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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绢言情小说《今生住定》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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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8-22
第八章


  「小姐,中午有人送来邀帖,请你明日前去作客。」宝心见小姐回来,立即将请帖呈上。

  「又是那些夫人的邀宴吗?」自从上次花宴过后,娄恬的约会不断。那些还没打听出她真正来历的夫人们对她就是不死心,其中更不乏见她秀丽温雅、进退得体的,想给她作媒呢。娄恬参加几次下来,着实也疲了,不想多做应付。

  「不是的,这次发帖的是一个叫季明明的夫人,小姐记得不?就是那安兰居的主人哩。」

  听宝心一说,娄恬就记起来了,讶然问道:

  「季夫人?她怎会给我邀帖呢?我没见过她是吧?」

  「是呀,奴婢当时也纳闷着,于是对送帖来的仆从多问了几句。那人说,是想跟小姐谈谈安兰居的事。季夫人似乎认为我们也是想向她购买宅子的人之一呢。」宝心回道。

  「有这样的事?」娄恬心里推敲着,是什么原因让季夫人有这样的误会?莫非……是他?是祝则尧做了什么吗?正待想着,但疾速奔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小姐、小姐!」丽人端着一盆水快步跑进房来,盆子里的水波晃荡,却是一滴也没溅出来。

  「怎么了?跑得这般急?」

  将水盆往宝心手上一塞,丽人比手划脚地叫着:

  「我方才下去打水,不小心听到有人在跟掌柜的打听住客的名字,说是要问有无三个年轻女子前来投宿的,我听那声音耳熟之至,忍不住躲到小门边偷看。这一看可不得了!我的天!那不正是侯府的豹组侍卫林河山吗!小姐,可不得了啦!京城的人找来了!还出动豹组耶,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你没看错吧?豹组是专事守护侯爷的死卫,怎么可能出来找我们?除非……侯爷也来了!」宝心说完,俏脸一白,觉得双腿不听使唤地软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呀?我们不是跟那里没关系了吗?小姐!」

  娄恬很快地振作精神,问丽人:

  「掌柜的有说出来吗?」

  「没,这里到底是一流的客栈,岂敢随意将客人的隐私外泄。而且林河山又没有出示官家身分,当然无所获;可是他们既然来了,早晚会找到我们的。」丽人对豹组的本事可清楚了,毕竟她们姊妹俩进府后,可是在那边受训的。

  「看来我们必须早他们一步离开了。」娄恬闭上眼,心里无限纷乱。

  「离开永昌城吗?」宝心问着。

  「不。」娄恬摇头,很快做决定:「先离开客栈。明日你们一同跟我出门,将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搬上马车,不重要且大件的物品,就先放着,我们不退房,可也暂时不回这里。」

  「那我们要去哪里?」丽人不解地问。

  「明日再找合适的落脚处。宝心,明日会帐时若掌柜的问起,你就说我们要去干泉山的『慈秀庵』赏春踏青,打算游玩十日才会归来。让他用这番话去模糊豹组的追踪。」

  「是。」宝心应着。

  两人开始忙碌起来,先把贵重的东西打包在一块儿,省得明日临走时给遗漏了。而丽人终究藏不住话,小心翼翼地问了——

  「小姐……如果找来的是……侯爷的话,你想,侯爷……是想做什么呢?」

  娄恬摇头,笑得有些悲凉。

  「也许是我想的那样,也许不是,不管如何,我们已经与那里没关系了。而现在最好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丽人听了心酸,低嚷出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原本大家不是好好的吗?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大小姐也太过狠心了——」

  「丽人!你闭嘴!」怎可批评主子?!真是大逆不道!宝心喝声制止。

  「好了,你们可别吵起来。」娄恬揉了揉额角,并没有斥责丫鬟的逾礼,轻轻对她们道:「是我自己愿意离开的,与任何人无关。而姊姊……她心里比任何人都苦,我是知道的。」

  宝心与丽人互看了眼,默默地又投入收拾的工作里,不敢再多说。很多事,她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大小姐心里苦,而小姐心里就不苦吗?这么年轻娇贵的千金小姐被迫独自离家生活,从此没人担待,一切自己打理,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去面对生活的艰辛哪!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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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在哭吗?

  这夜,如同五天来的每一夜,他去过了恬静居之后,便会痴痴地来到富满客栈后方,视线凝定在二楼的某一扇窗口,再也不知移开。一次、两次之后,他爬上最近的一棵老榕树上,在有她的那扇窗口等高的地方静止,将自己化为榕树的枝桠、黑夜的一体……然后,看她。

  今早,市集上巧遇她,她的冷淡教他难以承受,却也知道这是他活该得到的对待,因为他先伤了她的心,故意以虚矫的一面待她,将她的温柔拒于心门之外;才当了朋友,却又迫不及待推开她!她是这么聪明,哪会看不出来?她又是出身良好、自尊自重的姑娘,几次碰了钉子,当然就不自讨没趣了。

  这是他要的,保持安全距离,让他的心安全。

  可是,他的心真的安全了吗?没有!而这样真的对他好吗?只一个白天的光景,他跌落悲惨的深渊,神思溃散得什么事也做不好,简单的帐目算出一团乱的结果,气得叔父将他轰出商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对他比较好,为什么他会苦汁满胸臆?

  他的心,若不是丢失了,就是龟裂了,既是空荡荡的,又是隐隐疼着。为着她早上那样客气冷淡的容颜……

  一个人的心能痛到什么程度?

  他想,必然是没有底限的吧?当脑袋里意识到纱窗里的她,脸上的水光是泪时,惊得他什么也管不着,就贸然飞身过去,差点一鼻子碰在扣上的纱帘上。幸好他功夫练得扎实,及时抓住一处凸出一寸的窗框边条,不然他的下场若不是大声的破窗撞进去,就是跌到下面给人抓去送官严办,然后叔父会亲自终结他这条小命。

  「啊!」坐在绣架边的娄恬被窗外的细微动静惊回了神,正要呼叫在外厅的丫鬟们进来时——

  「娄小姐。」祝则尧低叫了声,没空在乎现在这情状的尴尬,只紧紧盯着她脸上的水痕——老天!她是真的在哭!

  娄恬认出了他的声音,整个人诧异得定住了!迟疑且不敢置信地望着窗口,那边太暗,看不真切,可那身形、声音,确是他没错!

  他……为什么会来?为什么……又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明明,他把她付出的情谊推开了去不是?

  再说,哪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又在这么晚的时刻前来拜访?

  真是太失礼了。

  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娄恬一时没想到要如何应对才好,而,她今天也没心情见他,不想在这么沮丧的时刻还得想着他的冷淡推拒,加深自己糟糕至极的心绪。

  「很抱歉吓着你,让我进去,好吗?」见她不语,像是吓着了,祝则尧满是歉意地轻声问道。

  「你走吧。」她摇头。

  他这几天来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在各方面,不管友情或……其它,他都没打算与她有更进一步。

  这几日来的难堪,她领受了,也不强求。不管他有着怎样的苦哀,她不管了,尤其在现下这么难过的情况下,她只会把他加倍地恼在一块儿,没能有什么温柔体贴去探索他的种种。他还是别进来的好;何况,已经不是朋友了,让一个男人进闺房来,像什么话!

  「娄小姐!」见她别过身去,依稀像在拭泪,他整个人都快急疯了!但又不敢提高音量或硬是闯入,怕惊吓到她,也怕引来丫鬟,那就没法谈话了。

  「你不让我进去没关系,可不可以请你转过头来?我们谈谈好吗?让我知道是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你跟我说,我替你解决!」

  娄恬听了,更加恼他,如他所求地转身面对他,不只面对,还瞪着。可惜被泪水润红的眼眶显不出她极力欲表现的悍性,徒增更多的楚楚可怜,揪疼了他那颗为她跳动的心。

  「娄小——」

  「你,你是我什么人?居然敢说要替我解决这样的话?!你、你——」很想骂骂他、羞辱他一番,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骂人的话,娄恬只好第二次说着她的逐客令:「你走!」

  「只要你跟我说是谁教你这样伤心,说完了我就定。」祝则尧坚持着这一点,语气依然是怕吓到她的轻柔,但意志十足坚定。

  「不,我不说!」她摇头。「我怎样都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呢?我们是朋友——」

  「这时候又是朋友了?我真是受宠若惊。」她对他摇头,「不过,谢谢你的施舍,我没有朋友。」笑了,自嘲而落寞。

  「娄恬!」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两个人都怔然相对,一时无言。

  是娄恬,不是小姐、不是娄小姐,不是其它各种生疏客气的称词,不再有那样方便的掩饰来伪装一切只在泛泛之交的界线之外,他越过了那条线……

  该改口的,该立即找个说法来把现下这个不妥当覆盖过去的,他应该的,然后……然后……重蹈伤她心的覆辙是吗?!不!他做不到!知道这会如此伤她之后,他怎么还做得出来?

  「你叫我什么?」她问,给他机会,让他趁机发挥伶俐的口才,将方才情急下脱口的低唤做出解释、做一番巅倒,好蒙了她的心、安了他的神。一切又可如他所愿的太平无事,没有人会因此自作多情,惹他远避。

  「娄恬。」他改不了口,管不了理智的警告;当苦苦坚守的界线终于溃堤后,汹涌情感岂是再能压抑得住的?!

  她的名字多美,与她的人多么合衬!叫着她的名字,就有一股温暖往心口注去,让他整个人都耽溺了。

  纱窗外的他,痴痴地看她,眼神那么炽热,像是他们之间没有三尺远的距离,也没有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帘。

  这是什么呢?他这样炽烈地望着她,像是情深意重的锺情着,她的芳心都被他瞅得无措了,可是一股气愤也同时升起……

  「你这……又算什么?现下这个样,一副……一副样子,也许明日又是陌路一般的神态!你是看我好欺负是吗?这样的忽冷忽热,你祝公子留着自个儿受用吧!我奉陪不起。」又想到京城那些伤心事,气苦更甚,眼泪又垂落下来,觉得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难过了。

  「对不起。」祝则尧双手紧抓着窗框,克制自己一把扯开纱帘的冲动。她的泪会让他失去理智,可现在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吓到她,他已经害她这般伤心了,若再惊吓到她,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娄恬,我不敢求你原谅;惹你生气,是我的罪过。我、我没想过我这样的人,会值得你真心相待。如果我知道了,一定会……」会怎样?不接近她?不看她?不为她心醉神迷?

  不不不!他根本一项也做不到!又能承诺些什么!

  「你会逃得远远的,最好从未与我相见。」她代他说完。

  「不!」他摇头,「我做不到。」

  「你都能伤我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到?」

  「我……」

  「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我的心情太槽,说不出什么好话,管不了你的真心或假意,没力气体贴你的忽冷忽热,我只想一个人……」不想再多说话,她背过身,无力地坐在一张绣墩上,任凭心情更加糟糕下去,一点也不想挣扎,随它去了。

  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走,放她一个人难过?他不会走的,就是无言地陪陪她也好。他不知道是什么教她这般伤心,也或许没有能力解决她的问题,留下来是帮不了她什么的,但他怎么能走?他不要她的泪颜是他今晚最后的记忆,他不要她不开心!他也不要她……气他。

  当他还没准备好时,他便开始说了——

  「那幢恬静居……是我父亲一手规划建造出来的——」直到发现自己竟是起了这样的话头,他有些惊骇地顿住。然后,发现说下去并不难,对于这件他从未与任何人谈过的私己事,对着娄恬说出口,并不难。所以他接下去说了,也不在乎她是否听进去了。「我没见过我父亲。他在我未出生前便已病故在前去应考的路途上。叔父告诉我,父亲是一个很出色、很有才华的人,他不在乎家贫,读书只为自娱,不为求取功名仕途。十二岁父母双亡之后,他一手拉拔幼弟成人,不求任何人的施舍怜悯,以着瘦弱的身躯去做各种粗重工作换取两人的温饱。长年的积劳下来,父亲的身子也操坏了。」

  娄恬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并悄悄地走过来打开扣环,将纱帘卷上去。

  两人的目光相对,她侧身靠坐着窗台,伸手轻扯了下他的衣袖,他会意地探进半个身子,也侧坐在窗台上。两人好近,她身子向内,他的向外,一部份的衣袂是迭在一块儿的。

  「我父亲有诸多长才,但因心性淡泊,日子但求温饱,不求富贵,所以不曾刻意去寻求表现发挥。他帮叔父完成终身大事,自己却从未打算过这方面的事。叔父说,父亲身体不好,不想误人,又喜爱清修,要不是叔父极力反对,父亲早找一座山隐居修行去了——」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他马上说下去,也不显露任何情绪观感。知道他顿下来是为了整理心中的纷乱起伏,然后在今天一次说完。也就说这么一次了。他那深藏的心事,从不与人说,不因为见外,而是、就是不愿说出口,也不能畅意说出口。

  他瞧见她颊边遗留有未干的湿意,未及多想,便伸手要去拭。直到碰着了她粉颊,才惊得顿住动作,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羞羞然地拉下他的手,是想推开这样不合宜的举措,可反教他的大掌握住了她小手不放。她也就……由他了。

  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

  「当时有一位告老还乡的田姓官员打算在永昌城盖一幢宅子养老。田老爷的儿子们在京城各有成就,没一同回来,只有一个晚年意外得到的女儿承欢膝下。田老爷找来全永昌城的巧匠,请他们为他设计出最风雅、最得他心、最独一无二的宅子,打算花一万两银子去建造。在当时,那可是笔不得了的数目,一下子全永昌城的工匠都疯狂投入这件工事的争取,都想得到这件工程。我父亲与其中一位工匠交好,在那名工匠的力邀下,同意加入帮忙。

  「他一手包办堪地、规划、设计,以及陪同友人来到田老爷面前讲解理念与争取工事的承包。在那时,父亲遇见了一名女子——也就是田家的小姐。」

  进入重点了,她知道。娄恬不是没猜测过祝则尧极力阻挠她买下恬静居的原因,想着他或许与这宅子、与那些闹鬼传闻的相关人物有极密切的关系……但又因前一阵子那些夫人们的说法而动摇,清明的肯定又迷糊了去。

  「恬静居花了两年建造,父亲与田小姐的情谊也在长期的相知之下,互许了终身。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父亲对田小姐百般珍护,一切以她的闺誉为念,不想她有丝毫损伤。」他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幽暗了——

  「别说官家人通常不会与商家结亲了,当时家里穷,就算一般人家也不会轻易把女儿嫁过来,何况田老爷呢?我父亲心里自是明白这一点,于是决定上京赶考。他在家乡是有功名的,只是无意于仕途罢了。为了田小姐,他必须去应考、必须金榜题名,全然不顾自己容易生病的身体是否负荷得了这样长途的辛苦跋涉,也就去了。然后,五个月后,他的骨灰被一同去赴考的人送了回来。他在半路上便染上了不治之症,病殁了。然后,又过了半年,田家小姐在恬静居中庭的那株相思树自缢了。」

  他的手,冰凉而微颤,她以自己的温暖包覆着他,给他送暖。他太需要这样的慰藉了,忍不住双手紧握她的,拉到脸颊上摩挲,贪婪地吸取她所有的温柔。再多些、再多些!

  「那么,你呢?」她问着她最关心的。

  「那一年,田老爷上京访友,生了一场病,一直在儿子那边休养。听到女儿自缢的消息,方才匆匆赶回来。伤心欲绝的田夫人不敢说出实情,不敢说出女儿在这一年内其实还生了一个孩子……她想保护女儿的闺誉,却又解释不出田小姐自缢的原由,被夫婿儿子们一再逼问之下,她竟情急说出——田小姐被夜里潜入的恶贼凌辱了,于是羞愤自杀——这样的话。于是,官府密而不宣地四处抓采花贼,而田老爷与田夫人一直为着失去爱女而卧病不起,被儿子们接回京城奉养了,还将所有家仆带走。而那个未出世就丧父、出世没多久即丧母的婴孩……在田小姐自缢之前,她请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将婴孩带走,请朋友将孩子送到祝家,让孩子认祖归宗,承继香火。听说,我这名字,是父亲取的。」他笑,抬头看向天空,几颗零散的星子布在黑幕上,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后方,偶尔探出头,偶尔遮掩。

  「不是很光采的出身,是不?又因为这是该随着时间被淡化掉的故事,许多的真相是无须澄清的。至于我,就这样了。别人想怎么说都无所谓,我只希望保留住父亲与母亲的共同记忆,我私心将恬静居当成是他们留给我的遗产,该是属于我的地方。所以很抱歉,总是阻挠你买下它。每次你想谈买恬静居的事,都被我推阻掉了,硬是带你们四处看房子。」

  「为什么你叔父不肯直接将恬静居送给你呢?他真的待你不好吗?」娄恬低问着,觉得有些冷,起身抓来一件狐皮披肩要给他,他接过,却是披在她肩上,牢牢披得密实。

  「我不冷。」他对她摇头。握住她手,他的手暖了,换她的手凉了,他小心呵护地搓抚着。「叔父恨恬静居。当初若不是缘起于恬静居,我父亲不会遇见……我母亲,那么叔父就不会失去他最敬爱的大哥,他一直都是反对那桩恋情的人。父亲的骨灰送回来时,我叔父去恬静居大闹咆哮,恨下得杀了我母亲偿命,不过还没见着我母亲的面,就被乱棒打了出来。

  「那时叔父不知道母亲肚子里已怀了我。我出生时,身体一直不好,长到五岁了,仍是三天两头的生病,叔父怕守不住我这滴他大哥的唯一骨血,几乎是天天抱着我睡,最好的补药像是不要钱似地一天喝六顿。而后又请来一名江湖高手教授我武功,才逐渐把身子养壮了。叔父对我很好,太过好了,好到让他时时恐惧着会失去我。几年前他知道我想要恬静居,要我凭真本事买下来,但不可离开他。他可以等我十年,若十年内我办不到,他就有权毁了它。」

  娄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

  「所以,他将你留在永昌城,给你一个不大不小不甚重要的职务,不要你什么功成名就,只要你好好地活在他的守护之下?为了留下你,不惜以恬静居做引诱,即使他恨那幢宅子?」

  「娄恬,你好聪明。事实上是,太过冰雪聪明了。」他低喃。

  「不,我不聪明,只会自作多情,笨透了。」她摇头,想到了要抽回手,不给他握。

  但他不肯放!

  「你聪明的。你看出了我藏得无比笨拙的倾心,你知道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失去了我的心。在我不知道、不敢面对现实时,你就知道了。娄恬,你身上有我最想念的香味,我承认我是闻香而来的,可看了你的人之后,什么怀念的香味全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整个心里只放得下你。即使我不敢承认。」

  「怀念的香味?」她希望自己的脸不要太红,可是那恐怕办不到呀……

  「是的。你身上这种香味……」他捧起她的衣袖嗅着,「你这用来熏衣的香味,似是茉莉,又混着些檀香、薄荷的……很好闻,很高雅,与我母亲留下来的香盒味道一模一样,那是我从来也找不到的相同味道。」她的脸好红好漂亮,让他都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这是御妍香,京城才有的。」她没说这香还是官夫人以上的人才用得的,一般商家并不贩售,也不卖给普通人的。

  「难怪我买不到。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邻城。」他笑了笑。

  「你是个体贴的人。」她肯定着他。

  「我什么也不是。有时我甚至是可鄙的。如果你认清了全部的我,一定会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呀,他是配不上她的呀。

  想到这里,不敢再放肆地握她的手,悄悄地放开了,一下子空虚的手掌,只能暗自握成拳。

  娄恬不动声色,当作没察觉。

  「你可以举例说说。」

  「我……用各种手段赚钱。将贫困的孩童集合起来,中介他们差事做,从中抽佣;买了一块山地让他们种药材,替我生财……很多很多的钱财都是来自那些孩子,还有寡妇们织的布……佃农的劳力……我急于集财,专往穷人身上剥削。」

  「那,他们因你的剥削而饿死了吗?」她没批判,只是问。

  「没有。」她不唾弃他吗?

  「他们反抗过你的劣行吗?」

  「没有。」

  「那,剥削了很多人的你,一定很富有了?」

  他怔住,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不,他一点也不有钱,事实上他手头紧到可以说是拮据,即使他已经过得如此节省了。

  「你很有钱吗?」她不容他全无回应。

  他摇头,投降了——「我很穷。」

  「好,我了解了。你,祝则尧,是一个很可恶、很剥削穷人的坏人。你同时也是史上唯一仅见的——如此善于剥削别人,却还这么穷的坏人。」她笑。

  祝则尧彻底投降了。

  身与心,完全地拜倒在娄恬的聪慧与美丽之下,再也回不了头了,也不愿回头了。

  他终究是父亲的孩子,他终究是会走上与父亲相同的情路——爱上一个美丽高贵的千金小姐。

  如果结局是粉身碎骨,那就粉身碎骨吧!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8-22
第九章


  一大早,祝则尧便来到了富满客栈,恰恰赶上了娄恬正要出发的马车。他以为他才是给意外的人,不料却反被她们弄得怔了,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副要远行的模样?」他是知道她今天要去赴季夫人的约的,可这样的阵仗也未免太隆重了,简直像在搬家。

  娄恬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并不意外他的出现,只道:

  「我们马上要出发了,不好停着说话,你要不要到马车上来边走边谈?」

  「好的,但我的马……」她像是毫不意外他的出现,而且还有话要对他说呢。是想说什么呢?他急于想清楚,但脑袋不肯配合,一看到她,就什么都无法想……

  马车已经缓缓在行走了,他骑着马眼在一旁。

  「丽人,你好生将祝公子的座骑看顾着。」娄恬对丽人道。

  「是,小姐。」

  丽人没打招呼,竟就这么从马车上飞身往祝则尧那边扑去——

  若他不够警觉或反应能力太差,两人必会扑撞在一块,然后重重、狠狠地跌落于地,就算没跌断颈子,也非得摔碎几根骨头不可。幸好祝则尧从小到大不曾荒废武功这门术业,练得很是扎实,不致出丑。

  就见他及时拔身而起,身形宛若蛟龙向天升腾,起了半丈高,正好避过与她硬瞳的命运,让两人各自安好。

  丽人笑嘻嘻地跨上祝则尧的座骑,轻功高绝,没惊动马匹使之不适引发慌乱。而祝则尧也轻飘飘地落在马车的驾驶座上,有些无奈地看着丽人,不知道这突来的试探是为了什么。

  「好功夫。」丽人抱拳为礼。

  「不敢当。」他回得讪讪的,也相同拱手。

  「你进去吧,小姐等着呢。」丽人叱了一声,骑着马走在前头。

  是了,娄小姐正在等他呢!小丫鬟这般似挑衅的举止哪值得挂记在心的?真是!

  「娄……小姐,失礼了。在下要进去了。」他弯下身等着里头的应答。

  「请进。」娄恬柔雅的声音里带着笑。

  一边的宝心将布帘从旁掀开,拢挂在一边的钩子上,让布帘半垂半掀,既不至于让小姐的芳容轻易给外人窥觑了去,又能以这样的公开,维护小姐的闺誉,不会让人嚼舌根。

  多么细心的丫头。祝则尧对宝心点了下头才坐进去。

  娄恬坐在里处,祝则尧靠在外处,两人相视一笑。

  「想来应是我昨日的不速拜访,教两位姑娘不快了。」他道。

  昨日他们谈了很久,久到忘了时间,一直在窗台上坐着,有时只是无言对视,  有时是他看着她发呆,仿佛就能这么度过一生一世,谁还管外头梆子声已敲了多少声响?当他回到家时,东方微微见了白,而叔父站在大门口瞪他,红丝满布的眼是一夜没睡的证明……他才察觉,竟是与娄恬谈了近一整夜!

  当然,娄恬没得安眠,丫鬟们又岂能安睡?想来也是强自振作了一宵吧?真是对不住。

  「你……应该多睡一会儿的,无须这么早赴季夫人的约。」

  「你又知道我与季夫人约何时了?」

  「下午时分不是?」

  「你很清楚嘛。」她笑,「想来你已经代我决定了未来的居处了是吗?」

  「我无意瞒你。在我比较过全永昌城的宅子之后,确定安兰居是最适合你的房子,所以最近做了一些安排,在此先请你见谅。」

  「安排?例如今天的季夫人之约?」

  「那是其一。」他点头,但并无意多作详述。

  娄恬见他神态笃定,像是成竹在胸,仿佛安兰居这问宅子就待她点头说要买便能买到手,没其它竞争者似的。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呀——

  「我记得的,安兰居有许多人在竞价。原本八千两的房价,现下哄抬到一万五千两了。我对安兰居是颇有好感,但也知道若想以合理的价钱买到它,恐怕机会渺茫,也就不强求了。」她疑问地看他,「你是要我投入这样不理性的竞争里吗?」

  「当然不是。」他笑着摇头。「我会力保你买到的宅子都是最合理的价格。」

  「你说动季夫人邀请我过府做客,是认为我该与季夫人见面,见了面之后,她会愿意少赚那么大一笔银两?」这是太过天真的想法了。

  「我说过季夫人是个才女,对于这幢她最喜爱的宅于,有很深重的感情,当然不乐见宅子的下一任主子是个糟糕庸俗的人。」

  娄恬点头。

  「或许她是那样希望没错。可我记得你说过,季夫人因为手头困窘,不得不出  售她最爱的这幢宅子求现银。再有理想的人,也不会在这时候与金钱过不去,不然她就不必出售宅子了不是?」

  她的反应一定要那么快吗?

  他是非常非常倾心于她的聪慧的,可是……有时候(例如现在)他会希望娄恬可以……大智若愚一些,那么他就可以轻易摆平她的疑问,挪出更多时间专心来心醉神迷于她的美丽……

  「据我所知,季夫人家里的财务问题已有舒缓,不再那么迫切急需现银挹注。所以季夫人已能自己决定买主是谁,不再是标高价者得。她一直希望安兰居的下一任主人可以是个高贵优雅的女子,你正是她心目中最适合的那一个,没别人了!我就是这么对季夫人游说的,于是才有了今日的邀约。那季夫人很有自己择善固执的坚持,不以金钱为念,真是位值得敬重的人。」

  只是这样吗?这样就能轻易游说屋主放弃一笔原本可到手的钱财?

  他的话听起来多么美好、多么顺耳,把她与季夫人都捧到天上去了,任谁听了都要晕陶陶地醉了,哪还能有什么疑问再生出来刁难他?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当然,他会想办法转移她对恬静居的注意力是一定的。而他对她……是挂着心的,所以除了不想要她买下恬静居之外,其它种种,他都会默默代她打点到最好,这一点,她心里是雪亮的。

  光拿安兰居这件事来说好了,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只是习惯性地做多说少吧?经过昨夜的一番长谈后,她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些,有些不确定的地方,也笃定了。

  他习惯被误解,也不打算扭正世人对他的误解,不管是身世或是才能品性。

  他同时也是个很有办事能力的人,但却不欲宣扬表现;好似扮演一个平凡油滑庸俗的小掮商正是他的一生志业,不希望有谁看出来他其实光华照人、出色不凡。

  永昌城人是这么看他的——一个长得很俊的男人,出身却是一桩丑闻;他身世低贱到没人愿意与他做朋友,加上他才能平凡至极,且不受家人看重,他的未来,  就是仰亲人鼻息以求有一口饭吃,没其它指望了。

  她不太确定他是否满意于这样的评价,但他从未试图扭转形象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人……愈是了解他之后,愈觉得对他的疑问更多。

  对他的疑问可以日后一一弄明白,而现下,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请你告诉我,你是否私下允了季夫人补足差价的承诺,要她以八千两的原价将房子卖给我?」

  「当然不是!」他一楞,回答得很快,双手更是太过夸张地一摊,「就算我想,我也没有那个财力。」

  娄恬很缓慢地点头,直直看着他。

  「是我错了,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就算你有财力这样做……」

  「是的!就算我有财力也断然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帮你。」他重重点头,加强她对此判断的力道,莫再生疑。

  娄恬举袖半掩秀容,又点了一下头。

  「也是。事情若这 处理,手腕是太粗糙了些,很快便会给人发现,也必定会惹来一堆闲话伤及川流行商誉以及我的名誉。我仔细一想,便明白自己猜得太过离谱。你不是做事莽撞的人,我猜偏了。」

  他小心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水汪汪又美丽的秋眸里闪烁着的光采代表着什么?可惜她水袖半掩,不肯让他瞧真切,他又不能失礼地一把抓下来……

  「妳明白我就好了。」他拘谨小心地微笑。

  「是——呀。」她带笑的声音拖得长长的。

  「呃,你……娄恬,你有其它的疑问吗?」他的心被吊得高高的。

  「没有啊。」娄恬对外头唤了声:「宝心,给祝公于倒茶。」

  「是。」正在驾车的宝心一心二用,俐落平稳地倒了两杯茶欲送进帘里来。

  「我来就好。多谢。」祝则尧半探出身接过,「娄恬,你的茶,小心烫。」

  心思全忐忑地在娄恬身上的祝则尧并没有发现这时有一辆马车正与他们错身而  过,那辆马车四方的竹帘全部卷起,里头坐着两个正在谈公事的中年男子,也合该是注定,会车时,祝则尧正好采出头来,也开口说话了,教两名中年男子都抬头看过去,然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咦?那好象是尧少爷的马——」车夫看到祝则尧的座骑,忍不住回头说着,?偷觑到主子严厉的脸色,连忙噤声,乖乖驾车。

  而坐在马车里的两人——祝老爷与川流行管事周南,面孔同时都沉重了,为着各自不相同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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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老板娘,不不,老夫人……」原本蹲坐在恬静居门口一边守门、一边编做草鞋的阿丁,见到四顶轿子停在恬静居门前,正要前去采看时,就见到祝夫人居然从其中一顶眼熟的轿子里走出来,整个人讶异得都结巴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丁,将大门打开,我让轿夫直接将轿子抬进去。」祝夫人揉了揉阿丁的头,推着他去照办,别发楞。

  「是是是!」阿丁不太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形,乖乖开了大门后,退在一边看着,想知道老夫人带了什么人来恬静居。这么神秘?

  行动迅捷的轿夫很快将三顶轿子抬了进去。

  「来,快关门,别教人瞧着了。」祝夫人拉着阿丁一同进门。

  「哦哦,是!」他俐落关上大门,转身时祝夫人已经不在他身边,老早跑到轿夫那里打赏去了。

  「来来来,你们辛苦了。现下你们就回船行去吧!我这几位来依亲的表妹们,多亏了诸位帮忙。」

  厚厚的赏银教船夫们眉开眼笑,不住地对祝夫人道谢,然后才从侧门离开。

  闲杂人都走了之后,祝夫人才走到轿子边,以着罕见的恭敬姿态道:

  「夫人,您可以出来了。」

  同时间,另两顶轿子里的人径自走了出来。都是穿著劲装的女子,一个手里还  抱着一名婴儿,没抱孩子的那一个很快定过来掀起轿帘,将里头的人搀扶出来。

  阿丁目瞪口呆,他发誓他一定是看到仙女了!一个好美好美,美到他想破脑袋瓜子也找不到第二个字眼可以替代形容的那种美!

  「劳烦你了,祝夫人。」仙女出声了,简直是天籁。

  「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夫人,这儿目前是待售屋,也就是我提过的三天前请法师来作法的宅子。我已经跟红如说过了……」

  「表姊,」那个叫红如的,正是抱着婴儿的女子。「夫人不忌讳这个的。夫人现在只求安静而隐密,这里会是个好地方。」

  「是的,祝夫人,我喜欢这里。还请夫人帮忙遮掩我的行踪……」

  「那是当然,我会帮夫人到底,不让任何人找到夫人的!」祝夫人点头。看到了一边的阿丁,拉他过来。「这是阿丁,这里的守门人。他父母双亡,独力拉拔四个弟妹,是个勤快老实的孩子。夫人不必担心他会泄密,有事尽管支使他,他很有用处的。来,阿丁,见过夫人。」说完一把压着傻楞楞的小伙子鞠躬。

  「真是一个好孩子。」仙女微笑看着面红耳赤的阿丁。

  「我我……是……那个……」阿丁傻傻地笑了,只能一直鞠躬。

  「傻小子,一边去。」祝夫人摇头,将他推开。「这里等着,回头我有事交代你。」

  说完领着美若天仙的夫人往里头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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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丁回神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还是被祝夫人的话吓醒的!

  「什、什么?!那位仙女夫人要住这里!还还……还要我瞒过所有人?怎么可能?!尧少会杀了我啦!老板娘,尧少每天都会来,我至少瞒他不过啊!到时你要小的怎么说呀?!」他哇哇大叫。

  「则尧那边有我担待,害不着你的。让则尧知道这件事我不担心,他很有分寸。我只是要你多多注意一下,平常屋前屋后多巡几次,要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人士在探头探脑的,你就快些去跟仙女夫人说。要是有人向你打探有关她们的事,你可  要机灵些,别说溜嘴哪。」

  「那些我会注意啦,我也会叫狗子他们在街上多留意。可是老夫人,我还是担心尧少那边……尧少很宝贝这里的,不会高兴有人住进来……」阿丁觉得这才是重大问题。

  「叫他来找我便是。」祝夫人完全不当一回事,「对了,晚上下工后,你转到我那儿一趟。上回则尧要我把一些旧衣全清出来,共有五大箱呢,你先过来挑挑,适合你们穿的就全带走。则尧没说我还没想到,你这小不点儿,如今也快要有我高了,衣服穿在身上都绷住了。」说完又揉了揉他的头,便走了。

  「老、老夫人……老板娘……」阿丁既感动又忧心地望着祝夫人远去,一张脸分作两种表情呈现,一边是笑,一边又得哭。

  尧少……尧少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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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夫人是个很客气斯文的中年妇人,对娄恬很是喜爱,一整个下午光是聊音乐绘画就没完没了。相谈甚欢之下,季夫人甚至想把娄恬留下来作客——

  「你一个女孩儿家,住客栈总是诸多不便,不如就暂住我这儿与我作伴,等你宅子买下了再搬定无妨,我这儿空房间多着呢。」

  「多谢夫人关心,可娄恬还是不好打扰。」她低头喝茶。

  「怎么会?住客栈总不是长久之计。」

  「是呀,所以我已安排别的去处了,才必须对夫人说抱歉。」

  直到她们谈到这个话题,祝则尧才想起今早他忘了问的问题,正巧这时佣人来找季夫人,说足老爷那边在找,季夫人对娄恬打了声招呼便往正厅去了。所以祝则尧便得了这私己时间,赶紧问道:

  「娄恬,我今早看你们搬了不少行囊上马车,是要远行吗?」

  「嗯。是有这个打算。」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不知道,或许随便找一家客栈暂时安置吧。」娄恬说得漫不经心。

  祝则尧听出了不寻常,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在找我们,已经找到永昌城来了。」娄恬也不隐瞒。

  他猜,应是跟她的来处大有关系的人吧?

  「愿意说给我听吗?」他庄重地问。

  娄恬看他,先问着:

  「你曾经怎样猜测过我的身世呢?」

  「你有京城口音,你的举止高雅端庄、气度不凡,你的侍婢身手高超……这样的种种,汇集出我对你的猜测是——你是来自京城的官家千金。」

  娄恬没有显露什么情绪来让他知道自己是否猜对,可是站在娄恬身边伺候的两名丫鬟脸上的得色,却能让祝则尧确定自己的猜测无误。心里……不无沉重的。她是他高攀不上的,可是他已经沦陷了。

  「失望吗?」娄恬一直在看他,研视着他表情的转变。

  他心一肃,马上将沉重感挥开,淡淡地笑了——

  「就算失望也来不及了。」

  「怎会来不及?你还是随时可以转身走的,我又岂能奈你何?」她也在笑,可那笑意带着点苦。

  「你当然能。」他最怕见她不开心了,差点忍下住就在丫鬟面前握住她纤白素手……

  「我能如何?」她低下头,当然瞧见了他及时顿住的动作,脸蛋漫着薄红。

  「你能让我生,也能让我死。我走不开了。」她的美丽,让他整个人都傻了,连回话也赤袒又呆楞,下知修饰的。

  她羞得无法应他,却被他看作不信,他轻而坚定的低声对她说着:

  「我喜欢你,娄恬。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总是手足没个放处,见你稍有颦眉,就想要狠狠揍自己一顿来让你消气。我很喜欢妳。」

  喜欢,喜欢,喜欢……他说喜欢她呢……

  「哎……你、你……」好羞,她连忙以双手掩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样的热情。

  「我想帮你承担下所有的事,我也一定会办到的。请你告诉我,你在躲谁?为什么要躲?跟我说,我来为你想办法,好吗?」

  他静静地等她,多希望她可以放下双手,好让他瞧着她此刻的美丽……不过也没关系,她这样也是美的,他还是可以边傻笑边发呆地等她。

  害羞的可不只是情意波涌的两人,连一边杵着的丽人、宝心都红了双颊,觉得自己是不该存在的风景;如果能的话,就请老天爷让她们化为空气吧!

  好久好久之后,直到她觉得红晕终于有些消褪,才肯让他再度看着她美丽的面容。

  但因他痴迷的眼光追逐着她害羞的剪眸,都追得她无处可躲了,他还是呆楞楞地不知节制,将她又惹羞了满身,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别看!」她低叫。

  「好的,好的,我不看……」他有心照办的,有心的……

  「那你还看!」

  「我不看了,就不看了!你别恼呀……」他失神喃喃。

  娄恬一个情急,没有多想地站起身,素手高举,竟是摀住了他的双眼。

  「都叫你别看了!」她羞恼低叫。

  「娄恬……」他低叹,喜欢与她这样的亲近,就算是看不到她也是很美好的……她离他好近,美好的馨香笼罩着他,她温润柔软的小手贴在他脸上呢……好美、好幸福的感觉……

  「你不肯让我看你吗?」他得守好自己的双手,切切不可顺从心里的渴望,当真就这么狠狠地拥抱她入怀……克制克制克制!

  「你这样看着,我无法说话。就这样,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只好点头。

  娄恬深吸一口气后,开始说了——

  「我有个姊姊,大我七岁。我八岁那年父母先后病逝,姊姊嫁人时便一同将我带进夫家养育。姊姊一直很照顾我,她爱我、护我、教养我,希望我这一生活得快乐无忧……」

  祝则尧静静地听着,微笑着,喜欢听到她被娇宠善待的种种,她值得的!但这样的微笑并没有维持太久,不久之后,他的唇角抿直了,双掌紧握成拳,脸上俊朗的线条化为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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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恬静居。」娄恬提醒他。

  在季宅,当祝则尧听完娄恬的故事后,他很快地找了个理由向季夫人告别,然后便带她来到了恬静居。

  现下,天色向晚,马车停在恬静居大门外,祝则尧下车后为她掀开布帘,小心扶着她下来。

  「与其让你们临时去找一问客栈落宿,不如就让我来安排一处隐密的地方安置你们。你喜欢这里不是?而妳也不怕鬼的。还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给你们住下呢?你不愿意吗?」无视丽人的瞪眼,反正他扶住了娄恬就不想放,怎样?让她在一边纳凉不是很好,还瞪个什么?

  「我愿意的。但,你肯让我住进恬静居这一点,我相当讶异。」

  「我喜欢你住进来,只想让你住进来。」他轻轻说着,将她的双颊又给逗得红了,即使隔着白纱也能看得分明。

  走在前方的丽人突然大大地咦了一声——

  「祝公子!这门怎么是从里头锁住了呀?!」

  「那可能是阿丁在里头打扫巡视,敲门他就会来应了。」

  他抬手敲门。

  果然不久后里头传来阿丁喘吁吁的问声——

  「谁呀?」

  「是我。」祝则尧说着。

  他的声音让里头的阿丁惨叫了出来:

  「尧少!」

  祝则尧皱眉,这小子是怎么了?见鬼了吗?

  「开门。」他命令着。

  于是,门板很缓慢、很缓慢地打开来,出现一张心虚紧张的脸。

  「你去将外头那辆马车驾到后门,就放在后院安置着;然后把小姐的行囊搬下来,就搬到二楼的房间好了,那儿视野好。」扶着娄恬进门,祝则尧不急着问清楚阿丁神色异常的原因,先把娄恬舒适地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啊!」阿丁惨嚎一声!「尧少!你你你你是说——娄小姐要住下来?要在这里住下?!」不会吧?这没人敢住的恬静居为何在今天这般抢手?人人都要来住引他哀哀叫的跟在祝则尧身边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丁,你是怎么了?」祝则尧不耐烦地问。带着娄恬已经要踏入厅堂了。

  「尧少!尧少……我、我要告诉你这件事,请你、请你冷静地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这样挡着像什么话?!太没礼貌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要说说说——」

  就在阿丁「说」个没完之时,娄恬突然讶然地叫了出来——

  「姊姊!」  

  声音甫落,她便已冲入厅堂,往堂内那个相同一身白衣的绝色女子身上扑去!途中,她的帷帽飞落,露出美丽秀颜,仔细一看,两张娇容竟是十分相似,相似到让人一眼就知道她们之间必然有的血缘关系。

  那堂内的白衣女子是娄怡——娄恬的亲姊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8-22
第十章


  娄恬有着很高贵的出身。她的父亲生前官拜三台御史,以清廉正直闻名。而娄恬的姊姊娄怡自十五岁那年便是京城的第一美人,青年俊彦们莫不卯足了劲想将这朵倾城名花迎回家里供着娇养。后来是皇帝老爷作的主,将她许配给了战功彪炳的少年武将——镇远侯赵光棠。而那赵侯爷,同时也是个皇亲,得唤皇帝一声舅父的。

  她们姊妹一样的美丽!所以理所当然,长大的娄恬也被京城贵公子们竞相追求着,那些贵公子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每一个都势在必得。

  吾家有女初长成,身为娄恬唯一亲人的娄恰,当然是又欣慰又不舍地想帮妹妹  挑一个完美的夫婿来匹配。左看右挑的,还没看到中意的时,岂料那趟侯爷竟说了这样的话:「你舍不得妹妹出嫁,怕她会在夫家受苦,那不如这么着,就把她留下来与你作伴,我长期驻守边疆,你们姊妹在京城相伴也不致于寂寞。」

  意思是——赵侯爷想纳偏房!

  意思就是——那赵侯爷想将娄恬纳为偏房!

  娄怡没有听错,她又问了夫婿两次,都是肯定的答案。

  于是娄怡以最快的速度将妹妹送走。要她离开京城,要她独自过活,或找一个踏实的青年过一生,或是单身也好——

  「一个再好的男人,他都会伤了你的心却不以为意,也许,独身是比较好的。妳去吧!不要回京城了。」那时,从不轻易掉泪的侯爵夫人是哭着这么说的,教心魂无所依从的娄恬顾不得害怕茫然的未来,全依了姊姊的话,要她走,她就走。

  只是娄恬没想到,她走之后不到三个月,姊姊也离开侯府了。

  娄怡跟着娄恬的行迹而来。

  姊妹俩泪眼诉完离情之后,还是娄怡先止住泪。她说道:

  「恬儿,不要恨姊姊。姊姊不是容不下你姊夫纳妾,但我断不容许你这么被糟蹋。那时我想,我嫁他八年,他待我那样的好,却还能随口毫不在乎地说着要纳妾的话,那么那些京城里想娶你的王公贵族们,我又能信过多少?怎能相信他们能带给你幸福?他们全都是一个样。你姊夫有纳妾之心,我只有心痛,无法阻止;可他想纳的人是你,我却是万万不能允他了。那时我刚生完羽儿,身子尚虚,若跟你走了,只会拖累你。直到我身子好了,你姊夫又恰好给派了一个任务出远门去了,一时没法理会家里的事,我便也出来了。带着羽儿,把儿子留给他,我是不打算回去了。」

  祝则尧在一旁静静地看。这对姊妹同样美丽,但性情却是截然不同。

  姊姊清冷刚毅,喜怒控制得宜,威仪天生;而妹妹贞静温柔,既聪慧又有着圆融的好脾性。

  看得出来,娄怡外冷内热,在感情上必是一旦受伤便要玉石俱焚的以决裂作终  结。所以祝则尧并不意外她会出走,倒是娄恬等人为此惊得低叫出声!

  「姊姊!姊夫不会允你这样出走的!他回来要是知道了……」

  「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娄恰冷笑,「我们姊妹俩再无其它亲人,他还能找我们的长辈声讨什么公道不成?我既打算离开他,就会藏得他今生再也找不着!」

  「子征呢?你真舍得下他?!」娄恬自是不敢多提那个会教姊姊生气的人,改而问着姊姊心中必然百般牵念着的儿子。

  果然,一脸冷漠的娄怡,脸色当下脆弱不堪,无法再说什么气话了。

  「舍不得也得舍。子征是侯府的嫡长子,未来的爵位继承人,我要带他走,就真的摆脱不了你姊夫了。所以我带女儿走,女儿对男人来说并不重要,他就算会来找人,也不至于非找到不可,一年、两年之后,他就会放弃了。」

  娄恬见姊姊对姊夫的气怨正盛,也不好在这时劝慰些什么,心里想着多么凑巧,姊姊来了,而姊夫恐怕也来了,都来到这永昌城。那么昨天丽人看到的豹组侍卫所打听的「三个女子」,会不会找的人不是她,而是姊姊?

  这一点她得想一想……

  祝则尧见天色已晚,而娄恬的姊姊脸上尽是倦意,是该告辞的时候了。今日真是充满惊奇的一天。为这突来的变化,他得回去做一些事,他心里想的正是与娄恬相同,那赵侯爷的来意会不会是只是在找妻子,而非找娄恬?他必须弄清楚这一点

  「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他起身告辞。

  「嗯,我送你。」娄恬也跟着起身,见到姊姊微讶的眼色,她只是笑笑,并不担心教姊姊发现她的心思。

  祝则尧看着她笑,情意在彼此眼波里摆荡。

  而娄怡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带妹妹前来恬静居的俊美男子不只是妹妹所介绍的——代她找合适房子的掮商兼之很照顾她的朋友——而已。

  这两人是……两情相悦的。

  妹妹竟会喜欢上一个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市井商人吗?!

  望着他们走远的身影,娄怡震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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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是个很刚烈的人。」走在回廊上,离厅堂远了,娄恬才说话。

  「我了解。」

  「姊姊想与我一同生活,永远离开姊夫,我不知道该不该支持她。」

  「我会帮你查清楚。」

  「查什么?」她轻扯住他衣袖问。

  他停住步伐,侧过脸望着身边的她。

  「查你心里想知道的事。」

  「我想知道什么?」她笑,很是故意地问着。

  他也跟着笑了,「你想知道的、想要的、想做的,我都会帮你。任何事。」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很难不被这样全然赤诚的情意所感动。从一开始两人初相见,就隐隐觉得他想要对她好,神态动作上更是小心宝贝得生怕有什么地方惹她不快的惶恐。

  那不是出自于对身分高贵的人的敬畏,也不是逢迎谄媚为着什么好处。他的讨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她愉快舒适,不要有任何烦恼。

  「对你好,可以让我快乐。」他真心说着。

  「你不想要我回报你吗?」她发现他从不对她索求情感,为什么呢?

  「你回报了。」

  「我没有。」至少她是没有说出口的,不是吗?

  「你有,你让我……爱你。你没有拒绝我的喜欢。」

  啊!爱……他说了……爱!

  幸好夜色遮去了她的羞意,可是那爬满身的燥热,他怕是也感受到了。

  「娄恬,我一直是不快乐的,也常觉得一生将要这么过下去。除了买下恬静居之外,我没有其它目标。我不要仕途上的风光,不求锦衣玉食,对天下美景亦无任何想望……」他伸手,渴望着拥她入怀,但又不敢纵容自己放肆而惊吓到她,只好  将双臂抵在她身后的廊柱上,圈她于他的世界里,感觉到拥有,那就够了——双臂上的青筋暗浮,是苦苦克制的证据。

  可是娄恬不顺他的愿,完全不体贴他为了当一个君子所做的努力,她……羞羞然、但坚定地偎入他怀里。

  坚实的身躯猛地一震!

  然后,他的手臂便……再也不听使唤地顺势……紧搂住她了!

  深深的叹息!

  那么的、那么的满足……

  心与心如此贴近,将他孤独冰冷的心都熨得沸腾了……

  他的口气因为满载了太多感情而不稳——

  「叔父一家人都对我很好……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还会这么不快乐……我不能教他们知道我……其实是厌世的……其实一直在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世上。我知道叔父极力要我长命百岁,怕我像父亲一般英年早逝,所以不让我出远门,也不求我光宗耀祖。」

  「你对每个人都很体贴。」她说着。

  「只是好好活着,算得上什么体贴?我什么也没做,他们对我的要求多么微小。」他对恩重如山的叔父一家人总是感到愧疚。

  「你是体贴的,所以从不违逆。」她低道,「你也不是当真没有任何想望,只是为了让家人安心,你愿意将自己锁在永昌城,给他们安心,而不快乐便自己独尝,你不是没有什么想望,你只是不愿去想。」

  怕一旦深想了,就会想要逃脱离开这样的困囿,于是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想。她知道的,打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心思藏得很深,既是个真诚清朗的人,又有着阴暗压抑的一面。

  「那种压抑,没打紧的。」他喃喃地说:「在遇见你之前,我什么想望也没有,所以日子并不难过。」

  「但也不快乐。」她小手滑到他俊美的面容上,以温暖偎着他的冷凉。

  「因为那时没有你。」他沙哑说着。

  「我?」

  「是的,妳。你是我的快乐。我总是很想很想你……就算心里知道高攀不上,还是自欺着说:没关系,我把心藏着,不教你看见,只要对你好就好了,我没要高攀的,我没要你回报的……」他倏地将她搂得更紧,面孔深埋进她颊颈间,用力嗅闻她的馨香。「但我没办法。我总是想要着更多更多,心愈来愈贪……当你不理我时,我都要疯了。」

  「则尧……」她低声唤着,也安抚着,似在跟他承诺着幸福。「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

  「恬……」他不舍地放开她身子,就着微弱月光,两人对看着。他的眼底有一片晶莹,像是被月光照进了粼粼。

  「我也喜欢你。」他不敢求的、不敢奢盼的情意,她给了。

  这是一个互许终身的夜……

  「恬,」他叹息,然后……虔诚地、虔诚地轻捧起她一双小手,将他的轻吻印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这是一生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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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祝则尧叫了出来。

  他的叫声引出了所有正在用早餐的祝家人。

  阿丁顾不得别人听到了,再次清晰而急切地叫着——

  「这是阿威他们咋儿个深夜去县太爷府邸送柴薪时偷听到的,那个周管事说等今儿个一大早就会去川流行拿恬静居的房契与那个大官爷签合同,保证今日之前过户交屋完毕!」这就是他一大清早冲上门来的原因呀,顾不得遮遮掩掩了!赶紧让尧少知道这件事才是最最重要的呀!

  「周管事擅自卖了恬静居?!」说话的是祝老爷。

  「是是是的!老爷子!」阿丁最敬畏祝老爷了,一听他问,马上立正站好,中气十足地回话。

  「他怎会做这样的事?」祝老爷不解,明明私下交代过了,恬静居是卖不得的,周南怎敢擅自将房子卖了?

  「他讨厌则尧你又不是不知道。」祝夫人走过来说着,「阿丁,你那票好兄弟有没有听到买主是谁?」她知道这些孩子在则尧的教养之下,不仅能自力更生,还是一支全永昌城消息最灵通的探子军。

  「有的有的!那个买主叫做赵光棠!听说是京城里的一个大将军还是什么王爷的……」

  「赵光棠!」祝夫人当下失声叫了出来。

  「是他!」祝则尧凝眉想着这人突然买下恬静居的原由,会不会是……

  「管他是谁!没我允许,周南别想卖掉那宅子!那是我要留给——」猛地发现自己就要失言,于是话讲到一半便噤口。

  「爹,您想将恬静居留给则尧是吧?」祝家老二直接就把父亲没说完、但大家听了都知道那未竟的话是何义的字眼给说出来了。「那您当初何必交给川流行卖呀?害得则尧为着那间宅子失魂落魄的。」

  「你——」祝老爷气得就要骂人。

  「我先去铺子里!」祝则尧说完,便往后头的马厩方向跑去。

  「我也——」阿丁也准备跟过去,不过有人却拉住了他——是祝夫人。

  「阿丁,我问你,那周南为什么老找则尧麻烦?」

  阿丁吞了下口水,嗫嚅道:

  「我……不知道。」尧少叫他不可以说的。

  「阿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大老爷严肃地命令着。

  马上立正站好,知无不言——

  「因为周管事以前偷偷挪用过川流行的公银被尧少发现,使计追了回来!因为尧少暗中阻止了周管事将川流行的房案与客人转介给他与亲人私下开设的中介铺!  最近的一桩恩怨是:周管事想趁城南季家手头困窘时贱价收购季家商铺里所有的高级丝绸布匹,可是尧少打坏了他的如意算盘,替季家找了一条通路,直接把丝绸卖到京城去,赚了好多钱;这下子也就不必急着卖安兰居筹现了,季家因为有了大客户而绝处逢生,生意兴旺!结果这下子又惹到周管事的儿子周必安了!因为他正为安兰居办了个竞价会,都已经叫价到一万两千多两了。季家不卖安兰居,周必安当然就抽不到丰厚的赏金了,原本季家还私下允他说要给他一千两分红的。」

  有这样的事?他们竟是不知道!

  「爹,我就说您大材小用吧!」

  「可恶!周南居然敢背地里做出这样的事!」

  「居然还私下向客户抽红头!」

  「老爷,我就说过了呗,那周南一直欺负则尧,不是个好东西!」

  「我们快去看看吧!」

  这些轰叫声,是同一时间里发出来的。

  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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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周管事恭敬领着京城来的贵客——镇远侯赵光棠,来到川流行时,绝对没有想到他会见到这样的阵仗!

  「祝则尧!你怎 在这里?!」他失声叫着。

  祝则尧只是对他笑了笑,眼光便放在一旁那个神态与衣着皆尊贵的男子身上。

  「赵侯爷?」他拱手问着。

  「你是祝则尧。」那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冷肃。

  「在下正是。」一点也不意外这男人会知道他这样一个市井小民的姓名。若他没猜错,这个尊贵的侯爷想必是知道娄恬为了远避他才离开富满客栈的,于是便想要买下娄恬相当中意的恬静居,以逸待劳。想用这样的方式引出娄恬,或者……从他祝则尧口中问出她的下落。

  毕竟他是娄恬这一阵子唯一接触过的人,他或许会知道什么线索。他猜,这位  侯爷心里定是这么盘算的吧?

  这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男人!

  「听说侯爷您对从未见过的恬静居相当钟意,钟意到无须见上一眼便执意买下,而且今日就要成交了?」

  像是发觉了眼前这个男人并非一般的庸碌之辈,那趟侯爷看着祝则尧的眼光多了份专注。

  「看来,我该找的人是你。」他别有深意地说着。

  「侯爷大人,他只是小人的下属,怎上得了台面!买卖恬静居这事儿,我说了算,没这小伙计说话的余地!」周南急急说着,「大人,小的马上把房契拿出来给您……」

  「不急。」赵侯爷没看过去,只抬手挥了下,对他的干扰甚是不耐。

  「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祝则尧问着。

  赵侯爷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便往门外走去了。

  这时所有祝家人也都来到,刚好在门口错身而过,祝夫人悄揪了下祝则尧,「则尧,你可别……」说出趟夫人的行踪啊。

  「别担心。」他对婶母微笑。

  「周南,你干的好事!」屋里头,炮声轰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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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则尧领赵侯爷与其随从来到一处卖早茶的茶棚里。

  茶棚是由几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经营的,见到祝则尧来到,马上殷勤地跑过来招呼——

  「尧哥!今早吃什么?吃我最近新推出的茶香盒子好吗?」

  「阿飞,尽管把你这里好吃的全拿出来。我有事要谈,你就别杵在这里招呼我了。」

  「好的好的!」伙计很快办事去了。

  只一下子,两张桌子上都布满了丰盛的茶点。

  祝则尧与赵侯爷一桌,他们都没有动筷的心情,只是喝茶。

  「你并不若外人所传的那样。」赵侯爷说着。

  「那不重要。」祝则尧笑笑,「侯爷心里记挂的事才是最要紧。」

  「你知道娄恬在哪里,是吗?」

  「我是知道。」他点头,并不企图以谎言欺瞒。

  这么干脆?「可你并不打算告诉我,是吗?」赵侯爷猜着。

  祝则尧摇头。

  「我要不要说出她的下落,取决于侯爷的答案。」

  赵侯爷眼一眯,「这是威胁了?」好大胆的人,而且愚蠢。

  「当然不是。」祝则尧诚恳地看着他,「如果侯爷想,只消派人来翻遍永昌城的每一吋上地,我想没有什么人是你找不到的。在下毫无威胁你的能耐。」

  「既然你明白,又怎敢说出这样狂妄的话?」

  「因为我认为……非到不得已,或是侯爷你的耐心终于告罄,你是不会轻易劳师动众这么做的。你希望这样的事可以在隐密不宣的情况下发生与结束。」

  赵侯爷冷冷地看着他,像是不悦于心思被轻易看穿,也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被他太过轻看的市井小民。

  一个这么出色的男人,为什么会是永昌城人口中那个身世糟糕、没有长才、平庸无能,只能仰亲人鼻息过日子的废物?  

  「你不错。待在永昌城混日子可惜了。」如果能把这样的人才延揽为国家所用——

  「您客气了。但这并不是我们现下谈的重点。」祝则尧仍是将话题挪回他想知道的事情上。「侯爷,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找回娄恬吗?」

  「你是以什么身分问?」没了先前的冷淡,赵侯爷对祝则尧起了欣赏之心,祝则尧也就不再是一般下阶层的草民了,他一向敬重聪敏有才之人。

  「我是娄恬的朋友。」祝则尧的眼光柔和了起来。

  「朋友?」只是朋友?

  「一个可以为她死的朋友。」

  两人的目光对上,彼此的眼里有着采视与较劲。祝则尧毫无所惧,即使面对着权势大如天的皇亲国戚大将军,他也不屈服。

  许久之后,赵侯爷像是有些气恼又有些佩服地先开口了——

  「我以为娶娄恬是最好的解决方武。我长年驻守西北,西突国国王霍难打算向我国要求和亲,他相中的就是娄恬。当探子传来这消息时,我便立即回京师,想趁信使还未将这讯息送进宫里时,给娄恬安排一个归宿。」想到后续发生的那些始料未及的事,他一时停了叙述。

  「霍难?他都四十岁了!」祝则尧脸色微变,事关娄恬,他无法维持冷静。

  「回京城后,我才发现早已有人央求皇上赐婚,几乎要成定局了。那人是国舅爷的儿子,一个不成材的败家子。如果让娄恬嫁与那样的人,她姊姊定会伤心欲绝。国舅目前在朝廷得势,没人敢跟他对抗,如果我没有出来阻止,娄恬就真的得嫁进国舅家门。于是我才提出要纳她为偏房的想法,只是没想到……」

  「您的夫人,是个刚烈的女子。」

  「我现在知道了。」赵侯爷露出了一抹苦笑。然后突来的意会教他猛然起身,失态地揪住祝则尧的衣领——

  「你知道她在哪里?!你知道我的夫人与女儿在哪里?!」

  「我知道。」祝则尧也给他肯定的答案。

  「带我去找她!立刻!」高高在上的镇远侯,此刻只是一个找妻子找到发狂的平凡男人。

  「侯爷,您想找的是娄恬还是令夫人?」

  「我找娄恬就是为了找出我的妻女!我知道娄怡一定会来找娄恬,她最在乎的人不是我、不是子女,而是娄恬!」

  他们夫妻之间有何问题,祝则尧不想多问,他只想要一个回答——

  「您还想娶娄恬吗?」

  「你想娶娄恬最好快一点,这是我给你的建议。西突国的和亲国书就要送进宫  里去了。」简单说完,赵侯爷终于失去耐性——「我要见到我的妻女,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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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的筹备非常快速。

  新居是恬静居,他们小俩口日后要一同生活的地方。

  虽然惹来永昌城人民的议论纷纷,不过祝、娄两家并不在意。

  在大喜之日的前四天,祝则尧来到叔父面前——

  「叔父,这是三千五百两银子,是我目前所有的财产,请您收下这笔头款,剩下的一千五百两,我将分做五年摊还……」

  哗啦啦啦——

  银两与银票被挥了满地!

  「你是要气死我吗?!我已把恬静居登记到你名下,你拿这些钱来是什么意思?你想划清什么界线吗?你真的想跟那个侯爷去京城当宫吗?!你不是说会一辈子留在永昌城?你也想跟你父亲走一样的路吗?!」几日来的压抑终于爆发,祝老爷整个人气坏了!

  他总觉得则尧正在走着与他父亲相同的路——与宫家千金相恋、与恬静居那间可恶的宅子有着一世的纠缠……还、还要去京城!

  他会死的!则尧会死的!就跟他父亲一样的命运!

  「叔父,我没要去京城,顶多以后娄恬想家,我陪她回娘家,不会在那边定居的。这里有您,永昌城才是我的家。则尧要留在这里侍奉您与婶母,不会走的。」

  心安了一半,但是——

  「那你拿这些银子是要做什么?要气死我吗?!」

  祝则尧看着叔父,这个从小呵护他到大,永远忧心着他将会早天的长辈,诚挚地说道:

  「那是我的心愿,我一直想为爹娘做的事。身为人子,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请叔父谅解。」

  唉……都这么说了,祝老爷还能说些什么?

  「你这孩子……」口气有着骄傲:「一个月只苛待你十两银子,没想到你还是能赚到这么多钱,又能帮到那些孤儿,真了不起。」

  「叔父……」

  「你是个好孩子。我想那个娄小姐应也是个好女孩,她会给你幸福吧?」

  「她很好、很好,好到我甚至是配不上的……」

  「胡说!」祝老爷低斥,「日后你们要好好的互敬互爱,连同你父母的那一份遗憾也给补足了。知道吗?」

  「我会的。」

  「只要你是幸福的……」祝老爷声音蓦地哽咽:「那么……我就会少恨你母亲一些,不再那么恨她抢走我的兄长,致使我唯一的大哥为了她而病故他乡。则尧,你是知道的,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故事都该是悲剧,你要代你的父母证明我的错,你要让我看到走上相同情路的你是幸福的。那么,我答应你,不久之后,我愿意让你的爹娘合葬一穴。」

  「叔父……谢谢您。」

  在祝则尧成亲的前四日,百感交集的祝家老爷、传说中的永昌城富豪奇迹、严肃铁汉,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躲在书房里一直不肯出来见人。后来还是他的妻子硬拖他出来——

  据目击者指证历历的说,被拖出来的祝老爷眼睛又红又肿,像是给马蜂狠狠叮了两个大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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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8-22
尾声


  「真的不到京城施展一番作为?」赵侯爷是十分看好祝则尧的,这些日子一直在游说,直到现下,就要离开永昌城了,依然下死心地问。

  「不了。」已然是娄恬夫婿的祝则尧,手里丰握着娄恬的小手,夫妻俩一路送别,行行走走的,也到城门口了。

  趟侯爷夫妻俩经这次的事件后,谈开了许多事,感情反而比以前更好;往后赵侯爷驻派边疆时,娄怡也会跟着去,夫妻不再分隔两地。

  「待在这里,只当一个小商人,太过埋没你了。」赵侯爷明白祝则尧是不会改变心意了,只好感叹。

  祝则尧只是笑,眼里心里只看得到妻子,没有别的人、别的事。

  娄恬……已经是他的妻了呀……

  「则尧,请你一定要善待恬儿,千万别教她伤心难过,她一个人嫁这么远,我关照不到……」

  「姊姊请放心,则尧以命为誓,今生决不教恬儿落下一滴伤心泪。」他慎重地承诺着。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拜托你了。」娄怡点头,眼眶又红了,只好躲进马车里。

  离情总是诉说不完,感伤总是无止无境地蔓延……

  终于,车行启程了,往京城而去。

  直到最后的那辆马车远到再也见不着,夫妻俩才收回眼光。

  「别哭啊,有我在的……」他搂着她,为她抹去脸上的水泽。

  一边的两个丫鬟已经被训练出知情识趣的本事,留下一匹马给他们后,自个儿将马车驶回去了,不必报备。若敢报备,一定会被新姑爷的白眼怪罪杀风景的。

  他搂妻子上马,让马很轻缓地在城外的平坦草原上散步。

  「你还在意姊夫买下安兰居送我们的事吗?」

  「那是我要送妳的。」他口气仍是忿愤。

  「不要你送。你不也不让我买下恬静居送你?」她抬头看他。

  「当然不可以,恬静居是我要买下来送你的。」

  「为什么要送我?应该是我送你才对。那宅子是你父母唯一留给你的纪念,我一直想买下来,可是你就是不肯卖。」这一点,他实在是很难沟通。这个男人对她千依百顺,就是这点没得商量。

  「那不重要哪,恬儿。什么都不重要了。恬静居对我来说,不再是一个责任与负担,也不再是苦涩的回忆。」他深嗅着她的馨香。

  娄恬微笑,在马背上转了身,他小心地协接着,怕她有个不小心。

  「我们住进去了,为它写上新页。那是我们的家。」

  「不只,不只呵……」他吻她,眉眼、鼻尖、唇角……

  「你住进了恬静居,你住进了我的心里,你是我的!」恬静居是父亲为母亲而盍成的,父母来不及实现的幸福,由他们来完成。    就在原来的地方,幸福被实现了,被延伸下去,不再是雕零凄凉的过往残梦。

  「我希望他们有灵,能够看到这一切。」他低语。

  「他们会看到的,透过你——他们生命的延伸,他们看到了。」她温柔地说这。

  「如果说,我曾经真心认为恬静居里是有鬼的,你会不会害怕?」

  「不怕。」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怀中抽出一方白纱,正要说话时……

  「咦?这是我上次下小心在恬静居被勾破的纱袖,你捡到了。」

  嗄?!

  祝则尧傻眼。

  她的?是她的?是她的衣袖!

  「则尧,你怎么了?」

  「恬静居,原来没有鬼。」他笑,有一点点失落,但也有更多的释然。

  「什么?」娄恬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他重重吻她,「回我们的家,写下属于我们的故事,在恬静居写下新的故事。」

  「什么故事呢?」她大胆地轻咬他下巴,教他浑身一震。

  「关于,」声音低哑而深情:「我们的,我爱你的,那一类的故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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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8-22
上天的恩赐只有命运主宰.    
海上升明月,霞光万物声;青山依旧在,跃试照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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