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绚烂的血色
那是在一个下午，苍穹是浓郁的铅灰色。仿佛是人伤痛的郁结。也许的确如此，因为苍穹在低泣。她冰凉的泪水轻轻然洒落，湿润了她始终俯而凝望的世界。苍茫的大地因此透一种迷惘的绝望。
素白的布伞下缓步走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他清瘦的脸上铺满浓厚的愁怅，一如苍穹上堆积的云霾。他一双漂亮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细雨如雾所致略显迷茫的世界。那双眼睛似同弥漫一层薄薄的云雾，甚为黯淡。能深深觉出目光里流露出的彷徨、迷惘。他有一头齐肩的玄黑长发。它们应很飘逸，随时都在颤着。
他就这样走着，步履踩碎了一个个浅小水洼里环环潋滟的涟漪，打破了瞬间的艳丽和美好。蓦然间，他止了步。然后就是长久的驻足而立。他眼神里满是惊讶。迷朦的瞳仁须臾的明亮似告诉他眼中映现的景象并非偶然的巧合。他隐隐觉得这许就是缘 。
他面前不远处是个女孩，坐于地上揉着一脚红肿的脚髁。她是他的同桌，那个整天没个正脸，嘻嘻哈哈的同学。她有着天真灿漫的笑靥，始终无忧无虑。仿佛她的世界是明媚阳光和快乐无限的天下。阴霾，忧郁，伤感，凡此种种的不快情愫皆与她无缘。她一袭洁白的裙装。一尘不染的干净感觉与她童稚、欢娱的面孔相得益彰。他叫她小雅，但名实不符，她全无优雅的气韵。
小雅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出他用未曾有过的目光注视她。她自我解释这种神奇是“心有灵犀”。
此刻他们处于大学校园空旷的操场上。多无一人的操场除去他们便是雨。细雨下的这种邂逅似如一幅充满了罗漫蒂克，并以美幻色彩作就的画卷。大学校园似乎是一切浪漫爱情的造就地，许确如此。
小雅向他投去孤立无助的目光。他表情只发生微妙的变化，仅展现个淡淡的笑，仿佛虚无缥渺的云烟。其后，两人走在了一起。那顶素白的伞下他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她并肩走着漫长又并不漫长的路。小雅对他始终未有感谢的只言片语。却数有责言，但属戏虐性。她称他诗人。因他爱写诗。对雪莱、徐志摩推崇倍至。也缘于他内敛，多愁善感的禀性，令得他的诗字里行间流淌着浓郁的忧伤和惆怅。他是学校的名人，同样倍受推崇。乐天的小雅却甚爱诗人伤感的诗。爱屋及乌，她更爱诗人本人。然诗人孤独成性，总对热情待他的人回以冷漠。小雅始终坚信自己能感化诗人，能释融他坚冰封固的心灵。她告诉诗人，她坚信他们会走到一起。因为她信缘。诗人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因为他从不相信缘份。但此时诗人已由惊疑慢慢的相信缘份，甚至觉得自己在瞬间突生巨大变化。就觉一缕阳光射在他孤冷的心扉上，甚为温暖。
雨下得更为粗密，仿佛无数自天垂下的晶莹的水晶。愈加模糊的洁白的雨伞下两个身影似乎交融于一体，唯一清晰的是他们真的走在了一起。
他们的结合似很奇罕，不免迎来一束束惊疑的目光。不过确也是，两人完全是截然迥异的两种性格。一如激烈的焰火和温恬的静水。小雅如影随形在诗人左右。也许因耳濡目染，也沾染了诗人的气质，面上常铺就淡淡一层的惆怅和伤感。诗人很爱静，是那种能听到心声的清静。他常常在皎洁月光下的林中激发感伤的灵感。伫立在教学楼顶迎着徐徐清风轻吟郁郁的诗句。小雅始终寸步不离。她很爱和诗人在一起的感觉。清晰了心境，升华了灵魂。立于楼顶时她深深的觉得自己脱离了凡尘，净化为一尘不染的天使。小雅此时最深刻的印象是诗人迎在风中的身影。他的玄黑长发飘逸风中，凌乱的飞舞。诗人一脸的怅然若失。迷离黯淡的双目溢满泪水。小雅不知诗人的泪水缘何而流，但很深刻的感知那是极沉重的伤痛---直达内心。风儿曾将诗人的一串泪花吹飞，撞在小雅脸上。破碎到彻底的粉身，铺遍她的半边脸尽为冰冷彻骨的湿润。小雅肯定诗人心灵曾受过无法愈合的伤。冰冷的泪水正是那道伤口里淌出的血。小雅未曾探究诗人心伤的来源，她只要现在好好的爱他。胜过自己的珍爱他。她同样切身感受着诗人对她浓浓的爱，可算无微不至。小雅却未曾料知，她已渐渐成为诗人的全部，是诗人激发创作灵感的源泉。诗人总爱将新写的诗以富有深情的口气抑扬顿挫的轻声朗诵。小雅则正襟危坐，静静聆听着。因而常常入迷。因为诗人朗诵的诗句仿佛美妙的音符，充满无尽的洞穿力和感染力。然全是灰色、惨淡的成分。诗人的心灵类同一个盛满了无尽伤痛和愁绪的钵盂，源源不断向外流淌着不快的情愫。终有一天诗人向小雅倾诉了尘封多年的秘密，那是他忧伤的缘由。这是个悲剧结尾的故事。诗人是故事的男主角。他和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曾有一段很值回忆的爱情。他们相信爱可以一辈子守候。他们有一天因一些原因不得不暂别一些时间。但都怀坚定的信念，深信有爱，时间，空间都不是距离。然她却在别后不久灵魂变质，堕落风尘。诗人对她的爱却未有过更变。直至有一天她不幸罹患绝症，她始痛彻悟生命的真谛。生命最后的光阴里，她期盼见诗人最后一面。然诗人至她断气亦未出现。他只是不忍面对挚爱痛苦难堪的样子，他宁可将对她的爱珍藏心中，一生为她守候。诗人说的很苍白、无力。言语间，瞳目里淌流的泪水一如淋漓的鲜血，惨烈而显目。
诗人说我要为你的爱守候一世，不管日后会有何沧海桑田的巨大变更。小雅未有一言，只紧紧与诗人拥一起，然后任泪水泛滥，横流。
一岁岁的光阴荏苒而逝。一如明媚的阳光的艳丽和美好，若想用手抓住它，手中只有空虚无。它在悄然间已自指间溜走。大学生涯行将结束，诗人内心徒增了无限愁绪。常常只身走在寂寥的操场上，面对略显颓废的光秃的树木枝丫，内心就一阵一阵的隐痛。昏黄且苍凉的天宇掠过一队鸿雁，发出声声哀怨的悲唳，响彻了校园，震撼了诗人的心。不觉间，诗人竟泪流满面。他已不知自己是否因触景生情。但清晰的知道泪水是天宇一样的苍凉。诗人难以割舍过去的种种美好，沉湎其中而流连忘返。走在岁月的道路上，他踌躇不前并一步三回首。终于，朋友，同学一个个相继而去。诗人常常独伫在教学楼顶，默默的念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有一天小雅告诉诗人她父母要她出国留学，她征求他的意见。小雅以为诗人不赞同她去。但诗人却鼓励应该去。并说距离产生美，同时也是对他们爱情的一个考验。诗人口是心非，其实心中对小雅是难舍难分。但他自认为不能为一己之私而延宕了她的前途。两人约好每天通个电话，至少两个月写封信。末了诗人又补充说若一方两个月不和对方联系，即被示为变心，对方可结交新的另一半。其实诗人很明白，再见恐遥遥无期。因国外强他百倍的人若辰星数不胜数，小雅应能遇上情投意合并带给她真正幸福的男友。而不似他胸无大志只平添小雅伤感的男友。小雅坚定并认真的说她对诗人的爱是能经起时间考验耐得住岁月的磨琢。诗人不置可否只淡然一笑说会在学校等她回来。因对学校有极深厚的感情，并且校方再三挽留这个久负盛名的忧郁诗人留学任教。诗人顺水推舟，既成全了自己，也不负校方一番美意。 离别是凄美的，诗人一直目送小雅身影消逝。诗人不停挥手至最后。小雅未有回应。她想到徐志摩的诗篇《再别康桥》一句诗“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她要带走这片土地上珍贵的记忆，带走诗人的身影。两人议好分别谁都不准哭。然小雅情难自禁，终于失声痛哭。诗人在小雅的视线中始终是笑颜如花。小雅消失于他视线中后，两行清冽的泪水滑出眼角，顺脸颊一泻而下，坠落地上，殒身为粉碎。诗人缓缓盍闭了双目，闭合的眼帘仿佛关闭了一个旧的世界，那是个充满美好记忆的世界。诗人再度睁开眼，忽觉眼前的世界十分陌生，陌生的让他恐惧。
分别伊始，两人鸿雁传书勤奋异常。诗人常将对小雅的思念化为诗歌。诗人的诗句文风清雅脱俗，令人耳目一新。小雅十分珍爱诗人寄来的诗歌。视若诗人。她常在吟诵诗句时脑海里浮现诗人的身影。他的眼角总挂着清淡的泪水。小雅不免潸然泪下。突然有一天，小雅预期诗人会打电话抑或写信。翘首而盼。然预期的希望终于在沉沉的暮霭中化为失望。小雅虽略有失望。但深信诗人定是太过繁忙没有时间和她联系。其实她内心很清楚诗人的个性。他就是再忙也会挤出点时间留给小雅。小雅胡思乱想在床上苦捱一夜。她一厢情愿的相信诗人会送给她奇迹。然而时光一如静淌的流水，平静的过去了。小雅再次徒劳空候一天。她不能再平心静气的空等。急切的打了越洋电话。很不凑巧，诗人的手机竟是关机。小雅不死心频频拨打。仿佛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效果也能在打电话上奏效。然小雅虽克尽职守做了个有心人，难事始终未迎刃而解。电话几乎打爆，听筒里仍不厌其烦的说着同一句话，近乎令耳朵生茧。小雅最后终于绝望。不得不泪眼涟涟的承认诗人另有新欢。她突然明白诗人缘何在分别时和她约法三章。她更有充分的理由解释诗人为何出乎意料的支持她留学。他早有意甩掉她的意思。一直在恃机。小雅没有气恼。只觉自己很傻。她悲伤整整痛哭一夜。无边的泪水似乎要淹没她。小雅身处浓郁的黑暗之中漆涂墨染的黑色巨兽一样吞噬了她大部分身体。只有一抹惨淡的月光依稀照亮她泪眼涟涟的面容。小雅身觉无比彻骨的刺冷。她知道是孤冷。她已陷入孤立，无助的绝望的痛苦深渊中。小雅哭够了。努力克制住激动，用颤栗的手缓缓拭去面上残遗的泪痕，喃喃说我要坚强。
翌日，小雅面貌焕然一新。努力忘却昨日的不快，展露一张洋溢幸福、快乐的笑靥。小雅又很快新交了个男友。小雅虽努力保持开朗的心情生活却无法自欺。她心中一直存在一部分阴影，充满了伤感和忧郁。令得她深夜常受梦魇的侵扰。一个深夜中，小雅梦见诗人被熊熊的烈火吞噬。后来火熄了，诗人随同烈火仅剩余灰烬。在灰烬上空浮动着一串晶莹的东西，是眼泪。小雅认出是诗人的眼泪。因泪水弥漫着诗人独有的伤痛的忧郁。小雅不顾一切扑向灰烬，并大声哭喊诗人的名字。小雅全然不觉虚幻的梦境感染了现实中的情绪。她因自己哭喊诗人名字的声音而惊醒。醒来小雅惊觉脸上铺遍冰凉的湿润。小雅不免黯然神伤。她纳罕竟做这种奇怪的梦。她隐隐觉得诗人遭遇了有生命之虞的灾难。内心不由揪紧，后便是一阵一阵的剧痛。小雅再无心睡眠，脑海里尽是诗人挂着清泪憔悴而伤感的面容。小雅托国内的朋友打听诗人的下落。朋友不负所托，仅一天就有结果了。对小雅而言这结果等同噩耗。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如崩溃的堤坝，瘫软成一滩泥水。小雅甚至再无勇气重听一次。据她朋友讲，诗人在一年以前随一场大火在人间蒸发。那是在一个雷点电交加的子夜。诗人宿居市郊的木屋旁的大树不幸被雷电击中，燃起大火，就此引燃了木屋。翌日，木屋仅遗余一堆焦黑的残骸。却未找到诗人的尸首。至今诗人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小雅算出诗人罹难那天正好是诗人违约未打电话的日子。小雅恍悟，自己错怪了诗人，误会了他。她不想变心在先，另结新欢的竟是自己。她知道诗人不会对她有任何憎怨。她却更为心痛，更加自责。小雅坚信诗人仍旧活着，就活动在学校周围。这是她的直觉。源自她和诗人间的心灵相通。她觉定回去寻找诗人，并深信能找到他。小雅一厢情愿希冀找到诗人再不和他分开。
在一个黄昏，小雅来到了学校。残阳如血，小雅就觉身批的一层鲜艳的光水有着淋漓的鲜血一样的光鲜，同时充满着悲壮的唯美。时值深秋，学生多已放假。校园相对就显空落，沉寂。小雅信步而行，不觉走至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径道两边是参天入云的泡桐。如卫士井然有序的排列。它们夏天时应很茂盛。小雅想。现在仅余光秃秃的枝丫，弥漫一种颓废的气息。它们引以为荣，勃勃生机的象征-浓密的树叶尽全脱落。静静躺在地上，无人问津中慢慢消殒。小雅踩着小径上的落叶，发清微的声响，深闺女子的低泣。小雅再前行，便觉周遭愈加亲切。她眼光里冰凉的泪水熠熠烁闪。她再熟悉不过这环境。目光里幻现一个清瘦的身影，富有感情的吟诵着伤感的诗句。她至今还清晰诗人常爱吟诵的几句诗句。我忘却了前生 今世谁与你湖心泛舟 你冰冷的叹息 冻结了我的眼泪 高楼上谁在抚琴泣歌 花落叶衰秋风萧瑟 你也伤怀我惆怅 小雅吟罢不觉泪流满面。一阵秋风袭来，吹得脚下落叶纷飞。吹得人内心徒添无限的悲凉。小雅忽觉眼前出现一道道慢慢裂开的伤口。触目惊心的鲜血一滴一滴淌出来。仿佛冰冷的眼泪。
小雅被一阵尖锐，刻薄的辱骂声惊扰。循声而看，却是一个捡破烂的因偷了一对情侣的饮料罐被发觉遭到打骂。那捡破烂的一头凌乱的头发，身体佝偻，衣衫褴褛。周身肮脏无比。他全然不顾遭受挨打，拼命护着饮料罐，蹒跚着向她跑来。小雅注意他一条腿是瘸的。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小雅过电一般浑身一颤。那人的眼神她太熟悉了。捡破烂的与小雅目光交流的瞬间，登时愣住。即刻，他目光中满是慌乱。仿佛怕人认出，神经质的拼命拨弄头发遮掩自己的脸。小雅注意到他脸上有一道极为狰狞的烫疤，令得那张脸显得极可怖。那人躲债似仓惶跑走了。小雅激动异常，颤声叫道诗人。捡破烂的突然止步，约有一秒，拔步就跑。小雅确定他就是诗人。紧追向他。没跑几步，许是情绪太紧张，小雅摔倒地上。在模糊的泪光中，那身影越发渺茫。小雅再难忍住，悲伤的痛声大哭。
小雅难以置信这就是诗人。她完全能想出他内心承受多大的痛苦，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小雅后来得知，诗人半年以前就常到学校捡破烂。虽学校怕影响校容，实行多种措施防止他进校。但诗人总能想到办法进来，因为他对学校太熟悉了。学校的人竟无一识出他真实身份。翌日，小雅收到一份包裹。拆开看了，是诗人写给她的信。厚厚一摞，日期自小雅生气诗人没和她联系那日算起，时至今日。小雅读完时，已泣不成声。诗人信中说为抢救写的诗而遭逢大难。他知道小雅终有一天必会来学校找他。就常来学校。他现已至此，别无它求，仅冀望见小雅最后一面。之后他就远走他乡。小雅神情呆滞，木然看着阴霾的苍穹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如诗人的眼泪，充满着伤痛的惆怅。小雅仿佛看到诗人擎一把伞，内穿一件素白衬衣，外穿一件黑色外套。伫立在雨中，满怀忧郁神情的凝视着她。小雅奔到雨中。迷朦的雨中诗人清晰铭心的身影现出水的涟漪，然后充满声音的悠扬，如一股清烟，袅袅的升腾，消逝在阴沉的穹宇。小雅不顾一切冲去冀望阻止他殒灭的继续，她紧握的双手里唯有不断滴涎而下的雨水。一如诗人的眼泪似令她熟悉。小雅无力跪在污水滩里，喃喃自语道：诗人，你在哪里啊。小雅闭眼任雨水砸碎在脸上。她感觉到诗人挂着迷惘的伤感的脸轻轻贴向她，小雅就觉到一种冰凉的亲感。雨下的更大了，或许是泪水的泛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