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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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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0楼 发表于: 2007-08-31
 他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他已听到了炮兵试射出的第一发炮弹飞过头顶的声音。刘宗魁甚至从那一串“■■……”的带点儿颤音的啸声中听出它是一发122毫米的加榴炮弹,天色正在由青灰转成灰白,天空和骑盘岭大山梁之间那道起伏不定的分界线看得更清楚了;一团紫红的烟火在342高地中部晨光昏暗的凹地里闪亮了一下,随即化成一柱斜斜的、细长的炸烟升起来,然后他才听到一个绵长喑哑的炸音。——不是那团火光,也不是那道炸烟,而恰恰最后的炸音,让刘宗魁觉得原来就系紧在自己心脏上的那根细线被人用力拽了一下,喉咙口的呼吸立即因这猝然的撕裂般的疼痛而急促和困难了!

  “开始了!”他想,一边严厉地注视着批判着内心中升起的兴奋和激动,“可我并不像几年前第一次打仗时那么兴奋,”一刹那间他回忆起当初的心情:炮击就要开始,原来的紧张不安不知为什么就变成了简单的兴奋和激动,一心焦灼地盼望着能快些投入战斗;后来又是这种心理使自己忘记了恐惧,全神贯注地带着七连扑向了敌人盘踞的高地。“看来我已经习惯了战争,”他厌恶地想,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这是不应该的,我并不喜欢,可实际上就是这样!”

  第二发炮弹过了好久才在342高地顶端炸起另一团火光。肖斌、陈国庆和警卫员魏喜也跑到了他身边。

  “副团长,到底干起来了!”肖斌快活地叫了一声,涨红了脸,瞧他一眼,举起望远镜朝342高地上望去。

  教导员陈国庆只是不停地往上扶鼻梁上的眼镜。但看得出来,这位白面书生的激动比肖斌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宗魁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对肖斌和陈国庆、也对自己不满意了:都是营团一级指挥员了,战争开始时不该还像个新兵那样激动!

  “肖营长,你回营指挥所,通知各连注意隐蔽,防止敌人反炮击!”他对肖斌道。

  肖斌答应一声,跑回林中去了。刘宗魁没有再说什么,一排130毫米口径的火箭炮弹就从北方山野后面腾空而起,它们挟着飓风,尾部拖着条条短而明亮的火焰,呼喇喇地越过头顶上灰白的天空,发出划破千万层玻璃的脆响,落到342高地上去,那儿立即就有一大片黑红相杂的烟尘冲天而起,淹没了原本弥漫在山野里的团团晨雾,随后就是一连串的声浪,在广大的空间内擂鼓般地撞击着,扩展着,让大地猛然不停地颤抖。那片黑红相间的烟火没有完全沉落,又有一朵朵新的白莲花似的烟团在它们中间炸开,在原有的声浪中,添加了一个个沉闷的、类似铁锤敲击钝物的炸音,这是152毫米口径的加榴炮弹在爆炸,它们每响一下,原已震颤得厉害的大地就大跳一下;又一排火箭炮弹呼啸着飞上破碎的天穹,轰隆隆砸向342高地,将高地上燃烧的大火扑灭,又将它们点燃,巨大的火炬似的把黎明的天空照得红彤彤的。无数小口径曲射火炮和最初担任试射的122毫米口径的加农炮也凑热闹一般参加进来,拖着清亮的摩擦音从空气中滑过,落到高地上,东一点西一点地炸响,整个世界便像被数不清的鼓槌儿猛烈敲击的鼓面,不分节奏地大震起来。

  “副团长,回掩蔽部躲一躲吧!”陈国庆在刘宗魁耳边大叫。按照他懂得的军事常识,进攻一方的炮火急袭一开始,防御者的炮兵就会采取反炮击措施,以压制对方的炮火和攻击部队。黑风涧位于342高地正北方,敌人的炮弹随时会打到这儿来!

  “不,我不回去!”刘宗魁也大声对陈国庆喊。几分钟前他以为死亡的预感已从心中消除了,没想到炮火稠密起来时,他的全身竟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怎么回事儿!”他生气了,让自己恢复镇定,一边愤怒地责问自己,“难道你真担心被敌人的炮弹打死吗?……你要是怕死,那就应该让它们把你打死!”

  陈国庆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自己也没有从土岗上走开,肤色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种英勇无畏的表情,似乎要说:我也不走!让敌人的炮弹打过来好了!……但他到底没有经历过战场上炮火急袭的时刻,结果不是敌人的炮弹,而是由我军所有那些火箭炮弹、大口径重炮炮弹和小口径曲射炮弹飞行爆炸的声音叠加起来的、如同有形的物质碎片一样充斥了整个宇宙空间的、让人生理和心理上无法承受的声压,使他快步走下土岗,俯身大吐起来!

  刘宗魁已经在炮击声中恢复了镇定。他已经走进战争的深水,或者说战争的深水涌上来将他完全淹没了,于是他也就不再恐惧了。随着我军炮击进入高潮,他听到的也不再是每一发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而是一片塞满天地间的“嗡嗡”声了。他的内心深处,此时想的也仅仅是一些与炮击相联系的很具体的事情了。

  “……敌人到底有没有值得一提的炮兵呢?……上次战争中他们的炮兵那么弱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次他们应该有炮兵了,毕竟好几年时间过去了。……根据炮火的密集程度可以断定,今天我军对342高地一个目标就用了一个火箭炮营、两个152加榴炮营、一个122加农炮营,外加数目不详的团属迫击炮分队。用这么多炮兵火力高密度地袭击342高地,高地上每一平方米的土层都会被炮弹重复翻耕几遍。……可以想见,164高地和631高地的情况也会如此。假若敌人没有足够的炮兵,A团一个团攻击骑盘岭遭炮火重创的一个半连的敌人,取胜是没有问题的,那样我们这个营参战的机会就会微乎其微,”他想,“而如果敌人的炮火不像几年前那么薄弱,足以对我炮兵群和A团各攻击分队构成真正的威胁,战斗进程就会复杂化,我们这支部队被江涛派到某个高地去的可能性就是很大的!……”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1楼 发表于: 2007-08-31
 他终于为自己留在了山冈上找到解释了。凭他的经验,只要公母山方向或公母山以南的天子山地区有一发炮弹飞向我军炮阵地或342高地下A团二营展开的地区,就能根据它飞行和落地爆炸的声音,准确判断出它所属的火炮种类和口径,从而大致猜出敌人投入这场战争的规模!

  陈国庆又从土岗下回到他身边。刘宗魁看了看表,现在五分钟过去了,敌人的炮兵要是反击,也该开始了!

  肖斌也跑来了。他登上土岗,着急地催促道:

  “副团长,还是回掩蔽部躲一躲吧!”

  “不,你和教导员先回去!”刘宗魁反感地回答一声,又向土岗的最高处走了两步。

  结果肖斌和陈国庆也没有离开。

  三十分钟过去了,敌人的炮兵仍旧沉默着!

  刘宗魁的内心再度紧张起来。敌人炮兵如果此刻大举反击,时机最佳,我炮群的射击渐渐地已成了强弩之末!

  又过了十分钟,我军炮火急袭结束。接下来是一片寂静,他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它,“哒哒哒哒哒——”342高地上就响起了枪声。“怎么回事?”他紧张地朝南方望去,最初的念头是敌人或者眼下应该向高地展开攻击的A团二营有人走火了;但接下来,他又从高地方向听到了一串清脆的枪声。“不,是A团二营进攻342高地的战斗开始了,”他遽然一惊后想道。他以为自己能等到更激烈的枪声,可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山头上却重新沉寂下来!

  “怎么搞的?……出了什么事?!”他的心揪紧了,接过魏喜递来的望远镜,朝342高地上望去,许多种不愉快的可能性也在他脑海里翻腾起来,“难道A团二营的进攻还没开始?……他们现在还没有靠近342高地?……不,应该进攻了!趁敌人还没从炮击的恐怖中清醒过来,赶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上去,不要等敌人喘过气儿来!……”望远镜在被炮弹刚刚翻耕过的高地表面快速搜索着,镜面上出现了一堆堆焦土、一丛丛烟火。突然他看到一个持枪的士兵,钢盔下的脸很年轻,脸的一侧反射着黄亮的晨光,他似乎在笑;接着他的右侧又出现了一个士兵,将冲锋枪大背在肩后,手中拿着一杆细细的东西,在断壕和燃烧的灌木丛间蹒跚着,跳跃着,终于和前面那个士兵站到了一起,将手里那杆细细的东西插进峰顶的废墟,然后撒开手,让卷在杆梢的旗帜迎着东方的晨曦和清晨的风展开。系紧在刘宗魁心上的那根细线又被一只手很疼地拽了一下,——那是一面红旗,一面缀有五颗金黄色五角星的红旗!

  “副团长,A团二营上去了!”肖斌抢在他前面高声叫道,话语里充满的不仅是喜悦,还有惊讶和激动,“342高地的进攻战斗结束了!”

  他没有注意到,此刻站在他们身后的教导员陈国庆也放下了望远镜,眼镜后面溢出了明亮的泪水!

  刘宗魁过了很久才把望远镜放下来。看到五星红旗插上342高地顶峰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内心马上被潮水般的欢欣充满了。但是理智还没有接受已经明白的事实,相反倒因惊诧对之怀疑起来。“……怎么回事?342高地上不是有一个排的敌人吗?难道敌人全被炮火消灭了吗?……这不像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倒像是一场实兵演习。……”他到底还是接受了高地被A团二营兵不血刃地拿下的事实。“……关键是敌人没有炮,”他想,认为自己抓到了事情的要害,“没有炮他们就无法对我炮群实施压制射击并打击我进攻部队,支援其步兵战斗。……没有炮还会使他们无法在高地失守后对骑盘岭实施反扑。这样……整个骑盘岭地区的战争可能已经结束了!”

  后一种思想真正让他感动了。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现在差不多可以认定骑盘岭进攻战斗已经结束,他带的这支小部队也就真的像江涛昨天夸口时讲过的那样不用去打仗了!……他也就不用再担心它会遭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厄运了!

  他不愿意让肖斌和陈国庆看到此时他的激动,拖延了一会儿,才将视线从342高地上收回来。另一个念头随即涌上心头:如果打不上仗,下一步江涛会让他们干什么?

  昨晚在路上就思考过这个问题:C团三营是给A团当配角的,打不上仗有可能被派去担负运输队的任务——给已经占领了骑盘岭的A团各营输送弹药、给养和转入防御后需要的工事物资,运送伤员和烈士。——现在这种可能性变得很现实了!

  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和冷淡地看了看表,抬起头,对肖斌说:

  “马上通知各连炊事班做饭!……现在是七点二十分。八点钟以前各连要开饭完毕!八点钟以后准备出发执行任务!”

  ——骑盘岭上又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报捷的枪声,江涛不会给他们留下很多时间了!

  内心同样沉浸在巨大的欢悦中的肖斌诧异地看了看他,一时没有明白副团长怎么突然想起让部队做饭吃。刘宗魁没有再做一个字的解释,便撇下他们,快步下了土岗,朝营部掩蔽部方向走去。这样肖斌就没有再想下去,他喊来营部通信班长,让他立即去各连传达副团长的指示。

  刘宗魁在营部掩蔽部进出口前一棵树旁坐下来,点上今天早上的第一根烟,慢悠悠地抽着,一边用不愉快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内心。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又变坏了。“……骑盘岭上的战斗结束了。……可它好像来得太快,也太简单,太容易,”他想。“……战争是沉重的,一场以出乎意外的轻松结束的战争绝不是好事情。……”但是能证实这种不愉快的感觉的理由他又找不到。“是不是打个电话问问A团指挥所?”他想,马上又把这个念头否定了,“……不,还是让江涛自己想起我们来好了,我不想主动找上门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2楼 发表于: 2007-08-31
 他终于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在内心深处,那种高度戒备的意识仍然存在着。但是他也明白,无论今天还要发生什么事,自己刚才那个抓紧时间让全营官兵吃上一顿饭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3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九

炊事班在涧底溪水边埋上锅,用各班从林子里捡来的半干半湿的树枝燃起三道灰蓝的炊烟,程明才腾出工夫来骂人:

  “妈拉个?菖的,干什么吃的!……人都吃大米吃糊涂了!……”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程明没有遇上一件顺心的事:连队到达黑风涧后,为落实刘副团长尽快让战士们休息和检查战斗准备的指示,他差不多和连里每个干部都吵了架,最后连一向瞧不上眼的三排长上官峰也当众顶撞了他;凌晨三点左右他好歹睡了一会儿,又被副团长和营长喊醒了,原来他们刚刚检查了九连的宿营情况,副团长对一排二排居然没有挖猫耳洞防炮大为不满,狠狠地剋了他一顿;副团长走后他没有再睡着,不到五点就出了掩蔽部,到一排二排去将排长唤醒,传达副团长的指示。排长们又去把战士们喊醒,一时间林子里响起的不是掘土的响动,而是士兵们的哈欠声和谩骂声。“摊上这个鸡巴连长,不打仗也得把你折腾死!”一个怒火冲天的嗓门从黑暗中传过来,“昨晚上刚到那会儿我们要挖洞他不让,现在又半夜三更地把人鼓捣起来!”“挖他妈那个?菖!”……许多声音附和着。程明火了。“什么意思?!……二排长,你的兵想干什么?你还管不管?!”他大声朝二排长岑浩吼,没想到一向腼腼腆腆的岑浩也冲他冒火了:“连长,我管不了!……有本事你自己去管!”丢下他就挖起自己的洞来。程明气呼呼地离开二排,来到一排,心想挖不挖随你们,炮弹炸死你们这些王八蛋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后来从一排回到二排,发觉猫耳洞还是挖了,心里才踏实些;回到连部掩蔽部,他以为,全线炮击前营里会给各连来个电话,让大伙有个精神准备,但是并没有谁给他打这个电话,于是炮击开始时他竟以为是敌人炮兵先行对我展开了射击,胆战心惊地躲到掩蔽部的角落里,觉得每一发从头顶“嗖嗖”飞过的弹丸都会落下来,将掩蔽部炸飞,将里面的人包括自己炸得血肉模糊。这时肖斌来了电话,传达副团长的指示,要他让全连注意防炮,做好战斗准备!程明心中的错觉更严重了,等发觉掩蔽部内的人包括梁鹏飞都用异样的目光瞧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发抖,外面那些炮弹飞行爆炸的声音实际上距自己很远。“我害怕了。”他恍然大悟地想,心渐渐安定下来一些,马上想到连部所有人都会因此鄙视他,他在这个连更难干了!“……我并不是害怕,”他在渐次稀落下来的炮声中为自己辩护,一时间心里委屈得很,“我的情况与梁鹏飞不同,我的老婆孩子要是也像梁鹏飞的老婆孩子那样有城市户口,或者我也生在城市,吃商品粮长大,我也不会有后顾之忧,我会比任何人更勇敢。……”炮击结束时他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以为全连马上就会接到战斗命令,等了一会儿,却接到了一个埋锅造饭、全连务必在四十分钟内野炊完毕的命令。程明心中的紧张情绪大为缓解,他来到炊事班,把命令传达给司务长。司务长却冲他瞪起了眼睛:

  “连长,你让我拿什么做饭!……总不能把我的大腿煮给全连吃吧!”

  一句话把程明堵得脸色发青。他想起来了:昨晚出发时司务长曾请示过他,问要不要让全连带上一天的米菜。当时他抢白了司务长一顿:“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舒舒服服地做饭吃!……你是嫌大家背的东西少是吧?!……”回头望见涧溪西侧七连和八连的炊事班两处已升起了炊烟,程明觉得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到了顶点。他一直认为司务长有点儿窝囊,怒气不由自主地就发泄出来。

  “我叫你吃屎你也吃屎吗?!”他大声冲司务长吼,“你是司务长,总知道该做些什么吧!……为啥七连八连的司务长都让全连带了米?他们也请示了连长吗?”忽然又想到司务长大约也像连里其他干部一样可恶,知道他不大懂行军打仗的事,故意找个岔子给他难堪!“你难道是给我干吗?做不出饭来就饿我一个人吗?!”他越喊,嗓门就越高了。

  司务长没有再顶撞他,赌气到七连和八连借来了够全连吃一顿的米菜,程明也命令各班派人去林子里为炊事班捡柴火。做完这些事情,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分钟,再回到涧底,七连已经吃上了,八连也吹响了开饭的哨子!

  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的全部愤怒和委屈一下全涌上心头,程明要骂人了,司务长成了最合适的目标。

  “……他妈的个?菖,这哪像打仗!游山玩水还带点吃的东西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自己不懂也不瞅瞅别人怎么干的!……”

  炊事班长和一个叫于得水的河南籍的新兵抬着一锅淘好的米,赤脚从溪里蹚过来,架到沙滩边刚挖好的灶上;其余的兵或者忙着烧火,或者往前面三个已着火的灶口搬柴,都哭丧着脸,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司务长站在一旁,催促各班送柴的战士把树枝分开送到各个灶前。司务长今天早上也气蒙了:全连没带米菜的责任本来在连长身上,可他却倒打一耙!现在米和菜已借回来了,他还没完没了地骂!司务长是个老实人,但并没老实到让别人随便当众骂自己娘的程度!他忍无可忍了,抬头用冒火的目光瞪着程明,一开腔就是恶狠狠的:

  “连长,你你……你这是骂谁?!”

  “我骂谁谁心里明白!”程明没想到司务长还会接腔,这一接腔他倒没有台阶下了,眼睛也红了,心想我到底是一连之长,你工作没做好我说两句还不行吗?!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4楼 发表于: 2007-08-31
 人高马大的司务长腮上的肉团子哆嗦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今天连长没理,还当着战士们的面骂他的娘,这口气太难咽下去了!我是来当兵的,不是来挨骂的,你连长是上战场打仗,我也没想再活着回去,啥时候了,我还怕你不成!这样想着,浑身就着了火,大步朝程明冲过去,嘴里高声喊:

  “你骂别人可以,骂老子就不行!今天我跟你王八蛋拼了!”

  炊事班长和炊事员们停下手中的活儿,看这场即将发展成殴斗的口角,谁也不过来劝一句。他们心里也有气:事儿本不怪司务长,再说司务长已借回了米和菜,你连长还骂什么?连长也太霸道了!炊事班长和司务长战前是从一个团调来的,觉得今天连长是有意欺负外来人,他自己不去劝架,还摆出了一种态度,不让别的战士去劝架:司务长身大力不亏,让他狠揍连长一顿,叫程明知道知道外来人不是好糟践的!

  既然没人劝架,司务长向连长迈出的步子就无法停下来。程明望着越来越近的司务长,浑身的肌肉登时抽搐起来。他还想用气势唬住对方,厉声冲司务长喊:

  “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揍你!”气疯了的司务长不吃他那一套,一步步逼上来。

  两个人再差几步就要交手了;他们俩的喊声惊动了涧溪两侧的人,七连八连的兵也都端着碗朝这边看;九连这一侧的林子边缘,指导员梁鹏飞也看到了发生的事。他想走过来劝架,忽然又觉得还是走开好。程明心胸狭窄,此刻自己出面他不仅不会领情,还会认为是看他的笑话。昨晚上他们的关系刚刚有些缓和,他不能不处处留些小心!

  谁都没想到,最后竟是刚才跟炊事班长一起淘米的新战士于得水跑过来,伸出两只粗实有力的胳膊,拦住了程明和司务长,一边嘴里胡乱嚷着:

  “连长,司务长,你们都是首长,和为贵!和为贵!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伤着谁都不好!……”

  于得水目前还不是炊事班长的亲信,因此就没看出班长对这场架的态度;部队里连长和司务长还打架,实在让他吃惊;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按他乡下人的想法,自己和周围一群人只顾站着看热闹而不去劝架就失礼了。最早他觉得这种出风头的事应该由班长和老兵们去干,轮不到一个新兵,后来左看右看谁也没有劝架的意思,只好不揣深浅地站出来,把两位“首长”给挡住了。一抬头在林子边上瞅见指导员的身影,他高兴了,觉得这下好了,来了一位可以解决矛盾的“首长”,忙直着嗓子喊起来:

  “指导员——你快来一下!这边都打起来了——”

  梁鹏飞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看到。他躲不开了,只好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他一边往涧底走,一边煞有介事地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炊事班长和炊事兵是不想回答;程明和司务长则从这一声喊中听出指导员明知故问。程明浑身哆嗦得厉害:这个梁鹏飞,什么都看到了,却装着不知道,躲在林子里看炊事兵和司务长出我的丑!瞧他这声喊,多得意,多响亮,怕是想把全营的人都喊过来,瞧我挨揍!程明觉得自己今天早上是彻底“栽”了,炮击时让梁鹏飞和连部的兵们看到了他的恐惧,现在又让几乎全营的兵看到了司务长要打他他却无计可施!程明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红,脖子也涨成绛紫色,一把甩开于得水的手,不再理会司务长,转身循一条与梁鹏飞不同的路向坡上林子里走,一边回头气急败坏地喊:

  “好!好!……我领导不了你们!谁能领导谁来领导!……司务长,咱俩的事没完了!”

  他的话是冲着梁鹏飞说的,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司务长却没有听出来,又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冲他吼了一声:

  “老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等着你哩!”

  梁鹏飞下到涧底时程明已经走远了。他想自己必须不等连长走进林子就明确表一个态,让程明知道他并不像他那样小肚鸡肠。他的脸阴沉下来,高声训斥司务长和炊事兵:

  “你们搞什么名堂?!……连长就不能批评你们几句?……你们还想动手打人,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司务长转过血红的眼睛,凶凶地看了他一下,让梁鹏飞心底打了个寒战,话也戛然而止。他忽然害怕起司务长来:这个老实人今天正在火头上,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不怕程明,当然也不会怕他!司务长被怒火扭歪的嘴角可怕地动了几动,终于没有把涌到喉咙口的几句话骂出来:你他妈也不是好东西!他没有把话说出口的原因是:自己刚调到一个新连队,总不能同时跟两位主官都彻底搞僵啊!

  梁鹏飞又简单地向炊事班长交代几句“抓紧时间把饭做好”之类的话,没有再看司务长一眼,就走回坡上林子里去了。今天涧底炊事班的马蜂窝是连长捅的,他犯不着跑来替别人挨蜇!

  程明一回到连部掩蔽部就后悔了:今天早上他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事情确实不怪司务长,是他对司务长做得过分了!程明痛苦地想他哪儿是对司务长有意见,归根结底,充满了自己心间的不愉快还是由那个老问题引起的。“我不适合当这个步兵连长,我也不愿打仗,这场战争和我的实际生活风马牛不相及。”那些一直萦绕在心的思想又悄然浮上来了,“至少,让我和梁鹏飞一道打仗是不公道的,他和他们那样的人比我享受的国家的恩惠多得多,理应由他们来为国家打仗。”他还想到了:让他当这个步兵连长是别人的一个错误,但事到如今,他却因为这个错误不能不当九连的连长;昨天夜里,刘副团长又用“军事法庭”四个字堵死了他的退路,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凶险和绝望了。战争今天早上已经开始,他随时要带连队上战场,可他对于自己能否完成战斗任务仍旧没有一点把握。这场战争已把他逼上了一座悬崖,他形单影只,绝望无援,灵魂愤懑而悲凉。他必须认真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无论如何,目前这种精神状态是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再持续下去,他在连队就更没有一点威信了!更根本的问题是,不管你是胆怯还是英勇,你都不可能不带着这个连队去打仗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5楼 发表于: 2007-08-31
 一种壮烈的感情第一次在程明心里升腾起来,让他的眼窝里涌满泪水。“……如果撇开老婆孩子不论,如果撇开同个人利益有关的一切不论,我程明即便不是一个合格的步兵连长,难道连一个勇敢的人也算不上吗?……说到底就是一个死,大伙一样上战场,炮弹和子弹也不会专打我自己,”他激烈地想道,忽然冲动地盼望敌人现在就打炮过来,或者副团长命令他们马上去攻打一个山头,“那时我就要做个样子给他们瞧瞧,让他们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一个胆小鬼!……”他这样想着,直到手指间的一支烟悄悄燃完,自己内心中一点什么东西坚定和硬朗起来。

  梁鹏飞离开涧底后没有马上回连部。这个时候他特别不想见到程明。今天早上他并不为程明跟司务长发生冲突高兴。战争已经开始,拂晓我军炮击期间程明感觉到的恐惧在他心中也是存在的。司务长刚才居然要对连长动拳头,炊事班八九个兵干站着不动,末了靠一个满口河南土话的新兵拦住才没有打起来,此事固然再次证明程明缺少能力和威信,却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这儿是战场,兵不是那么好带的,他们和你一样处在生死未卜之际,闹不好什么情况都会发生。身为连队主官之一,他和程明的处境并无多大不同。连长是个不称职的连长,兵又对领导怀有潜在的敌对情绪,马上就要去打仗了,……想到这一切,他猛然觉得自己的实际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危险更可怕了!

  他心情恶劣地在林子深处的草地上坐下来,想抽一支烟,烟盒却空了。他气愤地将空烟盒揉成一个纸团,远远地扔到林子外面去,那种在生活中一切盘算都错了的念头又袭上心来:他不是为了打仗下到九连,却上了战场;以为留下程明当连长,九连就不会有仗打,现在发觉那也是靠不住的。过去总以为自己聪明,却正是这种小聪明将自己送进了今天这样的境地!西南方向001号高地上下的枪声越来越激烈,战争正在进行,他们随时会被拉上战场,然而透过林间的空隙望出去,对面涧坡那茂密的森林上方,被朝霞染上了一派橘红色的天穹却依然高远、明净、安详,一团白得耀眼的蘑菇云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中,似乎世界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他就要死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仰望苍穹和云朵,它们却依然故我,无忧无虑,美丽闲适,他真受不了这个!

  一直远远跟在他后面的号兵赵健悄悄走过来,无声地将自己的烟卷抽出一支递给他,梁鹏飞没有拒绝。他找出火柴点上烟,贪婪地吸上一大口,思绪也跟着流畅起来,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到这里来了。战斗行动可能马上开始,他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认真思考,做出最后的决断。“……不,我不能死。我不是为了被子弹打穿身体、被地雷炸断腿、让炮弹皮削去半个脑袋,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一个声音抖抖地在他心中清晰起来。“无论为了老婆孩子,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要活下去。”那个声音又说。“现在我已经置身战场,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要想办法活下去。”他并不清楚如何让自己“活下去”,但“活下去”三个字却有力地撼动了他的心,使他的精神从惶恐、焦灼、不知所措中走出,把握住一个明确的目标,人也变得又清醒又勇敢了,“人活着,世间的一切对你来说就存在着;你死了,一切也就消逝了。因此活着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到战后去考虑。……”

  像程明一样,梁鹏飞也在这个清晨完成了自己精神上由软弱到坚强的过程。虽然具体走向大不相同,但对于双方以后的心理和行为却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梁鹏飞在这片林间的草地上坐下去时还是原来那个人,站起来时已是一位目标明确、内心坚定的新人了。

  他们谁都没有再去关心一下涧底的炊事班。实际情况是:梁鹏飞走后炊事班的工作节奏并没有加快,反倒更加拖拉了。司务长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干脆远远躺到林子边的斜坡上抽起烟来;炊事班长觉得今天早上最后还是外来的人受了欺负,心里琢磨着只有让连长和指导员饿上几顿,才会知道炊事兵不是好得罪的,就故意怠起工来;炊事兵们看班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都心领神会,磨磨蹭蹭,竟让几口灶相继熄了火;唯有刚才主动挺身劝架的于得水,心想指导员要大伙加快做饭的速度,就应当加快速度,前后左右乱跑,哪里都要帮一把。炊事班长既嫌他刚才拍连长马屁,没让那一架打成,又讨厌他现在的积极,想一想,就冲他喊了一声:

  “于得水,你过来!”

  于得水手里掂一把大铁勺,颠颠地跑到班长跟前,问:

  “班长,啥事儿?”

  “你小子很能干!大伙忙了一早上,都该歇歇了,你一个人照看这四口锅,把他们都换下来休息!”

  “是!”

  于得水答应一声,又颠颠地跑到每一口锅灶前传达班长的指示。大伙明白是班长故意整他,却乐于被换下来。于得水对挨整浑然不觉,他是干体力活长大的,从小就形成了一种观念:多干点活儿累不死人!小伙子还高兴地想:班长看得起我,让我一个人烧四口锅!

  他忙得一塌糊涂,结果却很差。等梁鹏飞吸完赵健递给他的烟,走出林子,于得水在涧底已将一锅菜烧得焦烂,一锅饭煮煳了,另外两锅饭则因好几次熄火,迟迟没有煮熟。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6楼 发表于: 2007-08-31
 于是在刘宗魁为各连规定的四十分钟内,九连就没吃上饭又因为炊事班在涧底拉开架势做饭给全连吃,战士们也没有接到应由连部发出的、可以吃自身携带的压缩干粮的指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87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二部十
 清晨五时,上官峰就被一阵尖利急促的哨音惊醒了。他以为,自己睡过了头,一翻身从猫耳洞前的草地上跳起来!

  昨天深夜,在经过了漫长的三个月的艰难跋涉之后,他觉得自己终于从和平与战争之间的虚空里走进了战争。但是到了此刻,他还刚刚意识到战争就要打响,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沉重,就猛地朝他的心灵上压迫过来……

  他以为接下来会听到全线炮火的轰鸣,却只听到了连长在二排宿营的林子里的叫喊:

  “……妈拉个?菖的,都给我起来挖洞!……炮弹炸不死你们吗?!……”

  林子里光线昏暗,冰冷的空气让上官峰打了个冷战,头脑马上清醒了。战争还没有来,时间还没到!他的心一下又轻松下来……

  然后从一排二排的林子里,传来了杂乱的声响:士兵们在骂人;十字镐、洋镐在“砰砰”地刨土……一个熟悉的、略带有一些慌乱的脚步声向他所在的地方传过来。他的头脑又冷静了一些……

  是程明走过来了。在一片昏暗中,隔着很远的距离,程明就瞧见了他,粗声粗气地喊道:

  “是三排长吗?”

  “是我,连长。”

  “你们洞都挖了吗?”

  “都挖了。”

  “我要检查!”程明走近了,不相信他的话,“你带我到各班看看!”

  他并不想瞧不起连长。他受的教育是不应当瞧不起任何人。但是从昨夜到达黑风涧以后,他就有点瞧不起连长了。……上官峰没有说一句话,就机械地带着程明,走向各班的宿营地,一个洞一个洞地让程明检查。

  程明检查完毕,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上官峰回到自己的猫耳洞里,蓦地,那种从没体验过的千斤似的沉重,又朝他心灵上压了过来。这次,他甚至有了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死。归根结底还是它。昨天夜里,他躺倒在猫耳洞前的草地上,进入梦乡之前,认为自己已经在走进战争的同时,理解和接受了它。现在它还刚刚成为一种迫在眉睫的真实,他便重新意识到:即使他已在理性的基础上接受了它,在感情的和现实的领域里却依然难以接受。

  “死。……是的,在战前的日日夜夜里,我一直回避的不是战争,而是它。可是今天它还是来了。”他胡乱地想着,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点点刺疼了,“今天它不仅对于我,也对于我们全排、全连,都具有了一种根本无法再否认的真实性。……但我只有十七岁,我只有十七岁,却要死了。……”

  “我会死在什么地方呢?过不了多久,敌我双方就要展开猛烈的炮击,那时我们这片树林子里就会变成一片火海。……我这个猫耳洞真能经得住敌人炮火的轰击吗?……啊不,我也许会死在骑盘岭一线的哪个山头上,或者被子弹击中,或者踏响一颗地雷。……我会倒在一条山沟里,倒在一面山坡上,身边长着一棵青枝绿叶的小树……”

  他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度过了战争打响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但这些想象无形中却让他内心中过分紧张的情绪松弛了一些。因为,一旦他的思想进入了关于死的想象,死亡本身就又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我军炮兵射出的第一发炮弹飞过头顶的林梢上空,他就听到了。顿时,他的心似乎被一支冰冷的铁手狠命地攥了一下!

  那是一块烧红的铁“咝咝”地脆响地穿透广大无边、浓稠如液体般的空气的声音,它拖得那么长,让他顿时生出一种自己的肉体被灼烫被洞穿的痛苦感觉,全身跟着抖嗦一下。它消逝了,身下的土地跟着微微一颤;他以为第二发炮弹会接踵而至,但是没有,仿佛又熬过了许多时间,林梢上空才飞过第二个声音,一点也不响亮,却比第一个声音更低更近,爆炸时让他身下的土地更厉害地颤了一下。“炮兵在试射。”他突然明白了,心里一下冒出了一个“战争打响了”的念头。第三发炮弹发射的时间拖得比第二发还长,让他来得及悄悄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它爆炸了,他却没有听到它飞行的声音。上官峰忽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沉重和紧张了: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密集和猛烈,它们东一发西一发,让人惊心,却又微微有些失望!

  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已经密集和猛烈起来。在又一发试射的炮弹落地之后,各种型号炮弹的啸音和爆炸音渐渐连成了恢宏浩大气势磅礴的一片,分不出彼此,辨不出先后,上官峰身下的大地剧烈地颤抖着,他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着。方才他已接受和适应了炮兵试射,现在接受万炮齐鸣并没发生太大的困难。但是随着思维能力的恢复,心里那种刺疼的感觉又强烈起来。

  “这是迫击炮。……这是一发152加榴炮弹。……这是又一发加榴炮弹。……敌人的炮兵马上就要反击了!……反击是正常的,同一般战争理论相吻合的。……只要敌人开炮还击,黑风涧就会有人牺牲……”他想,一种紧迫的对死亡的预感随之而来。“我可能马上就死,可是我并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炮击在继续。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敌人并没有反击。那种强烈的刺疼的感觉被另一种巨大的困惑代替了。“敌人为什么不还击呢?……敌人不还击是不正常的,同一般战争理论不相符合的。……敌人一定会还击,只是他们还没动手罢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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