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总是黑的很早，才五点多，太阳就似乎不愿意在天空中停留了，匆匆忙忙地从树梢上下去了。接着，一颗两颗的星星出现在了夜的舞台上，却让黑暗擦拭的更加明亮。安静下来的小村落，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声，让寒意浸人的黑暗显得更加诡异。
夜已深，一个不能成眠的窗口仍在亮着灯光，撕裂了连成一片的黑暗。窗前坐着一位大概十三四岁光景的小姑娘，穿着农村人最常穿的那种自制的棉袄，这种棉袄虽然比不了城里人穿的羽绒服，不过倒也暖和，可以与寒冬相抗衡。本来幼稚、苍白面庞，在灯光的照射下，却显得有些成熟、泛红，似乎还夹着一层稳重。在小姑娘的身后，站着一位比她还小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同样的穿着。姐姐，睡吧！站在身后的小姑娘说道，这声音打破了原有的沉寂，可是姐姐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昨天夜晚的情景又浮了上来，从脑海中。
昨天，在下午放学之后，夜幕降临之前，姐姐早已用一对稚嫩的肩膀将牛的粮食——麦秸杆——从小村后面，有二里地之远的麦秸垛上拽好、担了回来，清理了牛圈里的牛粪，并一担一担地担到了粪堆上，将牛牵进了屋里，做晚饭。在洗碗刷锅之后结束一天的劳作。然而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逢到收获的季节，每天就更有得忙了，爸爸妈妈外出打工，把姐妹俩留给年迈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年纪都大了，有些事情，像地里的庄稼活干起来早已力不从心了。所以每到农忙季节，姐妹俩尽管年龄不大，但也忙的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得不从学校请假回来帮助爷爷奶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像什么割芝麻、刨花生、摘棉花、掰玉米、割大豆，小姐妹俩都干的井井有条，有条不紊。在忙完一天的活计之后，爷爷奶奶早就累酸了腰，站疼了腿，回到家坐倒就不愿意再起来了，更别谈做晚饭了，姐妹俩虽然已经累了一整天，但是，饭还得由她们来做。不过，姐姐做饭，妹妹烧火，饭也很快就做好了！
现在已经进入到了冬天，冬小麦早已安分地躺在了土地里，生了根发了芽，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冬闲。每天除了做三顿饭，把牛草从远处拽回来，不定期地清理清理牛粪就可以了。然而昨天夜里，爸爸妈妈的突然回来，打乱了原来平静的生活。
夜已经很深，天有多高，夜就有多深，黑夜吞吃了一切。稀稀落落的狗叫声突然在院子里密集起来，已是狂叫不止了，在密集的狗叫声中传来了喊门声，爹，开门！爷爷拉亮电灯披衣起床，拉开门插销，门外站着儿子和儿媳妇。突然打开门出现的强光，让他们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儿子只背着简单的行李，儿媳妇的怀中抱着的，不用问就知道是一个婴儿，并且是一个女婴。这样的情景已经是第三次了，自从第一个孙女出生之后，儿子和儿媳妇就抛下了尚在哺乳期的孙女，外出打工去了，留一个嗷嗷待哺的孙女给自己和老伴照顾。第二个孙女在外面出生之后的一个满月的半夜送回了老家，同样地抛给自己，儿子和媳妇第二天就走了。第三个孙女出生之后，也是同样地送了回来，但是由于自己和老伴的年老体衰，已经照顾不了那么多的小孙女了，儿子只好将第三个孙女送给她姥姥扶养，同样在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半夜归来了，爷爷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进来吧，外面风大。就将儿子和媳妇让进了屋里，并插上了门。儿子愁眉不展地坐在一个矮凳上，闷着头抽着烟，长年在外奔波劳累的儿子，加上没有香火延续的愁绪，才三十五六岁就已经明显地老了，看样子早就四十出头了。过了好一会儿，烟已经快要烧到手指头了，低着头的儿子这才抬起头来，把烟头在鞋底摁灭，向着坐在对面凳子上的爷爷说，这孩子送人吧！就又不言语了。坐在一旁的儿媳妇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说一句话。爷爷又何尝不是愁眉不展呢？没有孙子来继承香火，难道这一脉人就要这样衷败下去了吗？在更深层的忧愁背后，还是希望儿子给自己生个孙子来继承香火，但是儿子的又一次半夜归来，让自己再一次地失望了。
被狗叫声惊醒的姐姐，透过箔篱子看到了爸爸妈妈半夜归来的一幕，也听到了他们的简单的对话。妹妹只是翻了个身，又接着睡去了。
天亮之后，留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姐妹俩，较小的妹妹在半夜狗叫之后好像是听到爸爸妈妈回来了。起来之后，果然看到了妈妈，而且妈妈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敞着怀在给孩子喂奶。眼泪窝在眼里没有掉下来。妹妹看到妈妈抱着一个孩子，而爸爸却在空着手，所以就缠着要爸爸抱她。长年在外奔波的爸爸除了小时候抱过她之外，就好像再也没有抱过她了，而且那是婴儿时期，恐怕早记不起来了，在她的记忆中爸爸根本没有抱过她。正窝了一肚子火的爸爸，甩手在妹妹的脸上撂了一巴掌，妹妹娇小的脸庞当时就肿了起来，并哇地哭开了。再也不嚷着要爸爸抱了。姐姐拉过妹妹，轻抚着浮肿的脸庞，安慰着妹妹。坐在一旁的妈妈虽然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中午，家里来了几个人，在一番商量之后抱走了正在吃奶的孩子，离开了妈妈的孩子虽然小，但是哭声却相当嘹亮。妈妈的眼睛再也装不下窝在眼里的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然而她对这一举动也是无奈，打脱牙齿和血吞，要怪只能怪自己不争气，生了四个全是丫头，一个男孩子都没有生出来。
下午，爸爸妈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匆匆地头也不回地离家而去了。
爸妈为什么要把小妹送给别人？又为什么那么快走掉？想到那落在脸上的一巴掌，带着委屈声音的妹妹的两行泪水又爬出了眼眶，并哭出了声音。
唉！姐姐叹了一声，转身轻轻抚着妹妹浮肿的脸庞问，还疼吗？睡觉吧！
当然，她们幼小的心灵，不知道什么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也不会明白妹妹有什么不好，而要将她送给别人，更不会明白，如果爸爸妈妈不尽早离开，让镇上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人知道了，抓住了，结扎了，那么他们生儿子的希望就泡汤了，所以尽快地离开了家乡，又踏上了生儿子的艰难旅程。
夜又深了一层，稀稀落落的狗叫声仍然不时传来，在深夜深处徘徊，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