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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我的妓女生涯(1)】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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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9-05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执行加亮操作(2007-09-06) —


                                                【前言】
                             
                                              我为啥写书

    在河北省辛集市郭西村一个破落的农户家,院内柴草遍地,羊圈的腥气直钻鼻孔。低矮的北房里,一个个子不高,眼睛挺大的老太婆正戴着花镜,伏案写作。桌角的一部字典快要被 翻烂了,露出支离破碎的纸边儿。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我、本书的撰稿人——康素珍。
    在日益富裕的新农村里,我算是穷苦潦倒报。可回想起亲历的三四十年代国民党统治的旧中国,我又觉得今天的生活就像到了天堂。
    是什么力量促使我写这部书?我觉得心底有一股热力在拱动着,这热力来自在方面。
    在我写作期间,辛集市委各级领导经常来看望我,鼓励我写下去。他们在政治上关怀我,吸收我为市政协委员。在创作上扶持我,给我送来桌椅、笔墨纸砚 等写作用品,乡、村领导让我入了五保户,保障了我的晚年生活。我常想:“旧社会害得我断子绝孙,新社会党和人民把我供养。知恩报恩,我应该把那些悲惨往事写出来,传于后世,教育新人。”这是写书的一个根源。
    每当我坐在影剧院或电视机前,看到玉堂春、杜十娘、阿崎婆等一个个青楼妓女形象,就想起了当年的我。我认为,这些艺术中的人物,不如我眼见的更真实、更深刻、更具体。我饱尝了童年的苦难,受尽了妓院的蹂躏,在含冤惨死的数十个姐妹中,我是九死一生的幸存者,凤仙姐临终的话时刻响在我耳边:“你要坚持活下去,为姐妹们报仇雪恨!”时间已把妓院这历史的耻辱扫入垃圾堆,我只能以自己的钝笔,遥祭姐妹的冤魂,不负她们当年的嘱托。这是我写作的第二个根源。
    在漫漫长夜,我经常打开一个发黄的纸包,里面有国民党颁发的妓女证书,有我在妓院里的照片,有从良时的赎身合同,有同丈夫魏瘦鹏的合影******这些都是历史的见证。十年内乱中,我的丈夫成了“国民党特务”,我成了“臭婊子”,丈夫被 逼投井自杀,我常受到别人的歧视。我便不服气地想:“我们也是人,是被害的好人,我就是要自己写自己,让人们正确认识我、评价我,让读者看清历史的本来面目。”这是我写书的第三个根源。
    这三个源头凝聚成一股热力,冲动得我再也按捺不住,于是含辛茹苦十余载,写出了百万字的草稿。
    我深知我的童年时代和妓院生活,仅是千百个青楼姐妹中的一个。而且,比我的经历更凄惨的姐妹数不胜数。我不过以自己为主线,写最熟悉的个人罢了。
    古人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已过了“不惑”与“知天命”之年,在入黄土之前,很难改变自己多年的执拗、倔犟的性格,我不但要把我的童年一一写出来,还要把我的妓女生涯传晓后人。让广大读者看一看,在灯红酒绿、求欢卖笑的背后,那些善良姐妹们的彷徨、呐喊、低吟、忏悔、屈服、堕落、反抗******
        感谢辛集市政协、宣传部和文联主席李书宇同志,他们最早发现和帮助了我,历经几载,埋头若干,这我整理和编写了这部自传,使我的苦难经历见诸于世。我文化太浅,积郁的思想、语言难以尽情表述,他们用简洁的文笔,帮我吐肺腑之言。虽然,有的语言变点味儿,带点文气,但他们以我的原作为基础,以补充采访为辅助,抒发了我的思想和情愫,我是深感满意和快慰的。
     
                                                                                                                                                康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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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9-05
一  进妓院前的遭遇
  1/母亲的惨死
    1931年的夏天,成都市大阳沟显得特别肮脏杂乱。东西六七里长的沟渠两岸,像两条花蛇,蜿延曲折,千疮百孔,矗立着几百家茅屋草舍。
    这些茅屋草舍,大都是在地上楔几根木桩,四周围上竹篾笆,抹上一层泥巴,上面则胡乱架些竹竿木棍,铺上茅草、谷草苫顶,就成了草屋。透过竹墙剥落的泥片,能看到大阳沟的全景。
    这条沟有十几丈宽,临毛街的沟里横跨着三道木桥,这里是有名的“贫民窟”。岸两边都是潘保长租赁的草房,里面住 着说书的、卖艺的、挑葱的、卖蒜的、盖房的、拉车的,三教九流,都姓一个“穷”字。
    大阳沟是一道排污的臭水沟,桥下的黑污水流着泡沫,熏得人眼花头晕。堤岸两旁垃圾遍野,粪尿遍地,到处是长尾巴蛆、屎克郎儿,满天飞长脚蚊子、绿头苍蝇。
    就在这穷苦年月,混沌世界,一个女孩呱呱坠地了。
    瘦弱的母亲揉着干瘪的奶头,看着躺在一旁嗷嗷待哺的女儿 ,长叹一声,给这可怜的女婴取名小妹,这就是我。这以后的十八年,我饱尝了灭绝人性、摧残人身的折磨。
    我的老家是四川安岳黄角村。一家人穷得揭不开锅,爷爷和伯伯为寻门路搞起小本生计,在成都市后宰门卖豆腐。那时父母新婚不久,在家务农,1930年,家乡闹灾荒,父亲挑着担子,母亲抱着一岁多的哥哥安娃子,逃荒来到成都,租赁了大阳沟的一间草房。凭着一身力气,给人家拉人力车。母亲在家靠给人洗衣服、缝补过日子,人们把这活叫做“缝穷”。
    我打六七岁记事起,就是靠土里刨食吃饭。哥哥背着背兜,手里拿着铁签子,在街上捡菜叶子,回来洗净后煮菜粥。我光着屁股背个背兜,在垃圾堆拣碎纸烂铁,到收购店卖上几个零花钱,那几个小钱是我的命根子啊!拿回家去时,手心都攥得出了汗儿。那些年,我就不知道糖是酸是甜,鸡蛋是圆是扁,只知道一文的小仔钱,两文的铜板钱。
    逢年过节,父亲咬咬牙,花十个铜子从饭店里买一桶杂烩。这是客人们吃剩下的饭菜和霉烂的食物,饭店把它们一古脑扫进桶里,贱价处理,又酸又臭又辣,跟喂猪的泔水差不多。俺一家四口,只有一个破碗,四人轮换着,狼吞虎咽地改善一顿。
    我们住的草房里,床上只有半张破席,全家合盖一个被子,实际是一个没有里表的破套子。成都天气暖和,春夏秋还好过,到了冬天,只觉彻骨的寒冷,便往自己身上拉被套,结果,套子越扯越破,谁也睡不好觉,只好相互拥抱而眠。我和母亲睡在一头,有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套子被人扯走半边,母亲裸露丰半截身子,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母亲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我七岁那年,她二十七八岁,黑黑的头发,鹅蛋脸盘,白净面皮,欢眉大眼的。别看长得俊秀,却能吃苦耐劳,她白天洗涮,晚上"缝穷"(为人缝补),从没叫过一声苦,家庭的负担,儿女的吃累,使她年轻轻就落下一身妇女病。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父亲整天为生活拼命奔波,发愁作难,不知怎么学会了抽大烟。拉一天洋车经常连一个钱也剩不下。抽大烟有穷抽、富抽,父亲当然是穷抽啦!没有烟枪,他用纸卷成个筒筒,拿烟答烫烟膏抽,挣来的钱还不够他买烟。他烟瘾一上来,馋得流鼻子、打哈欠,脾气变得粗暴古怪,反倒经常伸手向母亲要钱,不给钱就打母亲。后来,他包了陈家公馆的私人用车,吃住在那里,就更不管这个家了。
    夏去秋来,树叶变黄、飘落,我身上仍然一丝不挂。一天,母亲看着我,眼泪汪汪地对我说:"小妹,你也不小了。咱再紧一紧,攒点钱,我给你买条裤衩!"我听了非常高兴,低头看看自己那又黑又脏的光身子,似乎刚刚懂得了女孩子的羞涩,于是一溜小跑跑身垃圾场,那几天,我干得比任何时候都起劲儿。
    一天,我沿着大阳沟走了几里,发现一大堆能卖钱的破烂,我用几条破布条接好捆起来,到收破烂的摊上去卖。这次,比平时多卖了两个铜子儿。我乐得心花怒放,一路想着自己的花裤衩儿,心里琢磨着怎样让母亲高兴,还想好进门先喊一声"妈妈",好让母亲大吃一惊。
    离家老远,只见我家门前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这种场面,我见过几次,穷人有个红白喜事,就聚在一起互相帮扶。那里生活、卫生条件极差,有的年纪不大就死去了。我想到母亲,母亲这些天身体一直不好,可又没有钱看病买药,还是硬撑着干活。我不知道她那鼓起老高的肚子是怎么回事,只知她想吃这想吃那,就是没钱买,莫非******我心里像压上了铅块,紧往家跑。
    跑到门口,见那些叔叔、伯伯们也不跟我打招呼,都用可怜、悲伤的目光看着我。我一头钻进屋里,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母亲两眼紧闭,脸色像蜡一样黄,仰面躺卧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花布头,一定是正准备给我缝裤衩。再看下半截,却完全浸在血泊里,裤裆里突出一大块,鲜血浸透了衣裤。八岁的我,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便扑到母亲的身上,放声嚎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们拉开,听着隔壁赵大妈向人们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这天,母亲正坐在屋地的木盆旁洗衣服,潘保长忽然跑到我家,他是大阳沟一带的房主,我家住房每月要交他两块大洋的房租,他长着一对经豆眼,一张老猪嘴,经常跑到我家来,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一双小眼闪着贼光,大嘴一张像个歪瓢。他站在屋里,淫腔浪调地调戏母亲,母亲低只是不理。潘保长忽然兽性大发,扑上去抱住母亲,要往床上拽。母亲急了,咬了他的手一口。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他松开母亲,绿豆眼变成红杏仁,骂道:"臭娘们,你别不识好歹,我玩了不知多少女人,还没碰到你这样的硬货!"说罢,扬起皮鞋,冲母亲的小腹狠狠踢了几脚,母亲惨叫一声倒下去,他却扬长走了。
    母亲倒在地上,血流如注,腹中七个月的妹妹小产了。这情景赵大妈隔着篱笆看得一清二楚,等她赶来,母亲早已断气了。
    当时,父亲不在家,大伯、大娘、爷爷听说这事,都气红了眼,要去法院告状。可是,赵大妈早已跑到别处躲起来啦,她怕吃官司,不肯去当人证。
    三个家旅长忍无可忍,就去找潘保长说理。我和哥哥远远跟在后头。
    潘保长住在保全巷,门口一对石头狮子,。门口站着从刘区长那里借来的两个哨兵,上着刺刀,爷爷他们刚走到门前,站岗的把手一摆,忽地窜了一只狼狗,张牙舞爪,"汪汪"狂叫起来。
这时,大阳沟的叔叔、伯伯们追上来,七嘴八舌地劝说着,他们都说没人证物证,硬拼白白吃亏,还是先打发死人要紧。好说歹说,把爷爷他们又拖了回来。
    没钱埋葬母亲,大伯领着我和哥哥给穷邻居们挨家磕头求告,那些好心的穷爷们,穷帮穷,凑钱埋葬了母亲,葬在杨柳店乱丧岗里。那是1939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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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贴被李书宇在2007-09-05 22:52重新编辑 ]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9-05
三代人的悲剧
    母亲一死,我的家彻底破裂了。父亲整天住在陈家公馆拉包车,哥哥被祖母接回老家,我像无娘的羊羔,只好到后宰门跟爷爷、大伯、大娘过活。
在后宰门,大伯开一个小小的豆腐店。爷爷挑担卖豆腐,生活比我家略微好些。一家人住着两间草房,前屋里面还安着豆腐磨,添上我这个新来人,就更显得拥挤不堪了。
    自从没了母亲,跟着爷爷和大伯过日子,我好像过早地成熟了。我生来有一双勤快的手,在伯母家依然干从前的活儿,譬如扒垃圾,捡菜叶,努力帮爷爷家共渡难关。
在成都街头,我经常看到一些血淋淋的惨景,给我那幼稚的心灵划上新的伤痕。那时候,日本鬼子侵占了大半个中国,他们的铁蹄还没有踏进成都。为了配合入侵,他们整天派飞机在成都上空狂轰滥炸,成都马路下修了防空洞,飞机一来,市民们就争着往洞里钻。城里的楼房被炸成一片片废墟,街道被炸成一个个深坑,大街上经常躺着一具具血污的死尸。我亲眼看到过这样一场惨不忍睹的大血案:一次,敌机又来轰炸,人们躲进了防空洞,并把洞口封好飞机轰炸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总不见洞里的人爬出来,等打开洞口一看,原来洞口密封缺氧,躲在里面的市民们都已窒息而死。一天功夫,从洞里抬出二百多具死尸。这一夜,成都市灯火连天,哭声震地。
    没了慈爱的母亲,走了不成器的父亲,爷爷就是我最新的亲人了。七十多岁的爷爷颤颤抖抖硬撑着身子骨,成天挑担子上街卖豆腐。他心疼我这苦命的孙女儿,经常带我上街,买一点小吃给我,还让人给我做了条花裤衩,这是我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儿。
伯母是个刻薄女人,凭空添了我这张嘴,整天冷若冰霜,常常指桑骂槐,尽管我努力干活,尽量不让别人养活自己,可她仍然横竖瞧着我不顺眼,有时还想抡起巴掌打我,幸亏爷爷经常身边,她好歹还不敢太放肆。
    这样过了半年多,秋去冬来,一场塌天大祸又降临到我家头上。后来,我才知道了这件祸事发起的过程。
    那天,爷爷挑担到大菜市上卖豆腐,我因捡垃圾没跟着他去。爷爷把挑子放在菜市口上,挑子上头有个要托盘,上面摆着油盐酱醋。爷爷的麻辣豆腐在这一带有名,不一会儿,就围上来好多人买豆腐吃。
    这时,有个身穿黄色衣装的警察,买了我爷爷一碗豆腐,吃完后拍拍屁股就要走,爷爷忙追上前去,说:“长官,你还没有给我钱啊!”
那警察回过头,冷笑一声,反咬一口说:“怎么?你欠我的那二十块钱,我还没向你要哩,你倒跟我张起嘴来!”
    爷爷气得面孔发紫,白胡子一颤一颤地,大喊道:“胡说,你这是讹诈人!”
那警察被说得恼羞成怒,他又盛了一碗豆腐,“扑”地一下子扣到爷爷的头顶上,嘴里说:“谁吃你的臭豆腐,快还我钱!”
    爷爷被烫得头上起了泡,他什么都不顾了,从挑子上撤出扁担,就要拼命。可他哪里是警察的对手,警察用枪托子把爷爷一顿毒打,当场吐了几口鲜血。七十多岁的人了,受了无辜的致命毒打,等抬回家里,不几天就死去了。
    伯父东奔西走,要为父报仇。一打听,那人是警察队长。他告到警察局、法院,无人受理,反污他欠债不还,跑了一个多月,这场官司不了了之。
    爷爷惨死后,伯父四处告状,伯母主持着这个家。见了我,更是整天没好气,不是红眼珠子,就是白眼仁子。我在桌下吃糠咽菜,她在桌上嘟囔,骂我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我只好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
    一次,我饿得发慌,回家看看屋里没有人,发现在西墙的木板上放着蒸好的豆腐干,我急中生智,搬过一只木桶,想登上去偷拿豆腐干吃,刚刚摸到手,就见伯母走进屋,大喝一声:“好哇,小贼妮子,你竟敢偷东西吃!”
    这一声把我吓坏了,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脸擦伤了,板子掀翻了,熏好的豆腐干撒了一地。伯母更上火了,她拿起扁担,把我一顿痛打。不几天,伯母把我交还了我那不成器的父亲。
回到家里,家里空空荡荡,我从此成了个有家无人管的流浪女。
屋漏更遭到连夜雨,船迟偏遇顶头风。没过多久,父亲也被人打伤抬回家里。
    父亲康延亭,三十来岁,四方脸,长得虎背熊腰。他经人介绍,进了陈家公馆。陈家主人是有名的富豪,那时官匪一家,又荣升了国民党营长。他有一妻一妾,妻有一儿一女,妾有三个女儿,雇着使婆丫鬟。他们见父亲年轻力壮,便雇用父亲当他家的车夫。
    陈家人丁众多,在人屋檐下当差,更没一点自由。陈营长出门用车,妻妾抬动手用车,儿女们上学用车,而且又不是一条路线,父亲整天忙得脚丫子朝天。
    陈家主人抽大烟,父亲给人家买烟点烟,近墨者黑,渐渐地吸上了大烟而且还上了烟瘾。他在陈家呆了八个月,陈家给他的五个月的工钱,他全用来买了大烟。他连累带抽,那健壮的腰身变得佝偻了。
    一天晚上,他给陈营长点烟灯,烧烟泡,一直伺候到很晚。回到住的小屋里,他耐不住烟瘾,拿出买来的烟膏,一直抽到半宿。第二天,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开门一看,是打杂的一位中年女人刘妈,刘妈着急地说:“喊你半天了,你老醒不了,二姨太的女儿们等着用车送她们上学呢!”
    父亲二话没说,忙去准备车子。只听二姨太在前厅一迭声地喊:“康延亭,你过来!”父亲连忙放下车子跑过去。
    二姨太和三个女儿都坐在那里,大女儿才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十来岁。二姨太指着父亲的鼻子呼骂道:“姓康的,你是有意慢待我们,大婆子放个屁你闻着也是香的,我就指派不动你。好哇,你耽误我的女儿上学,你说该怎么办?”
    父亲道:“昨天陈老爷让我点了半宿烟,我实在累了,也不是故意的,我既然伺候不了你们,给我支了那三个月的工钱,我马上走!”
    二姨太冷笑两声道:“你还想要钱?你误了我女儿上学,这个损失怎么个赔法?孩子们,给我上去打!”
    母老虎一声号令,三个小姑娘如狼似虎,一齐扑上去,抱脚的,抠脸的,二姑娘最厉害,揪住父亲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扯下一块肉来,鲜血渗湿了衣裳。
    父亲疼急了,胳膊用力一甩,腿一蹬,几个小姑娘前伏后仰,都被甩开了。
    那母老虎见女儿吃了亏,可气坏了,她从门后抄起一根铁棍,冷不防照着父亲的下部横扫过去。小面杖粗的铁棍正打在父亲的膝盖骨上,父亲“哎哟”一声,疼得汗珠子从面上渗了出来,顿时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等他醒过来,已被人抬回到家里了,原来刘妈是个寡妇,平时就对他有意,这会儿见他正处在危难之际,便暗暗求人把他抬回家。
    刘妈和父亲年岁差不多,高高的身条,大颧骨,尖下巴,她常抽空来探望父亲,她也同样穷得叮当响,虽然对我们没有什么金钱物质的资助,但那温存的照料给我们这个破碎、寒怆的家里增添了一丝暖意。
    过了些天,父亲伤势渐好,能下床扶墙走路了,但从此成了残废,落了个跛脚。
父亲看病养伤吸大烟欠下债务,一来为了还债,二来为了过瘾吸大烟,便置生身骨肉于不顾,托人把我卖给刘家公馆当丫鬟。可怜我这没娘的孩子,仅仅十二块大洋,就失去了自由的身子,那时我才九岁。
    记得卖身契上大意是这样写的:卖主康延亭,因家穷难以度日,自愿将女儿康小妹卖给刘镇生为奴。小奴一身俱属刘家,打骂处罚,婚丧嫁娶,老弱病死,概无权干涉。特立此据。
就是这张泣血饮泪的卖身契,差点把我送入鬼门关。
[ 此贴被李书宇在2007-09-05 22:53重新编辑 ]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9-05
【连载:我的妓女生涯(3)】
含冤的丫鬟
    刘家公馆在南虎街中路,大门前有两个石狮子狰狞地蹲在那里,进了威风凛凛的大门,来到砖砌的前院,只见院中有精巧的荷花池,窗台放着金鱼缸,整个院落布置得优雅美观。这是区长刘镇生和儿子们接客的地方。二进院又是两排房子,是他们办公和供奉祖先的祠堂。最后头一幢楼房,则是家眷、管家、账房侍女、丫鬟的住所。这座占地广阔、建筑雄伟、人口众多的三进大院,在成都被称为“刘家公馆”。
    我从九岁到十一岁,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
    刘公馆的主人姓刘名锐,字镇生,是成都市赫赫有名的一霸。成都分八个区,一区管几个镇,他任第八区区长。他是成都青帮的头头,正头由当时四川省长邓锡侯兼任,他与邓还是拜把子兄弟,邓尊他为史,整天酒肉相交,过往甚密。有了这道护身符,刘家更是为所欲为了。
    说起刘家的骄奢淫逸,那真是难以尽述。他比四川大邑县的刘文彩,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文彩是乡下的大地主,他是城里的百万富翁,他的几个儿子有的当国民党军官,有的是资本家,他集官僚、买办、资本家于一身,有财有势,专门渔肉穷苦的市民百姓。
    刘镇生七十七岁,长得面红丝白,鹤发童颜,走路异常稳健,要论他的身板,看上去不过五六十岁。他留着长指甲,拿着文明棍,一副道貌岸然的派头。他为什么保养得这么好呢?
    刘镇生不像刘文彩那样,靠几个奶妈的乳汁来补养身子。他府上除雇着十名丫鬟外,还养着几个六岁以下的小女孩,这几个女孩甭说伺候人,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她们被买到公馆,整天不干什么活计,奇怪的是,先前红头粉颜的嫩脸,渐渐变得黄皮纤瘦,不上一二年就一个个枯弱而死了。人们一直觉得纳闷,可是又弄不清是什么原因。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一个养生的秘方:将新摘的大红枣子塞进幼女的***,不让幼女吃喝,不让大小便,这样扪上两天,再取出来洗净泡茶喝,红枣将幼女的精血吸干了,刘镇生却被红枣养壮了。
      我给刘镇生的孙女刘清翰当丫鬟,她当时正上女子大学,是一个进步青年。后来她发现了爷爷惨害幼女的罪恶行径,便跟爷爷大闹了一场。狡猾而残忍的刘镇生,表面身孙女赔礼认错,暗地里却给孙女下了毒药,把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毒死了。
      我十一岁那年春天,刘区长八十大寿。宽阔的前庭后院,到处竖立佛像,灯火通明,刘家人穿红挂绿,喜气洋洋。庆寿的、送礼的,一拨接着一拨,挤满了屋院,几十桌酒筵,摆满阔庭长廊。那热闹场面,简直盛似春节灯会了。我们十几个丫鬟照前顾后,个个累得半死。
      庆完寿的第二天早上,刘区长坐在太师椅上练毛笔字。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提神运气,保养身体。这时,一个阔太太又哭又闹地闯进屋,我们一看,原来是他膝前二小子的二姨太。
刘区长的二儿子任成都市第二战区副官,这女人原在医院当护士,长得特别漂亮。去年两勾搭成奸,就把娶到家里。
      二姨太向公公哭诉了委屈。原来,她从美国捎来一件价值上千元的舞衣,昨天庆寿时穿在身上,后来脱下放在屋里,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她怀疑是丫鬟们偷的。
      刘区长一听就火啦,立即把十个丫鬟全部传到前厅挨个拷问,最后问到我。昨天,我只顾摆酒端菜,压根儿就没见过这件舞衣,当然不会承认。刘区长见谁都不知道,就冲我这最后一个出气,左右开弓,连扇几掌,把我的脸打得顿时肿起来。这几年,我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什么样的罪没受过呀,苦难中养成了执拗的脾气、倔犟的性格,没看见就是没看见,我还是死不承认。
      刘区长见问不出来,又问昨天丫鬟们的家属有谁来过。二姨太说我父亲曾来这里。父亲昨天确实来过,是来告诉我,他的脚跛后改行当了泥瓦匠,娶了刘妈做后娘,现已迁到了沙河铺,让我安心伺候刘家,等有了钱设法赎我出去。父亲来看我,连刘家的大门也没进。天哪,为什么父亲偏赶昨天来呢?我跳到黄河也洗 不清了!刘家怀疑衣裳是我偷出去的,刘区长让二姨太把我带到她屋里去“教训”,二姨太抽出藤条鸡毛掸子,又把我一顿好揍。藤条劈头盖脸打下,打得我的脸肿得像冬瓜,眼肿得像铃铛。
        见我还是不招,刘区长派来他的长着一张枣核脸,外号叫“坏枣”的心腹爪牙,他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这才把手一挥说:“别打了,把她揪到警察局去审问得啦!”坏枣领我走在大街上,街上的人们好奇地看着我。
      警察局在丁字街,局长姓冯,昨天曾着夫人去拜寿,他低头拜寿时,我看见他右耳后边露出豆大的一颗红痣,所以对他印象很深。
      见刘家送来犯罪的使女,他马上升堂审问。恫吓逼供,当然什么也问不出来。便命人拿来一块竹板子,一个警察拉住我的手,另一个警察用竹板打我的手心,两只手各打了几十板子,肿得像馍馍,我还是不招。
      这时,坏枣附在冯局长耳边嘀咕了几句,冯局长点点头,便留下我和坏枣,他躲进屋里。
      坏枣软硬兼施,哄劝我承认,可我那时没有学会说瞎话,怎么哄也不会胡编乱造。他大概看出是冤枉了我,但弄不出结果又交不了差,显得有些左右为难,又跑进屋去和冯局长商量。
      过了好一会儿,冯局长和坏枣满面春风地走出屋里。叫来两个便衣警察,让坏枣领我一起走。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带着走街串巷,左拐右转,转到了簸箕街。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正担着担子,沿街叫卖收破烂。坏枣满脸堆笑地对我说:“等一会儿问你,你就说把衣裳偷来卖给他了!”没等我回答,他用手一指,两个警察早扑上去把老头绑了。
      回到警察局,冯局长马上升堂,严厉地拷问起这个无辜的老头。老头不招,冯局长又命人把他吊在树上,用皮鞭狠命抽打。我急得在一旁大声喊:“你们冤枉好人啦,快把他放了!”冯局长哪里肯听,让人往死里打,不一会儿,老头便被活活打死了。
      冯局长怒气未息,又怕留下我这活口生事,又命人把我吊起来活活打死。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那年轻漂亮的太太走出来,谁都知道,冯局长怕老婆怕得出了名。局长太太问明原因,看我被打成这样子,发了善心,让人给我松绑,嘱咐我别再加刘家公馆,赶快另逃活路!就这样,我出人意料地逃出了牢笼。坏枣因有个屈死鬼顶着,自去向刘家交差去了。
      这件事在我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国民党官员官官相护,不知冤枉了多少无辜的人们。有朝一日,我要为屈死的老大爷报仇。后来,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为压在底层的穷苦兄弟出了一口气。这是被卖进妓院以后的事了。
[ 此贴被李书宇在2007-09-05 22:54重新编辑 ]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9-05
【连载:我的妓女生涯(4)】
冷酷的家庭
    从警察局逃出来,我想起父亲向我说的那个新家,伯母家再不能去了,新家对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我想到探望我时眼泪汪汪的父亲,想起那位瘦骨嶙嶙、在危难中帮助父亲的后娘,虽然在我们之间有着一道无形的隔膜,她没有我那亲生母亲对我的爱抚、温暖,我对她没有像对亲生母亲那样的情谊、眷恋,但仅从报恩的角度来说,我对她有着极大的好感。天下穷人是一家,抓起灰来比土热,我应该把她当成新生母亲,依附在她的身边。想到这里,我按照父亲说的路线,一道打听着来到沙河铺。
    沙河铺也是穷人聚居的地方,一位老人指给了我的家门。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来到门口。只见一圈破土墙里,有六间草屋,这里住着三户,当中两间就是我的家。我心里涌上一阵喜悦,父亲没有白当泥瓦匠,房院比过去好多啦!
    推门进屋,终于见到了久别的亲人——父亲、哥哥安娃子以及后妈。我一是心里激动,二是肚中饥饿,再加上这两天被逼供拷打,此时只觉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上,一家人忙把我搀扶起来,看我被打成这样子,不由大吃一惊。后妈端茶送饭,显得非常同情。
    几天以后,我的伤势渐渐好转。我们又恢复了过去的劳动和生活。不同的是,母亲已不是过去的母亲,父亲也变了样子,发狠戒烟了。我和哥哥都长高了一截,再加上心灵深处的芥蒂,更加卖力的,忘我的劳动,惟恐不经心的怠慢会惹得后妈不高兴。
    可是,略懂世故的我,渐渐看出了一点差异,后妈根本不喜欢我。她像旧社会大多数妇女一样,重男轻女,况且我来的晚,安娃子早就在她身边,妈对我形同外人,总是隔着一层。我还发现,她像过去的母亲那样,肚子隆起越来越大了。
    住处虽然好了一点,但生活用具依然如故,我们一家四口,还是睡的那个木架板床,盖着那个破棉被,只是被子更破更烂了,斑斑剥剥像一张破鱼网。这年冬天天寒,四个人睡觉仍盖一条被子,不过变了位置,现在是父亲和后母在一头,我和哥哥在一头。晚上睡得冷了,都迷迷糊糊往自己身上拉,把被子全拉成大窟窿小窟窿的。后妈把怨气全撒在我身上,挑唆父亲打了我一顿。我遭到亲人的毒打,心里比什么都难过,不由想起自己的生身母亲,当我们的被角被拉走时,她却不声不响地把我抱在怀里。想到这里,我只觉一肚子泪水在心里流淌。
    我家院里喂着二十几只小兔,夏天,我除捡垃圾外,还要打草喂兔,后妈整天价吹毛求疵,今天说我捡的垃圾少,在外贪玩啦;明天说我打的草少,喂不饱兔子啦。一到吃饭她开始嘟哝,鼓动父亲打我我,我经常没等拿起筷子就被赶出院子。
    我站在当街,饥肠辘辘,眼泪汪汪,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宁跟要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我又想起母亲在世时,向我偷偷叙说的隔壁发生的一件事。
我家在大阳沟居住时,东邻就是那个前头说的不肯做证的赵大妈,她也是一个续娶来的后妈,男人整天外出做活,跟她在家的是前妻撇下的一个名叫丽花的七八岁的女孩子。
    每天深夜,只要赵大妈的男人不在家,就会听到那女孩子失腔变调的哭声,呆会儿就没动静了,只听见抽抽噎噎的低泣。
    那天我睡得很早,第二天一早醒来,只听东邻家人声鼎沸,哭声震天。原来,和我年纪相仿的丽花姐夜里突然得急病死去了。我心里很纳闷,昨天,丽花姐还好端端地和我们一起捡垃圾呀!
    过了好多天,母亲才偷偷地告诉我这个秘密:前面已经说过,我们两家只隔一层篱笆,透过剥落的泥片能看清邻居屋里的情景。每天深夜,当邻居传出丽花的啼哭里,母亲就隔着篱笆去看,只见赵大妈让丽花脱掉衣服,在她的肚脐上露出一截扎进去的螺丝钉,赵大妈按住螺丝钉,狠狠往里拧进几下,丽花用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大声啼哭。就这样,过了好多天,终于把孩子折磨死了。哎,没想到,我也处在丽花的境地,尝到后妈的滋味了。一想到丽花的下场,我就不寒而栗。
    这天中午,我给兔子拔了满满一背兜草,扔给兔子,只觉得头晕眼花,肚里辘辘乱响。我家现在也和伯母家一样,吃的是拾来的菜叶做的稀粥。今早吃饭时,后妈又找毛病嘟哝了一阵子,惹得父亲火起,将我赶出门去。这会儿,我还没吃饭哩。
    我推开屋门,屋门倒锁着,心里可着了急,不知后妈是有意还是无意,晌午了也不回家。我饿得实在忍不住,壮了壮胆子,硬着头皮,把那把长铜锁拨开了。
    我掀锅一看,傻眼了,锅刷得干干净净的,一颗饭粒也不剩。我只觉得两眼发黑,怎么办?
    我在屋里转悠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那个盛米的小瓦罐前,掀开那只盖瓦罐的破碗,只见里面有半瓦罐大米,我贪婪的用鼻子闻了闻,喷香喷香的,米香强烈刺激着我的脾胃,馋得我流出了口水。
    我慑手慑脚走出屋外,瞅瞅外头没人,就抓了一把大米,不顾一切地填进嘴里,“咯崩咯崩”嚼起来,好香!吃完了,又恋恋不舍地抓了一把,等咽了下去,我怕后妈回来发现了,忙小心地把米抚平,盖好。我又到水翁前,喝了一气子凉水,这才觉得浑身有了劲。
    今天拔的草多,虽说满载而归,我还怕后妈挑毛病,忽然想起拔草时河沟里有许多鱼虾,为了赢得后妈的高兴,我又拿起兜子,去后面河沟里捞鱼虾。
    正捞着,远远听见后妈喊我,那尖利的喊声,如同夏日惊雷,吓得我像老鼠听到猫叫,连忙蹲在水里。末了,还是让后妈扯了回家。
      进家一看,我不由傻眼了,我砍的那一大背兜草被兔子吃得只剩点根根梗梗,几只兔子吃得肚子圆圆的,都胀死了。
      父亲回来后,后妈添油加醋,历数了我的一连串:“罪行”——害死兔子,偷吃大米,还诬赖我偷了她放在床席底下的两块钱。十一岁的我,真是有口难辩。
      父亲气得瑟瑟发抖,后妈在一旁火上浇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闹,想方设法要挟父亲,声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说着,故做姿态地往外走。
      在后妈的逼迫下,父亲又把我痛打一顿,再次把我赶出家门。
      几经挫折,我那幼小的心灵发生了急剧变化,渐渐失去了女孩的温柔多情,抛弃了同代儿童的稚气怯懦,像个丧家之犬,变得野蛮而倔强。富家容不得我,穷家也容不得我,我只好以社会为家,以天地为家,只要有一口气,我就要自生自存。从此,我再没有踏进过康家的门。
[ 此贴被李书宇在2007-09-05 22:55重新编辑 ]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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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9-06
继续发呀,俺愿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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