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小江嫁给汪瘸子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只有小江本人不这么看，即使有人强要她认同这个观点，她也会觉得那牛粪不是如人们所说的是汪瘸子，而是自己。
她有这样的想法的主要原因，是她来自于偏远的农村，那村子远得让她说起来就有些憋气，每进城一次，步行十几里，坐火三轮十几里，再坐班车七十几里，从原始到现代的交通工具都动用上，至少要折腾一天。因为这段让人有点烦的路程，小江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到离城稍稍近点的地方生活。正因为如此，她嫁给了汪瘸子，汪瘸子虽然腿是瘸的，但他拥有的离县城不到两里的房子，却帮助他打败了另一个腿脚健全的后生。那后生是小江的邻居，住得比小江家离城还远二十米。
小江嫁到汪家，好运气似乎也跟了来。县城东扩，他们正好在红线内。少不得兴高采烈地成为城市居民，每个人分得8000元的安置费，并在不远的地方得到一幢二层的小洋楼。一楼是门面，二楼是住房。门面出租每月净入几百元，汪瘸子很快乐也得意，常在小江面前，一脸的上帝相，说：如果没有我，你哪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啊！迁个户口来就稳捻8000元。还住小洋楼。
对此，小江从没有异议。即使汪瘸子将他和自己的8000元钱全部输给了邻居王财，她也没有异议。再后来，小洋楼也归了王财，小江虽然有点伤感，但她仍然觉得，这些本来因汪瘸子而来，又因汪瘸子而去，她也没什么异议。
输掉一切的汪瘸子惟一没有输的便是在小江面前的傲气。他依然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住着小江挣来的钱租的小房子，吃着小江买回来并煮好的饭菜，每天三元五元地从小江口袋中明拿或暗偷地搞些钱出去在小茶馆里和人打斗地主混日子。赢了，买酒把自己灌得烂醉，回家就要小江尽“妻子的义务”。输了，则砸碗摔盆，让小江拿钱，如果没有，则就会更严重更凶猛地让妻子再尽一次“义务”。人们都觉得汪瘸子不是人，惟独小江不这么认为，只说是自己命不太好。
小江干了很多种工作，都不长。最后选了个入行门槛不高而且时间相对自由的职业——刷皮鞋，因为只有干这个，才可以每天赶在汪瘸子发脾气之前赶回家煮饭。
刷皮鞋是个看起简单实际却很难的职业。其难度不是如何用油如何用蜡采用什么手法；而是如何在竞争激烈的同行之间抢到生意立于不败之地。特别是在她所在的城市越来越讲究规范管理，几十个刷鞋摊都被安在指定的刷鞋区域，而很多茶楼都贴出“严禁刷鞋匠入内，违者收缴工具”的形势之下，这尤其显得重要。
小江坐在几十个鞋摊之中，最困惑的也是这个问题。她的左边，是哑巴兄弟俩，这二人很团结也很勇猛，敢于向一切竞争对手发起武斗而且据说哑吧打死人不负法律责任。她的右边，是个下岗的大嫂，下岗之前好像在哪站柜台，脸皮厚，人缘也极好。常从小江的椅子上，把客人“请”到她的椅子上。小江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只是觉得自己运气太差。
但她也有运气好的时候，只要她穿自己那件红色线衣，就一定生意不错，很多客人，会穿过几十个食鞋猛兽般的刷鞋匠的眼神，踱到她的摊位前，坐下，等她刷。有时，她一直不停地刷，一下午能挣几十元钱。她觉得，是红衣服带给她好运气。
但别的刷鞋匠特别是旁边那位大嫂却不这么看，她们说：你们还不要说，这个婆娘厉害，晓得穿低胸衣服来招徕顾客，一躬身刷皮鞋，两个奶子摇甩甩的，客人花一元钱，又刷了皮鞋又洗了眼睛，当然要来！
小江在镜子前试了试，确实如此。她发现，大嫂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穿别的衣服，确实没有穿这件衣服生意好，她一直以为是运气。
就在她决定将衣服收起来压进箱底时。别的刷鞋女人却纷纷开始穿起了低胸衣。最后，连大嫂也迫于竞争形势，穿上了一件低领线衣。
本地刷鞋女的着装问题，终于被眼光敏锐的记者捕捉到了。他们带着搞间谍工作才用的针式照相机来偷拍，小江相貌最出众也最上镜，最终成为第二天报纸上的新闻人物，报上说，她们给城市抹了黑。报纸传到汪瘸子手上，汪瘸子面如猪肝，大喊“丢人”！冲回家中，将锅踢翻，并扒下小江的红线衣，撕成粉碎……
这天，小江没有像以往那样咬着牙忍着泪等待他的下一步惩罚，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柴，照准汪瘸子的痛脚砸了下去。
从那天起，小江便在县城里消失了。有人说在省城碰到过她，依旧穿着当初最常穿的那种红色线衣在帮人刷鞋。而另有人却有不同看法，认为省城机会多，小江人漂亮而且勤快，没必要也更不会再像往日那样不堪地生活。
邻居们大多更愿意相信后一种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