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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兄弟连》:穿越死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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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8-31
这是当代著名军旅作家、《乔家大院》作者朱秀海迄今为止最具震撼力的军事力作,被称作中国版《兄弟连》。
  说以我国一场真实的边境战争为背景,描述的是在一次收复边地的中型战役中,战略预案里不被重视的“634高地”,随着战场局势的突发而成为了决定战役成败的关键,而原先一直被称作“预备队中的预备队”、战斗力最弱的小分队竟鬼使神差而又别无选择地成了能够去攻取“634高地”的唯一力量。于是,这只小分队的全体官兵连同他们的上级指挥员,共同面临和经历了死亡的考验,最后他们在穿越死亡的过程中战胜了恐惧,捍卫了尊严,并最终懂得了军人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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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93楼 发表于: 2007-08-31
我喜欢,顶.  
海上升明月,霞光万物声;青山依旧在,跃试照乾坤.

只看该作者 192楼 发表于: 2007-08-31
 不过他有时也真想答应这桩婚事。岁月荏苒,生死隔绝,八年过后,最初的痛苦已慢慢淡了。只是一想到自己要彻底与张莉诀别,心脏才会再一次刀割似的疼起来。

  今天早晨向公母山地区出发前,他又去了S县城西的烈士陵园。战后几年,每年清明节,他都要到张莉墓上看一看,当军长后事儿太忙,好几年都没来了。重新站在张莉荒草萋萋的墓前,他又一次痛苦地想到:自己是无法忘记这场战争的,它使他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老刘,回去后我想打一个报告,提请地方政府在S县烈士陵园里立上一块纪念碑。”他对刘宗魁说,接着又沉吟了一会儿,“碑文就是——‘公历纪元一九?菖?菖年?菖月?菖日至?菖月?菖日,中国军队为收复公母山地区同?菖国军队进行了一场边境战争。双方投入兵力?菖?菖万,中方阵亡者?菖?菖?菖名,?菖方阵亡者?菖?菖?菖名。’……边境贸易还会扩大,双方人员来往会更多,不仅我国人民,连同对面过来的人,都能看到上面的碑文。……这样做不是为战争,而是为和平。”

  他用泪光闪烁的眼睛直视着刘宗魁,脸上的神情是庄重的,严肃的,让刘宗魁的心一瞬间内也热辣辣起来。他刚才并没有把军长引出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沉重思考,而这一刻,江涛则正等候着他的回答。

  “我同意。”他迎着对方的目光,点点头,说。

  随后两个人把眼睛移开,到底有些激动了……但是刚才下山去的上官峰又重新上了主峰,并让通信员从挎包里掏出了酒、三只酒杯和几只可做下酒菜的罐头食品,放到军长和师长面前,高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今天我请两位首长喝酒。……早上刚接到我老婆来信,说她给我生了个儿子!”

  “儿子?!”江涛和刘宗魁几乎同时叫起来,眼睛放光,他们都为上官峰高兴,后者结婚多年,云霞一直不生育,到处求医,今天终于报来了喜讯!

  上官峰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笑容,将通信员斟满了酒的酒杯分别递给两位首长。三个人“咣当”一下碰了杯。

  “上官,祝贺你!”江涛大声说。

  “我要祝贺云霞和上官的儿子,”刘宗魁大声说,“不是云霞有办法,他哪来的儿子!”

  上官峰的脸红得厉害了。三个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坐在地下的雨布上,慢慢喝起来。

  “起了名字没有?”刘宗魁问上官峰。再婚以来,刘宗魁生活中唯一的不满意就是没有儿子,于是他就非常喜欢给别人的儿子起名字。

  “今天咱们来扫雷。我想就叫扫雷算了。”上官峰说。得了儿子是最重要的,起什么名字在他是不重要的。

  “不好不好,太土气了!”刘宗魁反对道,“咱们不是为了扫雷而扫雷,咱们是为和平而扫雷。……我说干脆就叫和平吧!”

  “叫和平的人太多啦!”江涛慢声细语地插进来,反对刘宗魁,“再说军人没有和平。既然是当兵的儿子……干脆就叫备战!”

  “不行不行,你那名字一听就像是个战争贩子,”刘宗魁喝下一杯酒,激烈地反对道,“还是叫和平!”

  “叫备战!”

  “叫和平!”

  三个军人将一瓶白酒喝得只剩一半时,决定将他们给婴儿起的三个名字写成三个阄儿,寄回去让孩子自己抓,他抓到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

  “这样比较民主,”刘宗魁最后做了结论,“人家自己的名字,要用一辈子的,自己应该表示意见!”

  ……

  有了这一番争执,江涛痛苦的心情改变了一些,望着刘宗魁和正沉浸在幸福中的上官峰,他忽然有些嫉妒。刘宗魁有个女儿,上官峰有了儿子,他身为军长,却连个家也没有。

  “……孩子的名字应当叫做历史,”喝下一杯酒,用叉子叉起一条酒糟凤尾鱼,慢慢地放在嘴里嚼着,江涛想到,“无论战争,还是和平,都是历史。……即使我回去让人在烈士陵园里立上一座纪念碑,公母山之战连同张莉他们这批牺牲者还是要被时光湮没的。不仅死者会成为历史,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连同上官峰的刚刚生下来的儿子,都会成为历史。……人类的历史就是人类的战争与和平史,一个民族的历史就是她与周围民族以及民族内部的战争与和平史。我们被时光湮没了,可恰恰因为被湮没,而成为了历史的主体。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继承人,这不好。刘宗魁有了继承人,上官峰有了继承人,我也应当有一个。……这样,在民族历史的主体里,就会有我的一线生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心胸开阔了许多,一些过去看得很重的事情顷刻间变淡了。爱情不算什么,生活幸福与否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必须有一个儿子或女儿,让他或她以及他们的子子孙孙代替你永远活在民族和人类历史的长河里,那样你今天的痛苦和牺牲就有了真正的价值。于是这场酒没有喝完,他已决计跟远在首都的邱雯结婚了。


(全书完)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91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尾声

 八年后一个春日的中午,又有一小队军人登上了位于南部边陲的634号高地。

  领头的是某集团军军长江涛。其次是L师师长刘宗魁。再其次是该师工兵营营长上官峰。

  他们在荒颓多年的主峰上停下来,久久地凝视着国境线两侧广大的、被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覆盖的土地。

  他们身后的山下,是整整一个营处于待命状态的工兵。他们的任务是,等高地主峰上的军长一声令下,便开始运用各种机械,在公母山、翡翠岭、天子山地区排雷。使它们成为一个两国边民可以自由行走、进行贸易和交往活动的安全地域。

  八年过后,江涛鬓边已有了几根白发,神情中却多了将军的沉着和威严。他终于从公母山和天子山地区收回视线,转身看了一眼刘宗魁,说:

  “老刘,开始吧——”

  八年过后,刘宗魁明显地发胖了,原来塌陷得厉害的两腮鼓起来、红彤彤地像是要喷火。以至于江涛每次见到他总要想到:这几年刘宗魁过好了,自从公母山之战后他与那位烈士家属结婚,有了妻子和女儿,好像成了另一个人。

  刘宗魁身边站着上官峰。八年后上官峰完全长大了,不仅出人意料地成了个彪形大汉,还长了一脸乱蓬蓬的络腮胡子。当年攻下634高地主峰的那个上官峰连影子也瞧不见了。

  “通知部队开始行动!”刘宗魁对上官峰说。

  上官峰回答了一个“是”字,转身用电台向山下发出了行动开始的命令。

  很快,山下的十几台轧路机此起彼伏地轰鸣起来;接着,从这些轰鸣声中又传出了无数地雷在碾压下爆炸的细碎的、如同除夕的鞭炮一般激烈的声响。

  一团团火焰和炸烟也在山坡上、沟谷间燃烧缭绕起来。

  高地主峰上,开始时那种严肃、沉重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江涛回头看了刘宗魁一眼,掏出烟递过去一支。刘宗魁用打火机点上,两个人都长长地抽了一口。

  江涛的目光又投向了这块当年曾战火纷飞的土地。

  “老刘,你觉得今天的行动意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沉思地问。

  “化干戈为玉帛呗。”刘宗魁回答,脸上的神情沉郁了。作为一名公母山之战的参加者,今天军长让他主持这一地区的扫雷工作,心情并不是很轻松的。

  江涛沉默了一会儿,说:

  “还不仅仅如此。今天咱们的行动标志着两国关系发生了历史性变化。战争时期结束,和平时期开始。……它既向对方显示了我们对于和平的真诚,也还显示了我们的力量——我们既然能把国门口的地雷打扫干净,放心地让别人进来,就能牢牢地守住它!”

  “今天的行动对于军长也不轻松。”刘宗魁想到了。他看了江涛一眼,本来要接着说下去——真正的军人眼里没有和平;和平只能被认成两次战争的间歇;纵览人类文明史,你会发现没有一个民族是在和平中自行灭亡的,而都是战争中灭亡的;地球太小了,今天的地球尤其小,而人类又太多,各个民族生存的意志和愿望太强烈;等等——但他没有说出口。军长的内心也许比他更痛苦,为了死在公母山的张莉,军长现在还是独身一人生活。做一个军人是不容易的,走进战争你会感到痛苦,走进和平你仍会感到痛苦。

  “军长,受领任务前我在军区见到了咱们的老师长,”他换了一个话题,对江涛说,努力使气氛变得和缓些,“陈副司令员对我说,邱老的夫人从北京又来了电话,询问你对他们家邱雯的态度。”

  江涛默然不语。

  “陈副司令员说他是被别人硬抓来当差的月老,”刘宗魁瞧了瞧他的神情,继续说下去,“但他又说他还是要尽到责任。……他让我转告你,要是你没有太大的不满意,他就给老太太回电话,说你答应了这门亲事。”

  江涛回头瞧他一眼,目光中的含意与其说是要制止这个话题,不如说是恳求他别往下讲了。今天,只有刘宗魁敢于这么深地进入他的私生活。公母山之战以后,上上下下的人们都知道他们俩是一对最亲密的朋友。

  “老刘,这件事……你容我再想一想,”江涛说,在警卫员铺在地上的一块雨布中坐下来。刘宗魁意识到自己转换话题的努力起了作用:军长分明已从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沉重思考中解脱出来了。

  一时间江涛想到了那个名叫邱雯的女人。他是去年冬天回京办理母亲丧事期间和她认识的。邱雯的家庭背景不错,本人又长得漂亮,一年前与出国不归的丈夫离了婚,没有子女,许多人都认为他们非常般配。

  不过他心里仍旧忘不了张莉。公母山之战后他曾在张莉墓前发过誓:今生不会再爱上另一个女人并与之结婚了。如果他答应了同邱雯的婚事,就等于又一次背叛了张莉。

  再说他仍然觉得像张莉那么好的女人再也遇不到了。而不如张莉的女人则很难使他获得幸福,对方也同样不会幸福,那种凑凑合合的婚姻他不敢问津。但事情也有不得已之处:母亲去世前妹妹随丈夫出国定居,母亲殁后,他在北京乃至于整个中国,竟没有一个休假时可以回一回的家了。

  同邱雯结婚他就会在北京重新有一个家。障碍在于婚后他实在不能保证自己会爱她。同一个女人结婚却不爱她,无疑是一种欺骗行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90楼 发表于: 2007-08-31
愣愣地站了一分钟。想到了在高地西北侧裂沟里听到的、从主峰上发出的叫喊。想起了在第三道堑壕下的交通壕里和自己擦身而过、影子一样溜下山去的几个人。模模糊糊地,他猜出了不久前这里发生的事情。

  当主峰下进攻者一方只剩下一支六个人的队伍时,主峰上为数不多的几名守敌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一天来他们同样劫后余生,比进攻者更害怕第二个黎明的来临。

  身为上尉军官的死者妨碍了他们抓紧夜色尚存的机会逃遁。士兵们杀死了他,为自己争得了逃离634高地的自由。

  但也无法证明它就不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梦。

  战士们相继在峰顶坐下来。他也坐了下来。

  胜利了

  这胜利是他意想不到的

  仔细想一想,却是最应该取得胜利的一方取得了胜利

  我们的神经比他们更坚韧

  可是我并不感到欣喜,只觉得疲倦

  甚至也不敢悲哀,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怕不真实

  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胜利。主峰仍在敌人手中。我和吴彬他们还躺在高地西北侧的裂沟里残梦未醒

  今夜我一定要去结束掉的事情仍没有结束掉。我们六人对634高地主峰的攻击还没开始

  抑或我已经死了。我死了却以某种灵魂的形式继续活着。我的灵魂走出我的躯壳飘上了主峰。它固执地不愿离开634号高地

  需要一个证明

  无论是梦是醒是生是死

  都需要一个证明

  ……

  夜在延伸。月色白亮了许久许久,终于黯淡下去。上官峰僵直地坐着,不敢稍有懈怠。

  先是拂晓前的黑暗充盈了天地。接着它渐渐淡去,东方天边出现了一小片模糊的灰白。它并不强大,却将天地分开,显现出了空中的云朵,也显现出了万万千千的山峰和海浪般翻滚于山间、淹没了所有川谷、只将笋丛似的峰岭烘托出来了雾团;接着,那一小片灰白变大了,变亮了,晨曦向人间散漫开来……

  一抹橘红色的霞光平平地投射到634高地主峰上……刚刚由高地西北方冲沟里走来的两队人和原先待在高地东北侧山脚下的几个人会合在一起,快步向主峰上走……上官峰认出他们是A团团长江涛、副团长刘宗魁、营长肖斌、连长程明和指导员梁鹏飞。他们身后是一些他不认识的人……

  他迎着他们站立起来……

  主峰上六个人全部站起。晨风将披挂在他们身上的破布条一片片飘扬起来。

  第一个走上峰顶的是江涛,其次是脖颈上缠着绷带的刘宗魁。

  “谢谢你们!我感谢你们!……不,祖国感谢你们!”江涛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和眼泪,走过去一个一个地同峰顶的六个人拥抱。从骑盘岭走向634高地的途中,他什么情况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C团三营九连的最后一支六个人的队伍昨夜已经占领了高地主峰!

  “……是的,我等到那个证明了。我们真的活着登上了634高地主峰。我们胜利了。……”刚刚醒悟到这里,一直木呆呆地接受着江涛的热情的上官峰忽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坐到地下,呜呜地哭起来。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9楼 发表于: 2007-08-31
 只是没有星星

  没有星星的夜空是不完美的夜空。没有灿烂的星光的夜晚是令人遗憾的夜晚

  我明白身下这条裂沟是怎么回事了。它们向上经第二、第三道堑壕一直通向高地主峰,向下经高地西北侧山脚下的冲沟通鹰嘴峰大山腿。它是634高地之敌与天子山之敌保持联系的唯一通道

  敌人的指挥官事情办得够绝的。他把634高地变成了自己士兵的墓地,只留下一条很容易为攻击者控制的通路。山头上的敌人只有死守到底

  早上在黑风涧见到的那个小俘虏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愿当兵却当了兵又做了俘虏

  怎么不见连长上山来命令我们继续进攻,来的却是指导员

  连长恐怕也牺牲了

  刘有才牺牲了葛文义李乐也牺牲了。秦二宝也牺牲了

  还有许多人牺牲了一排长二排长副连长炊事班长还有三排长上官峰赵光明赵光亮吴彬赵健还有炊事兵于得水

  不我们还没有牺牲很快就要牺牲

  整整一个连队

  敌人也是一个连队

  两个连队

  为了一座我方地图编号为634的高地

  敌人投入的兵力还要多他们还从天子山派来了援兵后脑勺那儿有什么东西老在硌疼我想弄醒我我要换一个姿势山风山风清凉的山风还在吹拂将昏暗混沌的夜气吹去我看不到远方的一道山脊线我知道就要看到那道山脊线我我我就要想到一点什么了我不需要回忆也不需要悲哀只要沉沉睡去

  应该有一种解释

  不论是小俘虏的哭泣还是我梦中的一点悲哀都是没有力量的,不真实的。一个人的悲哀是不真实的和没有力量的。所有人的巨大牺牲和悲哀背后隐藏的是两个民族对土地和生存本身的执著的热情与渴望

  所有的民族都诅咒战争却又不得不投入战争。人们一代代地歌颂那些战争中的英雄,表明每一个民族在这个星球上的生存都是艰难而英勇的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你不是你自己你是古往今来中国军人庞大阵列中的一员在这个伟大民族的歌谣里永远有你伟岸的身影

  你的死就是你的生你的一瞬就是你的永恒

  你要珍惜军人这个名字

  我醒了吗?

  ……

  上官峰是醒了。惊动他的不是脑后一直持续着的刺疼的感觉,而是几声来自主峰上的叫喊。他在梦中听得并不真切,醒来后世界却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整个634高地上方,已浮动起了淡漠漠的月色。上官峰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紧迫感。

  腕上的表针不走了。它们固执地停在某日午夜二十四时附近。

  我们去进攻是为了保持对那些占了我们国土的敌人的压力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谁的神经更坚强谁的更脆弱

  “弟兄们,快起来!出发——”他冷不丁一下跃起,对裂沟内其他五个人喊。

  很快大家都站立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睡着了。

  “前进!”他对自己的小队伍喊。

  他们走到了裂沟尽头,从那儿向东拐进第二道堑壕。然后又从第二道堑壕向上拐进通第三道堑壕的交通壕。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第三道堑壕传来,侧耳听时又消失了;忽然又响起来,变成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上官峰抬起头,注意到几个人影子般地顺交通壕而下,与他们擦肩而过,三闪两跳就进了第二道堑壕,消失在他们刚刚走过的高地西北侧的雨裂沟里。上官峰怔了怔,他疑心这是天黑后全排进攻后滞留在高地上方的战士,现在被山上山下的寂静壮了胆,鼓起勇气溜下山去了。他本想喊住他们一起去进攻,忽然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这次攻击有他们六个人就够了!

  让他们活下去吧。活下去他们可以再向主峰发起一次新的攻击。

  六个人继续朝前走。

  沿交通壕进了第三道堑壕。又沿第三道堑壕向南,在主峰下平台上找到了一条半隐在草丛中的、可以一直向主峰攀登的雨裂沟。

  走进第三道堑壕时主峰上的敌人没有开枪。踏上这道裂沟时,敌人仍旧沉默着。

  上官峰停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看身后的战友。战士们也抬起头来看他。

  谁也没有说什么。

  没必要说什么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转过身,将冲锋枪口朝峰顶方向顺了顺,开始向上攀登。身后的五个人也学他的样子,顺了顺胸前的冲锋枪,跟在他后面向上爬起来。

  开枪吧。在这样的攻击行动面前,敌人的神经是要受一点刺激的。

  没有枪声。他们继续往上走。

  峰顶上一直没有响起枪声。

  他们上了峰顶。

  没有谁想到会登上峰顶。一旦登上峰顶,也没有谁马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主峰上没有敌人。准确地说是不再有活着的敌人。峰顶有两间屋地大小,很平坦,月光清白。大家依次看到的是一道环形堑壕,一挺被遗弃的、枪口向着北方的重机枪,一些散乱丢在堑壕上下的冲锋枪和弹药。

  最后是那具背朝天蜷缩在东侧壕底的尸体。约摸是后心的部位上,插着一把只露出短柄的匕首。

  半截斜斜地痛苦地向上耸出的肩头将死者的军衔符号显露在月明里。上官峰看清楚了,死者是一名上尉。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8楼 发表于: 2007-08-31
穿越死亡 第三部二十
 这个夜晚,如果有人从空中向下俯瞰整个骑盘岭战场,就会发觉,除了刘宗魁和江涛分别带领的两支小队伍,还有第三支小队伍正由北向南缓缓行进着。

  ……

  深夜十一点钟左右,梁鹏飞从634高地北大坡走下山去,被他留在第一道堑壕里的六个人无言地沉默了一阵子,上官峰才突然说道:

  “弟兄们,咱们行动吧!”

  一直躲在赵光明背后的赵光亮抽搭了一嗓子,立即停住了。仿佛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了这支小队伍的命运,一向怯懦的心变得坚强了。上官峰带着身后的队伍朝高地上方走。他清楚地想道:自己这样做并非因为方才指导员的一番恫吓,恰恰相反,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他发觉是他自己非常渴望再向高地主峰发起一次攻击!

  他预先就知道这新的一次攻击的结局:634高地主峰四壁断崖,想上去只有走刚才敌人走过的那条小路。只要敌人用一支冲锋枪封锁住那道裂沟,任何人也无法登上峰顶。但他的头脑里还有另一种更有说服力的想法,推动他去进行这次没有任何胜利可能的攻击:只要他活着,而634高地主峰还在敌人手中,他就不应当停止攻击。全连许许多多的人——副连长、一排长、二排长、刘有才、葛文义、李乐、秦二宝,等等——都为拿下634高地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而他却还没有尽到最后的力量。

  而且他太疲倦了,一天的血战之后,他像渴望进行最后一次攻击一样渴望休息。但是一个军人的责任感不能让他休息。它提醒了他:你只要再向主峰攻击一次,就能得到自己十分渴望的休息。

  出发前他们的位置在第一道堑壕的西端,出发后上官峰自然而然就选择了下面一条行进路线:先向西拐进与第一道堑壕相连的、天黑前他带三排走过的高地西北侧的雨裂沟,然后再向上行走。

  这是一支极度疲惫、无声无息的队伍。人们只是机械地前行,互相不交谈一句,脑瓜里也不再想任何事情。

  没有了对生的眷恋。没有了对死的恐惧、惊慌和痛苦。没有了对往事的回忆。没有了思维。然而生命中仍保持着一种激情……

  有一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把死亡看得如同回家一般。视死如归。你在回家的路上自然是平静的。

  正是这样……

  月光还没有溶进夜色。远处起伏不定的山脊线上方,一汪广阔无垠的、纯净而深沉的墨蓝刚刚代替了原先混沌一团的昏暗。裂沟上下仍是黑糊糊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跌跌晃晃地走,脸和脖颈不时撞到沟崖上粗硬带刺的灌木枝条,这儿那儿立即火辣辣地痛起来。不过对疼痛的感觉也迟钝了。生命尚不足惜,让金银花枝条或是齿状边缘的茅草叶一次次拉破皮肤更不算什么了。……

  有风。风不大,从西南方刮来。一旦翻过高地西北侧山棱线,进入裂沟,就听到了草木窸窣声。往高处走几步,你还会迎面沐浴到夜风的水一样的清凉。风扫荡着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带来新鲜纯洁的空气,也将人意识中的混沌一缕一缕吹开……

  我们正往哪里走

  我们去攻击634高地主峰上的敌人

  我们为什么要去攻击他们

  因为他们占领着我们的土地

  ……

  一根不知名的灌木的长长的带硬刺的枝条猛然鞭子一样抽到眼睛上,引起的不是剧痛而是刺鼻的酸楚和滚滚的眼泪。上官峰没有想过要停住脚步却停下了脚步。接着,还是那同一种渗透了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倦意,使他对攻击行动生出了新的想法……

  裂沟里太黑

  看不清前面的路

  既是最后一次攻击为什么不可以从容一些

  比方说让大家先休息一会儿

  指导员让我们进攻,并没说不准我们睡一会儿

  渴睡。好像一个外国作家的小说就叫《渴睡》

  应当让大家吃点什么。早上司务长在黑风涧没让全连吃上饭。或许谁的挎包里还有干粮,水壶里还有水

  不,我唯一的渴望就是睡……

  “弟兄们,咱们睡一会儿。”他转过身,对随他停下的战士们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平静的。

  没有人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却相继坐下去。上官峰先在身旁摸索到了沟崖,然后半坐半靠地躺下,后脑勺枕在一截裸露的、拇指粗细的、硬硬的树根上。他觉得不舒服,却也不想再移开。

  他闭上了眼睛……

  竟然睡着了,如同在回归故土的旅途中一样坦然地睡着了,并没有费去很多时间。后脑勺那儿一直有什么东西妨碍他进入梦乡,可他执意要睡过去,沉沉地睡过去,这种让他兴奋的刺激反而帮助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睡过去了,一部分脑细胞仍是清醒的,它们在保卫他的睡眠,抵御脑后那个讨厌的兴奋源对于沉沉入睡的他的灵魂与躯体的干扰。

  躺下之后我仍能看到远方山脊线上那一汪纯净的墨蓝的夜空

  山风还在吹拂。清凉的山风

  躺下了马上能听到夜色中大地的沉重呼吸、风中草木的绵绵絮语、地虫子远远近近的嘶鸣。潮汐一样起落的林涛声也从峡谷间传来,悄然入梦。然后他听到了山泉的滴漏,叮叮咚咚。它们使人想起黄河、长江和大海

  城市。故乡。母亲。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7楼 发表于: 2007-08-31
 “我今天对C团三营的指挥是否真有失误呢?……是的,只是我不想承认罢了。……当刘宗魁向我呼叫增援时,我本可以开口向师长或军长请求兵力增援,再把援兵派往632高地地区。倘若我那样做了,634高地或许已经拿下来了。……妨碍我这样做的原因还是我那可憎的虚荣心。我怕军师首长会因此怀疑我的指挥能力。我的真正错误是:当我把C团三营投向632高地地区之后,就像把一粒棋子投向棋盘一样,再也不关心它的生死存亡。我从来没想到那是几百个人的生命。我一直不愿让自己蒙受耻辱,其实这就是最大的耻辱。……我不能怪别人,今天是我自己打败了自己。……”

  江涛就带着这些新思想,一步步向骑盘岭大山梁攀去。失败再次被他从心底肯定了,对刘宗魁的怨恨却大大缓解。他不知道自己今夜是否真的能到达634高地,但仅仅是上面那些新思想,就使他的心胸变得深沉、空阔、宽大了。江涛有了一种感觉:同今天这一夜的经历比起来,自己过去三十四年的生命,都是没有价值的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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