了,能让皇上挂记在心。短短的三十年生命,还没让皇上憎恶就消逝,也算是件幸事了。」

  「死亡怎么会是件幸事?」他低斥。

  「对某些女人而言,让心爱的男人挂记在心,记得她的好,比活了百岁千岁更重要。」

  「妳也是这么想?」他对她皱眉。

  「不,臣妾不这么想。」她摇头。「臣妾要一直跟随在皇上身侧,珍惜爱着您的每一天。」

  「所以妳不会因为爱情而死?妳不想让朕挂记一生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怎么爱?与其让你怀念,不如一直站在你面前,让你将我看腻。」她没再用敬语,大胆的不称「皇上」只称「你」。

  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退后两步,双手大张。让他好好的看她,任意的看她!

  「妳宁愿被我看腻?妳知道看腻之后,是什么下场吗?」紫光帝双手抱胸,只为了克制自己的冲动,不让自己将她一把抓回怀中用力狂吻。

  明恩华好温柔好温柔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对她称「我」而不称「朕」的男人。她知道这只是一剎那间的逾越,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所以她非常的珍惜,也感动着这男人在与她讨论爱情时,放下皇帝的身段。

  「如果你总有一天将我看腻,那么终此一生,你都不会因为想到我而苦恼。甚至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永远不会想起。我希望你的心无所挂碍。」

  「这算什么?伟大无私的爱吗?!」紫光帝不知为何有些愤怒,一点也没有被感动。

  「不,我是有私心的。」她向他走近,好想好想吻他,但又有些犹豫。于是只好将光洁的额头轻轻贴在他胸膛上,抵在他有力跳动着的心口处。「我的私心是希望你一直看着我,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有何用意,我要你一直看着我!在你终于看腻我的那一天到来之前,看我吧!」

  怀念追思只会得到憾恨,而只有活着,不断的、专注的被他看着,才有机会创造爱情。

  当你看着我、评量着我时,同时也是在解读我。如果你觉得迷惑,你会继续求知,把我当成一本读不尽的天书挑战;如果你读懂了一部分的我,那你会高兴得意,你会试着印证自己的发现,然后你会来到我面前,对我施展各种手段……

  如此如此,周而复始,若你不幸的没有看腻的一天,或,来不及等到看腻的那天,就忘了自己原意是为了看腻。那么……你的心,就是我的了!

  「恩华,妳真是个怪女孩。」紫光帝叹了口气,将她用力搂住。

  「不,我不怪,你只要多看几次,就会知道你觉得的怪,只是错觉。」她在他怀中轻笑。

  「再多看上千次百次,还是改不了我对妳的定论——妳就是个怪女孩!」

  「可是你喜欢?」她大胆的抬头,向他素要一句喜欢。

  他看着她,本想捉弄她,绝不回答实话让她太过得意。但终是被她眼中迷蒙的期待打败。轻轻对她道:

  「妳只需要我的喜欢吗?我,朕,的喜欢,是很容易给出去的。」

  「那就也给我吧!」她才不管他给出多少喜欢,那不关她的事,她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被他喜欢。

  「对妳的喜欢,甚至比喜欢更多一些。」他承认。

  她眼眶热热的,努力要把眼泪逼退,小声对他道:

  「谢谢你,皇上。」

  「谢什么?」他为她拭去不慎滑下的泪。

  「谢谢您的喜欢,谢谢您让我觉得爱上您是件这么幸福的事。」

  紫光帝紧紧搂住她,觉得一颗铁石心肠此刻绵软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竟将他影响至此……

  只是这么寻常的爱啊!

  谁都会说我爱你,有太多的女人向他示爱,他应该已经麻木了才是。怎么,还是为了她动情了呢?

  「……也许以后妳会恨朕吧。」爱情的求之不可得、家族权势的衰败,都会让人心从美好走向丑恶。

  「那就在恨那日到来之前,容臣妾好好的爱您吧!」她不辩解,只这么道。

  用完了晚膳,明家上下再无借口挽留帝王的脚步,只能慎重恭送圣驾。

  皇辇内,紫光帝与明恩华正在下棋消遣接下来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都下得漫不经心,没人在意胜负。

  紫光帝心中带着一点疑问,终于问出口:

  「方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照理说,能站在大门口恭送他回宫的人,应是整个明氏家族的主事首脑人物,以及有封诰的夫人,一般女眷、甚至是未婚女子,都不该列队其中,这才合乎礼法,不是吗?那么刚才那些站在显眼位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们,是怎么一回事?

  「赏心悦目而已,皇上放在心上了吗?」明恩华心想,如果皇帝老爷稍微经心一点,就会注意到傍晚时,代替大伯来到园林里,请他们移驾前厅去用膳的那个女子,是个绝色!而且还是方才送行美女群里,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紫光帝一听,就知道果然是这么回事,他没有猜错。所以有些不可置信——

  「妳是朕的爱妃,他们何须如此作为?」

  「因为臣妾姿色不足,让他们很不放心哪。」她以哀怨口吻说着,可脸上却没有相配合的表情出现。

  「爱妃这是在向朕索要安慰吗?」

  她眨眨眼:

  「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还装蒜!紫光帝好笑的瞪她。

  「那您打算安慰臣妾了吗?」

  「怎么安慰?告诉妳,妳是天下第一美女?无人可及?」

  明恩华努力不让笑意蹦出来,装模作样道:

  「让皇上作此违心之论,臣妾怎么好意思。」

  「所以?」

  「所以只要皇上觉得臣妾还能入眼就好了。」她讪讪的摸了下自己的脸,终究没有太厚的脸皮对自己的姿色大吹特捧,连开玩笑都没胆。

  紫光帝微笑的看她:

  「其实美丽到了一种程度,再美也没有太大差别了。尤其美得太过、太锐利,就不免充满侵略性,男人不一定消受得了。」伸手抚着她脸,原只是为了安抚,后来却是爱不释手,怎么也放不开。

  像她这样一个美得如此温润的女子,再佐以厚道而不软弱、坚定而不咄咄逼人的气韵,最是让人舒心。他的整颗心都被她熨贴得柔柔软软,总想对她温柔,希望她不要有丧失自信的时候……

  「恩华,妳不是最美丽的女人,但妳的美丽,是最特别的。」

  明恩华怔怔的看着紫光帝,被他温柔的目光掳获,进而溺毙。

  她一直在付出、在努力,可从不相信自己会等到他的爱……

  可是,似乎,她等到了……

  也许紫光帝一辈子也不会承认,永远不会说爱。但在他温柔的目光凝视下,她知道,自己正在得到……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8-20
第九章


  八月七日,夜。

  整个皇宫喜气洋洋,所有人彻夜不眠的忙着,正在为明日的大婚做最后的完善工作。每一个细节都要一再推敲,每一个步骤都要一再排练,每一个典仪物件都要上油擦到最亮,绝对不容许有任何不完美的瑕疵出现。

  礼部的所有朝官、内务府的所有宫官都不断的奔走于上皇宫各处室——司礼监、御用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司设监、钟鼓司、织染局、都知监等,没有一处敢遗漏,全天候监督他们该成完的工作,目光牢罕盯住,密切注意,务求明日有最完美的呈现。

  这一夜,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有自己必须忙的事,就连心情很哀怨的后宫诸妃们,也得将朝服准备好,并好好盛妆打扮一番,在明日黄昏出席婚宴,向新进正妃、侧妃按着品级高低朝拜、或被朝拜。

  而明日盛大典礼的主角、被万民瞩目仰望的皇帝本人,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独自清闲。

  紫光帝今夜应该焚香净身,前往太庙祭拜天地与列祖列宗,必须静坐在宗庙里一整夜祝祷。每半个时辰祭上一片万代永昌香,得亲由皇帝本人自守着香炉,不能让香炉的火熄灭了——以此形式表示香火传承,绵延不绝,善尽婚姻的责任。

  此刻应该在太庙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明夏宫、在明恩华的床上?明恩华对此虽有疑惑,但并很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她没有问。

  如果她是个贤慧的皇后,或,以成为未来的贤慧皇后为终生奋斗目标,那么她就该从皇帝踏进她宫室的那一刻,穿上朝服、戴上妃冠,舍小情,顾大局,长跪在皇帝面前,苦口婆心劝谏皇帝速速回转太庙,切勿为了私情,而做出有违国家礼法的错事,让天下人诟病……但她不是皇后,也从不以当个被天下人称道的贤能皇后自许。

  她只是个,爱上皇帝的女人。

  她所做的一切,不管多忙多累多难,都是她付出爱情的方式。所以她不需要皇帝的感动,也不需要万民的称道,更不需要一顶后冠来印证她对国家、内廷的贡献——当然,如果后冠可以保证今生今世都能站在天澈身边,成为他最重视的那个女人的话,那她会争取。

  「明日应是朕最后一次娶妻了。也好,省事……」欢爱过后的声音,低低哑哑,有一种缠粘的暧昧味道。

  「……怎么说省事呢?她们都很美啊……」她轻轻说着,不让语气里夹带情绪。面孔隐在黑暗中,心情隐在话语里。

  他低笑,气息故意拂在她面颊颈侧,痒得她直躲,却在他双臂的箝抱下,逃不开吋许。

  「很美是吗?上回妳带两个孩子去参访蕴秀院时,每一个都见着了是吧?」

  「是见着了,都很美丽。皇上不也见过了?上回千荷宴……」

  「画着大浓妆,又站得那么远,虽美,却也分不清是怎么个美法。」

  「您也不用分得清她们,光一个海姬公主,就足以倾国倾城了。」

  「海姬公主确实是。」紫光帝同意。

  「是啊……」她叹息。

  「听说妳与她们在蕴秀院比试各种才艺,是吗?」

  「……是的。而且臣妾无能,落败了。」再叹。皇帝老爷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呢?「幸而一旁的柳助教挺身而出,帮臣妾挽回一点脸面。」虽然紫光帝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可她还是说明了下。

  「落败了?」他修长的手指滑到她下巴,轻轻将她侧着的小脸转向他,好让他印下一个吻。

  她身子轻颤,承迎他的吻时,无法控制拥抱他渴望,于是依从心中渴求,伸出双手,紧搂住他腰,让两人的心可以贴近、更贴近,没有任何空隙。

  「我的明夏宫如此万能,怎么会落败?妳是故意的吧?」他也搂紧她。

  「没有的事,皇上。臣妾才艺确实远不能及……」两人抱得太紧,所以她开口说话时,两片樱唇不断在他唇上贴拂着,像是一种亲密的调情勾诱……

  「妳啊……」紫光帝的欲意轻易被撩起,再度压下她,惩罚似的以唇在她脸蛋、身上狂放肆虐。

  「啊……」她惊呼。

  紫光帝突然想到她手臂上有伤,顿了一下,问:

  「手疼吗?」

  「不疼。已经大好了……」

  她用力勾住他颈项,迎接他的狂野。紫光帝低低一笑,再无忌惮。

  狂浪的情潮袭得明恩华娇喘连连,却没有闪躲。当她明白何谓情欲之后,也度过了青涩无措期之后,面对心爱男人的索欢,她总是全心投入,不感羞耻。

  这人,是她深爱着的男人!他的心、他的身,她全都在意,她要完全给予,彻底占有!他来到她这儿,就是她的!只属于她一人的!

  他索欢于她,又何尝不是她也在索欢于他?!

  就算拥有的时间短暂到一刻也好,一个时辰也好,一天也好,哪管下一刻他走后,今生就不再来。但,现在,他是她的!她的!

  她的热情对紫光帝而言是个惊喜,她从不以言语说出对他的爱恋倾心,但她的身体总是如此大胆迎合,让他知道自己确实也让她得到快乐。这种快乐是双方的,而不是只是男人索取、女人奉献,仿佛床笫之事就只是让男人发泄兽性,而女人就像献祭一样的只有牺牲忍耐,若是表现出一点点快乐,会被天打雷劈似的。

  女人总是认为欢爱是为了达到一个神圣的目的——生孩子,为男人传香火。所以不可以表现出对情欲渴望着迷,生怕被冠上轻浮浪荡的字眼。

  男人不会喜欢女人这样的,至少紫光帝不喜欢。这也是他几年来能一直公平而冷淡对待所有妻妾的原因。他觉得床事让他索然无味,跟谁欢好都一样。年少时还会因为贪图新鲜而喜新厌旧,但后来,女人是新是旧,都无甚差别了。

  当床事成为一种责任与政治需要时,当起一个清心寡欲的勤政帝王,一点也不困难。

  虽然身子再度火热交缠,但仍有一股气堵袭上紫光帝的胸口,让他心房又被揽得纷乱起来。这个女人,总是把他搅得很乱!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对他太戒备了,总是客气、不讲真心话,也不抱怨委屈,就算是这么情动交缠的时刻,亦将心防守得滴水不漏。也许是不想为他添烦,但这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提防?

  她怎么可以这么开放热情,又如此保守谨慎?!

  她把他当国君谨慎着,所以不能对他完全放下戒心,即使是现在!

  可以隐忍、可以强硬,有手腕有能力、有胆识有冷静,但这些特色在发挥时,都下在他预期内。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连当面的为难侮辱都下放在心上,是无视还是退让?

  唉,他真是不懂她……

  这样的烦躁,使得他有些后悔从太庙偷跑出来。

  他承认来到明夏宫的动机算是不怀好意——起于想看看她对于自己的君王夫婿的新婚,是怎样的表情?身为目前后宫独宠的天之骄女,他的婚事,对她的打击应是最巨大的吧?

  他以为她若不是表现得失魂落魄,就是表现出贤德妻子的宽容大度,但都不是。她先是惊于他的到来,后是温柔的服侍他更衣,在他抱住她时,温顺的让他为所欲为。什么也不问,全心投入与他的欢爱中,没有抱怨、没有劝诫,只让他感到她深深的依恋……

  紫光帝确定这个谜样的女子是倾心于他的。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愿意让他知道!

  至于她不愿让他摸清的部分,他就只能陷在迷雾中,继续不分东南西北的迷路着。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花了太多目光注视她时,一种不妙的危机感让他无数次决定尽快杜绝掉对她的关注,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对她,他已经欲罢不能了。

  注视她的起因来自监视、控制、利用的必要,他当她是日后务必清除的政治障碍,不在于她有罪,而在于他必须完全掌权,所以明家不能再坐大,必须被打击!

  于是他专宠她,等她因得势而在后宫兴风作浪、为了给家族谋利而开始企图干政、让她劣迹斑斑得天下皆知后,以后好方便收拾。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明恩华所经历的每一个事件,初时以为定是一个宠妃的历程再度上演——他将她宠上天,给她作威作福的权限,看她怎么与那些妃妾斗。怎么争权,怎么压制别人,怎么被权力腐蚀,终至面目可憎,被他厌倦。

  但她不乖,不肯照着历史上已演过千百遍的剧码搬演。害他的冷眼变成冷笑,又转为猜疑,然后兴味,到如今,竟是说不出的懊恼了!

  他懊恼,因为她让他欣赏。不该是这样的!但却已经是这样了。

  明恩华不像明恩雅,不像明家人,不像任何一个女人。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她这些特色,让她成为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宫妃类型,独一无二的,未来也不可能会再有。

  他愿意为了她的不同、为了对她的另眼相看,而更改已经打算做的事吗?

  不,他不可以。

  不管她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女子,多么喜爱着他,日后,她都一定会恨他的吧?

  想到这里,他用力吻咬她唇,没有放轻力道,完全不管被他吻肿的樱唇,在出席明日的婚宴时,会让她多么难做人,定会被非议得很惨吧……

  那些将在明日进宫为妃的女子,包括海姬公主,在进宫前都得前往蕴秀院学习一切皇家规矩,由丰秀公主、咏絮郡主教导。那时他就想着丰秀公主强邀明恩华到蕴秀院,绝不会只是教学交流那么简单,总要给明恩华一些颜色看的。

  自认为皇家第一才女、日曜皇朝最博学的女学者的丰秀公主,对于明恩华的敌意其来有自。除了他亲口赞扬明恩华的才学惹她老人家不快外,另一点来自于迁怒。

  丰秀公主十几年来一直想让自己的女儿与皇帝结亲,一生都在为了享受皇室尊荣而努力。她前面的两个女儿,都被她想尽办法嫁给了当年最有力角逐帝位的皇子为妃,不料那两名皇子如今不是死亡就是流放。不过她没死心,趁着这次紫光帝选新妃,强要将最小的女儿塞进秀女名单中,当时承办的咏春宫不敢得罪丰秀公王,只好照办。不过紫光帝从头到尾都没有勾选这个表妹,这笔帐,丰秀公主就直接算在后来接办秀女事宜的明恩华头上。

  蕴秀院一行,明恩华被那五个未来「姐妹」围堵着考较琴棋诗画,非要她大展才艺与五个人拼搏不可,这一切若是没有丰秀公主在背后撑腰,那些女人哪来的胆子与明恩华过不去?要知道,现在整个内廷几乎都在明恩华的掌控下,只差没有一顶正式的后冠来正名而已。

  要是明恩华心胸狭窄一点、目光浅短一点、睚眦必报一点,那些人甚至不必等进宫,就会被弄死了。

  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这样做,她不是一般女人,她是明恩华。

  明恩华……

  「恩华……」这是她的名字。

  「……皇上?」她剧烈喘息,几乎喘不过气,努力的应着。

  「恩华……」他只是想叫她的名字。

  「皇……」她停住,不叫皇上了,再也忍不住情动,低低的,低低的,以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天澈……澈……」

  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也许没有吧,在激情的最高处,他们意识一片抽白,谁说了什么,谁又会听到?

  在他低吼出声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声音一定会被盖过,于是低叫——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很平静,她很理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必然。

  她以为自己已经充分的准备好一切来面对现实,因为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找任何人麻烦。大婚的晚上,宴会结束后,她睡得很早、睡得很香,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她什么都能控制如常,却控制不了自己的难过。

  她没有办法叫自己不要难过……

  皇帝大婚,罢朝三日。会这么慎重,主要是这次大婚里所迎娶的藏冬宫正妃大有来头,新上任的藏冬宫可是个堂堂公主呢,当然要特别对待,以表对海中国友谊的重视。

  那夜被他啃咬出来的红瘀,还淡淡的烙在她唇瓣上没有褪尽。如今那张啃咬她的嘴,此刻也许正在新人身上制造相同的烙痕吧?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得到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哦不,也不一定需要他刻意为之,许多倾心于他的女人,在他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不也是陷入了?

  总之,她知道,八月八日大婚过后,世上又会多了五个爱惨了他的女人,她们会精心计画着如何抓住皇帝的心,让自己恩宠不衰。

  明恩华很难过,很惆怅。虽一时无法从这样难受的心情里挣扎出来,但她不会允许自己耽溺这种负面的情绪中太久。她不会让自己步上金秋宫的后尘,如果她像金秋宫那样轻易就能被闺怨打倒气病,那她对天澈的爱,就太脆弱了!

  不堪一击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吧?

  纵容自己认输很简单,因为再也无须努力了,也有很多方便的借口可以用来原谅自己。毕竟坚持本来就是条很艰辛的路,毕竟坚持不代表终会等到回馈,也许努力了一生,竭尽了心血,心爱的那个男人都不会被感动。

  拥有过太多女人爱情的他,爱情对他而言太廉价,已无法让他感动。

  所以她爱他,从不奢想他的感动。她只是在为自己的爱情付出而已,虽然爱着他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

  可,他不止是她爱的男人,还是她的丈夫,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她可以爱得理直气壮的男人。所以就算辛苦,也会因为知道他属于她而感到甜蜜。

  「娘娘。」明翠走进书房,在她身边轻轻唤着。

  「嗯?什么事?」明恩华恍然回神,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手上的书册拿了半天,也没看几页。

  「流伶求见,有事秉报,正在外头候着。」

  「那就让她进来吧。」

  「还有一事,容小婢先向娘娘报告。」明翠小声道。

  明恩华疑惑着看着明翠小心谨慎的神色。问:

  「怎么了?」

  「大少爷让人传话过来,说老夫人身体有恙,对娘娘极之想念。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娘娘向皇上告假,回家探亲小住几日。」

  「母亲病了?!」明恩华心一乱,连忙起身问:「很严重吗?为何要我回去小住……」突然住口,冷静下来,凝视着明翠。

  明翠静静的望着明恩华。主仆两人相处二十载,心意早已相通,许多话已无须言明。宫里耳目众多,就算再隐密的地方,都不会是说话的地方。

  明翠在一会儿的静默过后,缓缓说道:

  「老夫人很想念娘娘,成日念着,茶饭不思,汤药也不肯喝。大少爷对此相当忧心。」

  「我知道了。我会上表向皇上陈情,请旨出宫。」明恩华心中一片沉重。叹了口气,道:「没其它事的话,让流伶进来吧。」

  「是。」明翠退出去。

  不一会,一身中性劲装的流伶走进来,施了个简礼后,以她一贯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报告道:

  「方才,柳丽池在静姝书馆以言语冲撞了藏冬宫,被藏冬宫命人掌嘴。」

  什么!明恩华站起身,一股气怒直往上冒。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在宫里斗上了?!

  这两人的梁子结于上回在蕴秀院的文试。被她遣回蕴秀宫继续当助教的柳丽池,因为钟情于皇上,对于海姬公主这些即将嫁与帝王的女人们,早已心存怨恨,从没给过好脸色。在文试场上,更是以诗联对句将海姬公主给打败,海姬公主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那时明恩华就想,这两人日后再遇上,一定会闹出事的。为了防范这情况,她将柳丽池从蕴秀院调回来,让她掌管静姝书馆,让她们再无机会正面迎上。

  没想到该发生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那海姬公主是个心高气傲又睚眦必报的人,眼下见自己地位崇高,又极之受宠,就迫不及待跑到静妹书馆去找柳丽池报仇……其实这算是什么仇呢?不过是一点点面子之争而已,觉得丢脸,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也太张狂了。

  得势的人应该对那些失落的人多一点宽容的,因为妳已经将所有别人求之不可得的优势都占尽了,难道还在要口舌上耀武扬威,将人踩得抬不起头才满意吗?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也是个笨女人!

  才进宫八天,整个后宫情势都还没搞清楚,就跑去树敌,不是笨蛋是什么!

  是,柳丽池确实只是个小小的女官,而她海姬公主是堂堂的藏冬宫正妃,对这些女官可以任意揉捏使唤,甚至是处罚。但她到底知不知道柳丽池是咏春宫的人?!而咏春宫可不是好惹的!

  不管咏春宫与柳丽池的感情亲不亲厚,柳丽池被打了,就等于打在咏春宫脸上,无论如何,都算是得罪咏春宫了!

  「柳女官现在如何了?」明恩华问。

  「她被打了二十掌,容伤唇裂齿落。」

  「太过了。」明恩华深吸口气。「送太医院了吗?」

  「已经送去了。」

  明恩华点头,走出书房,对一旁的明翠道:

  「回房更衣,我要去太医院。」

  流伶跟在明恩华身后。明恩华想了一下,回头看她,对她道:

  「流伶,给妳一个任务——妳去藏冬宫,保护藏冬宫的安全。」

  流伶不解她为何下这个命令,所以冷淡的脸上带着一抹疑惑。这是要她监视海姬公主吗?

  明恩华道:

  「保护好她。她是海中国的公主,不能在宫里出任何意外。」

  也许是她多虑,但多一点防范也是好的。咏春宫、柳丽池两人都不是会善罢甘休的角色。尤其柳丽池被打得毁容缺牙,这对一个美女来说,比要她的命更严重,以后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唉……

  她还是,想办法出宫一阵子好了。

  这是大婚之后,紫光帝第一次见到明恩华。

  今日是八月十七,也就是说,他们已有十日没见面了。

  一方面是忙碌,一方面是他在等,等明恩华求见。说不上是什么心思,但他就是在等,非要她主动来求见,他才会见她。即使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往明夏宫跑,但总是强自按捺下,安抚自己躁动的心,一再对自己道:等明日吧,若明日她没来,他就去。

  明日又明日,变成一种说不上的偏执,偏执的非要等到她来,不然绝不妥协!连自己想来也好笑,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啊他!

  直到见到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见她。他必须用力稳住自己,命令自己好好端坐在御案后,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会依从心中那股火燎似的疯狂冲动去行动——跳过桌案,奔向她,将她搂住,蛮横往身体里揉去!狠狠吻到她晕,吻到她瘫软在他怀中,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看她还怎么躲他!

  是的,他就是认定她在躲他!

  这些日子以来,每一个宫妃都来拜见他了。都是怕他将她们遗忘,有了新人后,从此忘掉旧人。所以都来到他面前,求见的借口五花八门,都是琐碎至极的小事。无非都是为了见他,为了唤起旧日恩爱的时光,让他对她们多一些关注垂怜。连金秋宫都拿了女儿予暇的事当借口来见他了,就只她没来!

  这不是躲他是什么!

  好,现在她来了,仍然美丽端庄,没有瘦一分,也没有肥一分,还是先前看过的雅致模样。

  她来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恰然的神情让人如沐春风。望着他,然后,向他呈上一分奏表——

  「这是什么!」他看完了内容,觉得有一把火在胸口烧着。

  「恳请皇上恩准臣妾回家探视母亲,服侍她老人家数日,以善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紫光帝口气冷淡:

  「明家主宅上上下下四百口人还不足以将岳母服侍好吗?妳的两个哥哥、二个姊姊,目前也都住在主宅里,还用得着妳回去服侍吗?为人子女,探望母病是应该,朕允妳明日一早回门探望,但在司钥下千两前必须回宫来。」

  「皇上……」明恩华艰难的开口。

  「怎么?不满意?那就别回门了,让太医去代妳尽孝更为实际。就这样吧,朕让太医院组一队人马去明府日夜照拂,定会将岳母照顾得身强体健,再无病恙,如何?」紫光帝说道。

  「请皇上不要为难臣妾,成全臣妾忧母之情吧!」她跪下,恳切请求着。

  紫光帝走下御案,无声来到她面前,没有扶起她,冷声质问道:

  「为难妳?是妳为难朕才是吧!宫里才大婚,妳就急着离开,这算什么?再说,内廷事务如今都在妳治理之下,妳就这样撒手不管,是想放着由它乱去吗?」

  她想走!她竟然想走!来见他就是为了请求离开!紫光帝被这个事实气得心火直冒。他等了这么久,就只等来她的逃离!这算什么!

  她竟是这么没用的女人吗?觉得自己失宠就要逃,这样能解决什么事!

  她是他的宫妃,逃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逃得了一世?!

  「皇上,请您息怒,且听臣妾说明。」她抬头,没发现皇帝站得这么近,差点吓得向后倒去。

  紫光帝略嫌粗鲁的扶住她,那力道重得让她往前扑贴在他大腿上。她惊得要退,却被他一手压住后背,整个人就只好这么尴尬的跪贴着他的腿。

  「皇上……」她觉得好不自在。

  紫光帝已让四周的人退下,没人看到他们这种不合宜的举止,无所忌惮,自然不肯放开她,就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好了,至少他会解气一点。

  「妳不是要说明吗?朕听着呢,说啊。」

  她心中叹息,乖乖的将额贴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她很想他,很想他,能这样亲近,也是好的。

  「臣妾并没有将内廷事务撒手不管。今早臣妾已将所有事情都交办完成,即使臣妾短时间不在宫内,一切仍能运转如常。」

  「妳不在,宫里无人作主,如何运转如常?」他哼。

  「如果只是因为臣妾一时不在,宫里就乱成一团,那就表示臣妾对内廷的治理方式是失败的。」

  「哦?说出个道理来。」

  明恩华仔细说明道:

  「臣妾已经将内廷的工作加以分工下去。以后内廷财务进出,由咏春宫监理,张妃与杨妃副监理;宫官侍仆等人员管理,还是由内务府主管;金秋宫被臣妾委任以蕴秀院的监院;刘妃长于女红刺绣,臣妾将派至织染局女红司当司绣;林妃在宫务府协理后宫事务。至于其他新进的一正妃、四侧妃,因为还未适应宫内生活,也尚未了解她们所长,所以臣妾暂时没安排她们职务。如此安排,日后不管谁来掌理内廷,都可以顺利上手。当然,若有不完善的地方,趁此可以逐步找出问题,加以改进。」

  紫光帝听完后,没有说话。

  明恩华悄悄抬头,想知道他为何静默,却看到他正以一种奇异的神情望着她,似乎是有些欣赏,却又像是有些生气。怎么可能同时存在这两种情绪?一定是她看错了。

  「皇上,如果您认为臣妾的安排还算妥当,没有疑虑的话,请允许臣妾回门小住一段时日吧。」

  「妳说的一段时日,是多久?」

  「嗯……三个月……不,一个月就好了。」瞄到一张大黑脸,很识时务的改口,但显然改得不甚理想,因为皇帝的脸仍是很黑。

  「妳想回门,只是因为母病吗?」他问。一个月?还一个月就好了?哼!想都别想!

  「当然……」

  她欲低下头,却被他手指强硬的阻止。下巴被牢牢握住,定在只能仰望他的角度。

  「说真话。」他命令。他真恨透了她的敷衍。

  说真话吗?明恩华脸上的平静终于碎裂,显得有些凄楚,语气微颤道:

  「皇上……臣妾很努力……很努力的学着……当一个深明大义的宫妃……可是,有时候,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并不表示自己一时之间能够做到……臣妾,会难过。可是,就算难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只要、只要给臣妾一点点时间,在这当口舒缓过去……就会好了。所以臣妾需要离开一下……请皇上恩准。」

  「妳难过,所以不想见到朕是吗?」他语气里不带情绪,让人听不清他是喜是怒。

  「是。」她没有迟疑的应。

  「大胆。」像是斥责,可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若朕就是不肯恩准呢?」他放开压制住她后背的手,自己缓缓蹲下来,与她乎视。「妳又待如何?」

  「臣妾能如何?」她哀愁地道:「臣妾不能如何。」

  「会恨朕吗?」

  她定定望着他,由着他锐利的目光打量,坦然无惧。

  「不,臣妾不会恨您。」

  「为何不恨?因为爱吗?」他语气带着些许嘲弄。

  这个视女人的爱如敝屣的男人啊……

  她勇敢而真诚道:

  「是的,我爱你。因为我爱你。」

  「永远都爱吗?」

  他还是嘲弄的口吻,但为什么她听起来却像是在索取他所不屑的承诺?

  她没有回答。

  他等得不耐烦,又问:

  「妳把爱说得这样坚定,却没有持续到永远的自信吗?」

  她突然笑得飘忽,淡然道:

  「爱情不是斩不断的血缘,爱情不是没它就不能活的食物,爱情不是永远高挂在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所以如果我现在给你爱你一生永不变的保证,那也一定是假的。」

  「妳!」紫光帝觉得有一种被背叛的火大。

  「我只能保证,我将会爱你到不再爱你的那一天。也许是永远,也许是……」她没再说下去。

  紫光帝的表情很吓人,如果把下半句说完,别说回娘家了,她恐怕连明夏宫都不用回去,一生就在御书房里、在此刻写完句号了。

  吓人的静默在御书房里持续了非常久……

  直到她跪得双腿发麻抽筋、全身冷汗直冒快晕过去,再也受不了时,轻颤颤的启口——

  「皇上……」

  她的声音将他唤回神,他微微一顿,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形状凄惨。一把将她拉起来,让浑身无力的她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按摩着她僵硬的身体,动作很温柔,但口气却很差——

  「妳回去吧,我让人扶妳回明夏宫。」想走?想都别想!

  「那……回门的事?」

  她就是不肯放弃是吧!以前怎么会觉得她胆小怕事呢?如果她连他这个天子都敢得罪,全天下还有能让她怕的人吗?!

  叹了口气,紫光帝虽然还气着,却还是为她心软了。不甘不愿的说道:

  「好吧!朕允妳回去,从今日起算,妳必须在三日后回来。」

  从今日起算?!三日后回来?!这样根本连一天半都不到啊!

  明恩华不敢置信的侧首望着窗外的黄昏天色,马上就要晚膳了,而晚膳之后,很快就下千两了。她就算现在就飞奔回明夏宫,命人马上打包行李、准备车马、排列出宫仪仗,也来不及出宫啊!

  「……谢皇上恩典。」她艰难的说道。很努力不让自己咬牙,当然更不敢跟皇帝老大讨价还价,因为讨价还价只会正中他下怀,让他藉此取消这项恩典。

  心情不知为何变得很好的紫光帝,低头吻了她一下,看着外头的天色道:

  「晚了,该是用膳时刻,朕让人传膳过来,爱妃陪朕吃可好?」

  她能说不好吗?「谢皇上恩典。」

  「向来都是朕到爱妃的居所夜宿,今儿个既然妳人都来到上皇宫了,那今夜就在朕的寝宫睡下吧。」紫光帝很愉快的又想到一记花招。

  她无言……

  这个男人就是要千方百计拖延她回娘家的时间就是了。

  「谢皇上恩典。」她挤出一抹笑。

  紫光帝被她黄连的表情逗得很乐,哈哈大笑的放开她,走到御书房门口,将门拉开,对外头侍候的人道:

  「传膳!」

  站在他身后的明恩华,望着他得意昂扬的背影,淡淡的笑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8-20
第八章


  紫光帝借了她一名得力助手,这个女子名叫流伶。

  是很美的一个女孩,美得很绝色,让人惊讶她怎么会是皇帝的暗卫,而不是皇帝的宫妃?

  看到流伶的容貌、见识过她的能力之后,明恩华再一次叹息了。如果这样色艺双绝的女子都还不能让紫光帝动心的话,那么全天下怕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入他眼了。

  她深信紫光帝与这个女孩之间并无暧昧,虽然这女孩眼底暗藏着一丝情愫,但紫光帝是个很有原则的男人,如果他要这个女孩,就会给她名分,一切光明正大的来,不玩偷来暗去那一套。那种号称情趣刺激,其实猥琐至极的行为,并不入他的眼。

  相较于她的美丽,紫光帝更看重她的才能,然而美丽或才能,都还不足以让他产生占有的情思。这样的绝色,还是不够的啊……

  她该为这个发现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在想什么?怎么在发怔?」紫光帝从奏章中抬头,带笑的问。

  明明是他在忙公事,一时半刻没空听她汇报内廷事务的,所以她才枯坐在一边等皇上空闲,顺便走神一下,居然就被抓到了!明恩华有些尴尬,只好抓了个事来说:

  「臣妾在想着蕴秀院的邀请,她们请臣妾带予瞳过去参访交流。」

  「参访交流?」紫光帝好笑的问。「怎么回事?」

  「方才遇到丰秀公主,她说皇上对臣妾教育予瞳的方法颇为肯定,而蕴秀院打算正式开办蒙学,招收六岁女童入学。所以她代表蕴秀院,邀请我去参观她们目前试办中的童女蒙学,并交流一番。」明恩华以非常委婉的遣词用字,来表达丰秀公主所说的内容。

  事实上,公主的口气非常不客气,神情睥睨,高高在上。虽出嫁三十余年,皇家的高傲身段仍端了个十足。不知为何对明恩华的观感奇差,从头到尾都没拿正眼看她,命令她务必前去蕴秀院参访之后,就离开了。

  「妳这么忙,还有余暇去蕴秀院参访?」

  「丰秀公主已经决定好日期了。」她含蓄的说着。

  「是吗?姑母做事向来是她说了算,让人很难拒绝。朕想,妳也不好拒绝。」

  「是啊。」虽然来意不善,但她无须在这种事情上与人斗气树敌。何况,没有拒绝,并不代表示弱。如果丰秀公主是这么想的,那她肯定会非常失望。

  紫光帝定定望着她的脸一会,随意将手上的奏章了结后,放下笔,站起身,让连续批奏章近两个时辰的身体舒展一下。

  一旁的御侍马上将冰镇许久的茶品奉上,让皇帝消暑解渴。这可是以极品凉补药材煮成的清爽凉茶,让人喝了即使处于炎夏时日,也不容易感到燥热,一整天都会感到很清爽。由于其中几味药材珍稀,每年只得几两上贡,便只能独皇帝一人享用,而且只有在天气特别热时,才有机会喝上一杯。

  紫光帝接过珍贵茶品,喝了一口,停下。走到明恩华身边坐下,将喝了一半的茶递给她——

  「今儿个挺热,妳也喝些。」

  「谢皇上。」微怔,然后有些羞怯的接过茶,在皇帝的注目下,饮不知味,很快将茶喝掉。因为太过不好意思而没有细品,所以也只隐约觉得茶水特别凉而已,没去体会其它。

  她知道皇帝喝的定是极品,但不知道这茶品珍稀到什么程度。她目前在内廷握有的权责只限于后宫与女眷相关事务,皇帝起居这部分,不在她管辖范围。加上她好奇心不重,不曾加以打探过,对他所吃所用的物品,自然不甚知晓。

  所以当她迎上天澈有些探索等待的目光时,完全不解是什么意思,静默的与他对视了下,想着他在期待自己有什么反应吗?还是认为她应该为这半杯茶的恩赐而再度谢恩?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点?或着,有着其它用意?

  在她还没想清楚时,紫光帝似乎已将此刻的心思抛到脑后,回到方才的话题:

  「如果妳不愿意去,朕可以代妳去拒绝姑母的邀约。」

  明恩华有些讶异他会这么说。好奇怪,怎么突然体贴起来?这种女人家的事,他一向不予理会,由着她们去。兴风作浪也好、斗得妳死我活也好,只要不闹到他面前,他都无视。

  「臣妾并没有不愿意去。既然公主邀请了,怎好不去?而且难得有机会带予瞳出宫玩儿,她应该会很高兴。如果皇上同意的话,臣妾也想把予旸也一道带去呢。当然,一定不会耽误他功课的!」

  「无妨,那就带去吧。妳带这两个孩子,也实在辛苦了。尤其予旸更是让妳劳心,朕是知道的。」他意味深长地道。

  予旸最后还是留在明夏宫接受明恩华的启蒙教育。紫光帝本想让三皇子回无逸斋,但他自己不肯,选择让明夏宫母妃教他读书,也就由他了。

  但这让张妃非常不谅解,跑来他这边哭诉过,也对明夏宫闹了好几回,认为一定是明夏宫对她儿子灌输了什么邪恶的想法,死不让予旸脱离她掌握,留在明夏宫就是企图毁了予旸!虽然他当时斥责了她胡言乱语的指控,并不许她再闹。但他知道为了予旸的事,明恩华没少被张妃折腾。非常的辛苦。

  「不会的。臣妾也没教什么,只是陪他们玩,念念故事、唱唱歌谣罢了。」就算她听得出来紫光帝语气里的深意,也会装作不知道,自然更不会因此向他抱怨了。

  「只是这样,就让他们学习出色,是妳的功劳。」

  「皇上过赞了。臣妾不敢当。」

  「妳要当心身体,别太累了。」

  「臣妾知道,定会保重身子,谢皇上关心。这几天有流伶帮忙,事情办起来很顺利。关于这一点,臣妾一定要再次感谢皇上的慷慨,将这么出色的人才借给臣妾帮手。」她低头为礼。

  「是吗?妳用得上就好。」紫光帝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是郁闷。

  明恩华见紫光帝似乎没有马上回御案前办公的打算,所以小心询问道:

  「如果皇上不忙着批奏章,可否允许臣妾占用些许时间,奏报内廷事务?」

  「……妳奏报吧。」

  明恩华于是摊开手上的册子,将她已经做完的工作,与即将打算要做的事都加以报告并请示。她报告得很专注,所以并没有发现紫光帝虽然在看着她,但其实完全的心不在焉。

  他在看着她、想着她,并为之气堵。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巨量的工作不断往她身上压去,人事问题又多又杂,让她又忙又累。上回在金秋宫外见到她,她整个人傻呼呼的,一看就知道是累过头了,体力精神都透支,已然恍忽得不知所云。连他开玩笑的说天上有龙,她也点头应是!当时觉得有趣的他,还真想叫人牵头鹿过来,看她会不会将牠指成马。

  他把她定位在精明,却没想到会看到她傻楞楞的模样;总是让他觉得看不透的她,竟会有这么浅白逗人的时候!逗得他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觉得此等奇景千年难见!

  但笑过之后,他仍是知道她真的太累了,才会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处于抽空的状态,由着他这样摆布,无从防备。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着她向他求助——可是至今他仍没有等到。

  她非常的忙,忙得连晚上都得通宵办公。他没宿在明夏宫的每一夜,她都是这样过着的。没有一个人——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能禁得起这样日夜操劳。她应该也快不行了,却仍是咬牙不向他示弱求助,为什么?难道她想等到终于被累病后,藉此博得他的愧疚怜惜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失算了。一个人若不自爱自珍,又凭什么以为别人会对她怜惜?!拿身体病痛做索怜的筹码,这种事他遇过太多,已经不能再让他感动了。

  希望她不是打着这种主意,这种招式太老、手段太下乘,他会很失望的。

  他对她……有着更高的期许……

  还不能明确的知道自己的心在期待些什么,但他希望她是不一样的。在观察了她这么久之后,对于已知的部分,他有些许惊喜;然而吸引他的是更多未知的部分。所以他不断猜测试探,却觉得每一个猜测都那么不确定,充满疑惑。无法从曾有过的经验里去理解她的行事用意,并猜出她的下一步会怎么做。

  虽然说,身为皇帝的妻子,只会有两种渴望与追求——为家族求富贵、为自己求荣宠。已经富贵的,就渴求富贵长久,与皇朝同在;已经荣宠的,就渴求荣宠不衰,直至鸡皮鹤发。

  差别在于使用什么手段,让君王愿意让她所愿得偿罢了。

  她能让他觉得有趣、觉得高深莫测,猜不出她的步骤章法,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这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富贵荣宠……

  想到这里,心头本来稍有的心软,又被挥开了。算了!她既然逞强,那就自个儿生受吧!反正她现在所吃的苦头,不过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她累,可是逞强的不说,那他就不会管她。就等着看她怎么结局吧!

  紫光帝有些烦躁的想着。

  「……以上,就是这十日以来,明夏宫娘娘所处理的事项。」流伶报告完毕,退至一旁静候着。绝美的容颜恭敬而漠然,看起来不带情绪。

  紫光帝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是紫光帝第五次见到流伶。

  第一次见她,起于流鸿擅自带她进宫,仗着被他倚重,两人私交甚笃,硬是将人挟带进宫。流鸿忘了自己的身分是探卫首席,而不是月下老人——对于这一点,紫光帝已经给他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让他这辈子都深深牢记就算是有过命交情,做事也要公私分明。

  第二次见流伶,则是因为明恩华向他借人,他自然就想到这名被流鸿大吹特捧为下任探卫首席接班人不二人选的流伶。于是让流鸿将她带来,交待她到明夏宫去,全力辅助明夏宫工作,明夏宫怎么交待,她就怎么办事。

  接着,每十日,流伶会来到宣政殿寝居拜见他,向他汇报这些日子以来,明夏宫做了哪些事、怎么处理。今日是第五次见她,也是第三次听她报告,也就是说,流伶待在明恩华身边一个月了。

  流伶确实是个人才,她在陈述时,不带个人观感,条列式简报,先重后轻,知道什么是他想知道的,但凡重点,皆翔实仔细。在汇报完后,几乎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需要他再加以探询。

  这次,流伶带来的讯息让紫光帝很感兴趣,听完后忘了将她挥退,就忙着自个儿思索起来。

  明恩华之前就向他汇报过打算将内务府与宫务府做一个整合,也正式上了奏章。本来他就觉得有必要,因为这两府的工作内容几乎是重迭的,所以同意了。

  以前嘉德皇后掌理内廷时,认为后宫该有自己的单位,所以特别成立了宫务府,由正妃为首领。虽与内务府齐名,但其实仍是在内务府辖下,用来专管后宫女眷生活起居用度等各种事务。虽是如此,但两府分工不明确,最后变成内务府在管理整个内廷时,只要涉及后宫这一块,还要防止宫务府掣肘捣乱。

  宫务府虽然应该听命于内务府,基本上算是无实权无作用的空位置,但因为有后宫妃子们撑腰,常常明目张胆的与内务府损上。明着说是为了给后宫的嫔妃争取应有的权利,暗里就是希望从内务府分出管理后宫的权力,成为真正的后宫管理单位。

  这两年咏春宫代管后宫,宫务府基本上都是她的人。

  而紫光帝将内务府交给明恩华主管之后,她所要管理的,自然还包括了宫务府。不过宫务府的反应很大,一方面是护主,一方面是认为内务府管不到宫务府,认定明恩华好说话,肯定不敢得罪人。有咏春宫在暗地里撑腰下,底气十足,想趁这会儿取得正名的机会,让宫务府自内务府独立出来,让两府从此是比肩的地位。有交流,但互不隶属。

  也难怪明恩华要整顿,宫务府的那些女人也委实张扬得太过愚蠢。想要让上头人办不了事,方法多的是,有必要那么明目张胆的作对吗?丝毫不具技巧性的作法,只会凸显她们的无能。

  老实说,他对咏春宫很失望。什么样的人任用什么样的下属,她就这样把自己的愚蠢明摆在那儿,毫不遮掩、毫无所觉,他真替她汗颜。

  这种女人虽然说放在身边会很安心——因为就那么点本事。但身为一个丈夫,知道自己拥有一个不聪明又偏爱自作聪明的妻子,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以前他不觉得咏春宫竟是个这么「简单」的人。可是当有了比较的对象之后,呈现出来的明显落差,就血淋淋得一目了然了。

  明恩华的精细对比出咏春宫的粗糙;咏春宫的简单衬托出明恩华的聪明。

  人都是经由比较而区分出高低,如果无从比较,就不会对出色的那一个印象深刻、孜孜念念。

  每当紫光帝决定对明恩华厌倦时,明恩华却不肯放过他,总是做出一件又一件让他惊奇的事!让他不由自主想着她的想法、她会进行的下一步、期待听到她做出更多事情、想着她何时会累垮……

  不必在他面前哭闹,不必生病博怜,不必前来邀功,不必曲意逢迎。在她全心忙着内廷事务,竭尽心力整顿后宫,想要将所有事情尽力办到好时,她就在他心中留影了、上瘾了、关注着了……

  这次,明恩华对人事的重新配置方式,再度让他为之惊奇!因为她治理后宫的作风,竟与他心中思考过的御朝理念如此相似!

  她没有直接解散宫务府,也没让宫务府撤出后宫回到上皇宫的内务府里。她甚至没有对宫务府的人员进行大清洗,她只是撤除了少部分真正不能用的冗员,然后将留下的大部分人员调职,尽量的适才适所,而且巧妙的利用这些人的亲疏恩仇关系,制定了一个不得不互相牵制与互相帮忙的工作流程,让责任归属得以明确。

  以后交办的事,若是没有办成,那就层层追究责任,看是哪个环节做错,由那个人领罚,其他相关人员陪罚;同样的,将事办得大好,丰厚的奖励亦是相同处理方式。

  当然,人心不是规矩明确就能控制住的。何况宫里这些人,闲逸久了,勾心斗角在行,真要她们办些劳心费力的实事,是有困难的。明恩华也没那么天真,以为奖罚分明就能有用。

  这时,流伶的存在就派上大用场了。

  紫光帝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明恩华向他讨要熟知宫廷事务的暗探,果真是有大用处的,也真是她迫切需要的。

  明恩华也许不知道他手上握有的是两支暗卫,而非只有神影卫一支。但她知道他身边一定有精于打探的人才,对于宫里宫外的诸多事情,都有专精的人员负责,这是控制皇权的必需。所打探到的消息无分大事小事,都登记在册,以备皇帝有需要时翻阅。当然,那些档案就算写得堆积如山,有时候终其皇帝一生都不会看到,而暗卫们仍是要将这份工作仔细做好。

  她让流伶整理名册,将内务府、宫务府成员,与后宫所有女官、宫女的生平资料都找来,愈详细愈好。性格、特色、生平事迹、有无贪污、有何弱点、宫里势力、隶属何人人马等等,她都要知道。

  流伶也真不负她所托,三天之内,拉了满满一车的档案到明夏宫。于是明恩华为了整理出有用的资料,开始过起挑灯夜战的生活——关于这一点,他是从宫里探卫处得知。

  紫光帝想到这里,淡淡的望了眼神情保持漠然,却显得不太自在的流伶一眼。以流伶的能力,她可以整理出非常精确有用的资料给明恩华使用,而不必直接将那一大堆没有整理过的档案丢给明恩华去手忙脚乱。

  可,就算是手忙脚乱,明恩华还是成功整理出来了。她的脑袋很好,思路清晰,耐心又十足,妥稳淡定得不像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女人。

  一个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不知道流伶对她的为难,但她上回还向他称赞过流伶是她得力的助手,是真心的称赞,不带讽刺。

  除了内务府人员整顿事项让紫光帝眼睛一亮外,第二件让他亮眼的事是明恩华对她那不成材堂哥的安排。

  她在明靖连身边安排了四个人,其中两个笔墨侍候,长驻内务府采办处;另两个则是助办,长随明靖连左右。由于挂着侍仆名头,不是正式官衔,当然无需向他上奏请示,也无需交由内务府研议。可却能赋予这四人极大的权力,对明靖连加以监督控管,明目张胆的钻着这个法制漏洞,让他、让内务府都无话可说。

  他必须说,这一招使得真妙!

  当他看到这四个人的背景时,都不得不佩服明恩华起来。

  两个笔墨侍候,一个是明家帐房的长子、一个是咏春宫娘家的堂兄,也是财务上的人才;所有采办单、请款单,任何货易文件,都需要有两人的文字印信为凭,字据才会被承认。

  另两个助办,则是负责协助明靖连与各商贩议价应酬,并记录下海一次的采办过程。这两人的背景,一个是张妃弟妻的兄弟,一个是承威世子奶娘的儿子。

  不可思议的组合,却又再理想不过。他对明恩华的手段算是见识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恩仇亲疏关系,可以这样利用!以仇监视,又防其犯事招致诛连,这下子明靖连就算想贪污、想为非作歹,也没有一丝机会了。

  而且这四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相对正直。这对明靖连的性格扳正,或许能起一点作用,她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真可惜……他一直在等着好戏呢!看来是要失望了。想到这里,笑了。

  他的笑让流伶大楞,动了一下。

  紫光帝发现一旁的动静,这才想到她还在,于是冷淡道:

  「妳退下吧。」

  流伶有些惶然,不明白皇帝将她留下那么久后,最后为何却是如此冷淡厌倦的打发口气?她做错了什么?明明先前似乎很赞赏她的啊……

  她好想问个清楚,但又在皇帝的冷淡下胆怯。最后只好失望的闪身消失,怕稍有迟疑,会被再次不耐烦的驱赶。那么她这辈子就没有机会再见到皇上了!

  为什么皇帝是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呢?怎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他的眼,让他眼中的冷淡厌倦消失?

  流伶好想知道,可更怕知道那个女人确实存在,而且不是她。

  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还是……希望他谁都不爱好了……

  虽然是七月末了,转眼秋天就要来到,但天气仍是炙热得让人难以忍受。明夏宫里的池塘成了孩子们玩水消暑的好去处,结果满池的莲花于是遭殃,难逃被辣手摧花的悲惨命运。

  看到仔细养护的莲花被摧残,明恩华好心痛,但既然都这样了,也只好让人将池子整理一番。把莲移到另一个小池,将大池子清干净,重新放水,整个池子就让给孩子们去玩了。

  池子很浅,不怕溺水,所以明恩华很放心,每当孩子们在池子边玩时,也都让四五个人看着,不怕孩子们发生危险。

  可是在今日下午,意外仍是发生了。三皇子予旸意外掉落池塘,据说受伤了,并且昏迷不醒。

  「予旸,我的儿!你在哪里,我的儿!为娘来了——」

  张妃听到消息后,一路飞奔而来,从踏进明夏宫的正大门就开始哭叫,完全的失去理智,见到几个宫女在宫厅边迎接,破口大骂:「妳们别挡着!走开!叫明夏宫出来!叫她出来给我一个交待!还有,我要看我儿子,别挡我!」

  「娘娘,请留步,请稍安勿躁,太医正在里头诊治,此刻不方便……啊!」接待女宫的声音被狠狠的一巴掌打断。

  「走开!」恨声叫完,张妃边甩手边将人踢开,冲向明恩华的寝室。使完了狠,眼泪又流了下来。天啊……太医还在诊治,是多严重的伤啊!她的儿,她的心肝,她今生唯一的指望啊!

  「予旸,我的儿……呜……好妳个明夏宫,要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妳拚命,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不活了!明恩华,妳给我——」

  声音一路冲进寝间,然后嘎止于第一眼看到似乎安然无恙的予旸。

  予旸脸色惨白,不知是惊悸未消,还是被自己母亲疯狂的神态所惊吓,就见他怯怯叫了声——

  「母亲……」

  「旸儿!你没事吧?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痛?没关系,你全都跟娘说!娘一定会为你作主,这次无论如何,皇上都不能再包庇!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全说出来,不要怕!」张妃拉过儿子,蹲着身子仔细检视,每一吋都不放过。以为至少会看到伤口,却什么也没找到。

  「旸儿,你哪儿伤着啦?」她担心的问。

  「母亲,孩儿没事。只是湿了衣服而已,已经让人换下了。」他摸摸还湿着的头发,嗫嚅说道。

  「怎么可能会没事?可传话的人跟我说你昏迷过去了啊!」

  「嗯,孩儿刚落入水里时,一时惊慌,是昏过去一会儿没错,但很快就清醒了,不到一刻时间。」予旸解释着。又道:「是孩儿不好,太过贪玩,才闯下这祸事。孩儿会向父皇请罪,请求责罚……」

  张妃打断他,叫道:

  「旸儿,你这是在胡说什么?明夏宫没照顾好你,害你落水受惊,该向皇上请罪的人是她才是!对了!她人呢?我要找她理论,我好好一个孩子交给她,瞧她照顾成什么样子!她今天非得给我一个交待不可!」

  确定儿子没事后,她站起身,全身充满战力,正在找明恩华的身影,打算火力全开的战斗一番!然后目光转到床榻,定住,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啊!血!」

  是血,床上有血,浸染了一片,在莹白色的锦绸上显得那样惊人。

  然后张妃看到了明夏宫,也看清了太医们正在为明夏宫处理伤口——她的左手臂外侧有一道极长的伤口,像被利器划过般,从手肘划到手腕,似乎伤口很深,所以一直在流血。即使三四名太医正在努力止血,仍没有完全控制住。

  原本仍在昏迷的明恩华,在张妃这么一嚷嚷之下,倒也清醒过来。第一眼见到脸色不善的张妃,她就在心中叹息了——

  幸好落水时她及时抱住予旸,当了他的垫背;跌落池子里时,锐利的尖石划过的是她的手臂而不是予旸的,让他只是受惊而毫发无伤。若是没保护好予旸,让他受伤了,她除了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外,此刻还真招架不住张妃的怒火。

  「妳、妳、妳是怎么照顾我的孩子的?妳怎么可以害他跌进池子里,要是害予旸溺水怎么办?妳——」张妃声气不足,却仍是觉得一切的错都在明恩华!

  「母亲,是明夏宫母妃救了孩儿,孩儿还害母妃受伤了,要不是孩子大意,只顾着玩,没注意脚下,就不会……」予旸难过的扯了扯母亲,希望母亲不要对母妃这样凶恶。

  「旸儿乖,你方才受惊,正需要好好安神休息,我让人带你回云扬苑,你把娘吓死了,这会儿你无论如何都得待在为娘身边,娘才会放心。」说完,指示自己的女官道:「张琳,妳把三皇子带回去,去太医院抓最好的药材煮安神汤,让三皇子好好调养。」

  室内一时之间没有动静。毕竟这里是明夏宫,别说是明夏宫了,整个后宫现在可都是明夏宫说了算。三皇子此刻能否到云扬苑休息,得有明夏宫点头才行呢!可不是张妃可以擅自决定的。

  张妃的命令当然不可能马上被执行,所有人都看向床上的明恩华,没有动作。这让脸上无光的张妃心火又起,就要发怒,但明恩华已经点头道:

  「予旸,这两天你就去云扬苑住吧。母妃也好安心休养。」

  「是的,母妃。孩儿会天天来向您请安,愿母妃早日康复。」予旸对她行了个礼,由着女官带出去了。

  明恩华客气的对仍杵着的张妃道:

  「妳请坐,我一会就好了。」

  张妃冷眼等在一旁,看着太医们终于将明恩华的伤口处理好,所有人都退下后,她才开口道:

  「妳不会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跟妳道谢吧?」

  明恩华可不敢这么想。有人是一脸杀意的跟人道谢吗?

  「事实上是我必须向妳道歉才是。很抱歉没有照顾好予旸,让予旸受到惊吓。」

  「说得好听,谁知道妳心底真正是怎么想的!」张妃对儿子的未来充满忧虑,觉得再也不能忍受将儿子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深信今天落水事件只是个开始,终有一天,予旸一定会遭到很严重的伤害!所以她留下来,是为了向明恩华讨人——

  「明夏宫,我也就不跟妳拐弯抹角了。皇上现在只对妳言听计从,别人说的话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所以我请求妳去跟皇上说——妳不想再养育予旸,请皇上让予旸回到初晞宫吧!」她宁愿回到以前,一个月只见儿子几次面,也不要现在天天见面,却要担心受怕。

  「如果这是妳的期望,请妳自己去向皇上请求。」明恩华不会代人传话,何况教养予旸是皇上下的旨意,在皇上没有主动收回前,她就会尽力完成,不以任何借口将这任务半途而废。

  「对!是我希望予旸离开这里!是我想要,但我想要又怎么样!我就算在皇上面前哭到肝肠寸断,也抵不了妳枕边风轻轻一吹的作用!妳现在既得势,何苦为难我?」

  「我这不是为难。只是,予旸的事,妳这个生母本来就可自行去与皇上商量。如果妳能让皇上相信予旸离开这里会更好,那皇上自然会下旨让予旸回初晞宫。再说,予旸并不是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长大,他十岁后得去储英院上学,予旸最多待在我这儿四年,何况妳也可以每天见到——」

  张妃冷哼:

  「我等不了四年!我要妳现在就让予旸离开!只要妳向皇上说妳太忙,没空教孩子,以皇上现在对妳的宠爱,一句话就能让这事情办成!」说到后来,语气酸得呛人。

  明恩华耐着性子,仍温言道: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喜欢予旸,很乐意教养他。而且,我没必要为了妳对皇上说谎,我还不至于忙到没空陪孩子。」

  「明夏宫!妳别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不知道妳心中在想什么!」张妃大怒。

  「妳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明恩华苦笑的问。她不认为张妃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倒是知道张妃在指控她什么。

  「我当然知道!妳想要控制我儿子!妳想要我儿子死!现在是予旸,以后就会是大皇子予晖了!妳想把皇上这两个儿子处理掉,帮妳以后生的儿子清除绊脚石!妳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妃又气怒到失控,冲到床前,努力握紧双拳。

  「我不会这么做。」虽然知道张妃不会听进去,但明恩华还是得说。

  「妳当然会!妳是明恩雅的妹妹!妳们明家都是仗势欺人的货色!」张妃望着明恩华的脸,眼前这个女人没有明恩雅美得那么精致,但神态轮廓至少也有三四分像了,一时之间新仇旧恨都狂涌而上!

  她的前半生被明恩雅压迫得喘不过气,而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难道还要毁在明恩华手上吗?

  这对姊妹简直欺人太甚!

  「张妃,妳现在情绪失控,所以本宫此刻愿意原谅妳的出言不逊,但下不为例,希望妳可以好好克制自己。我明家、我姊姊、我明恩华,请妳不要任意无礼诬蔑。」

  「我诬蔑?哈!」张妃狰狞一笑:「妳当妳姊姊是什么好东西吗?如果她是,那为什么我十八岁跟了皇上之后,这十几年来却只生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年近三十才生下一个孩子?!原本我应该有更多孩子的!我该有的!」

  明恩华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好一会,才以极轻的声音道:

  「我姊姊……失去了三个孩子,妳敢发誓……那三个孩子的夭折、流产……与妳一点关系都没有?妳是否敢发下最毒的誓?以予旸的命发誓?」

  张妃脸色瞬间惨白,身子不稳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久久说不出话。

  明恩华接着道:

  「不管妳觉得世道何其不公,但日曜皇朝的律法就是明文规定侧室侍妾不得早于正妻产下子女。妳最早跟了皇上,但妳不是正妻,我知道妳私自倒掉避子汤,偷偷怀过一个孩子,被迫堕掉。后来一直被监视喝避子汤,直到咏春宫产下一子后,妳才停止喝药,被允许受孕。我姊姊是正妻,是掌家主母,她让妳喝堕胎药,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这么做,这是国家律法所规定。妳可以恨她,但她并没有错。」

  有些事情她从来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以前她曾经为姊姊愤恨不平,恨不得狠狠报复所有害姊姊失去子女、失去健康、失去性命的人。人都有私心,当然只会为自己的家人着想,认为一定都是别人的错,姊姊是可怜的受害者。

  但后来她知道了,这是皇室家庭必然会有的斗争,没什么邪恶善良之分,也没有对错,只有胜败。以前她百思不解为何姊姊都被害成那样了,还能有那么平和的表情,脸上只带着淡淡的苦笑遗憾,而没有怨恨。

  现在她已经渐渐明白,姊姊那抹苦笑,是在笑自己在这场争战里面,虽拥有诸多优势,却终究是落败了。

  落败,失去了性命,失去陪伴在天澈身边一生一世的机会,所以她感到非常的遗憾。

  如果姊姊心中有恨的话,那就是恨自己在天澈的生命中停留的时间太短,来不及烙下难忘的痕迹,他不会将她记一生一世。

  「妳……说这些……妳想怎么样!」张妃色厉内荏的强撑着叫。

  明恩华摇摇头:

  「我不想怎么样,如同,我不想对予旸怎么样。不管妳信不信。」可能是喝下的止痛药生效了,明恩华觉得好想睡,于是对张妃道:

  「予旸刚受了惊,妳回去陪陪他吧。我想休息了,妳退下吧。」

  「……我真恨透了妳们这种高高在上看人的人!」张妃咬牙抖声道。她就是受不了明恩华这种仗着出身显赫就对人颐指气使的人!

  明恩华淡淡讽笑道:

  「如果妳是我,定会比我更高高在上百倍。」

  张妃总算是见识到这个明恩华的嘴巴可以有多利!以前到底是谁说明恩华软弱可欺、不敢与人结怨的?!难道一切都是因为受宠,所以才变得这么骄傲?!

  「妳尽管得意吧!我看妳风光到什么时候。别忘了,再过十二天,就是八月八日,皇上迎娶新妃的大日子!」

  「皇上大婚的筹备事宜,都是我操办的,我怎么会忘记。」明恩华低笑,忍下一个哈欠。

  张妃冷笑:

  「妳尽量笑话我吧!妳现在的受宠,也不过是我以前的样子;而妳现在所嘲笑的我,就是妳以后的样子!」

  「我没嘲笑妳……」明恩华好无奈的道。

  「我等着看!看妳变得跟我们一样时,会不会比我们更失态、更可悲、更可憎!」张妃拂袖而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8-20
第七章


  「……我的羽毛稀稀少少,我的尾巴枯干如草,我的窠儿摇摇晃晃,被风雨浇灌吹倒,吓得我哇哇大叫啊哇哇叫……」

  四公主摇头晃脑的提着一只精巧的鸟笼走进书房,嘴巴里哼着刚学会的歌谣,大声的唱着。在唱歌的空档,更不时抓着一旁的侍候丫头问:「已经过很久了,要不要再喂牠吃饭?妳看,牠一定肚子饿了!」

  「还早呢,公主。半个时辰前妳才喂过的。牠不可能会饿。」

  「牠一定是饿了,不然为什么要闭上眼?一定是饿到没有睁开眼的力气了。」

  「不是的,公主。这种鸟儿本来就是白日闭眼睡觉,不是饿了的关系。」女侍解释着。

  这时三皇子终于写完今天的字帖,放下笔,暂时休息。在侍读忙着替他净手洗笔时,他转头看到妹妹提着的鸟笼里装着一只形状狼狈、羽毛稀疏的猫头鹰幼鸟,有些受不了的道:

  「不会吧?四皇妹,妳还真养了牠啊!这么丑的东西,亏妳当宝似的带进带出,也不怕招人笑。还有,妳刚才唱着什么怪歌?听都没听过。」

  「那才不是怪歌!我在背诗经里的诗,很有学问吧!」予瞳抗议。「还有,这只猫头鹰很可爱,是我的宠物,哪里丑了!」

  三皇子楞了一下,努力想了想,还是一头雾水。皇妹的审美观与众不同那就算了,个人品味而已,他不勉强。但她说她在背诗经……这又是从何说起?他不记得诗经里有这么直白的儿歌。

  「妹妹,妳说妳刚才在背诗经的诗?别是说笑吧?」

  「哪有!不信你去问姨娘,是姨娘教我的!她说这首就叫《鸥鸮》。前儿个我救了这只被雨打落地上的猫头鹰之后,姨娘就跟我说诗经里一篇有关牠的故事,还教我唱歌。我很快就背起来了哦!」挺挺肩膀,非常骄傲的说着。

  三皇子眨了眨眼,觉得脑袋有点迷糊。不是很确定的转头问一旁比他年长四岁的侍读:

  「长霖,我以前在无逸斋听过太傅解说过《鸥鸮》。这篇似乎是在骂猫头鹰的吧?因为牠欺负了一只可怜的母鸟,毁窠、夺雏的,所以它应该是个听了会很难过的故事是吧?而且鸥鸮在里头是只坏鸟吧?不是藉牠引喻暴政对人民造成的迫害剥削吗?莫非我记错了?」

  「殿下,你没记错。」伴读毫不迟疑的回道。

  「我想也是。」对伴读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三皇子疑惑的问妹妹:

  「既然是一首如此悲愤的诗,为何妳唱得这样欢快?」

  予瞳公主不可一世道:

  「是很悲愤啊,我不是唱出牠可怜的样子吗?前儿个我从树下救了这只猫头鹰,姨娘陪着我给牠上药时,说牠形状凄惨,很像诗句里所形容的,所以就教我念了,而且怕我记不住,还编成口语歌谣教我唱呢。」

  三皇子让侍读从架子上取来《诗经》,很快翻到《鸥鸮》,看了一下,笑了出来,说道:

  「我猜妳背的一定不完整。」

  「哪有不完整?明明很完整!」予瞳公主很生气,觉得哥哥老爱找她麻烦。

  「那妳背背看。」忍笑的声音。

  「哼,三哥你听好了!」清了清喉咙,朗声诵道:「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我背完了。」

  「噗哧!」这是三皇子的回应。

  而书房门口同时也传来一声轻笑,众人这才惊见皇帝陛下大驾光临,忙又是一番拜见。

  紫光帝随意挥手,让一票仆妇都退下,留下两个孩子与两个侍读。

  「父皇,您怎么有空过来?」予瞳公主被紫光帝抱坐在膝上,忍不住好奇地问。自从五月下旬以来,她的父皇便不再有时间来到这儿查看他们读书。就连本来每天晚上在上殿召见四个孩子问功课的例行事宜,也改成一旬一次。

  「予瞳,妳姨娘教妳唱歌谣来背诗是吗?」

  「嗯,还有说故事。那些诗里都有故事,姨娘跟我说了故事之后,我就会记住整首诗,不会忘掉。」予瞳用力点头。

  紫光帝看向三皇子:「予旸,明夏宫母妃是否以另一种方法施教于你?」

  「是的。」三皇子点头。

  「因材施教是吗?所以你学习的方式与予瞳不同。」

  「这……是太傅们的建议,母妃同意了。」三皇子回答得有点迟疑。想到这两个月以来,母亲为了让他得到最高品质的学习,几乎天天从翰林院找来不同的大学士,挟其学问渊博的威名,与明夏宫辩论,要求明夏宫母妃照着自己母亲希望的方式教育他。后来母妃无可奈何,也就不再让他与予瞳一同学习了,他现在的学习进度,所读的书册,全是太傅们拟定的。

  紫光帝听完,没有说什么,只问道:

  「怎么不见你们母妃?」

  「母妃两个时辰前就去内务府忙了,接着会去探望金秋宫母妃。金秋宫母妃又犯病了,一直不见好,所以母妃接着会召见太医院的人要讨论金秋宫母妃的病情,会忙到未时之后才回来。」三皇子如实报告着。

  「是这样吗?她这样忙,岂不将你们的学习给耽误了?」紫光帝说着。

  「不会的,父皇。母妃教得很好,我们没有被耽误。」予旸连忙说着。

  紫光帝只是微微一笑,对这个孩子的个性已有大致的了解。

  中午,宫里的女探卫向他报告明夏宫一早上都在内务府忙着处理内廷事务,并且抽空召见明靖连,似乎给了一顿训,希望他好自为之。对于她召见明靖连一事,他一点也不意外,没有一个明家人会对那个败家子放心——老实说,他是一直在等着看好戏没错。

  近来由于明夏宫后宫独宠,诸妃皆回避。许多需要三宫共同做决策、听取内务府报告的事,都只剩她一人独自处理,另两宫不是称忙就是称病,拒绝共事。

  这阵子事情又特别多,一大堆各国来使便会有一大堆宴会与安置使节团里的女眷事宜,再有宫女的选训验收成果,更有自从钦天监定好八月八日为大婚的日子之后,种种必须与礼部配合的繁琐大小事,让明夏宫忙了个焦头烂额。

  如果工作繁重还不足以让她累垮的话,那么属下在工作上的不配合,肯定会使她崩溃。

  一直以来,都是咏春宫独揽后宫事务,从前在东宫时即是如此,起用的都是自己心腹。如今说是放权不理事,但留下的那些人,只要摆出不合作的态度,就够明恩华将事情办砸,结果不是跑来向他哭诉让人看笑话、就是在后宫掀起火爆的大清洗,弄得哀鸿遍野——就像历史上那些急切想要有所做为、却能力低下的国君,总是只能走向暴政之路,还自认为这一切的残暴,就叫雷厉风行。

  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雷厉风行搞得后宫怨声载道?还是示弱的让一切照旧,给人牵着鼻子走?

  他知道她本想在宫里韬光养晦过日子的。然而这么梦幻的想法,还是放在心底想一下就抛到脑后去吧,别以为真可以实现。皇宫不是吃斋念佛的地方,住进来享受富贵特权的人最好有此清醒认识。

  当一个寻常人的妻子,或许只消将家里打理好便算是尽责;但当一个皇帝的妻子,却还有另一个身分得兼顾——臣妾臣妾,既是妻子,亦是臣属,而且大多时候「臣」先于「妾」。这个身分于国于家,都必须尽责任的。

  就像他,天澈。在做所有决策、考虑事情时,完全得站在一个国君的立场,为王权的稳固、人民的利益做考虑,为此,种种私情都不在他顾及之内。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纵使知道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女子,也可以是个贤慧的妻子,她对他几乎毫无所求,甚至也不在乎没有孩子来保障她的下半生,总是温顺的仰望他……身为一个男人,如果对自己的女人还有丝毫怜惜之意,就该将她牢牢圈养守护起来,不让其受风雨摧折。

  但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一来他没空对一个女人这样小心翼翼风花雪月;二来,她身分所代表的背后巨大势力,被他这个登基才两年的皇帝列为心头首患。如果他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完全掌权,尽早摆脱顾命大臣的制约。并非对那些权臣的忠心有所疑虑,忠心的人不表示不贪权。这是历史的必然,每一位新登基的皇帝,都会经历相同的过程,直到真正执政。

  再说,这阶段,他需要她为他治理后宫,建立一套体制,他一直觉得后宫的管理疏散,毫无章法,让人轻易可以兴风作浪。后宫需要整顿,眼下她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他必须这样对她。

  他近来一直在想着她,所以特地过来,但明夏宫还在外头忙,一时是看不到她了。虽然没看到她有些失望,但都来了,自然要对两名孩子的功课加以考较一番,藉此了解非常规的教法其成效如何。

  予瞳才四岁,他慢慢引导她开口,听她说故事。每一段故事都能让她背出一首诗。这娃儿记忆力十分惊人,明恩华对她讲过的故事、甚至是明恩华自己在读书时随口吟哦出来的诗句,小女娃大多都能流畅的念出来。当然要她死背出来是不行的,而是以闲谈的方式,让小女娃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发挥出这些日子所学到的事物。

  紫光帝不时点头听女儿清脆而生动的声音,由着她滔滔不绝的现宝。后来发现一旁等候着的予旸也听得入神,一张小脸上满是好奇又专注的神色。

  明恩华的教学方式,也许入不了那些大学者的眼,在成果上而言,也很难保证比正统的教法更胜一筹。然而,这样的方式,却是能让学习变成一件让人期待的事,让小孩子愿意孜孜不倦的学下去……紫光帝暗想着。

  当予瞳终于发表完了之后,紫光帝见她直揉眼睛,唤人将她带下去休息、睡个午觉。接着才继续考较三皇子,一点也不意外年纪小小的他,已经能流畅的背诵许多经典名篇,而且在书法上也写得很有样子了,可见功课之重,更可看出张妃望子成龙的心态有多迫切。

  或许予旸扛得起沉重的压力,但有必要这样吗?虽然他的两名兄姊也是这样过来的,但现在他既然打算交由明夏宫开发出新的蒙学方式,让孩子能更愉快的学习,又何苦非要他走别人的老路,让繁重的课业踩压成这样?

  当然,如果孩子现在就产生了竞争意识,认为刻苦学习才是未来的保障,那他也无话可说。所以他道:

  「予旸,既然你现在所学的功课都是太傅安排的,那么你待在这儿,也无济于事,你明夏宫母妃教不了你什么。你想回无逸斋与你哥哥姊姊一同读书吗?」

  三皇子闻言一怔,虽然身后的伴读悄悄扯着他衣袖,要他趁机回到无逸斋,让大学士授课——这一直也是张妃耳提面命交待着的。

  但三皇子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所以他开不了口。这些日子以来,听多了母亲与诸多大学士对明夏宫教法的鄙视批判,确实会觉得明夏宫母妃的教法太儿戏、不成体统——这是母亲他们不断在说的话。说得久了,听得多了,似乎也就成了真理,他于是便相信了。才会决定若有机会见到父皇时,要提出离开明夏宫约要求。

  然而……明夏宫母妃的教法真是错的吗7

  也许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但他好羡慕妹妹可以学习得那么快乐,每天听故事学儿歌,居然也是一种学习,妹妹说的每一个故事,他都好喜欢听,好有趣哦。

  他……可不可以也学一样的?

  「怎么不说话?予旸。」紫光帝催促着。

  三皇子心中一定,看向父亲:

  「父皇,孩儿不想去无逸斋。孩儿恳求父皇让孩儿留在明夏宫,跟妹妹一同学习。」

  「为何?莫非认为太傅所教授的课业不好?」

  「不是的。太傅定下的课业,孩儿愿意继续学习。但希望在下午的课暇时间,可以与妹妹一同跟在母妃身边学习。」

  「朕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紫光帝淡淡道:「两种学习方式是互相抵触的,朕怎么可能允许你同时学?做人不可贪心,你这种天真的想法,只会招致两头落空的下场。」

  「不会的,孩儿可以承受得了……」予旸仍想争取。

  但紫光帝不让他再说下去。意味深长的望着这个儿子,道:

  「对于学习,你不可能同时接受两种教法;对于处世,你不可能同时讨好所有人而不必得罪。选择只有一个,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摆驾离去。前往金秋宫。

  探望生病的妃子,乃是常理。紫光帝理所当然的想。

  闺名方倩儿的金秋宫是个很有特色的美女。

  她美得单薄柔弱像是风吹就走,但脸上那双颜色偏淡的瞳眸,却闪烁着孤高倔强的光芒,让她显得硬气。她整体的气质看起来疏淡慵倦,生人勿近。像是天生适合独自傍楼台、倚栏杆,自吟诗自饮酒,过着隐士生活,离群索居。

  她的祖父在五年前重病致仕时,官职是中书侍郎,而父亲目前官居中书舍人,兄长则是中书省的右议炼大夫。一家子也算是官运亨通了,而且还是紫光帝即位后,特地提拔上来的。虽然比不上明家这种百年官场贵族的气派,但她父兄可以算是紫光帝培养的亲信,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谁知道二十年后,金秋宫的娘家声势,会不会爬到与明家比肩的高度?

  可惜……金秋宫败在身体太差、性子太冷淡,于是渐渐被皇帝疏远。金秋宫娘家的人为此愁得头发都白了,却又无计可施,谁教心高气傲的金秋宫最恨耍手段争君恩,在君王夫婿冷淡她之后,她的回应方式是用更冷淡的态度来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金秋宫在十年前生下女儿予暇之后,肚子再无消息。娘家的人拼命劝她趁年轻快生一个男孩,以后才有依靠,要她向皇帝索求子息。这叫她怎么做得出来?!

  皇宫里的太医院妇女司里,由女医官严谨的记戴着每一个宫妃的月癸来潮时间,并精确的推算出每个人每个月容易受孕的日子。以前每一任皇帝热爱多子多孙,对这些记录毫不关心。但紫光帝不同,他从当太子时,就注意这些记录,每个月都让侍从记下她们的日子,藉此安排临幸的日期。

  他并不想要太多孩子。也不轻易给他的妻子们孩子。

  也许跟他请求,他会同意。但她为什么要求?!如果他不想要她为他生孩子,那她为何要求?!孩子是姓他天家的姓,又不是姓她方家的,更别说生产时痛得要死的人是她啊!男人不体贴感激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她去委屈万状的恳求受孕?!

  金秋宫的心思,常常在气苦中摆荡,无力改善自己的心情,于是也就小病不断接踵而至,总是这里好了换那里痛,已经习惯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懒得起身了。

  有时病得无力,常常会含怨惆怅的想:如果就这样病死了,那个男人会为她流下两滴泪吧?就像两年多前,太子正妃明恩雅病故那夜,当时皇上紧紧抱着在他怀中逝去的明恩雅,静静的流下泪水……那画面狠狠的震撼了她!

  她很嫉妒明恩雅,因为她居然能让天澈这样冷淡理智的男人为她流泪!

  非常非常的嫉妒,也为自己悲伤。身为同一个男人的妻子,为什么她不能是那个最被特别对待的那一个?!

  她不像咏春宫,渴望权力;不像张妃,愚蠢吵闹;至于……此刻正坐在她宫厅里,以探病名义来拜访她的明夏宫,这个承家荫、姊荫的后来之人,性格毫无特色,根本不起眼!

  比起这些平庸的女人,她是不同的!

  她是最纯粹爱着天澈的女人!不为权不为地位,更不是为了娘家,所以她是天澈这一生真正的爱情。她有这个自信!

  所以现有的这些人都不在她眼内,本来她就没放在心上。可是自从千荷宴那夜过后,她就再也没办法睡觉了。

  海姬公主美得让人无法逼视;被选中即将进宫的那些秀女也都美得不凡;还有那些被安排在皇帝宫殿的新进美貌宫女……真是美丽得不容人忽视。然后,她惊慌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还有多少青春可以用来与皇上冷淡赌气?!但这么多年都这样了,想扭转也找不到方法啊。

  相较于她的困境,这明夏宫简直春风得意得让人怨恨!只因为她命好,所以什么也不必做,就得到君王的特别对待。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这是太医院特地为妳熬煮的补品,喝点吧。」明恩华从女医官手上端过极品药材熬成的补气汤,轻轻对金秋宫说着。

  「妳何必如此作态?」金秋宫不理会明恩华手上的汤品,冷淡的说着。「妳现在是后宫之首,想来后位也唾手可得,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妳明夏宫鸿运当头、锐不可挡,我这小小的金秋宫,没权没势的,哪需要妳来讨好。」

  明恩华顿了一下,平静说道:

  「娘娘,如妳所言,本宫并不需要讨好妳,更不需要巴巴跑来这里看妳脸色。所以,我侍奉妳汤药,只是因为姐妹情谊,并不图谋妳什么。」

  性情如此尖锐,不给人留余地,难怪在宫里跟谁都处不好——包括皇上。今日算是真正的见识了,她在心底暗自叹着。

  金秋宫冷眼瞪着那碗汤,道:

  「我不会喝妳手上的东西。妳让人倒了吧。」

  「妳不想喝,我就不勉强了。」将手上的汤交给候在一旁的明翠。

  她今日来,除了关心金秋宫的病情外,她还想询问一下关于新选秀女的安排事宜。毕竟皇上发话,要三宫一同处理这些事。这两名正妃总是避而不见,她只好亲自在后宫各个居所奔走。

  「以后请别做多余的事了,我小小的金秋宫承受不起妳明夏宫的盛情。」金秋宫眼光一直随着那碗被端走的汤移动。

  明恩华见状心中一突,半侧过身,唤住明翠:

  「明翠,将汤瑞回来。」

  「为什么端回来?别以为我——」

  金秋宫的声音突然嘎止于见到明恩华将补汤灌下一大口。

  明恩华捧着碗,对瞠目瞪她的金秋宫笑笑道:

  「这汤极之珍贵,里头的药材皆是不易取得的绝品,熬了一天一夜才得到这一碗的菁华,对养生益气、振作精神有极佳的功效。娘娘妳没胃口喝,我想了想,也不该轻易倒掉,太可惜了。虽然是捡拾娘娘不要的,但好东西就不该浪费,希望娘娘不会介意。」

  金秋宫脸色一阵青白,不会笨到相信明夏宫这行为只是为了不浪费。她这是当面证明汤药里没有下毒,分明是在嘲笑她金秋宫没胆多疑!

  金秋宫深吸好几口气后,才尽量平缓的下逐客令,她不想再看到明夏宫的脸,因为明夏宫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在对她恶意的嘲笑!

  「如果没别的事,妳请回吧。本宫要休息了!」

  「娘娘,我方才说过了,来这里是为了与妳商量一些内廷公事——」

  「什么商量?说得真好听。」

  「不是好听,是事实。」明恩华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金秋宫不客气的继续逐客:

  「我病着,不方便参与公事,一切妳全权作主吧!以后妳就不用来走过场了,本宫没权没势,什么决定也做下了,也不想做,省得到时出了意外,成了妳诿过的借口。」

  明恩华感到很无言,以前不了解金秋宫,觉得她可能是宫妃里比较冷静超脱的人,但现在她知道错了。金秋宫恨每一个同她分享丈夫的女人!而现在最恨的人正是她,所以一点脸面也不给,能让她多难堪就多难堪。

  既然被不客气的驱赶了,她当然不会执意留下来自讨没趣。所以她以平静的声音道:

  「既然妳要休息,那本宫也就不打扰。太医院那边每天都会派人过来探诊,我已嘱过她们小心侍候,需要什么药材皆可任取。请娘娘安心调养,祝妳早日康复。告辞。」

  金秋宫气愤明夏宫连这时候都要炫耀她在后宫的权势,真当自己是皇后了吗?当下理也不理,转身就进入寝间,把满厅的人留给女官去打发。

  明恩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好一会后,终于克制住,才转头看着两旁正簌簌发抖的金秋宫女官,知道她们在害怕什么,但迁怒不是她的风格。更别说以她现在在后宫横着走都行的地位,就算是稍微大声一点抱怨,都足以被说成作威作福了。

  她不能学金秋宫这样,生气就使性子,给人难堪。虽然那一定很过瘾……

  「好好照顾金秋宫,小心侍候着。本宫已经交待初晞宫那边,每日中午带二公主过来探望。二公主可以待到用完午膳之后,再送至蕴秀院上学。妳且将这事转达给金秋宫知晓,明白吗?」她对金秋宫的首席女官交待着。

  「是,小婢明白。小婢代自家娘娘感谢明夏宫娘娘大恩,谢娘娘慈悲!」

  明恩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觉得好累。这阵子事情多如牛毛,就算投入全力,亲力亲为的,成果也仍是差强人意。

  事情会很困难,她早就知道。但孤立无援是她最大的困境。

  她该怎么办?

  大刀阔斧的将那些不合作的人都换掉?这想法很过瘾,但太天真。再说她哪来有用的人才去递补?

  还是跑去跟皇上哭诉?就跟张妃那样,动不动就到皇上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如丧考妣,藉此得到垂怜,达到想要的目的?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处理好后宫一团乱的情况,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压垮,让肩膀失去承担重量的能力。因为……

  「皇上……」甫走出金秋宫的外大门,就见到紫光帝正在她前方含笑的望着她。

  她怔怔低叫着,浑然忘我的站着不动,不知道周围因见到圣驾而呼跪了一地人。只剩她一人还突兀的站立着。

  紫光帝并没有在意她的失礼,他只是缓缓向她走近,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平向上——

  她的脑筋一片空白,只能依凭着本能,将小手交到他手上,被他牵注。

  他以温柔的力道将她带到身侧,然后对她微笑,领着她一同走着。走往御花园,朝正盛放着莲花的那片水光而去。

  她脑袋晕糊糊的什么也不能想,只能任由她的皇帝丈夫摆布,他说天上的云很白,映在水中,很衬满池的莲,她点点头;他说他正在让人研究薄荷莲的培育,也许有一日,可以在皇宫里种一整池,她点点头;她似乎也听到他带笑的说:「瞧,天上正飞过一头龙!」她看着天空,又点头……

  于是他哈哈大笑。她着迷的看他,仔细将他的一切收拾在心中,珍藏。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就算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望着他俊挺的侧面,今生就无憾了……

  是了。她不能失去肩膀,让担负着的重量落下,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挺着。原因就是——

  这是她爱这个男人的方式。

  她的男人是个帝王,那她就用爱帝王的方式爱他。

  或许他看不上她,今生都不会将她放在心上挂记。

  那又何妨?她爱他,只是她自己的事而已。

  爱着他,就足够她一生都感到幸福了。

  所以,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就算日后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她都不害怕了。

  「皇上,还记得您允诺臣妾一个愿望的事吗?」夜里,她在他怀中轻问。

  感觉到紫光帝身子细微的紧绷,却是轻松的口气回道:

  「爱妃终于想到要向朕索求什么了吗?」

  「是的。」她没抬头,不在乎此刻皇帝是什么脸色。不想抬头,是不想见他还要辛苦的控制脸色。

  「是什么呢?快说来给朕听听。」

  「臣妾的愿望是——借人。」

  他的身子又是一楞,声音高扬了些,似是疑怀自己听错,问:

  「什么?」

  「请皇上借给我一个人。」她清晰说道。

  「什么样的人?」

  「臣妾恳请皇上借一名熟知宫内人事的影卫给臣妾帮手,我需要经由这个人对宫里的人事作全面的了解。当然,这人最好是女性。」

  紫光帝一时没有言语。既是无言,也是不敢相信。他亲自给的愿望,就这么随便被打发了!

  她可以求皇后大位、可以求家族的免死金牌、可以求子息,更贪心一点,更可以要求日后的东宫太子必须出自她的肚皮……她可以求的何其多,当然,他会不会同意则是另外一回事。

  千料万想也想不到她只想跟他借人!

  虽然说影卫与探卫成员大多是保密,明恩华向他借人之后,其身分曝光,以后就再也不能隐身,只能放在明处,作用小了许多。但这问题不大,只是一个人而已,对他没有损失。然而对明恩华而言,这种帮手,简直就是在自己身边放间谍。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为了将后宫的事办好吗?

  还是含蓄的向他输诚,表示与他站在同一边?

  「可以吗?皇上。」

  「妳这愿望小得让朕觉得被侮辱。」

  「请皇上恕罪。可是向您借个有用的人,是臣妾目前最迫切的需求。请皇上允了臣妾吧!」

  「妳最迫切的需求居然是这个!」紫光帝叹口气。觉得心有点乱,没兴致多说些什么,也不想猜了,至少现在不想。

  「皇上?」

  「好,朕允妳。」轻拍她香肩。喃喃道:「妳会得到妳要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8-20
第六章


  是幸福还是悲惨?明恩华暂时不想这个问题,她只想趁着梦还美时,极力放纵。不去猜测君王的心思,不去理会心口传来的阵阵警告。

  当她所仰望的男人,屈尊向她俯就,用尽心思为她创造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极致的美梦时,她怎能、怎愿去清醒?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只要用了心,就好了。

  只要能让她沉醉,能在片刻感到短暂的被爱,就足够了。哪管过后,是怎么也见不到底的失落如影随形。

  对一个君王,她能要求什么?身为一个帝妻,幸福与快乐从来就与爱情无关。她很理智的知道,可是爱上了一个君王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五月,西边海防大捷,明家势盛,宫里宫外,圣眷正隆,她从此摔入蜜糖瓮里,粘粘腻腻的爬不出来。整个五月下旬,她独占君恩,君王连续十天夜宿明夏宫,终于打破了两年来后宫的平静与平衡。

  宫里,明恩华万千宠爱独揽一身;宫外,因为明靖方被封为定海郡王,从一品,食邑五千户,不仅拥有封地,爵位更可袭三代!这对日曜皇朝来说,可说是首开先例,此等荣耀已然与皇家王族比肩,外姓功臣向来无权享受,但明家得到了!

  明家从官场贵族变成外姓王族,从而改写日曜皇朝历史,紫光帝正式下诏:日后于国家有大功者,可以封爵;而为国开疆辟土者,其新辟疆土将成为首功者的封地,与皇家共享牧守封邑权。此举自然引起国内外的哗然大惊,同时也振奋了长年戍守于苦寒边荒的将士们保家卫国的热情。虽然封爵等事宜还等着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等一品大员讨论完善,但有明家这个例子在前,日后相同的功绩可以得到多少荣耀,是看得见的!

  大家都在猜,日曜皇朝第三位皇后将要出现了!

  不是她本身德泽天下,为国家社稷立了什么不世功绩,而是政治需要使然,推着她往后位走去。酬庸或拉拢,防叛或奖赏,明恩华都必须被紫光帝立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与皇帝共同治理日曜皇朝。

  立皇后,代表皇帝的放权。皇后的地位极高,不止可以统治内廷,更可参与国政,拥有听政权,并提供建议。所以历代皇帝皆不轻易立后,朝臣亦不经易建议。

  不过时势使然,在紫光帝这一代,怕是非得有个皇后不可了。而皇帝似乎并不抗拒,正在做着这样的布局——

  六月,皇帝大办千荷宴,钦定由明恩华主办,咏春宫、金秋宫协办。不止要选新妃入皇家大门,更要盛大招待海中国国主与公主,除了缔结为兄弟盟国,并议谈战利品分配、海权分配等问题外,听说两国即将联姻,没有意外的话,海中国第一美人海姬公主,即将入主空置了两年的藏冬宫。

  既然海中国推出了第一美人进入后宫,堂堂日曜皇朝怎么可以被比了下去?于是众家大臣卯足了劲,四处往民间征美,趁着三年一度二十五岁宫女放出宫、补新宫女的机会,将数十个身家清白、容貌姝丽的民家女子给送了进来。想说就算二十个待选秀女里,都只是清秀佳人,没有半个绝色,那么宫女里头肯定是有的。

  一时之间,后宫的训选宫女处,佳人如潮,美不胜收,惹得平日巡守后宫安全的侍卫们心猿意马,总是争抢入后宫巡逻的机会,就为了多看美女一眼。

  得势的明家,风头一时无两,虽然家族长修身自律,对本家子弟看管十分严格,但从来富贵养纨袴,这是怎么也控制不了的事。当官府畏于明家势大,对于其不肖子弟的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自然也就助长了其气焰,朝作威作福的路子上走去,无人敢管、无人敢告到明家家主面前去。

  逍遥法外、无法无天的滋味如此美好,简直快乐似神仙。身分高贵而游手好闲的明家少爷们,在食髓知味之后,理所当然学会了一句恶少必会的干古名言:「王法?少爷我就是王法!」

  走马章台强抢名妓,养鸟斗狗公然聚赌;为了小小的事件,与人斗殴之事履见不鲜。后来胆子就更大了,连冠着「天」姓的王族也不看在眼底,居然为了抢道,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将承威世子给一鞭打下马,见其灰头土脸后,方才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完全不管对方给害得摔断了腿。

  这事,自然也就闹到了皇帝面前。一方是已然落魄的六代王族,挂着世子空名撑场面,家中无一人在朝堂为官,领着皇家每年少少的爵位俸禄过日子;而另一方则是如今连皇帝也礼遇三分的明家子弟。完全没有任何悬念的,皇帝果真只是将那闹事少爷的父亲——门下侍郎明慎成给叫来说了两句。甚至没叫明慎成领他那不肖子去跟被打伤的世子道歉,只让他好好管束儿子,关在家中闭门思过,此事就算了结。

  明恩华知道富贵必然造就堕落,可是当她听到这件事时,心情还是难受得连午餐也吃不下,草草几口吃完后,就让人撤下。哄了两个孩子午睡后,就沉默坐在竹榻上,不说话,也不看书,更是半丝睡意也无。

  「娘娘。」明翠悄声走过来低叫了声。

  「什么事?」明恩华微蹙着眉问。

  「明侍郎夫人求见,正在门厅候着。」

  「怎么突然来了?先前递过拜帖吗?」明恩华问完,倒先嘲弄地猜道:「我想是没有吧。」

  「拜帖这才送来。」明翠指着手上的一份请见帖。又道:「宫卫不敢拦,内务府访司也不敢,草草签过,便放侍郎夫人前来明夏宫这儿。」

  「婶母所为何来?她不是正得意着吗?」口气充满不耐。

  「可能还是为了给十一少求官吧。」明翠猜。记得侍郎夫人连着来两次,都是为了给她独子索个官做,非要娘娘将皇上赐的心愿用在这上头,虽没达成,但一直都没放弃过。「领客女官说侍郎夫人神色略有焦急,似乎非见妳一面不可。」

  明恩华轻揉着额头,明翠见状,忙走过来,细细的为她按摩起来。

  「要见吗?娘娘。」

  「让她进来。我倒想知道她能说出个什么!」

  见主子如此不耐,明翠点头,走到外头,吩咐外头的女官道:

  「三刻之后,领侍郎夫人来拜见娘娘。这会儿,好好侍候着。」

  「是。」女官意会,退下了。

  「娘娘,妳一定要救救妳那靖连堂兄啊!」一踏进来,才拜见完,侍郎夫人就低泣起来。

  「婶母何出此言?先别哭,坐着说话吧。」明恩华淡淡说着。

  被侍女扶着落坐,侍郎夫人呜呜哭了好一会,见明恩华没搭话,完全无劝慰之举,心中哀怨不已,终于稍稍止了声,哑声道:

  「娘娘,那张志富——也就是张妃的哥哥实在太过分了!张妃不过小小一个侧妃,张志富也不过一小小的主客员外郎,竟敢欺到我明家头上!娘娘,请妳一定要为靖连作主哇!」

  明恩华缓缓启口道:

  「小小一个主客员外郎?这官也够大了,婶母怎么能如此轻诋朝廷命官,更遑论后宫嫔妃岂是婶母能轻易议得的?」

  「娘娘!如今我们明家还用得着怕得罪什么人吗?!」侍郎夫人忿忿地叫。

  「婶母这话不妥,以后请千万别再说了。」明恩华沉下脸道。

  侍郎夫人脸色更差,认为明恩华不该对她如此无礼,气得不说话,别开脸。

  明恩华也不理她,径自喝茶。

  好一会后,倒是侍郎夫人先忍不住了:

  「娘娘,反正这事妳得帮忙。这回靖连是无辜的!他被张妃他们给害了,他们眼红我们明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就想扳倒我们……总之,妳堂兄不能被白打一巴掌,这公道一定要讨回来!」

  明恩华听婶母含糊不清的说词,也没意愿深入了解,因为她不想管。只冷淡道:

  「中午时分,本宫才刚听说前几日靖连堂兄当街鞭打承威世子,使之摔马断腿的事迹,以为那就是新闻了;不料本宫仍是孤陋寡闻,这才多久,堂哥又与朝廷官员闹上了。」

  「这次是张家来惹的——」侍郎夫人气得不轻,马上要辩。

  但明恩华打断了她:

  「一个该待在家中闭门读书思过的人,怎么还能跑到外头让人惹上?」

  「这、这这……」如果不是这样,她干嘛来宫里找明恩华帮忙!侍郎夫人心中暗自骂道。要知道如今明家势高,这明夏宫的受宠还是沾了明家的光呢!「不管怎么样,妳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出事吧?这件事,妳一定要帮忙!」

  明恩华真不知道婶母强势对她耍赖的依凭为何?为何她非得帮忙?再,她又哪来能力帮忙?当她真的恩宠齐天到足以让皇帝为她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

  「婶母,我不知道堂哥与张家发生了什么冲突,我也不想知道。如果堂哥犯了事,且这事大到让您不考虑向家里求救,而必须来找我的话,那您就太高估我了。我没有能力处理连家族长都束手无策的事。」

  「怎么会?!妳是正妃!堂堂皇帝的正妃!而且妳还有一个皇上钦赐的愿望还没用不是吗?妳可以用来保妳的亲堂哥啊!」侍郎夫人急叫道,无法谅解明恩华的推拒。

  一个愿望!明恩华突然有些怜悯的望着婶母。已经半个多月了,皇帝都不再放在心上的戏言,怎么还有人在这边孜孜念念痴心妄想!

  「婶母,如果堂哥闹的事大到让妳想到那个愿望,那我想,谁都对这件事使不上力了。」

  「不是的!娘娘,靖连没有错!他只是——」

  明恩华一点也不想听,百般倦怠道:

  「好了,婶母,您请……」

  明恩华正想送客,不料此时外头突然传来洪亮的宣告声:

  「皇上驾到——」

  既让御侍宣声,就得是正式的接驾礼而非家礼或常礼。明恩华连忙让明翠整衣戴冠。一旁极少见到皇帝、更是从未近见的侍郎夫人更是惊得手足无措,示意随身女侍赶紧过来打理一番。

  「参见皇上,皇上万安。」明恩华领着众人蹲跪在门边相迎。

  「爱妃平身。」紫光帝大步走进来,一手扶起明恩华,步子没停,牵着她手走向首座,一同坐下。

  「见过明夏宫娘娘。」张妃在明恩华坐定后,拜见。

  明恩华这才看到张妃也随皇上一同来了。

  「张妃免礼,请坐。」明恩华注意到张妃眼眶通红,看来是哭过一场了。

  其他跪在门边的人,在皇帝没叫起之下,只能干干跪着,不敢动弹。而紫光帝似乎也就忘了门边还跪着一大票人,而那些人之中,更有一名朝官夫人,这位朝官夫人还是出自圣恩正隆的明家呢。

  明恩华并没有马上提醒皇上这个「小小的疏忽」。就先将侍郎夫人晾在地上跪着,她注意力放在张妃身上。她感觉得到张妃此刻随皇上一同过来,肯定为的是与侍郎夫人来求的事相同,而且张妃已经向皇上告过状了。

  侍郎夫人在她面前哭诉了那么久,只要她作主,帮堂兄出头,却含糊说不清事情经过,那么可以肯定这回理屈的必是明靖连,于是让张妃藉此掌握住机会,前来兴师问罪……能说动皇上前来主持公道的,应该不是小事——明恩华心中有想着。

  她摸不清皇帝此刻是什么心思,不过无论这件事他将怎么处理,暂时她都不会被责难。不管是为了拉拢明家,或是为了他整治后宫的心思,此时此刻,他都会维持着将她宠上天的姿态,不会那么早……恢复正常。

  喝了口明恩华亲奉上来的茶后,紫光帝开口道:

  「爱妃,朕本想这当儿,妳该正陪着孩子午睡,还不欲过来扰醒妳呢。怎么今儿个精神这样好,明夏宫看起来很热闹啊。」

  接过皇帝喝过的茶杯,放回小几上,再坐好身子时,方才被牵住的小手又被他轻握住。她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眼底的羞意,轻声道:

  「臣妾正想趁孩子睡时,招内务府的人过来商讨『千荷宴』最后定案,也好让下面的人全力筹备。侍郎夫人意外来访,同臣妾叙家常,臣妾觉得精神尚可,便接见了。」

  紫光帝淡淡扫了眼跪在门边不敢抬头的贵妇人,目光再看回明恩华:

  「哦,那是朕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妳与家里人叙家常了。」

  明恩华恭敬道:

  「没的事,皇上这是哪儿话,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万万当不起。」

  「就跟妳说别再这样对朕过分客气,妳是朕的妃,总是客气,岂不生分?」

  显然紫光帝一时还不想走入正题,话题不着边际、毫无内容的闲扯着,他不急,明恩华不急,可一旁的两名事主可急了。

  张妃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要一劲儿跟明夏宫寒暄,那明靖连不只辱骂殴打了朝廷命官,也就是她哥哥;最严重的是,明靖连冒犯了海中国使,同时言语轻薄了即将进宫为妃的海中国公主海姬,这可是足以杀头的大事!

  方才皇上听了明明很不高兴的,才会领着她一同来明夏宫啊,怎么此刻却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为什么一见到明夏宫,就什么气都忘了?!她英明的皇上几时变得如此了?张妃心中又气又难受,差点又掉下泪来。

  而跪在门边的侍郎夫人就更忍受不了了!她看这阵仗也猜得到,张家已经先一步告到皇上那儿去了,眼下态势,似乎完全不利于她,因为皇帝可是张妃请来的,而皇上一眼也没看她,不叫起,也当她不存在,她是大大不利啊!

  不行!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扳回劣势,不能让张家得意。这张家一旦得意了,那她儿子不就倒楣了?不!她不会让她儿子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就在侍郎夫人眼珠子直转,再也静不住时,明恩华在她莽撞开口之前,对紫光帝道:

  「皇上,臣妾的婶母已经向臣妾告辞了,能否恩赐她退下?」

  紫光帝笑笑道:

  「是吗?朕才来就说要走,是不想见到朕吗?」

  「皇上,这明夫人好大的派头,居然连皇上都不看在眼底了!」张妃乐了,抢在明恩华辩解前,落井下石的说着。

  侍郎夫人岂容别人当着皇帝的面对自己污蔑?!心急之下,想也没想,就冲口说道:「不是的!皇上,臣妇没、没说要走,是娘娘赶我……」

  明恩华脸色一变,极力克制气得微抖的身子,不让人看出来。她想暗暗抽回仍然被皇帝轻握住的手,不料那本来轻握住她的大掌,竟似是知道她的退意,先她一步将她小手牢握,力道大得让她有些痛。但两人都没有为此改变脸色——她仍是低着头,而皇帝仍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侍郎夫人,仿佛覆盖在两人衣袖下的活动不存在似的。

  这侍郎夫人总算没有愚蠢得太彻底,发现说错话后,马上住嘴,但短短数句话造成的破坏,已经让张妃大大满足。

  「唷?这是怎么着?明夏宫怎么可以驱赶自家长辈呢?侍郎夫人莫非做了什么惹娘娘生气的事?还是被娘娘无故斥责了?妳且说出来没关系。皇上在这儿呢,定会给妳一个公平的圣裁。」

  「臣妇无状,请皇上恕罪!」侍郎夫人一身冷汗的跪伏在皇帝面前。

  「妳确实无状,不过需要请求朕恕罪的,并非这样的小事。」紫光帝终于将目光看向明恩华,以温和到让她全身战栗的声音道:「爱妃,朕也不跟妳绕圈子,就直接问妳了。方才朕接见了许多人,除了张妃与张志富外,还有礼部侍郎偕同海中国使等人。他们告诉朕,门下侍郎明慎成的公子,在明知道海姬公主身分的情况下,当街轻薄,并殴打了张志富。这件事的严重性不止在于殴打朝廷命官,而是造成了两国邦交的巨大伤害,更别说海姬公主即将成为藏冬宫正妃,海姬公主受辱,等于是侮辱了两国的友谊与皇家的颜面。」

  「可不是吗?蓄意破坏两国邦交,视同叛国;而侮辱皇室宫妃,如同侮辱皇上,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偿罪。咱天曜皇朝的法典可是明文记载得很清楚呢!我想娘娘如此饱读诗书,应该也很明白才是。」张妃幸灾乐祸地道。

  明恩华脸色苍白,在紫光帝更加握紧的手劲里,无言的抬起头。他要她抬,她就抬。静静的望着他,他的表情似是很为难,仿佛无论如何都想包庇,即使有违他的原则。

  紫光帝果然也像是想找个方法为她、与她的家族开脱,所以接着道:

  「朕听了很不高兴,但朕也不相信明慎成的儿子会胆大包天到连帝妻都敢轻薄。所以,朕来这儿,是想听听妳的说法。妳来给朕分析一下,这明慎成的儿子,为何竟敢如此无法无天?是一面之辞不可信呢?还是有别的什么隐情?妳尽管说无妨,朕定会秉公处理。」

  明恩华还来不及回应,就被别人抢走了话——

  「当然是一面之辞,更有隐情啊,皇上!请皇上明察!」浑身发抖,紧张得快要昏倒的侍郎夫人像是抓到了一线生机,忙不迭的叫道。

  张妃先是眉头紧蹙,正想说些什么,但转瞬一想,马上不怀好意的笑道:

  「哦?有隐情是吗?明夫人,那妳可得仔细说说,究竟是何人给令公子撑腰,让他蓄意去轻薄帝妃,一心想污了公主清白,害她身败名裂,失去进宫的资格?本妃料想这样胆大包天的事,若无人在背后指使,谅令公子也不敢做出来。」一双大眼在明恩华与侍郎夫人之间流转,其意不言可喻。接着又道:「令公子上午才犯下这起大错,转眼夫人妳就迫不及待跑来明夏宫娘娘这儿,是想邀功呢?还是想商量什么善后的大事?」

  「妳妳、妳这是血口喷人!不是这样的!妳胡说!妳!妳——」很快明白自己正在落入张妃的圈套,侍郎夫人惊得大叫。

  「放肆!皇上在此,岂容妳无礼叫嚣!再说张妃是什么身分,妳一个小小侍郎夫人竟敢如此冒犯,还不快请求皇上饶恕,并向张妃道歉!」明恩华抢在张妃面前发难,冷面沉声的斥道。

  侍郎夫人第一次见到明恩华如此严厉的神情,一怔之后,习惯性的本想反嘴,幸而尚存一丝理智,揣度眼下情势后,立即照做。表情虽然僵硬,但口气温顺许多:「请皇上饶恕臣妇大不敬之罪,请张妃原谅臣妇的失礼。臣妇御前失仪,愿领责罚。」

  「哼。」张妃冷哼一声,毫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明夫人,转身委屈万分的看着帝王——

  「皇上,臣妾的兄长被打之事,臣妾可以不计较。毕竟比被伤害的皇家颜面,以及被冒犯的海中国使,臣妾兄长的一点点皮肉伤微不足道。无论如何这件事得给海中国使与公主一个交待,这一切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尤其是幕后主使者一定要揪出来。」

  紫光帝听完,看着明恩华,道:

  「妳有何看法?」

  明恩华静了一下,以最平缓的语气道:

  「皇上,臣妾对整个事件毫无了解。不过事情既然与明家有关,可否让臣妾请教张妃三个问题,以便理解当时的情况,之后再回禀皇上臣妾对此事的看法?」

  似乎直到此刻,紫光帝才终于对这件事感起兴趣。虽然他掩饰得极之高明,然而他眼底闪过的那抹意味不明的光芒,让明恩华解读起来,就是觉得这男人终于专注起来了。

  「妳问吧。」他大方的回道。同时放开袖子底下握住许久的小手。

  明恩华将终于自由的手收回自己袖子内,以另一手牢牢包握住,不知是想留住上头的温度,还是为了安抚。深吸一口气后,才起身走向张妃,问道:

  「本宫的第一个问题:令兄张志富,在洪升三十八年考过皇家武试,因力大而武艺出色,曾获得武试第八名,是吧?」

  张妃不明白明夏宫怎么突然问起八年前的旧事,虽一头雾水,但仍是点头:

  「是的。家兄是凭真本事经由考试,进入皇家龙武营当御卫的。」语气充满骄傲。

  「第二个问题:今日发生这起明靖连殴打朝廷命官、轻薄海姬公主、侮辱海中国使大事时,那时公主的武卫、海中国使的近侍与皇上特别派在一旁随扈的羽林皇卫等人,可有渎职未至者?」

  张妃一怔,脸色微变:

  「这我怎么会知道?!……啊,对了,公主是微服出游,怎么可能摆出公主仪仗,让人前呼后拥的?当然是人员尽量精减了!」

  明恩华没理她,又问:

  「第三个问题;当时胆大包天的明靖连,身边带了几个长随?」

  「我……」张妃难以招架,完全说不出话来。

  明夫人倒是抢答得很快——

  「只有六个!我儿子只带了六个家丁出门!而且六个里面只有两个会武!」

  明恩华的问题并不需要被明确解答。就见她问完后,回身对紫光帝一福:

  「皇上,臣妾问完了。」

  紫光帝定定的看着明恩华,表情似笑非笑。

  「朕知道妳问完了,也表达完妳的看法了。很好。」语气充满欣赏,半垂下的眼帘掩住了渐渐凌厉起来的神情。

  皇帝像是要对这件事息事宁人,他不再提这件事,也没让臣下对此议弘姗。

  他在千荷宴上大肆赏赐海姬公主珠宝绸缎,直接册封海姬公主为藏冬宫妃主;大方允诺海中国在海权与通商上的优惠条件,以抚平海中国在日曜皇朝所遭受到的不平之事。

  整个夜晚,他右手边坐着正受恩宠的明夏宫,左手边偎着的是千娇百媚的海姬公主。就算当宴会的最高潮——由十个待选秀女轮番上台才艺表演时,台上美不胜收的景致,仍是没让皇帝忘了不时的关照身边两名女子的需要。

  在这一夜,紫光帝的后宫正式充实额满了。四正宫八侧妃皆俱,以后除非这十二妻妾里有人亡故或被休离废位,不然从此皇帝不再娶妻。

  龙心大悦的皇帝,甚至还将几个赋闲在家的世家子弟给招入朝廷为官,其中更把「内务府膳食采办」这个肥得流油的位置给了最近常闹大事、号称京城恶少第一名的明靖连。

  这个官虽小,但包办全皇宫的吃食,每天必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鱼肉蔬菜水果等,哪样不是他采办?从他手中进出的银子每个月数万两起计呢!

  所有人在错愕之后,既羡且妒的对明家人道喜,言不由衷,却又不得不这样做,谁叫人家现在是皇上眼中的大红人。皇上三天两头的下恩旨,生怕给不够似的,总是挂念着要厚泽明家,连不学无术的都起用了,这种恩宠到偏执的状况,让大伙儿怎能不小心翼翼的巴结明家?上有所好,下必捧之,常理而已。

  在场脸色奇差的不只是其他被冷遇的宫妃与其黯然的家人,那明家人的脸色也非常僵硬,像是只差没昏过去或吐口血,但就是得谢恩强颜欢笑,一一应酬着所有的恭贺,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个宴会里,除了紫光帝、海中国使与被选中入宫为妃的女子们是真正开心享受着这个美丽的夜晚外,其他人的心思都带着莲子的苦涩,与黑醋的酸呛。

  五更天了。

  该是皇上起身的时候了。

  昨日千荷宴开到子时,紫光帝才宣布散筵,放众贵冑大臣、皇亲贵戚们回去休息。

  明恩华半坐起身,静静凝望仍然熟睡着的帝王。她在半个时辰前就醒了过来,望了他许久,确定昨夜饮得过量的酒,让她的帝王夫婿陷入深沉的睡眠,全然的人事不知。因为他的脸上毫无防备,俊美的面庞一片舒缓平和,不若平时还带着一丝警备,像是随时可以清醒。

  他睡得很沉,沉到即使此刻就算她拿着刀子要刺杀他,恐怕也会是在刀子刺进他心窝后,才会惊醒吧?

  她相信他这辈子极少有机会睡得这么沉。因为他三十二年的人生并不一帆风顺,而且生在皇家的代价之一,本来就包括了一生的睡不安枕。

  「我……爱你,天澈。」她先是有些结巴,声音细得连自己也快要听不到。但当真的开口之后,发现对着睡得人事不知的他说真心话,一点也不困难。「这是我第一次对着你敞开心房,也将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深信从今以后,我都不可能会再有这样的机会,看到沉睡的你。所以有些话,我要现在告诉你。」

  她不敢碰他,虽然很想。所以她只能紧紧将双手合握,阻止任何一刻情不自禁的意外发生。

  「你我的身分,本来不应该存在爱情,那会让我危险,也会让我痛苦。所以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你很幸运,因为你的冷静理智让你今生今世都可以任意挥洒,不必被爱情所困……这样说似乎也不妥,因为,我也曾自诩冷静理智的;所以我想,也许你最大的财富不是冷静理智,而是……你所拥有的我们都不够好、不够出色,无法成为打破你理智防线的那个例外。没有人能让你像我这样,悲惨的在夜深入寂时刻,对着自己的所爱黯然神伤。」

  她眨了眨眼,将眼底脆弱的泪水逼退。但却无法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喑哑:

  「我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去获得一些什么,也想经由我去破坏一些什么,因为你的帝王身分,让你必须对所有事情防范戒备,所以你必须对我好,撩拨我的感情,让我将你看重,最好恃宠而骄,这才方便你行事。」眼泪还是垂坠了下来,她无奈的拭去。

  「在你心中,首位是国家,再是王权,然后是人民,最后才是你自己。你不以享乐为重,自然也就不可能将后宫当一回事。你是故意娶我们这些你一点也不喜欢的女人进门的吧?因为你这一生从未打算将任何一个女人放到心底,因为那是对帝王生涯的危害,你不想让人生因为女人而走向荒唐,也避免着生一堆儿子,让他们重复抢帝位自相残杀的戏码……家里的人要我以那个愿望向你索求一个孩子。不过,我并不想。你现在已经对我如此忌惮,日后有了孩子,我还有活路吗?我不怕死,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

  说到这里,她静默了,觉得索然,觉得悲惨。

  情不自禁想起六年前大姊要求她好好思考的那几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皇家与明家的利益有冲突,身为明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妳要怎么做?

  ——妳必须要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皇太子,或帝王。

  「对于帝王,只是爱他是不够的。」姊姊说。「如果不够坚强,只会是他的负担;如果太过强悍,他就得除掉妳。爱一个帝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当年,她很努力的想着利益冲突时,明家该怎么办。后来她告诉姊姊,除却明家造反叛国,她只能坐等诛九族而无能为力之外,认为明家最有可能与皇家利益有冲突的情况是——功高震主。不是君王容不得功臣,而是当功已过高,赏了又赏,直到赏无可赏之后,既然无法禅让帝位,那就只好杀头了。

  如果明家的娘娘在宫里得势,那么明家在朝的声势就不能是最高的;而如果明家在朝屡建大功,那么在宫里的娘娘最好韬光养晦。若世事无法如此顺意进行的话,那就可富不可贵,宁博清名不掌实权。就别让那么多明家子弟在朝廷里出仕任要职了吧。像她就很欣赏父亲不肯担任朝官,领一个翰林学士的官衔,四十岁之后就在国子监下的太学里当博士,对别人没有威胁,又享有极高的清誉。这样多好!

  当时她略显天真的回答,让姊姊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姊姊……爱一个帝王,果然不容易,而且好痛苦。

  他不会爱你,现在他对妳的好,不是平白的好,那是要还的,以后会有加倍的痛楚回击。

  姊姊……我知道是这样,但我不想认命。姊姊……我是不是很贪心?

  又过了一刻,她听到卧房外隐约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更衣御侍在外头等急了,再度过来打探皇帝起床了没有吧?

  她半撩起纱帐,看着微亮的天光从白色的窗纸透了进来。考虑着要不要唤醒他……

  「……啊,皇上,您醒了!」再度看向紫光帝,发现他惺忪的俊目正眨着,似是半梦半醒。

  「不,朕没醒……」说完又闭上眼。

  这个男人居然赖床!明恩华大眼眨啊眨,不敢置信。

  那个声称没醒的人,长臂一伸,将她柳腰勾住,压往自己的胸口,厮缠一气。

  她痒得直笑,双掌贴平在他胸膛,下巴轻搁其上,正好可以直视紫光帝俊美又慵懒的面孔。一时顽心大起,吟哦起《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紫光帝顿了下,半睁开眼,望着她的表情性感得要命,回道:

  「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她努力忍住笑,接口: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阵乱吻。

  她喘不过气,努力推拒的小手被他双掌抓攫纠缠。

  「……会且归矣,无庶予子僧。」

  玩玩闹闹的,终究还是被他纠缠了一回。

  于是,在这一日,从明夏宫前往上皇宫宣政殿的路上,再次上演皇帝疾奔赶早朝、一群御侍火速侍候更衣的戏码。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8-20
第五章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连续五日,明恩华维持着完美的贵族礼仪、矜持的宫妃身段、奕奕的神采、无限的精力,从早晨到黄昏马不停蹄的接见所有推拒不掉的访客——既然不能都不见,那就都见了吧。明恩华做出这个决定时,不无自暴自弃的心态。

  她以为她该累病,再不然也该晕个几次,但没有,她身体在明翠长期关注调养下,好得不得了。

  眼下这位,是最后的一位访客了。由于这位夫人身分极高,不得怠慢,所以明恩华拨了一下午的时间给她。从接见、寒暄、叙旧、品茶、谈佛经……耗啊耗的,终于在一个半时辰后谈到正题——关于皇帝的恩赐。

  这位高贵的明老夫人,是明家现任宗主明慎容的夫人,而这位明慎容,不止是明恩华的亲大伯父,更是当朝被尊称为「明相」的左仆射大人。于国于家,都举足轻重,明恩华万万怠慢不得。

  明老夫人不常到皇宫走动,也不是惯爱出门摆威风的人,但身为明家大主母,稳稳执掌明家内务近四十年,其能耐绝不能小觑。一般能让她亲自出动的事,通常就是攸关明家的大事。

  「娘娘,这几日被这么多人请求叨扰后,妳打算如何处置皇上的恩赐?」

  「恩华惶恐,不敢思索,无从决定。」明恩华垂下眼帘,谦雅说道。

  「妳是该怕的。这样很好,妳伯父与父亲就怕妳得势后太过张扬,须知福祸相倚的道理,妳还太年轻,不知人世间的复杂。就怕妳在这样的风头上,摆起姿态,给人落下话柄。皇上现在宠妳,图的可能是新鲜有趣,以后如何长久,才是妳该思索的。所以妳不该轻易把这份恩赐用在给族人升官晋爵上,当然,更不可以轻率的以此愿望要求皇上立妳为后。若妳心中有这两样鲁莽的想头,现下就立即抹了去吧。」

  「……恩华不曾如是想过。」想来这几天所有来访的人,其来意都被人通报回明府了。她一点也不意外。

  明老夫人不语,端起茶啜了口,淡淡道:

  「那妳如何想?拒绝皇上?皇上赐下的赏,岂是可以拒绝的?妳可别自作聪明,以为扮扮清高可以更获圣心。」

  「清高的人不会进宫。」明恩华轻道。

  「妳明白就好。」明老夫人点头。

  对于这个太年轻的宫妃侄女,整个家族对她都很不放心。从小就不特别出色,容貌、才华、灵性等等,都没有卓越的表现,不似她的长姊那样,打三岁起就出尘脱凡,拥有母仪天下的风采,可惜……唉,红颜薄命。也不知道怎地,硬是点名要求让恩华进宫继之,其实当时明家至少有三位比恩华更恰当的宫妃人选,但没有办法,在恩雅力挺下,恩华还是进宫了。

  「娘娘,明家对妳并没有太高的期望。只要妳好好在宫里待着,守住妳的一方地位,就是对明家最大的帮助了,妳明白吗?」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让她在宫里顾好自己,别惹是生非,也别因为吃醋或受宠、失宠什么的,而没了理智,做出让皇帝无法忍受的事情——不是说不能施展手段,而是要做到没有把柄落到别人手上。

  明家人一致认为明恩华没有聪明到可以玩转后宫而不出事的本事,所以对她的要求就是安分。

  「恩华明白。」

  「明翠,妳先且退下。」明老夫人突然下命令。

  「是。」

  明恩华与明翠都怔了下。不过明翠立即顺从,将桌案上用来记事的纸笔都收妥后,无声退下。

  老夫人决定该结束今日的拜访了,将室内唯一留下的亲信明翠也令退出去后,说出她代宗主转达的话:

  「如果妳无法决定该向皇上索要什么,那么妳不妨请求皇上赐给妳一个儿子。这是合情合理又较符合皇上预期,并且是妳本就该做到的事。」

  明恩华错愕的抬头直视明老夫人。

  儿子?!

  她该把愿望用在生个儿子上?!

  明老夫人点头:

  「别以为皇上给的愿望这么好生受。要的太小,皇上瞧不起妳,认为妳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要的太大,只是自取其辱,为皇上所不齿。妳太年轻,可能还不懂……反正,为了明家与妳自己,妳都必须生下儿子。」

  明恩华低下头,不语。

  「再过三年,如果妳无法让皇上同意妳生下孩子,那么,我们会再送一个女孩进来。」无视于明恩华的沉默,明老夫人继续说道:「本来家族里认为该趁着今夏皇上选新妃,将晴湘给送进来。妳也知道,晴湘是咱明家第七代女子中才貌最为拔尖的女孩,颇有几分恩雅的神采灵慧。不过后来妳伯父还是决定再给妳三年的时间。妳记下了。」

  晴湘,只小她两岁,是她的侄女,是大伯父的长孙女,同时也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千金,十四岁始便才名远播,并同时被一些公子哥儿封为京城七大美女之一。

  「好了,我走了。妳好自为之,记得凡事谨慎小心,别主动惹事,若有人与妳过不去,家里会护着妳的。」

  静静送走了明老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沉浸于思索中,明老夫人认为她太过受打击,六神无主,所以失态了。想着恩华本是无多大心机才能之人,这样情绪形于色也是常理,没放在心上,只更加肯定了她的平庸。

  明恩华站在花厅门口,看似在目送明老夫人,但其实一直陷于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拔不出来。

  明翠担心的立于她身旁,见主子好一会没回神,启口低唤:

  「娘娘……」

  「嗯?什么事?」明恩华回头看向明翠。

  「柳助教昨日从内务府的惩诫室放出来了,今儿个一整天都待在小书斋里陪三皇子、四公主读书,娘娘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明恩华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心中无比厌烦,却只能忍耐,轻道:

  「我现在就过去看。趁这会儿妳把这几天写下的访客记录整理一下,我明天要看。」

  「是。」

  后宫里的人都知道,明夏宫是不惹事的——也就是有点怕事。

  也每个人都知道,明夏宫不太管下人——说穿了就是没威慑人的本事。

  大家都觉得:名门出身,如今身为皇帝正妻之一,贵不可言的明恩华,完全没有符合她身分的举止;没有大家气派也不具备正妃威严。连个张侧妃都敢骑到她头上。

  虽然说张侧妃在后宫很是横行,但若是惹上咏春宫或金秋宫的话,人家可是会回敬一番的,哪像明夏宫两年来,只学会了忍让。就算不提她尊贵的帝妃身分,光是她明家正系的千金小姐身分,就足够辱没了。

  也就是这样的认知,让柳丽池打一进入明夏宫几天,发现明夏宫没对她立规矩,也没给什么下马威,甚至不太管她后,自认看穿了明恩华软柿子的本色,就我行我素了起来。平常跑个不见人影是常事,后来冒犯天颜,挨了三个板子、关了十天之后回来,没立即拜见主子,却跑到书斋管起皇子皇女读书事宜,此等行径,摆明了不将明夏宫放在眼底。

  一方面仗着是咏春宫那边派来的人,一方面认为反正明夏宫也不敢对她怎样。她本来也不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也深知小心谨慎的必要。但自从她深深迷恋上帝王天澈后,就不由自主的恨起了那些挂名帝妻的女人,尤其是莫名其妙圣眷正隆的明恩华!心中轻慢含怨,不由自主就要违逆,觉得这样才能出气。

  天澈天澈天澈……

  在心底深处,柳丽池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甜甜的叫唤圣讳。她爱这个男人!爱他的一切!她要很努力很努力的让自己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深深的记忆住她。她会让他知道,她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只要她成功将两个皇子皇女教好,成为比他们母亲更重要的人……

  「为什么我要背这个?姨娘没说要背的!」不断被强迫背文章的予瞳终于不耐烦。

  「四公主,这是女孩子一定要读的书,不只要读,更要熟背,因为这会让妳终生受用无穷。快背,不难的。以后妳会感激我……」

  「我不要!我背不起来!妳好讨厌!妳不会教,走开!」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虽然还学不会仗势欺人、作威作福,但打小没被强迫忤逆过的人,又是个未发蒙的娃,一个气起来,又怎么会是柳丽池应付得过来的人。

  「唉,公主……」

  「走开!」予瞳气呼呼尖叫,用力推开小椅子,跑到女侍那边不看她。

  柳丽池既无力又生气,恨恨的想着没娘教的小鬼果然野得很!很想狠狠给顿板子,可没真敢这么干。旁边还有两个老嬷嬷看着呢。所以她只好很可怜的向一旁正在学字的三皇子求救:「三皇子,您看公主这样不学好,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堂堂皇室公主,目不识丁,岂不可笑。」

  正在描红练字的三皇子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才抬头,淡淡的看了柳丽池一眼,道:

  「无妨的,由她吧。皇妹自有母妃教导,妳教不来,并非太严重的事,没有人会怪罪于妳。」说完,接着写下一张帖子。

  柳丽池被三皇子的话惊得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六岁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她进宫三年,在尚衣局管理皇子皇女四季服饰,也往来过初晞宫不少次,与众皇子皇女多少说过几句问候的话,对他们的印象是贵气斯文,却不知道他们有如此精利的一面……

  还只是个……孩子啊,怎么会……

  「姨娘!」

  予瞳突然大声的叫喊,打破了书斋内的静窒。

  明恩华弯下腰搂住扑向她的予瞳。

  「母妃。」三皇子很快走过去请安行礼。

  书斋内的侍仆也过来请安。柳丽池顿了一下,才缓缓跟上,正要福身,就听见明恩华开口对两旁的侍女道:

  「带柳助教去夏蝉厅静候本宫。」

  突然的命令让柳丽池一怔,下意识的反问:

  「有什么吩咐吗?为什么要带我——」

  明恩华冷淡的直视她,没有特别的气怒,亦看不出情绪。但就是这样,便让柳丽池将所有的话都吞回肚子里,很快了解了自己的逾矩,低下头不敢说话,但也倔得没多应声什么,便任由两名侍女挟着离开书斋,到明夏宫要她去的地方了。

  待柳丽池走远后,明恩华问予瞳:

  「今日读了什么书?」

  「才没有读书!」予瞳还在生气,嘟着嘴道。

  女侍很快将书案上的书取来呈给明恩华看。

  「是《闺训千字文》哪。」她扬眉低语。然后颇有兴致的望向正在看她的予旸;「那你读什么呢?予旸。」

  「柳助教要我背《千字文》,要予瞳背《闺训千字文》,说我们不可以读一样的书。」三皇子不太明白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读一样的呢?母妃,莫非知识还分男女不成?」

  「知识没有分男女,有分别的,是教授知识的人。」

  「我不要背这个!这个好长,我不喜欢。」予瞳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希望可以远离死背书的命运。

  「等妳把基础都打下了,再谈其它吧。这本书的立意也是好的,但不适合太早让妳学习,等妳长大再看便成。与其让妳学这个,还不如让妳学《广韵》,至少能多识得一些字。」

  《广韵》?!

  予旸在一边听了咋舌不已。那是音韵字典耶!是查考用的辅学工具耶!有谁会用来「学」啊!母妃是在开玩笑的吧?

  明恩华简单问了下柳助教今天的教学内容后,问三皇子道:

  「予旸,你习惯柳助教的教法吗?她的教法是否让你更容易记下?」

  三皇子想了一下,道:

  「母妃,柳助教的教法,其实与太傅并无不同,同样要求反复背诵,直到倒背如流。孩儿觉得虽无不妥,但也毫无特出之处。」

  「我不喜欢她!她只会强要人背书!」予瞳叫着。

  明恩华点点头,对两人道:

  「嗯,我明白了。」

  本来决定要放孩子回去休息,而她也该去与柳丽池谈一谈。不过又看了下天色,天还大亮着,才近黄昏而已。便对予旸道:

  「予旸,如果你还不累的话,要不要去探望你母亲,陪她吃完晚膳后再回来即可。如何?」

  「可以吗?母妃!谢谢妳!」予旸惊喜大叫,再无方才的老成状。

  明恩华笑着点头,招来三皇子的女侍与嬷嬷,吩咐她们将三皇子带到云扬苑见张妃去了。

  「皇上,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那明夏宫分明没将教育皇子这样的大事放在心上!请皇上明察,勿再将这般重要的大事交付明夏宫,毁了皇儿一生啊……」张妃说到最后忍不住轻泣起来。

  「是啊,皇上。」咏春宫也满脸忧愁。「昨日明夏宫不仅将柳助教狠狠训诫了一番,还命她从此不得擅自教授皇子皇女读书,只让她守在皇子寝所,管理日常起居事宜,已不让进书房了。」

  今日下朝后,咏春宫算准时间,领着张妃过来上皇宫求见。由于皇帝时间宝贵,所以她们两人也就开门见山地直接告明夏宫的状。一个告她误人子弟,一个告她独权专擅。

  紫光帝坐在御案后面,正在批阅着一本奏折,直到写到一个段落后,停笔。抬头对两人道:

  「明夏宫教育两名孩子,时间也不过十来日,不可能马上就能见到成果。妳们此时就否定明夏宫的教育方式,是否太早了些?」

  咏春宫忙上前一步辩道:

  「皇上,皇子的教育是何等的大事,一分一毫都不可耽误啊!片刻的放纵,可能自此走向怠惰的歪路,造就一生的遗憾,不可不慎。臣妾先前就是想着明夏宫年轻识浅、经验不足,所以才特地将柳助教从蕴秀院调到明夏宫那儿帮手,就是为了辅助明夏宫教学的不足。臣妾此举深获众太博的称道,也是因此才不再在此事上提意见。请皇上切勿任由明夏宫专擅,误了三皇子一生。」

  张妃在一旁点头,哀哀切切道:

  「皇上,请您为臣妾作主!臣妾昨儿个细细详问旸儿,这才知道他唯一会背的就只有柳助教教他的那篇《笔阵图》,其它都不会了。四书五经这些圣人典籍全然无所接触,这可怎么办才好?臣妾不晓得那明夏宫是故意误人子弟,抑或是本身不学无术,居然没教旸儿这么重要的典籍。请您为臣妾、为旸儿作主啊,皇上!」

  紫光帝将朱笔放下,一旁的御侍立即送上湿棉巾让他擦手。紫光帝指示御侍将批好的奏章送回中书省后,这才专心处理起这起后宫事务。他先对张妃问道:

  「妳认为明夏宫无法担任起教育予旸的大任?这也是予旸对妳说的吗?」

  张妃马上道:

  「予旸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怎么会说明夏宫的不是!只是臣妾昨日与旸儿共同用膳时,问了一些他所学的内容,发现明夏宫娘娘什么也没教他,成日就是在玩,要不就说故事、背些不知所谓的歪诗。这样的误人子弟法,臣妾听了心都碎了!求皇上别让明夏宫毁了我的旸儿啊……」泣。

  紫光帝再看向咏春宫,问道:

  「妳认为妳指派的助教,比明夏宫更适合教育皇子?」

  「皇上,柳助教毕竟有两年的教学经验,本身又是家乡知名的才女,她所安排的教学内容,肯定比明夏宫充实多了。可那明夏宫不知为何,却完全否定了柳助教,还硬是将她赶出书房,甚至拒绝让四公主读《闺训千字文》,这可怎么办才好啊!皇上,有哪个名门千金能不学女四书、《闺训千字文》这些女学经典?我堂堂皇家公主,日后是全天下女性的表率。身为女子,学文识字,不就是为了学习这些典籍吗?这明夏宫为何偏偏拒绝柳助教的教案,其居心甚为可议,请皇上明察!」

  两人如此慷慨激昂,却没感染到紫光帝,就见他语气仍是平和,道:

  「朕从下只听一面之辞。妳俩今日过来,为何不将明夏宫一同邀来?也好当面将此事理个清楚。」

  张妃想都没想,脱口道:

  「明夏宫如今何等身分,岂是我等轻易能请来?!」

  「是啊,臣妾可不敢轻易打扰她。她近来哪……可忙着很呢。」咏春宫附和着。

  「妳们去请,而她拒绝了?」

  咏春宫点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昨日黄昏,臣妾特地去拜访明夏宫,正巧遇到她在训柳助教呢。臣妾劝明夏宫不要如此专断独行,不然难以向皇上您交待。可那明夏宫居然丝毫没放在心上,要臣妾别管到明夏宫去,这、这真是太过分了!」

  「哦?明夏宫真的这么说,要妳别管到明夏宫去?所以妳没请她一道过来,认为她会拒绝?」紫光帝终于提起了点兴致问。

  「是的,皇上。那柳助教就是臣妾的证人。此时她正在外头候着,皇上可随时传她进来。那明夏宫委实太恃宠而骄了!」

  紫光帝挥挥手,没打算宣柳助教进来。只道:

  「不用了,今晚朕会向明夏宫问个明白。」

  张妃与咏春宫互换了个眼色,心中具是惊怒。没想到她们联袂而来,却没能让皇上对明夏宫产生丝毫怒意,甚至口气上还多有维护!这怎么可以!向来公正的皇上就算不马上处罚明夏宫,至少要找她来对质不是吗?怎么还要等到晚上7

  今日是十五,皇上会在明夏宫那里夜宿。在床笫之间、耳鬓厮磨之际,皇上还能真问出个什么罪吗?!

  她们特地选在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破坏皇上今夜临幸明夏宫的兴致,岂知竟一点成效也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那明夏宫到底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咒啊!

  「还有事吗?」紫光帝看了下墙角的更漏,刻度上显示着快近午了。由于今日还要与二品以上的要员讨论政务,所以让他们留在宫中,赐廊下食,此刻众臣应该都聚在中书省两旁的廊下赏春花乘春风、喝香茶食凉粉吧。

  「皇上,还有,这是初选过后的秀女名单,共二十名,皆是才貌品德兼具的女子。她们的身分都写在本上,请您御览。若无特别勾选者,那臣妾就将她们全安排进宫参加百花宴。」咏春宫连忙将袖袋里的折子上呈,让一旁的御侍接过。

  百花宴?紫光帝俊眉一挑。百花宴向来是由历任的皇后或皇太后主办,将全国品貌才华出众的官家千金聚集一起,品诗论文章。所有未婚女子是宴会的主角,竞表才艺,由皇家贵妇、一品夫人、众女官等当评审,从中选出花中状元、榜眼、探花等。

  而男性则只能在宴会半途进来欣赏,手持一朵鲜花,坐于外围,不得声张,亦不得惊扰女子。只能在宴会未了,将手上的花投入写有姑娘名字的竹篓里,获得最多花朵的女子,则是百花会花魁,通常会被封为京城第一美女。

  这种宴会深受上流社会喜爱。可惜嘉德皇后去得早,来不及成为皇太后,所以五年以来,没有皇后也没有皇太后的日曜王朝一直没有办过百花宴。

  虽然从没明文规定,但皇家百花宴这类节目,向来只有皇后、皇太后身分才能领办。如今宫中无正主,道理上来说,也该是四宫合力办理才是,怎么似乎就咏春宫一人说了算?

  「妳们三宫决定办百花宴?朕没有看到奏折,莫非还停在内务府未送过来?」没有细看秀女名单,随意让御侍收到案上。

  说到这个,咏春宫又有状好告了。就见她俏脸一黑,满脸委屈地道:

  「皇上!不是内务府搁下了臣妾的奏章,而是门下省的给事中给封驳退回内务府,说臣妾此举太过僭越,不予上呈卸览,要求驳正再议。臣妾认为这是内廷事务,走门下省过场,不过是遵循体制,怎知竟被驳回了!臣妾明白这百花宴不该由臣妾这等身分来办,然而将秀女召进宫,总得办个正式的宴会,让她们表现一下才华,这才好给皇上选些真正德言容工皆上等的女子,臣妾想也只有办百花宴才能显出她们的优点。请皇上明察臣妾一番苦心。」

  「也就是说,妳自己主导百花宴,没知会明夏宫与金秋宫?」紫光帝只问重点。光为了这一点,也合该门下省给她封驳,就算再来几次,也照退无疑。

  咏春宫声音立即小了下去——

  「今儿一早,我让女官知会去了。臣妾这也是不得已,那明夏宫正忙着,而金秋宫身子不适,臣妾也不想太让她操烦……」

  「好了。下去吧。」紫光帝挥手。

  「皇上,那旸儿……」

  「皇上,那百花宴……」

  两名妃子紧张的低叫。

  紫光帝只道:

  「等朕听过明夏宫的说法,再做决定。」

  黄昏时分,一分捷报火速传进宫中。

  卫海大将军与海中国合作,终于一举歼灭侵扰日曜皇朝五十余年的海盗。不止将海盗打个溃不成军,更是找到了隐于幻海阵里的海盗老巢,将之轰灭。缴获奇珍异宝无数、战俘二十余万,更得无主海岛七十余座,为日曜王朝开疆千里!

  此等惊天大喜,轰得朝野上下欣喜欲狂、举国欢腾不休。

  靖匪大功臣卫海将军明靖方,正是明恩华的亲大哥,两人相差十六岁,从军之后就一直在西边海线戍守,专注于战船的改良、大海的探索、海兵的训练,一步一步升至将军。在两年前升为大将军,接下五年内务必剿灭海盗的命令。

  然而不必五年,明靖方两年就做到了!

  他联合海外小国「海中国」,取得他们的信任,与之结盟、共同练兵,并访到布阵奇人,从而大破海盗号称牢不可破的幻海阵,一举将之歼灭。了结了两国数十年来的边患。

  西方边防从此再无海盗之忧。这是何等天大的功劳!日曜王朝被封锁的海岸线从此再无所患,渔获、军事、交通、经济上的畅通无阻,将使日曜王朝往富强大国发展而去。

  世人都在看,已经备极荣宠的明家,还能再升到哪个天上去。

  十五月夜,举国欢腾,取消宵禁,宫里宫外摆大宴,欢笑至天明。

  所有的妃子、皇子女们都被请到上皇宫参加帝宴。

  所有的宫官、朝官都足不沾地的忙碌着——忙着准备祭天祭祖、忙着迎接凯旋的仪式、忙着准备庆典、忙着迎接海中国使的来访,然后自然是新疆域的规画、战俘的安排、与海中国战利品的分配等……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还没有那么大的事能让皇宫忙成这样、让全国人民忙成这样。

  歌姬舞伎在场上表演,热闹非凡,群臣拿着酒杯四处敬酒,不时的高呼「吾皇万岁」、「日曜万岁」,高坐帝台上的紫光帝一反平日的节制,不时对群臣敬酒,杯杯见底,少有的放纵。

  这是他即位两年以来,最深最浓的一笔政绩,不止重重记载在日曜国史上,更扬威了海内外。

  从来日曜皇朝国力中等,在中上六大帝国中地属边陲,并不是特别富强,只能说仅能在各国间取得一个平衡,互相牵制,却也是坐困愁城之势。

  因为日曜的地理位置偏弱——西方与西云国接壤,北有栗悍的野人不时扰边,南有未开化的蛮夷与瘴气为患,靠海的东边渔获丰富却又经年为神出鬼没的海盗所苦。每年三分之二以上的税收都花在边境的防守上,经济又走不出去,只能年年与西云国借道至其他五国行商,相对民生的发展也就显得有心无力。

  历任的日曜帝王总是苦于国家发展的困难,两年前紫光帝决定将大部分的财力用在剿灭海盗上,全力为日曜的经济打出一条出路,断再不容许日曜皇朝四面受敌,自困待毙。

  如今这个心愿,只等了两年,明靖方为他达到了!紫光帝怎能不开怀得几乎失态?怎能还维持着平日的冷静?

  于是他在喝得半醉后,步下帝台,脚步似有些不稳,但拒绝御侍的搀扶,笔直走向下首的明恩华,一把拉起她,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爱妃!」他笑喊。

  四周传来阵阵抽气声,更有一些杯盘落地声,一时之间,除了音乐声仍阵阵传来外,欢笑的宾客们像是突然都失去了他们的嘴。

  明恩华初时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酒后失仪的帝王让人无措,她得想个办法化解,虽然不知道他这是故意表演还是存着怎样的心思,最好快快令人将他扶去休息……心中思绪万千,但在望见帝王迷茫的俊目有些发傻的望着她,那一抹带着天真的诱惑,竟让她迷失了……

  「皇上……您醉了……」她轻轻的抚着他被酒意晕红的脸,他真好看。

  也只有在他不那么精利、不那么算计时,她会觉得他真是一个俊美得让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男人。

  「朕没醉。」他用很清醒的声音道。然后,做出了非常不清醒的事——拉着她走向广场中央,将舞姬都挥退,带着她跳舞。跳着凤凰旋舞。

  凤凰旋舞,日曜皇朝的帝后舞。

  她没学过,她也不需要学过,因为这是男人带女人跳动的舞,只要男人会带舞、有足够充沛的体力,那么就可以成就凤凰旋舞。

  像是踏进了一个迷幻的世界,明恩华只觉得身子一直在转,满场的飞转,在皇帝恰到好处的力道下,她在他的手掌手臂的操纵里,化为一抹旋风,被他的脚背撑起,在天地间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华。

  他没醉?也许吧。不过她醉了,绝望的醉了……

  当乐曲的最后一声落下时,两人顿住身形,她狂喘不休,不知如何是好,但今夜还没有结束,所谓的狂欢,还需要做出更狂的事来附会——

  他深深吻了她,当众的、当着他所有妻妾的面前,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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