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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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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92楼 发表于: 2007-09-13
第八章 恶贯满盈
      “砰!”
  烟花火箭从丘上直冲往高空,爆开一朵血红的火焰,光照大地。

  颉利一方上下人等全翘首上望,寇仲也如他们般一头雾水的瞧着红光消敛,化作点点红芒,住下洒落,再消失得不留半丝痕迹。

  丘上的侯希白往他猛打手势,寇仲立即醒悟过来。侯希白发的是雷九指给他的烟火箭,本用来联络麻常的军队,昨夜没有用上的机会,现在侯希白见形势不妙,人急智生下用来召唤麻常开赴武功的三千精锐。

  敌阵号角声起。

  寇仲大吃一惊,心忖这岂非弄巧反拙,惹得颉利方面以为他们在发动攻击,先发制人的攻来,等到再往敌阵瞧去,始放下心来。

  敌骑果然在调动,取弓搭箭,不过却是住四下散开,布阵防守。不由笑自己心虚,事实上颉利劳阵而来,被截于此,加上对自己的畏惧,已成惊弓之鸟,更害怕他寇仲埋伏在此的迎战兵力在他数倍之上,那晓得丘后密林空无一人。而自己的部队能否及时赶至,仍是未知之数。

  寇仲趋前教步,大喝道:“大汗匆要慌张,我们攻出烟花火箭,只因兵力薄弱,怕未足拦截可汗大军,故召来援兵,大家万事好商量。大汗如肯息止干戈,我们必有回报,就送大汗黄全万两、牛马三千头、貂皮十车、布帛丝绸各万疋,另加五车香料、十车美酒如何?”

  丘上的跋锋寒听得直摇头,道:“这小子顺口开河,但总说得头头是道,这方面跋某人真个要自叹望尘莫及。”

  侯希白道:“他在慷他人之慨,硬要掏空皇上的家当。”

  李世民笑道:“只要不用送人,我还可以负担得起。”

  颉利拍马冲前近丈大骂道:“你当我颉利是三岁孩儿,你寇仲竟这么好相与。呸!我今趟百万大军前来。你们的子女财帛还不是供我予取予携,寇仲你不要再废话连篇,即管放马过来,让我看你有何能耐。”

  寇仲心忖我正是要说废话,好拖延时间,叹一口气道:“大汗有所不知,自龙泉之后,我的心儿早变软哩!唉!实话实说。大汗若以为攻打泾阳的军队可以得逞,是大错特错,今趟我们之所以能准备充足的在此恭候大汗,谈谈和平相处的条件,实另有内情,却要容后钿禀,现先撇开这方面不说,就谈大汗的百万大军。假若大汗肯集齐百万人马,让我逐个人头去点算,倘真足百万之数,我寇仲立即自绝于大汗眼前。”

  李世民等固是听得发噱,颉利却是哑口无言,大怒道:“我带来多少人马,何须向你证明,你当我是傻瓜吗?”

  寇仲打蛇随棍上,忙赔笑道:“大汗息怒,我们对大汗整个行军大计了如指掌,大汗可有查究的兴趣?”

  徐子陵不得不暗赞寇仲聪明,因他命中颉利疑虑的要害,并达到拖廷时间的目的。虽然他仍未猜到寇仲可以告诉颉利的是什么谎话,但自小以来,胡扯一直是寇仲的强项。

  颉利见丘后密林没有敌人杀出,正疑神疑鬼,闻言禁不住道:“说罢!又没有人封着你的嘴巴。”

  寇仲道:“此事该多谢玉山兄。”

  赵德言旁的香玉山心知不妙,色变怒道:“大汗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无中生有的中伤玉山。”

  寇仲欣然道:“玉山兄的突厥话非常流利。哈!我是实话实说,全靠你把计划如盘奉告令兄生春,而生春兄则向我们投诚,加上我和皇上详细推敲,故不致待到大汗兵临城下始如梦初醒。哈!玉山兄,你说我们该否感激你。”

  颉利立即双目杀机大盛,别头往香玉山瞧去。

  香玉山大骇道:“大汗请相信玉山,我发誓没有告诉任何人,师傅!”最后一句是向赵德言说的。

  颉利怒喝道:“国师!你怎可推荐这样一个废物来给我用?”

  赵德言俯首道:“德言知罪。”

  香玉山更是脸无人色,颤声道:“他在陷害玉……呀!”

  赵德言反手拍中他脸门,香玉山惨叫一声,倒飞堕马,立毙当场。

  徐子陵一阵感触。香玉山是死有余辜!不过他终是小陵仲的亲父。落得如此下场,教人心酸,亦正因这关系,他和寇仲一直狠不下心肠。

  跋锋寒低喝道:“好小子!”

  李世民喜道:“来哩!”

  蹄声从后方隐隐传来,自远而近。

  颉利闻得蹄声,脸色微变,驱马返回阵内。

  寇仲无暇为香玉山横死阵上感叹,此为他非常厉害的一着棋,不但假手心情欠佳的颉利除去香玉山此心腹之患,更令突厥方面深信不疑密林内藏有伏兵,因为他们既从池生春处得悉塞外联军的进攻计划,自是分头设伏,准备十足,而颉利则只余正面硬撼之法,在这样的情势下,颉利当不会蠢得挥军进攻蓄势以待的大唐军,而会等待联军齐集,养足精神后始与对方在战场上决胜争雄。

  蹄声渐近,以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和王玄恕为首的少帅宋家军三千精骑,林路现身,分作五队,每队六百人,旌旗飘扬的驰至,两队直上山丘,一队留守山丘后方,另两支骑兵分驰左右平野。只看其队形,便知是精锐中的精锐,行动迅速而有效率,甫抵现场立结成可攻可守的阵形。兼且人人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疲态。

  寇仲知是时侯,昂然步前,笑道:“大汗远来辛苦,我们今晚不如休战,各退二十里,待双方集齐人马,一战定胜负,胜过在这里你眼望我眼的捱至天明,还不知何时可倒头好好睡一觉。”

  礅欲谷和康鞘利分别凑近颉利身旁进言,而颉利则一言不发,狠狠盯着寇仲。

  寇仲知他怕自己用诈,叹道:“我寇仲何时有说遇话不算数的,今晚是是否和气收场,大汗一意可决。”

  颉利把马鞭狠狠掷住地上,戟指骂道:“退,我看你寇仲能得意至何时!”

  “咯!咯!咯!”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大吃一惊道:“是否敌人杀至,这是甚么地方?”

  王玄恕推门入房,恭敬道:“敌人仍末见踪影,这处是武功城内的总管府。”

  寇仲犹有余悸道:“刚才我梦到颉利来攻城,他奶奶的,希望解决颉利小儿后以后不用作这种恶梦,我受够哩。”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衣服,道:“现在是已时二刻,皇上、徐爷、侯爷等正在大堂等候少帅吃午膳。”接着低声道:“少帅可否让玄恕处置杨文干这奸贼。”

  寇仲讶道:“杨文干?找到他了吗?”

  王玄恕双目一红,点头道:“昨夜进行全城检查,在东门把池生春、杨文干和五十七名京兆联的恶徒当场逮着。”

  正在梳洗的寇仲大喜道:“难怪昨晚颉利和赵德言对我的话信而不疑,原来池生春躲在武功作内应,确晓得颉利的计划,哈!我当然可以把杨文干交你处置,不过你要答应我,干掉杨文干后,抛开所有仇怨,好好善待我的好妹子小鹤儿,更不要仇视淑妮,好吗?”

  王玄恕不迭点头,热泪泉涌,泣不成声道:“玄恕领命,多谢少帅。”

  寇仲拿着馒头大嚼,叹道:“想不到打仗竟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唔!你们为什么不吃?”

  跋锋寒摇头道:“早于一个时辰前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你这小子,睡到日上四竿才懂起床,还要派人三催四请,那有当主帅这么懒的。”

  李世民笑道:“睡得是福嘛。”

  在武功城总管府的主堂,众人围桌共进午膳,除李世民、寇仲、跋锋寒、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外,尚有刚赶抵此地向他们汇报情况的庞玉。

  寇仲想起杨公卿说过主将必须能安寝的话,而杨公卿却不能亲睹天下统一的盛况,心中一痛,转而言它道:“庞兄请重说一遍。”

  庞玉忙道:“敬德往守泾阳,果然突厥人一个万人队来袭,被敬德伏兵杀个措手不及,斩首千余级,俘虏五百多人,包括其首领俟斤阿史德乌没啜。”

  寇仲喜道:“这是个好消息,这么长的名字,亏你能一口道出,哈……那是否表示我们可保住这三座作为长安北面屏障的城池呢?”

  李世民道:“情况并不乐观,关键在时不我予,我们因把重兵分驻太原和洛阳,致长安兵力薄弱,即使加上禁卫军,只是区区四万之数。若再分兵固守三城,长安兵力将剧减一半,假如颉利在三天内发动攻击,可轻易切断三城联系,那时假如他集中力量攻打其中一城,肯定此城难保,我们处境堪虞。”

  寇仲道:“我们可经由水路往援,前后夹击,怎到颉利不退兵?”

  跋锋寒道:“我们刚研究过这问题,那须看联军的实力,如颉利可动用的兵员在二十万人以上。只要分出五万人马,枕兵于渭水便桥之北,长安将无法分兵赴援,因自身难保,而颉利亦力足以截断渭河水陆两路的交通。”

  侯希白道:“颉利若要攻陷长安,必须先取三城,夺得粮草和立足据点,据探子回报,昨夜颉利退兵十余里后,立即派人到渭水打鱼和在附近山野狩猎,可知突厥方面缺粮情况严重,此会逼使颉利不顾一切发动攻击。”

  寇仲抓起一个馒头,大嚼一口,神态轻松的问道:“颉利小儿方面还有什么消息?”

  麻常答道:“再有一支过万人的部队抵达,仍未弄清楚是那一个部落的战士。”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道:“皇上不会怪我喧宾夺主吧?”

  李世民笑道:“去你奶奶的!快给我想办法。”

  众人那想到李世民会说粗话,登时笑声震堂。

  寇仲笑道:“原来皇上的粗话比老子更流畅。哈!我的少帅、宋家、老爹三支大军又如何?”

  麻常答道:“刚于昨晚从梁都乘船西来,途中会与李世绩行军大总管会合,总兵力达十七万之众,并带来八弓弩箭机三十挺,大飞石十五台。飞轮船队约于后天早上抵达。”

  徐子陵道:“倘若我们能多争取三天时间,会有足够的力量迎击颉利。”

  侯希白叹道:“情况并不乐观,只要颉利今天发动攻击,我们只余下弃守三城,固守长安一个选择,总好过顾此失彼,长安不保。”

  寇仲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拍拍肚皮,露出了饮饱食醉的满足神态,目光扫过了正目不转睛瞧着他、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徐子陵处,笑道:“陵少有没有撤手锏?”

  徐子陵淡淡道:“我知你是胸有成竹,且因得意忘形,故大卖关子,说吧!勿要到颉利兵临城下,才晓得自己在浪费分寸必争的光阴。”

  跋锋寒接着道:“你的伤势如何?”

  寇仲道:“此正为我睡至日上四竿的原因。哈!我可令颉利不敢挺而行险,未待大军集齐而发动攻击。”

  跋锋寒摇头道:“我比你更清楚颉利的性恪,不要被他暴躁凶恶的外表所惑,事实上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擅于出奇制胜,一旦被他摸清楚我们的虚实,肯定立即发动猛攻,照我估计,他会在白天好好养息,晚上展开行动。金狼军一向长于夜袭。”

  寇仲道:“他永远摸不清楚我们的底细,因为失去香家作他的奸细线眼。而我们的实力则隐藏在长安和北面三城之内,以他目前的四万兵力,要攻陷长安外任何一座城他,也非一时三刻可办到。针对此点,我们可在长安城北渭水处集结战船,虚张声势,摆出随时可支援三城的姿态,如非另无选择,颉利焉敢犯险。他的先头部队若被摧毁,其他一切休提矣。”

  侯希白皱眉道:“可是颉利会因为缺粮而别无选择,只要他发兵攻打长安以外任何一城,我们势将原形毕露。”

  寇仲笑吟吟的道:“我的计最巧妙处,是让他可以选择。”

  李世民双目亮起来,道:“计将安出?”

  寇仲洒然耸肩道:“很简单,他欠粮,我们就送他二三天的粮,满足他的需求,令他不用因缺粮而挺而走险。”

  众人瞠目以对。

  徐子陵皱眉道:“岂非摆明我们是害怕他?”

  寇仲愈想愈好笑的道:“非也。只是虚则实之的延续,且是恩威并施,由那俟什么没得啜偕五百多俘虏把粮车押送过去,肯定可使颉利和赵国师等疑云阵阵,又可表示我们对他的殷勤周到,我敢包保他们摸不着头脑,兼且由于有本钱作选择,只好待至有十足把握时,再谋与我们决战于渭水北岸平原上。”

  李世民点头道:“此不失为疑兵之计,但必须于黄昏前把粮草送抵敌营。”

  庞玉起立道:“臣立即去……”匆匆去了。

  跋锋寒道:“假设颉利仍选择来攻,我们如何应忖?”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武功是实,泾阳、咸阳为虚,长安是虚,船队是实。任他颉利三头六臂,仍逃不过我寇仲的五指关。”

  李世民拍案道:“我完全同意,我将亲自把守武功城,与少帅配合,采取稳守突击的灵活战略,颉利若敢来犯,我们会给他好看。”

  寇仲道:“我们的优势,不但有城可守,更关键处是控制着渭水。只要把船队一分为二,一队驻守渭河便桥,另一队驻近敌菅,只是这般布置,足可令颉利不敢妄动。”

  跋锋寒终同意道:“换过我是颉利,便不敢冒此奇险,倘若后路被截,一旦失利,将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寇仲向麻常笑道:“为何杨文干和池生春如此易相与,竟肯束手就擒?”

  麻常答道:“他们是运道欠佳,当时他们知得情势不妙,欲硬闯城门,撞着末将和法亮巡城回来,逮个正着。”

  寇仲向李世民道:“这两个人交我处置如何?”

  李世民想也没想的答道:“他们是你的哩!”

  寇仲伸个懒腰,道:“光阴苦短,我们研究研究如何调兵遣将,然后付诸实行,希望今晚可以好好再睡一觉。”

  侯希白欣然道:“少帅该可心想事成。”

  跋锋寒道:“但我以为今晚我们总没有睡觉的机会,颉利会千方百计试探我们的应变能力,要睡觉应现在上床。”

  徐子陵点头道:“我同意锋寒的看法。今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接着目光投住侯希白,露出罕有带着顽皮意味的笑意,缓缓道:“且是一个烟花盛放的灿烂之夜。”

  众人明白过来,同声叫好。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3楼 发表于: 2007-09-13
第九章 兄弟情义
      猎鹰飞返营地时,穿上夜行衣的寇仲和徐子陵伏身在遥对渭水,可俯瞰远近敌营的小山顶处。

  敌营广布在渭河北岸、武功之西五十里许的丘陵区,依地势筑营,灯火黯淡,不时传来马嘶人声,表面看来异常平静。

  寇仲瞧着猎鹰投下的营地,笑道:“颉利恐怕从未想过,我们可由猎鹰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他汗帐所在处。”

  徐子陵道:“你有什么主意?”

  寇仲耸肩道:“我没有任何打算,更不愿见塞外联军变成以前我们曾遇上的人性泯灭的败军乱兵,沿途杀人放火,强奸虏掠的败返塞北,那会对民众造成可怕的伤害。”

  “砰”!

  靠近渭河一方的疏林里,烟花火箭冲天而起,在高空散开成一朵橙黄色的光茫,离他们有十里之遥。

  寇仲道:“来哩!”

  施放烟火的是跋锋寒和侯希白,他们四人分作两组,分头监视敌营动静。

  徐子陵微笑道:“颉利对我们以烟花召来援兵一事当是记忆犹新,现在再见烟火,不用提醒他也该晓得发生什么事。”

  两队人马此时分从位于中间和北面的营地驰出,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彷似幽灵般组成的骑队,当然瞒不过二人锐目。

  寇仲扬手连续发放两枝火箭,徐子陵负责燃点,在小山上爆出两朵灿烂不同色光的火花,为星空添加颜色,短促却美丽悦目。

  三朵烟花,比千言万语更具说服力,令颉利方面明白金狼军的动静,全在他们监视下,奇兵再非奇兵。

  两人目光落往渭河东端,一队由二十多艘战船组成的大唐水师,昂然朝西驶来。

  寇仲欣然道:“麻常出动!”

  “咚!咚!咚!”

  武功方向的一处山头响起战鼓,与早前的烟花火箭,推进的船队,合而营造出一股庞大的压力,换过任何人是颉利,仍不得不对自己的行动再三思量。

  果然号角响起,出营偷袭的敌军被召返营地。

  寇仲再发火箭,知会己方后笑道:“烧烧烟花,即可吓退纵横天下的金狼军,说出去包保没有人会相信,事实偏是如此。”

  徐子陵道:“昨晚颉利大军因毕玄无功而退,且被迫后撤二十里,士气和信心受到严重挫折,先取长安三城的如意算盘更打不响,现在颉利只余平原决战一着,先决条件是须待各族部队齐集,你的延敌之计可望成功。”

  寇仲摇头道:“今晚的手段,明晚将不灵光,因为颉利会想出应付办法,最佳的方法,是从内部分化联军,现在该是找突利等众兄弟谈心的时候。”

  徐子陵皱眉道:“人心难测,特别是牵涉到本族存亡的利益,你不嫌太冒险吗?”

  寇仲断然道:“这个险不得不冒。眼前形势摆明联军处于下风,我最怕他们放弃进军长安,改往攻打西面城池,那将轮到我们进退两难。”

  徐子陵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小心点!”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凭我的井中月,决心逃走,千军万马仍拦不住我,明天武功城见。”

  寇仲攀山越岭的越过近四十里的山峦,登上能俯视通往渭水的原野丘地一座山峰之巅,月儿斜挂天上。

  一支近五万人的骑队出现在北方地平的林木间,迅速向渭水的方向推进,只从其行军的阵式,寇仲晓得是突利的黑狼军。此前他遇上另一支达六万之众的金狼军,加上颉利在渭河北岸的部队,只金狼军的总兵力便达十万人,其力量足令任何一座城池化为废墟,使他更感觉到背负着的神圣使命,只有说服突利、菩萨、古纳台兄弟等人,中士始可保持完好无缺,迎接新时代大统一的降临。

  寇仲心中涌起豪情壮气,一声长啸,全速下山,一无所惧的朝黑狼军奔去,以突厥话喝道:“寇仲在此,求见突利可汗。”

  战马狂嘶,人立而起,领头的黑狼军将领勤住马头,着左右燃起火炬,愕然道:“真的是少帅,停止前进。”手下立即吹响号角。

  那将领拍马趋前,一个翻腾,灵活如狸猫的从马背落下,张开双臂大笑道:“少帅认得我洛古勒司都吗?”

  寇仲依稀认得他是突利麾下其中一个酋头,而他的热情,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忙以同样热情回报,与他来个突厥式的拥抱礼,笑道:“当然认得,谁不知洛古勒司都是突厥的好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洛古勒司都大喜道:“我立即带少帅去见可汗,可汗正为如何与少帅接触而烦恼。还不让出马?”最后一句是向后面的手下嚷的。

  翻上马背,两人从队与队间的空间一前一后急驰往大军后方。

  前方一队人马迎至,带头者赫然是久违了的突利,他身后是亲弟结社率和十多名寇仲认识的酋头。

  突利大笑道:“兄弟!我们又见面哩!”

  双方收缰勒马,寇仲与突利缓缓接近,道:“我们仍是兄弟吗?”

  突利从马背探手过来,与他紧紧相握,肃容道:“我和少帅一生一世都是兄弟。”

  众酋头齐声喝好,情绪激烈。

  突利欣然道:“你看吧!他们全体支持你,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给你把长安夺过来。”

  寇仲头痛道:“你老哥好像不晓得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突利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我们到一边说话。”

  两人并骑驰上东面一座山丘,五万黑狼军阵容鼎盛的广布野原上,静候他们谈话结果。

  突利甩蹬下马,寇仲随之,山风吹来,衣衫拂拂作响,仍带着残冬的寒意。

  突利挽着他的手臂,道:“我当然晓得你来找我所为何事,颉利方面的情况,早有人向我报告清楚,我们更遇上折返大草原的毕玄骑队,你的刀法愈来愈厉害,竟连毕玄也奈何不了你。毕玄完蛋哩!颉利顿失倚仗。”

  寇仲苦笑道:“那你是耍我。”

  突利道:“我不是耍你,而是不明白你,统一中土不是你一向的目标吗?是宋缺对你的期望,杀了我也不相信你肯让李世民成为中土的新主。”

  寇仲探手上搭上他肩头,诚恳的道:“那是过去的事,现在的寇仲,只希望中土的事,一概由李世民承担,自己功成身退的与陵少过些平淡逍遥的生活,享受没有战争仇杀的生命真趣。”

  突利听得眉头大皱道:“你憧憬的那种情况,永远不会出现,眼前是颉利这个好例子,他是绝不罢休的。”

  稍顿后往他瞧来,双目在黑夜里闪烁生辉,沉声道:“世民也是我的朋友,你和子陵支持他,我全无异议。不过若你希望中土能有安乐日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让颉利活着返回大草原去。”

  寇仲明白过来,突利肯与颉利联手南侵,是为形势所迫,目下毕玄既去,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自己这位充满野心的兄弟,遂生出取颉利而代之的意欲。道:“颉利有多少人马?”

  突利坦白道:“今趟来中原的军队总数二十万余人,颉利的金狼军占十万,我有五万儿郎,古纳台兄弟一万、菩萨一万五千、契丹的阿保甲二万,其他诸部合起来万余人。若你我兄弟联手,颉利将万劫不复。”

  寇仲叹道:“若颉利落败身亡,金狼军四散逃亡流窜,你老哥该知会造成多大破坏。”

  突利淡然道:“当然会有点牺牲的。”

  寇仲道:“这样吧!待颉利回到大草原,我们再对付他,世民会全力支持你。”

  突利不悦道:“事过境迁,你是知兵的人,怎可白白错过此千载一时的良机?”

  寇仲道:“事实上我是为你着想,你老哥在草原上的根基仍未稳,即使借此机会收拾颉利,金狼军余势仍在,必有其他酋头崛起,与你争雄斗胜,东突厥将陷于战火连绵,四分五裂之局。而古纳台兄弟、菩萨、阿保甲等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必乘你们之乱扩张势力,而你则因与金狼军交战不断损耗,无力他顾,拜紫亭的事件会继续重演,西突厥更会乘机东侵霸地,到最后受益者大有可能非是你老哥。”

  突利露出思索的神色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与颉利的事终须解决,而眼前是最佳的机会,你是我兄弟,怎可看我坐失良机?至于日后的事,只要你们仍肯支持我,我大有统一草原的机会,真正的和平始会来临。”

  寇仲微笑道:“借助我们的力量,在此等形势下干掉颉利,草原上的人不会心服。我确是为你着想,看看吧!颉利无功而回,毕玄含辱而返,金狼军的声势将如江河日下,统叶护肯定不会放过颉利,那就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你老哥则趁此时机,扩张势力,世民在力所能及下在各方面支持你,光明的前途将在未来的日子恭候你的大驾。”

  突利终露出意动的神色,默然良久后,点头道:“你比我看得更远,我希望能与世民碰头说话。”

  寇仲大喜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在与世民密会前,你最好在这里按兵不动,待我去一一拜会诸位兄弟,然后偕你到武功去。”

  突利苦笑道:“我总拗不过你的。你的兄弟分别在后方不远处,我陪你一道见他们吧!他们肯加入联军,一方面是形势所逼,一方面是有助你之心,现在你寇仲要换过另一种助你的形式,他们当无异议。”

  寇仲笑道:“大家兄弟,一场来到,我不会教你们空手而回,必有可观的回报。”

  突利反搂他宽肩,责道:“大家兄弟肝胆相照,何须讲什么报酬。颉利精心策划攻打长安之计,全盘落空,进退不得,连阿保甲也生出怯意。你寇仲肯放他们走,他们已非常感激。在大草原上,你的名子可拿出来吓止小儿夜哭呢。”

  寇仲大笑道:“我不是那么可怕吧?”

  清晨。武功城总管府大堂。

  跋锋寒、徐子陵和侯希白共进早膳,李世民巡城回来,坐下道:“仍未见寇仲踪影。”

  跋锋寒笑道:“皇上安心,大草原上最讲究兄弟情义,何况谁敢对寇仲不敬,那势将后患无穷,且他岂是好惹的。现时形势摆明不利联军,至少表面如此,所以昨晚风平浪静。”

  侯希白笑道:“我有否听错?锋寒竟唤你作皇上。”

  李世民微道:“对锋寒来说,皇上只是我最新的外号,像小侯的‘多情公子’。”

  徐子陵问道:“其他地方情况如何?”

  李世民道:“我刚接到报告,突厥败军退出泾阳北面山区,往与颉利会合,泾阳和咸阳的威胁解除。我们的人于日出后从水陆两路出发,到前晚我们拦截金狼军的小丘设寨立营,压制颉利,并向他显示我们不惧与他正面交锋的实力。而颉利直至此刻尚没动静,另一支超过五万人的金狼军抵达颉利营地,使他的兵力增至十万人,四军其他部队则仍没有影迹。”

  跋锋寒点头道:“皇上确精于把握时机,昨夜金军没觉好睡,新抵之军则劳累不堪,只好看着我们筑垒立寨。到颉利有力发动攻势,进军武功之路早被截断,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侯希白笑道:“皇上善守,少帅善攻,此为天衣无缝的绝配,希白领教哩!”

  此时亲兵来报,寇仲率突利、古纳台和菩萨四人来见。

  四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寇仲可安然回来固是天大的好消息,如今竟取得如此骄人的佳绩,怎不教他们喜出望外。

  “叮叮叮!”九只酒杯在圆桌中央相碰,接着是如雷欢笑声,各人一饮而尽。

  李世民正容道:“塞内塞外,风俗环境虽殊,人情却一,只要互相敬重,不加猜忌,自可相爱相亲;猜忌仇视,则骨肉不免为仇敌,朕早为此有切身之痛。当年杨广无道,失人心已久,远征塞外诸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生灵涂炭,我李世民有生之年,绝不会重蹈杨广覆辙,这是李世民对诸位的承诺。”

  寇仲点头道:“皇上答应过的,从没有不算数的。我们大唐、黑狼突厥、回纥、室韦将永为兄弟之邦,相亲相爱,互敬互助。曾并肩共赴生死的兄弟岂可自相残杀?幸好现在误解尽消,万事好商量。”

  突利欣然道:“我们三支部队七万五千人,立下决心退出联军,明天早上即起程返回草原。并分别通知颉利、阿保甲、铁弗由等人,以我猜估,除颉利外,其他大酋早有退兵之意,见此形势只好随我们共进退,否则回家之路寸步难行。”

  菩萨道:“请唐主赐我们所需食粮,遣人领路,那我们不但大增行军进度,且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李世民微笑道:“这方面诸位可以完全放心,朕会作妥善安排。各位远来是客,朕不会教诸位空手而回,没法向族人交待的。”

  突利等大喜,连忙谢恩,清楚摆出肯向李世民称臣的姿态,由唐主改称皇上。

  寇仲为突利等向李世民解释道:“原来他们一直不晓得我们二方结盟的事,直至颉利被阻于渭水之滨,终于纸包不住火,令我的兄弟因被瞒骗极为愤概。”

  突利沉声道:“我们的本意是效忠皇上,助皇上围剿颉利,杀他个片甲不留,后经少帅分析利害,决意交由皇上处理,阿保甲等人包在我们身上,若他们不识相,将永远到不了渭水,也休想返回北塞。”

  李世民大吃一惊,怕突利等随便找个借口,收拾阿保甲等人,忙道:“在现今形势下,朕认为不宜向阿保甲和铁弗由等动干戈,若他们不肯遵从,朕另有处理的方法。”

  跋锋寒冷然道:“那到他们说不。”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我们明白皇上的心意。”

  寇仲暗叹一口气,虽然两人都是他的兄弟,可是别勒古纳台的野心不在突利之下,只是这句话,已争得李世民对他的好感,另眼相看。联军退返北塞后,部落间形势更趋复杂,其盛衰将系于与李世民的关系上。

  菩萨道:“皇上打算如何应付金狼军?”

  李世民朝寇仲瞧去,道:“少帅将全权负责金狼军的事。”

  寇仲伸个懒腰道:“我会把颉利拖在这里捱个十天半月,待我的兄弟安然返抵大草原,从容布置,迎接颉利小儿回家。”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4楼 发表于: 2007-09-13
第十章 贞观之治
      寇仲、徐子陵策骑出城,朝渭水缓驰而去,太阳高挂中天。暖煦煦的令人舒适酣畅,尤其在解决了突利等众兄弟的难题后。
  寇仲道:“全赖达志一句说话,把整个形势改变过来,而若非你阻止我和老跋与达志正面冲突,早反目成仇,达志那会提醒我们。我看这是佛家所谓的因果报应。”

  徐子陵点头道:“突利等确有入中土争利霸地之野心,只因颉利受挫,形势急转直下,否则眼前将是截然有异另一番的局面。世民兄是个高瞻远瞩的治国长材,晓得须令塞外保持微妙的平衡,中土才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机会,你万匆逞一时之快,坏他大事。”

  寇仲点头道:“子陵的话,小弟当然言听计从,你放心回去陪伴青璇,顺道为我向致致和秀芳传达我对她们的思念之情,待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找颉利谈心。”

  徐子陵摇头道:“在如今情况下,我们不用找颉利,他也会逼于无奈来找我们。你愈令他食碌无缺,愈添他的疑惑和恐惧。颉利会目睹我们的力量每一刻都在增长中。而他则不断被削弱,变成士气低落的一支孤军。返回大草原后的颉利风光不再,黄金日子一去不复。”

  一艘风帆泊在渭水北岸的码头,恭候徐子陵大驾,驻守码头的唐军肃立致敬。

  他们甩蹬下马,寇仲拉起徐子陵的手,微笑道:“我心中再无半点仇恨,所以希望石之轩的事可以好好解决。他始终是青璇的亲爹,你的岳丈大人。”

  徐子陵紧握他的手一下,放开,登船去了。

  寇仲返回武功,本欲找回房休息的跋锋寒和侯希白聊天,却因亲兵传讯,世民想见他,遂往见李世民。

  李世民独坐总管府的书房内,正处理由长安送来堆积如山的案牍文件,见寇仲到,笑语道:“朕和你不用客气拘谨,坐!”

  寇仲把椅子拉到他而前坐下,微笑道:“我从来是不懂守礼的人,幸好皇上不用容忍我多久。此间事了,我与子陵立即离京享受快乐逍遥生命去也。”

  李世民叹道:“我愈来愈发觉你比朕聪明。看见这些奏章便学你以前所说般大感头痛,处理妥你几位兄弟的撤兵事宜后,朕须返长安办几件急不容缓的事,颉利全交由你老哥处理。”

  寇仲笑道:“有个交换条件,请皇上垂允。”

  李世民欣然道:“朕先答应你又如何?满意吗?少帅请赐示。”

  寇仲道:“我希望率军平定萧铣者是李靖,这是我和子陵的心愿。”

  李世民笑骂道:“何用拿子陵来压朕?还有比你们李大哥适合的人选吗?赐准!哈!他将在巴蜀集结大军,乘船队顺流东下,讨伐萧铣,进围江陵。”

  寇仲笑吟吟道:“谢主隆恩!”

  李世民没好气道:“匆要耍我!我还有几件头痛的事跟你商量。”

  寇仲道:“皇上又忘记称孤道寡,有违礼规。嘻!做皇帝真不易为……”

  李世民不和他瞎缠,转入正题道:“我准备为建成和元吉举行葬礼,但在太上皇立我为皇的诏书中封建成为息王,谥曰:隐;元吉为海陵王,谥曰:刺。按照谥法,‘隐指不成曰隐,暴戾无亲曰刺’,称我则为‘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仁为重任,以安万物’以强调传位于我的合法性。‘隐’和‘刺’不是什么好的谥词,现在当然没有人敢说话,但我却觉得不大妥当。”

  寇仲明白过来,隐太子和刺王均非好的谥号,但因是李渊诏书内为两人的定位,而倾向以和为贵、以亲爱代替仇恨的李世民,很难随意修改,故为此烦恼。且难给两人举行风光大葬,好弥补骨肉相残遗留的深刻伤痕。

  沉吟片刻,道:“让魏徵出手如何?”

  李世民拍案叫绝道:“魏徵是建成方面的人,果然好计。我就先赏他作尚书右丞兼谏议大夫,让他出师有名。”

  接着皱眉思索,思如泉涌的道:“可着魏卿找几个有高位的大臣联名上表,先申明建成结衅宗社,勾结外敌,祸国殃民的罪状。然后阐明我们为保中土和平不得不采取的措施。表里奏请为他们举行大葬,并许旧属送至墓所。如此将可安定人心,消除前朝留下的矛盾。”

  寇仲赞道:“这方面皇上确比我了得,若皇上可另追封他们为什么什么王,或可得到更佳效果。”

  李世民摇头道:“太上皇会不高兴,此事迟一步再说。另一个问题有关山东豪杰,建德和黑闼之死,惹起该区域极大民愤。且他们并不清楚关中情况,闻玄武门之事后蠢蠢欲动者将大有人在,我已派屈突通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往山东宣慰当地民众,希望干息民愤。若你老哥帮忙说几句话,凭你和建德与黑闼的关系,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山东若稳,河北将不会出乱子。”

  寇仲沉吟片刻,道:“只要你公开处决诸葛德威,向天下宣示其出卖兄弟的罪状,山东民怨自平。若果再加些立竿见影的德政,效果会更好。”

  李世民道:“此正是我烦恼的事情之一。撇开你与刘黑闼兄弟情义,诸葛德威于我大唐有功无过,杀他当然招人议论。幸好他来长安日浅,影响不大,可是其罪状必须仔细斟酌,不能以功为过。”

  寇仲暗叹一口气,道:“皇上是否想我放过王伯当?落雁会非常不高兴的。”

  李世民凝望他片刻,放轻声音道:“我是为大局着想,不得不抛开个人私怨,落雁方面由我去安抚,我会把王伯当留放外地当个闲官,不过若你反对,我会顺你的意思去处理。”

  寇仲摇头道:“坦白说,自从瞧着杨虚彦惨死箭下,我心中忽然一片空明,恨意全消。皇上如何处置王伯当,我绝无异议,当时皇上不是说过明白其中的原因吗?”

  李世民默然一会后,道:“我当时想到的是你的目标改变了,以前你是一意争霸天下,故而一切手段,均朝这方向进行,凡挡在你争霸路上者,你可毫不留情的除掉,贯彻‘谁够狠就能活下去’这句话。我现在的情况亦是如此,目标则是国家的长治久安,所以须保留王伯当之性命,以抵消处决诸葛德威的不良影响。所有人都明白我是因你杀诸葛德威,放过王伯当则显示报复止于此。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苦衷,同时我会诏免关东地区赋税一年,可惠及大河两岸的人民,包括你的少帅国在内,让人民享受到天下统一的成果。”

  寇仲终露出笑容,点头道:“明白哩!小弟为此也有回报,从杨公宝库、四大寇藏宝窟得来的财物,我只花掉一半,余宝尽献皇上,以弥补皇上税收上的损失。”

  李世民大喜道:“得你谅解,我整个人轻松起来。你的大破私囊,更令我少去财政紧拙的烦恼,另一件事是贞观钱庄如满张的弓弦,该如何收拾?”

  寇仲耸肩道:“福荣爷当然是退位让贤,由更懂做生意且具备侠义心肠的雷九指打理,好促进新朝的经济。”

  李世民微笑道:“你提起‘新朝’两字,令我想起一事,我决定把年号改为‘贞观’,以此颂扬你和子陵名垂千古的美德。”

  寇仲大感愕然。然后开怀笑道:“皇上此着使我生出身在云端的飘飘感觉,且连消带打,就像我的井中八法,不但可令小弟的儿郎们深信皇上对我们的宽恩深意,又可安抚太上皇的心,晓得皇上心存孝道,谨记他的训诲。”

  李世民正容道:“由武德进入贞观,形势异常复杂,难题堆积如山,为奠定新朝的基础,我必须步步为营,前朝大臣我一概酌材取用,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裴寂,虽无法证实他是魔门的人,他当然矢口不认,但我们却是心中有数。”

  寇仲知他对裴寂害死刘文静一事仍耿耿于怀,至于他蛊惑李渊、公开袒护李建成的事反不放在心上,皱眉道:“一刀干掉他不就成吗?”

  李世民苦笑道:“你的提议当然最干净利落,可是会使元老大臣人人自危,且令太上皇不快。所以我决定放他一马,食邑一千五百户,这俸禄将高于所有功臣,再给他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衔,待一切安稳下来慢慢收拾他。”

  寇仲摇头叹道:“皇上治国安民的策略,确比我沉着高明百倍。”

  李世民道:“坐在这位置,如我刚才所说,不得不处处为大局首恳,个人的恩怨只好置诸脑后。若裴寂肯安安份份、应可安渡余生。不过他若是魔门中人,本性难移,终有一天闯祸。我们不妨放长眼光去看他的下场。”

  寇仲道:“看来皇上正为新朝用人的问题伤脑筋,这方面我可帮不上忙。”

  李世民欣然道:“你肯听朕吐苦水便成,子陵会更没有聆听的兴趣,新朝必须有新朝的气象,旧人不是不好,不过却惯于依从皇父以前那套作风,缺乏进取精神,我已有初步构想,玄龄、如晦、宇文仕及、无忌、你的李大哥、魏徵、知节、敬德、叔宝、世绩等均会被重用,却不是立即把他们摆上最高的位置,而是在两三年的时间里,看他们实际的表现,逐步擢升,取代以往太上的班子,使新旧朝交替不致出现权力的倾轧,且可与太上保持最好的关系,此为目下的头等大事。”

  寇仲咋舌道:“皇上深谋远虑,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换过是我,肯定前两天已把整个天策府原装不动的搬入太极宫。”

  李世民笑道:“不要整蛊作怪。我知你已听得不耐烦,最后一个烦恼是有关颉利的,我今天案上的表章里,有份奏章由长安城二十多名将领联名上奏,说什么‘夷狄无信,盟后将兵,忽践疆境,可乘其便,数以背约,因而讨之,匆失良机’云云,你说该怎么办?”

  寇仲戏言道:“兹事体大,臣不敢乱言。”

  李世民正容道:“说到军事形势上的决策,朕只服膺你寇仲一人,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其他人说的话,朕当作耳边风。”

  寇仲失笑道:“皇上真厉害,我就逼颉利立誓以后不再支持梁师都,作为交换他安全撤退的先决条件如何?那皇上可以此安抚主战的大臣们。”

  李世民伸手与他相握,两人对视会心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实力是一切政治、军事和外交的根本,现在李世民正逐渐掌握能威慑四夷,统一天下的实力。

  当寇仲离开李世民的临时办公书房,心中百感交集,李世民那一套治国的手腕,是他永远学不来的,师妃暄确没看漏眼。

  颉利今趟无功而回,将注定其败亡的命运。李世民只因根基未固,故把与颉利的决战推后。终有一天,李世民会倾全力讨伐颉利,一劳永逸地除掉此大患,以保大唐的长治久安,并收杀鸡警猴、驯服四夷之效。

  徐子陵日落前抵达长安,李靖夫妇亲来迎接,长安仍是处处欢乐热闹的气氛情景,为免惹起哄动,三人登上马车。侍卫前后护行,朝东大寺的方向驰去。

  红拂欢喜地透窗张望,欣慰道:“从没有一场战事这么临近长安,可却一反惯例不用宵禁,没有任何伤亡消息传来。这对皇上初登九五之位非常有利,是天大的吉兆。”

  接着别过俏脸,正容道:“子陵和小仲为天下所做的事,没有人会忘记的。”

  徐子陵连忙谦让,心忖愈快忘记愈好,万众瞩目的日子,最不好过。

  坐在后排的李靖道:“防线方面情况如何?关内外来的先行队伍,于午后经过长安,开往前线。据我估计,十七万大军将在三四天内齐集武功。听说突利和其中几个酋头见过皇上,答应立即退返北塞,是否有这回事?”

  徐子陵点头道:“确有其事,颉利只余下他十万人的金狼部队,不遇金狼军平野战名震塞内外,正面交锋,即使我方兵力占优,仍难言必胜。幸好颉利的胜算比我们更低,僵持下去,颉利始终要屈服,寇仲会让他体面地退走。”

  稍顿道:“宋二哥方面有什么消息?”

  李靖道:“宋二公子一行人等,昨早全体安然归来,香家十多个首脑人物落网,香贵自杀身亡。皇上到武功前曾吩咐,香家的人交由你们处置。”

  徐子陵道:“国有国法,不应有太多例外。香家的事交由刑部处理,只追究罪魁元凶,勿要牵连无辜,盲从者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红拂喜道:“子陵真明白事理,宋公子等刻下在兴庆宫,宋公子被雷大哥缠得很惨,不住要为即将择日开张的贞观钱庄筹谋定计,小俊则在烦恼如何光荣引。”

  徐子陵心中涌起温暖,抵长安后他们曾有过极艰苦失意的时刻,不过一切己成过去,与青璇相宿相栖的幸福日子正在前路迎接他。自离开扬州后,他还是首次感到美好的未来如此有血有肉地掌捉在手心内。

  妃媗应为这理想的结果而欣悦,在李世民的统冶下,中土将出现前所未有的盛世,民众的苦难成为过去。

  第一批先头部队乘飞轮船抵达,由跋锋寒领军,随行的尚有阴显鹤和小鹤儿,并为寇仲带来爱鹰无名。

  李世民和寇仲连手在武功举行欢迎仪式,代表着少帅军被正式纳入大唐军,效忠唐室。最忙碌的人是王玄恕,既要应付久别重见的小鹤儿,又要指挥飞云卫招呼西来的战友。不过看他一直俺不住的笑容,当知他乐不可支。

  寇仲搂着阴显鹤笑道:“嫂子生下的儿子像你还是像她呢?”

  阴显鹤老睑通红的苦笑道:“那有这么快?”

  寇仲还要帮他计算日子,阴显鹤求饶道:“放过我吧!”

  寇仲大笑道:“嫂子真了得,竟能把阴兄如此硬汉化作绕指柔。”

  另一边的跋锋寒笑道:“幸好阴兄听教听话的没有随我们一道来,否则怕要白走一趟,我和小侯连指头都没机会动,事情便告了结。”

  侯希白晒笑道:“勿要拉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至少拉过弓射过箭,我则只是跳高跃低,左奔右驰,哈!”

  哄笑声中,李世民派人来请寇仲往见,寇仲吩咐王玄恕犒赏慰劳在城外立营的军队,肩托无名,入城见驾。

  总管府大堂内,李世民接见长安来的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徵,见寇仲到,先对无名赞不绝口,然后把一份表章交给寇仲,欣然道:“少帅过目!”然后与房杜三人继续说话。

  寇仲大马关刀的到一旁坐下,捧表细阅,词曰:“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质东宫,出入龙楼、垂将一纪。前宫结衅宗社,得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从夷戮,负其罪戾,实录周行,徙竭生涯,将何上报?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陡罔有感,追怀棠棣,明社稷之大义,申骨肉之深恩,下葬二王,远期有日。臣等永惟畴昔,忝日旧臣丧君有君,虽展事君之礼,宿草将列,未申送往之哀。瞻望九原,义深凡百,望于葬日,送至墓所。”

  寇仲苦笑道:“我顶多只明白其中一半的意思,不过仍肯定是高手笔下的好文章。”把表章递回给李世民,杜如晦慌忙为李世民接过,恭敬放回桌上。

  李世民忍俊不禁的道:“朕须立即返长安处理此事,并向太上面陈现今形势,这里须劳少帅费神。”

  接着道:“杜卿会留在武功,与少帅商量如何把少帅手下兵将编纳入军队诸事细节,例如官司何职,该治何地,全照少帅意思处理。”

  寇仲欣然道:“谢主隆恩!这方面可否稍延一天,待我方人马陆续齐集,安顿后我会派出适当人选,与杜公从详计议。”

  李世民敞笑道:“那人选是否虚行之虚先生呢?”

  寇仲愕然道:“皇上对我的情况确了如指掌,没有行之我肯定没有今天。”

  李世民目光投往堂外渐黑的天色,淡然自若道:“少帅能有今天震古烁今的成就,全在能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朕当引以为鉴。用人之道,似易实难,己之所谓贤,未必尽善,众之所谓毁,未必全恶。知能不举,则为失材,舍短取长,然后为美。知人难,用人更难。”

  寇仲待要回答,亲兵来报,尚秀芳船抵武功城。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5楼 发表于: 2007-09-13
第十一章 一见不疑
      东大寺的法事仍然日夜不停的继续进行,由四大圣僧不眠不休的亲自主持,格外令人生出不寻常的感觉。徐子陵虽不晓得无边的佛法是否能拂照沉溺人世苦海的众生,却隐隐感觉到这场法事标志着一个祥和时代的开始。
  石青璇在他抵达前离开东大寺,徐子陵紧记石青璇的叮嘱,恳辞李靖夫妇陪行,独自进入隔邻的玉鹤庵。

  忽然寒风阵阵,绵绵春雨从天洒下,把静穆的庵堂笼罩在如真如幻的雨雾中,徐子陵并没有被天气的变异惹起愁思哀绪,心中充满小别重逢的美妙感觉。

  玉鹤庵静悄无声,只佛堂出射出黯淡的灯火,在雨雾里形成一团充盈水分的光蒙。

  穿过蜿蜒竹林间的小径,他的心在想,会否碰上石之轩呢?可是直至步入石青璇寄居的小院子,石之轩仍是踪影杳杳。

  石青璇站在门外,全身素白,头戴白花,像溶在雨夜里的幽灵。想起今夜何夜,再联想到她凄凉的身世,一阵比以前任何时刻更强烈的感觉潮水般掠过、紧攫他心灵,令他再毫无保留,愿用尽所有气力去爱护她。但他却发觉自己,双腿有若生根般钉立登门的石阶前,艰涩地吐出一句“青璇”的呼唤。

  石青璇玉容苍白,凝望他好半晌,然后似乎认出他是徐子陵,低呼道:“徐子陵,你终于来哩!”接着缓缓扭转娇躯,进入屋内。

  油灯剔亮,火光勾描出石青璇优美的体态,小厅一端安放着碧秀心的神位,自有一股庄严神圣的气氛。油灯那点火焰,就像连接幽冥和人间的媒介。

  石青璇别首朝他瞧来,那双他每在孤寂的深夜禁不住思忆,可以是沉幽哀愁,又可以变得天真俏皮的明眸,露出嗔怪神色!秀额轻蹙,现出几条微细而可爱的波纹,轻柔地道:“呆子!待在那里干啥?还不进来给娘磕头请安?”

  令徐子不敢妄动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与冰冷的距离立即冰雪遇上烈火般溶解,忙急步登阶入室,来至她旁,随石青璇下跪。

  徐子陵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耳边响起石青璇甜美的声音道:“娘!徐子陵来见你哩!”

  徐子陵的目光从供奉在灵位前的玉箫转往跪在他旁肩并肩的石青璇处,她美丽的侧脸轮廓显现一种不可名状的哀伤,似半点不觉察到徐子陵在看她,续向碧秀心的灵牌道:“你不是说过,当爱情破门而来,是无路可逃吗?女儿终于明白你的意思,因为那道门是设在心内的。所以女儿决定嫁与徐子陵为妻,今晚在你灵前结为夫妇,纵使将来被他无情抛弃,永不悔。”

  徐子陵剧颤道:“青璇!”

  石青璇仍没朝他瞧来,柔声道:“有什么话,直接对娘说,娘在听着哩!”

  徐子陵呼吸口气,压下巨浪滔天的激烈情绪,诚心诚意的道:“娘!我徐子陵在有生之年全心全意爱护青璇,我和青璇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能得青璇垂青,委身下嫁,是上天赐我徐子陵最大的恩宠。”

  石青璇道:“娘听到吗,娘以后请安息哩!”

  一阵清风从门口卷进来,带来一蓬春雨,洒落他们身上。

  石青璇喜孜孜的朝他望来,道:“娘同意哩!”


  夜雨连绵中,寇仲飞马出城,截着尚秀芳的车队,登上她的香车,无名则任它翱翔夜空。

  尚秀芳坐直娇躯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关上车门,挨到她身旁。

  马车继续行程。

  寇仲无法移开目光的瞧着尚秀芳酥胸起伏,她忽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顾左右而言它:“城外密密麻麻尽是军营,岸旁泊满战船,他们是否开往前线的军队,很多人哩!”

  四目相对,寇仲爱怜地细审她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微笑道:“今次保证不会出现血流成河的骇人情况,只是互相吓唬,虚张声势,看谁撑不下去,却肯定非我寇仲。”

  尚秀芳美眸射出喜悦中带点慌乱和疑惑的神色,有些想避开寇仲灼灼目光的娇羞神态,偏又无法办到。寇仲可听到她芳心在忐忑乱跳,心中一热,双手把她整个搂抱膝上,这动人的美女轻呼一声,玉手缠上他强壮的脖子,摸着他的黑发和面颊,叹息道:“寇仲啊!别忘记这是大街大巷,噢!”

  寇仲的嘴巴雨点般落在她的脸蛋、鼻子、香唇,心底再无半分内疚,炽热激烈的情绪推动他的心魂,满足地叹道:“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哩,致致答应了我们的事。”

  尚秀芳愕然仰后,皱眉道:“少帅有些误会哩,谁要嫁给你呢?”

  寇仲像给一盘冷水照头淋下,呆瞪着她道:“你不愿嫁给我吗?”

  尚秀芳温驯地伏入他怀里,贴上他脸颊,轻轻道:“你忘记刮胡须。”

  寇仲焦急地捧起她脸蛋,迫她四目交投,重覆道:“说!你是否肯嫁给我。”

  尚秀芳抓着他双手,又缓缓放下,微叹道:“人家不是早说清楚,想嫁你是过去的事了。”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颓然垂手,道:“这个误会真大,原来尚秀芳再不爱我寇仲。”

  尚秀芳缓缓摇头,道:“人家若不爱你,那肯任你放恣。因秀芳另有想法,求取的只是少帅一夜恩情。”

  寇仲摇头生气的道:“不!你根本不爱我。”

  尚秀芳哄孩子般柔声道:“还记得秀芳说过吗?世上并没有恒久不变的爱情,永恒只能从乐艺中寻觅,那才是秀芳托负终生之所。秀芳从小对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没有兴趣……”

  寇仲绷紧着脸截断她道:“我从没听过!”

  尚秀芳不解地审视他,忽然发觉他嘴角逐渐扩张的笑意,粉拳骤雨般的落往他宽敞的胸膛,大发娇嗔道:“你诡诈!”

  寇仲不理她的拳击,忽然掀帘探头往车窗外,大喝道:“谁告诉我?武功城最好景观的房子在那里?我今晚要在那里借宿一宵。”

  尚秀芳“嘤咛”娇呼,霞生玉颊,红透耳根,狠狠用尽全力在他臂膀扭了一记。

  前后众侍卫给他问个措手不及,哑口以对。

  李世民的声音从城门方向传过来道:“肯定是朕出生的武功别馆,在武功城南十八里渭水滨,码头东的山林内,少帅肯借宿一宵,当令别馆蓬荜生辉。”

  寇仲大笑道:“谢主隆恩,儿郎们给我改道。”

  头缩回来,向羞得无地自容的尚秀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吸收一下真龙生地的活龙气应是不错吧!”又吁一口气喃喃道:“幸好适逢天子出巡,问路问对人。”

  漫天雨粉,层层飘舞,降往大地,玉鹤庵融化成幻境般天地,水雾把殿舍和林木覆没!模糊了物与物间的分野,愈显得供奉在灵位孤灯滴焰的凄清冷美。

  石青璇与徐子陵十指紧扣,另一手拿起玉箫,倚着徐子陵跨步出门。

  “当,当,当!”禅钟声响,从隔陵的东大寺传过来,于此时此刻,尤使徐子陵感受到悠扬钟音的禅机深意。

  忽然庵内某处传来歌声,有人唱道:“大风卷兮,林木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往,苦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歌声疲惫嘶哑、情深悲慨,彷似毕生飘荡,孤独卖艺于街头的歌者,又若浪迹天涯无有着落的浪子,历经千山万水,心疲力累的回到最后归宿之地,唱出忏情的悲歌,而岁月已涤尽他曾一度拥有的光辉。

  石青璇抓着他的手更紧,却没有说半句话,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雨雾迷茫的院门,花容转白。

  石之轩终于来了。

  “空潭沥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歌声渐近,徐子陵心中暗叹,不论才情武功,石之轩肯定是魔门第一人,没有人能超越他。若非与碧秀心苦恋,他大有机会振兴魔门,主宰中土。

  歌音一转,变得荒凉悲壮,彷似旅者在荒漠不毛之地,失去一切希望后,如蚕吐丝的献上命运终结的悲曲。

  “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徐子陵心神剧颤,此曲正是石之轩自身的真实写照,而他终闯不过青璇这唯一的破绽,向碧秀心俯首称臣,表白衷情。

  石青璇轻轻把手抽出,举箫凑唇,令徐子陵心弦颤抖的箫音像时光般在她指起指落间流转,破入漫夜绵雨中,一切就像个浓得化不开的梦,彷似苍天正为箫曲怆然泪下。

  石青璇奏起的箫曲与夜空和春雨交错成哀美虚无的旋律,酝酿着充满沉郁压抑的感情风暴。使徐子陵感觉置生命的长河,正作着沧海桑田的转移,一时峭拔挺峻、一时温柔如枕,叠砌出石青璇的独白,备受宿命的包围、缠绕的生命,又隐含令人心颤的静涤之美。

  他终于现身,初时是院门外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最后竟是满脸热泪,曾纵横天下从没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石之轩。

  箫音消去,天地回复先前的宁静。

  徐子陵温柔地握上石青璇下垂、抖颤、冰冷的玉手。

  石之轩于丈许外直勾勾的瞧着石青璇,双目射出心若粉碎的悲伤神色,两唇轻颤,说不出半句话来。

  “当,当!当!”

  禅钟声响二度从东大寺传来。

  石之轩躯体剧颤,忽然举步朝他们走过来。

  徐子陵直觉感到他是要往碧秀心灵前致祭,拉着石青璇移往一旁,出奇地石青璇柔顺的遵从。

  石之轩在两人身旁止步,不敢望向石青璇,目光投往供奉在屋内供奉的灵牌,叹息道:“采釆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徕谷,时见美人。青璇此曲《织嫁》,深得秀心太华夜碧、月出东斗之旨,且青出于蓝,我石之轩尚有何话可说?何憾可言?”

  说罢负手登阶,步履轻松。

  徐子陵仰望夜空,凉浸浸的夜雨洒到他脸上去,心中百感交集,几可想见当年碧秀心遇上石之轩那知音人时才子佳人邂逅的景况,只可惜却是悲剧收场!而纠缠多年的事已抵终结的一刻,因为石青璇终向石之轩吹奏出碧秀心遗曲,而他更掌握到石之轩立下死志,将自绝于碧秀心灵前,而他却没法阻止,也找不到阻止石之轩这唯一解脱方法的理由。

  石青璇的手抖颤得更厉害,神色仍然平静得教人心碎。

  石之轩在灵前止步,摇头吟道:“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将玉笛向人吹。曲中无限花心动,独许东君第一枝。秀心啊!还记得当年我问你‘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你一直明白,我一直不明白。现在你已抵无忧患的净土,我石之轩仍在人间世的苦海浮沉上,是否我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价?”

  徐子陵再忍不住,叫道:“前辈!”

  石之轩闻唤一震,背着他们惨然道:“我多么希望子陵叫的是岳丈大人。”

  石青璇死命抓紧徐子陵的手,不断摇头,一对美眸神色茫然,虽是示意徐子陵勿要依从,自己却是六神无主。

  石之轩缓缓转身,脸上老泪滂沱,苦涩的道:“我的小青璇,爹去陪你的娘啦!小青璇没有准备送爹一程吗?”

  石青璇软弱地靠往徐子陵,全凭他的手轻托粉背,垂首咬着下唇,好一会樱唇轻吐道:“娘到死前一刻仍没有半句怪责你的话,她……”接着泪水淌流,再说不出话来。

  石之轩全身抖颤,本是不可一世的魔道霸主却似无法依赖一己的力量立稳,前后摇晃,双目射出悔疚交集的神色。

  徐子陵知道不妙,就在此时,梵喝声起,佛颂之声从东大寺遥传而至,念道:“圆觉妙心幻空花,空花灭已金刚性,依幻说觉亦名幻,幻觉无觉未离幻,知幻即离离方便,离幻即觉未渐次;一切众生本来佛,无修无证现金刚,轮回空花本无生,空花灭时无所灭。”

  竟是四大圣僧齐声颂唱,于此关键时刻清晰传来,充满了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的禅机意境。

  石之轩这苦海梦里迷人露出惊慌错愕神色,彷似如梦初醒。

  “非性性有圆觉性,循诸性起无取证,实相无无无无,幻化现灭无证者;如来寂灭随顺得,实无寂灭寂灭者;一切障碍究竟觉,得念失念皆解脱。”

  禅音消去,石之轩回复往昔神采,但又异于平常,跨步出门,往梵唱来处的茫茫雨夜仰首瞧去,双目闪闪生辉。

  徐子陵生出似曾见过他这神态的感觉,倏地心中一动,记起此正为他化身为大德圣僧,于无量寺主持法事时宝相庄严的神态。

  石之轩忽然立定,双手合什,目光投往石青璇,忽又哈哈一笑,垂下双手,步下台阶,笔直朝院门走去。

  “爹!”

  石之轩安然立定,顶上头发在细雨飘洒中纷纷连根落下,随春风雨四散飘飞,转眼成秃,双手合什道:“成法破法各涅般,智慧愚痴成般若,菩萨外道同菩提,无明真如无差异。他日石之轩能得证正果,全赖小青璇唤这句爹。”

  仰天一阵长笑,洒然而去,消失在院门外雨雾深迷处。

  石青璇的玉手不再颤抖,神色回复平静。

  徐子陵暗呼一口气,对石青璇,对石之轩,对他,这该是最好的了结。

  石青璇柔声道:“子陵啊!我们找个地方埋葬娘的玉箫好吗?青璇为娘守孝七天,以后将再无牵挂,可以好好作子陵的好妻子。”

  春雨仍下个不休,却再没有先前凄风苦雨的况味。

  耳鼓里似又在响起石之轩得法前的悲歌:“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6楼 发表于: 2007-09-13
第十二章 白马之盟
      连续五天,水师船载著中土的联合军队,开赴武功城西渭水北岸的前线战场—到李世绩把八弓弩箭机和大蹶飞石送至,大局已定—孤军作战的颉利,已乏扭转乾坤之力。

  徐子陵回抵前线,寇仲正和李世绩、麻常、宣永、白文原、卜天志、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等一众大将于主帐内商议军情,见徐子陵到,寇仲结束会议—与他并骑驰出垒寨外—来到可远眺敌营的一座山丘上,互道离情。

  无名在高空缓缓盘旋,翱翔于日没前的霞云底下。

  寇仲道:“老跋和小侯刚返长安,你碰到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道:“渭河战船往来频繁,应是失之交臂。颉利方面情况如何?听说他仍按兵不动,怎会变得这么乖的,小心他另有计划。”

  寇仲微笑道:“颉利失去平反败局的机会,在他后方的三座城池,正大幅增强兵力,且由薛万彻和冯立本率领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驻扎于岐山城外,假若颉利敢分兵西袭,保证他吃不完兜着走。”

  徐子陵皱眉道:“薛万彻和冯立本。”

  寇仲道:“这招够绝吧?没有任何说话和行动比委他们以重任更可显示我们对以往敌对派系的信任。—不但可以安投诚者的心,兼可稳定一众军心民心。现在突利一众兄弟安然撤走,即使老薛和老冯蠢得向颉利投诚—下面的将士肯跟随他们吗?颉利更会不敢接受—因怕招来我们的攻击。现在颉利阵脚大乱,士气低落,进退维谷,要求的是一个体面下台的机会。”

  接着道:“石之轩有否出现?”

  徐子陵把事情说出来,叹道:“他老人家只此一个破绽,而恰好是这个破绽—令他最后得悟正道,离苦得乐,青漩亦因此原谅他。”

  寇仲陪他唏嘘不已。仰望晴空,心中浮现尚秀芳的玉容娇姿,徐徐道:“记得当年在洛阳,我们偷进皇宫—旁听秀芳为王世充和世民兄献曲—其时我生出奇异的感受,秀芳人虽在那里以她的曲艺颠倒众生,我却像瞧到她整理好行装—准备开始另一段飘泊江湖的旅程。唉—她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属于某一个人—她是属于曲艺和歌道、艺术的追求,使她不住寻觅保心内的某一同标。”

  徐子陵一呆道:“她不肯嫁你吗?”

  寇仲道:“可以这么说。那晚在武功别馆,我一边听着一队又一队水师战船驶经渭水的破浪声,一边享受青她全心全意的奉献和温柔,切身体会最难消受的美人恩宠。心中既哀伤又快乐—肯定毕生难忘。她清晨离我而去时,我故意装睡,却没漏过她下床穿衣梳妆的每一点每一滴的声音。唉—我的娘,当时真怕忍不住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求她不要离开我。”

  徐子陵为他心中一阵惆怅,涌起难言的感慨,想起远在慈航静斋的师妃暄,道:“终有一天,她倦了—自然会回到你的身旁来。一寇仲遥察敌寨,道:”致致有什么话说?”

  徐子陵道:“我来前—楚楚、小陵件和鲁叔刚柢长安,皇上亲到码头迎接鲁叔。致致嘱我告诉你,会静心等待她的大英雄凯旋荣归。雷大哥的钱庄在朱雀大街找到理想铺位,刻大兴土木,赶在几天内开张,着你滚回去参加由皇上主持的开张大典。”

  寇仲哑然笑道:“他老哥终于找到在赌桌外的乐趣。照你看,青青姐是否真的对他有意思呢?”

  徐子陵道:“毫无疑问,你可以放心。若你看到雷大哥见到青青姐那耗子见到猫、被管得贴贴伏夫却又甘之如馆的表情,包保你笑破肚皮。”

  寇仲伸个懒腰道:“苦尽甘来—我们终捱到好日子。李世民的而且确是我们的好兄弟,全盘接受行之的提议—我方等人各得其所。行之要在钟离开学堂的事亦有着落,他定比白老夫于出色百倍,肯定不会被官家干扰,因为管城的是志叔,哈!”

  徐子陵心中一暖,道:“我对战争非常厌倦,应否主动找颉利说话,彻底把僵持不下的局面解决。否则让颉利无所着落的流窜回北塞,会做成严重的破坏。”

  寇仲哈哈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令天把事情解决,明天我们返回长安,免得雷老哥怪我们缺席盛典。”

  两人齐声叱喝,拍马朝敌寨驰去。

  “寇仲、徐子陵求见大汗!”

  寇仲遥喝过去,敌寨内立即一阵骚动,传出蹄音得得,显是有人立即飞报颉利。

  寇仲笑道:“颉利对我们晓得汗帐设于这座山丘背后,肯定大惑不解;还以为我们纯从营阵寨垒布置—瞧破端倪。不知我们是凭猎鹰飞返的位置,找出他老人家藏身之所,只此一着,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徐子陵仰望星空,营地熊熊火把亮光,映得刚入黑的天幕火红一片,在火光不及的高处,无名盘旋不休,耀武扬威。

  寇仲叹道:“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令我更感智珠在握。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7楼 发表于: 2007-09-13
第十三章 一统天下
      李世民当夜闻得喜讯立即乘船赶来,翌日清晨,李世民与颉利在两军营地间,渭水之滨举行“刑白马之盟”,和约正式生效。
  大唐将士欣喜如狂,气氛炽热。李世民为表诚意,下令前线大军撤回武功,行动由以宣永、麻常为首的原少帅军将领指挥进行。随来的温彦博则迳往金狼军营地与颉利指定的人接触,安排金狼军北返事宜,接受大唐馈赠。

  诸事定当,李世民道:“少帅和子陵总教朕有意外惊喜,忽然间便与颉利谈妥。志玄,来告诉少帅和子陵今早长安的情况。”

  众人立马武功城外一处山头,瞧着不断由前线撤返一队又一队旗帜飘扬、兴高采烈的军队,深感言慰。

  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李神通、封德彝、跋野刚、宋法亮、虚行之、杜如晦、房玄龄、李世绩等一众文武大臣二十余人,簇拥着李世民、寇仲、徐子陵三人,人人笑逐颜开,为逼退纵横天下的金狼军欢欣鼓舞。更清楚和平统一,已是唾手可得。

  玄甲精兵盔甲鲜明的守护四方,军旗高举,随风拂舞,益显大唐军如日中天的如虹气势,天下再无能与之撷抗的一方霸主。

  刚抵武功的段志玄,此时向寇仲道:“今早不知谁人漏出消息,迅速传播,长安立即全城起哄,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换新衣、烧鞭炮,民情兴奋至极点。”

  李世民笑道:“少帅、子陵和朕先一同往宏义宫向太上报喜,然后我们由南门入城,经朱雀大街巡行回宫,好接受民众的欢呼,顺应民情。”

  徐子陵向寇仲打个眼色,寇仲一手轻抚肩上无名,笑道:“皇上似乎忘记在白马之盟举行的那一刻,我和子陵同时宣布解甲归田,荣休退隐,哈!”

  李世民苦恼道:“这个朕明白,不过你们定要参加入城礼……”

  徐子陵笑着截断他道:“这是否圣旨?”

  后面诸将忍俊不住,深切感受到三人间深厚的情义,并不因李世民成为九五之尊,有丝毫减退。

  李世民苦笑道:“当然不是圣旨,而是世民发自真心的诚意邀请,希望两位兄弟能与世民一起感受长安城的欢笑声。”

  寇仲哈哈笑道:“既不是圣旨,那就成哩!嘿!子陵!放长假的快乐时光到哩!”

  两人心意相通,齐声告退。大笑声中,拍马驰下山坡,在李世民等拿他们没法的眼色注视下,飞骑朝渭水方向迅速远去,目睹的战士同声呐喊,喝采声在武功城和草原间回荡。无名从寇仲肩上振翼高飞,先往渭水方向投去。


  两人沿渭水北岸纵情驰骋,朝渭水便桥奔去,十多里后始放缓下来,均感痛快写意,颇有“无官一身轻”之乐。

  寇仲与徐子陵并骑而行,目光投往朝东滚流的渭水,叹道:“子陵啊,还记得当年在扬州胡混的日子,我们一时要去投靠义军,一时又要报考科举,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在作白日梦,公侯将相那轮得到我们两个无拳无勇的穷光蛋。哈,那知这些白日梦竟一一实现,一切就如在昨天发生。更想不到我们今天会只希望回家养老,过些收心养性的安乐日子。”

  徐子陵心中想的却是师妃暄,随口问道:“你快乐吗?”

  寇仲道:“我们失去根多,得回的也不少。幸好想到天下和平统一,人民安居乐业,父母不用痛失子女,夫妻父子不用生离死别,一切得失再不放在心头。过去的就让它象长河般往东流逝,想起即可和致致、楚楚和小仲陵聚首,永不分离,我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欣喜,明白什么是无忧无虑。”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曾经历过的事,其中的曲折离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幸好我们的兄弟情谊经得起考验,否则绝不会有今天的好时光。”

  寇仲沉吟道:“老宁‘成功而不自居,创造而不占有’两句金石良言,恰是我们现下处境最佳写照,入城后,你先到玉鹤庵把青璇接回来,我在兴庆宫等你。”

  徐子陵笑道:“少帅有令,岂敢不从,不过我们要戴上面具方可入城。”

  寇仲哈哈笑道:“还来耍我,这个什么劳什子少帅,老子早不干了!哈!我们何时去探索长江和大河的源头?”

  徐子陵微笑道:“你虽辞去那劳什子少帅不干,可是宋家快婿的就职典礼却没法推辞,看来我们暂时得各行各路。”

  寇仲怪叫道:“陵少你在说笑我吗?大家一场兄弟,竟深谋远虑地蓄意无故缺席我的婚礼,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他奶奶的,还满口什么娘经得起考验的兄弟情义,你不用成亲吗?就让我们兄弟有福同享,同时在宋家山城洞房花烛。哈!顶多我捱义气多忍他奶奶的一段日子。”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不念兄弟情义,只是青璇爱静……”

  寇仲打断他道:“青璇由我出马应付,来个痛陈厉害,晓以大义,助你一振夫纲。我们的旅游大计就这么订下来,先参加雷老怪的新铺开张,然后到江淮向老爹请安问好,到娘的坟前上香,再回宋家山城洞房花烛,携美遨游天下,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寇仲大笑,徐子陵苦笑,笑声中,两人催马加速,天倒地退中,沿渭水风驰电掣的朝长安飞奔。

  寇仲抵达兴庆宫,揭掉丑神医莫一心的面具,策马入宫,喜气洋洋的卫兵忘情的高呼少帅。

  他甩蹬下马,侍卫争先恐后的抢来侍候他,唯恐不周。寇仲搂着马颈,轻拍着笑道:“好好服侍它,你们该知长安现时的街道是怎样难走。”

  众侍卫知他性格随便,从不计较尊卑之分,放心地发出哄笑。

  寇仲往天空瞧去,无名在花萼楼上空盘旋,大讶道:“这宝贝真了得,竟晓得我要到这里来。”

  卫士答道:“禀告少帅,应是因为鹤儿小姐在楼前升起少帅的大旗。”

  寇仲拍额道:“我忘了她和阴兄弟与老跋小侯等一道返回长安,哈!我的宝贝定是看到她。”

  另一卫士道:“鹤儿小姐他们齐往朱雀大街贞观钱庄二楼平台瞧大军的入城礼,还以为少帅会随皇上一起入城。”

  寇仲愕然苦笑,道:“朱雀大街寸步难行,插针不下,我恐怕须由屋顶走去才成。”

  卫士恭敬的道:“因遇上李绩大将军夫人来访,宋三小姐仍留在楼内与李夫人说话。”

  寇仲奇道:“不是李世绩吗?”

  卫士压低声音道:“因为‘世’字犯讳,故现在易名为李绩,少帅明察。”

  车轮声响,在近三十名禁卫军前后护行下,一辆马车朝宫门驶来。

  寇仲趋前道:“小民寇仲,拜见李夫人。”

  车帘掀起,露出沈落雁和宋玉致鲜花竞艳的两张玉容。

  宋玉致惊喜道:“你怎会在这处等候我们的?”

  坐在她旁的沈落雁笑着推她一把,娇笑道:“你的大英雄在这里,不用到朱雀大街去看了。”

  又向寇仲笑道:“今晚皇宫见。”

  寇仲早拉开车门,殷勤的侍候宋玉致步下马车,再与知情识趣的沈落雁挥手道别。瞧着马车消失于宫门外,寇仲拉起宋玉致的手,一阵幸福的暖流袭遍全身,柔声道:“楚楚和小陵仲呢?是否凑热闹去哩?”

  宋玉致俏脸泛起红晕,微一点头,轻轻道:“陪人家走两步好吗?”

  徐子陵轻轻掀开分隔寝室和小厅的垂帘,小心翼翼的来至床旁,石青璇海棠春睡的娇姿美态尽现眼底下,犹带泪痕的俏脸美得令人心醉,双手仍紧搂着亲娘的灵牌,忽然嘴角逸出一丝笑容,呓语道:“徐子陵,徐子陵!”

  轻动一下,却没有醒转过来。

  徐子陵心神俱醉,注视着她脸容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起在小谷倾吐心声的激情,那种有若触电的动人感觉。何谓爱情?他并没有肯定的答案。只知爱情可以像雪崩般发生,突如其来,非任何人力所能抗拒。忽然间,他发觉自己把她拥入怀内。

  石青璇惊醒过来,旋即热烈地反搂他。

  徐子陵凑到她耳朵旁,满足地叹息道:“一切过去哩,我们可以回家。”

  寇仲和宋玉致手牵手沿龙池漫步,宫外不时传来鞭炮声,似提醒他们幸福的日子变成眼前的现实。

  寇仲微笑道:“我有说不尽的话儿想向致致倾诉。”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若是关于尚秀芳的,可免则免,你身边的人有很多是我的眼线。”

  寇仲暗吃一惊,尴尬的道:“她的事已成过去。”

  宋玉致满脸欢容的道:“不用慌张,人家没怪你,崇拜是盲目的,只看到你的优点。”

  寇仲一呆道:“崇拜?”

  宋玉致秀脸泛起缅怀的神色,徐徐道:“从一开始人家已佩服你,那时你的武功并不怎样高,可是却能从容机巧的与敌周旋,谈笑间使敌人尽皆俯首称臣。不过也更痛恨你,一副利欲薰心的可恨样儿。我又没犯着你,你却偏要闯进我的生活里来,那时恨不得一剑干掉你……”

  寇仲接下去道:“又舍不得,对吗?哈!”

  宋玉致大嗔道:“仍是那副德性,勿要以为玉致非嫁你不可,我是有条件。”

  寇仲立即屈服,嬉皮笑脸道:“不论是什么条件,我一律接受,甘心遵从。”

  宋玉致欢喜地道:“我以后不要听你说真话,只爱听你哄我的话。”

  寇仲大喜道:“致致真明白我,哄人肯定是我的拿手好戏,说真话则非是我的本行。”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还说什么拿手好戏,又在说真话哩!”

  寇仲大乐道:“该是亲个嘴儿的时候吧!”

  蓦地朱雀大街那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凯旋而归的大唐天子李世民终于率众入城。

  寇仲匆匆登楼,因适才在门外遇上徐子陵,晓得石青璇芳驾已到,忙留下徐子陵代他陪伴致致,自己则三步变作两步的抢上褛头,来个一睹为快。

  石青璇俏立北窗,默默地遥观暮色中皇城上空烟花齐放的盛景,灿烂的烟火,把后方耸立的太极殿衬托得宏伟壮观,威严而充满欢乐和生气。高竖于承天门外横贯广场八座鞭炮塔燃烧得砰啦作响、随书响声烟火冲天而起,军民呐喊欢呼声回荡起伏。

  寇仲见到石青璇极尽娇姿妍态的优美背影,惊为天人,暗为徐子陵高兴,在她身后六尺许处一揖到地道:“徐子陵首席好兄弟寇仲拜见青璇嫂夫人。”

  石青璇“噗味”娇笑,没别转娇躯,柔声道:“那有这么不伦不类的。告诉我,从扬州的小扒手成为现在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凭什么取得如此骄人的成就?”

  寇仲暗忖原来石青璇是这么亲切易与的,笑嘻嘻道:“若小弟的答案令嫂夫人满意,青璇嫂子可否为我独奏一曲?地方由我拣选,好让你夫君爱郎那小子不能分享。”

  石青璇淡然自若道:“我差点可在心中勾划出你傻呼呼的模样,先说出来听听,其他待我考虑。”

  寇仲沉吟道:“回想起今天之前那些日子,我的感觉像置身于一群凶猛的恶兽群中间,它们会把任何靠近的生物撕碎,你不但要比它们狠,还得掌握它们的习性、手段,在不同距离应付它们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清楚自己位置,定下远大的目标。唉!坦白说,有时确是辛苦艰难得要命,幸好现在一切成为过去,以后可陪嫂子到两河的源头欣赏你吹奏的仙曲。”

  石青璇轻盈写意的别转娇躯,嫣然笑道:“露出狐狸尾巴哩!原来你是这样子的。”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剧震道:“难怪子陵连兄弟都不要!”


  锦布拉下,上书“贞观钱庄”四字的金漆招牌,在万众期待下得见天日,高大的艳阳照射下,牌匾闪烁生辉,教人难以迫视,益显得高起二层的钱庄总店规格宏大,气势磅礴。

  分由小陵仲和小鹤儿负责燃点,位于广阔外院左右端的鞭炮塔,立即“砰砰当当”的响个不休,随着火光往上腾升,灿烂火烟冲上半空,街外围睹的群众欢呼叫好,气氛炽热。

  长安城的文武大臣,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体到贺,加上原属少帅军、宋家军和江淮军的将领,贞观钱庄的开张大典盛况空前,半条朱雀大道分数行排满马车,全赖禁卫军主持秩序,一切始得顺利进行。

  鞭炮燃尽,漫天喝釆声中,主持仪式的李世民登上台阶,向挤满外院、部份不得不立于院门外的来宾发表演词。

  寇仲、徐子陵、宋鲁、跋锋寒、侯希白、宣永、查杰、卜天志、李靖、陈老谋、虚行之一众人等,集在外院东北角,女眷们怕人挤,避往后铺喝茶闻聊,小鹤儿则拉小陵仲到后院玩耍。

  初时寇仲等听李世民说的是例行对钱庄的贺辞,不大留意,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谈私话。

  接着大唐天子李世民辞锋一转,道:“隋扬之败,败于扰民废业之政,多营池观,远求异宝,劳师远征,使民不得耕耘,女不得蚕织,田荒废业,兆庶凋残。致令黄河之北,千里无径;江淮之间,鞠为茂草。伊洛之东,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皆因为君者见民饥寒不为之克,睹民劳苦不为之感,此苦民之君,非治民之主也。”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掷地有声,寇仲、徐子陵等不由留心聆听。

  李世民续道:“大乱之后是否应有大治,人多异论。大乱之后,其难治乎!”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街上群众受到院内气氛感染,更想听到李世民的说话,倏地静寂下去。

  李世民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微笑道:“你们肯静心下来,听朕之言,正是大乱后求治的明证,只有闲静下来,上下同心,始能不疾而速,成功有望。”

  徐子陵和寇仲瞧着阶台上举手投足,一言一谈,均充满统领天下的帝君魅力的李世民,心中涌起宽慰的激荡情绪。

  李世民振臂道:“朕新即位,得太上授以天命,于此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之时,当静以抚民。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满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愚不可及也。故治国先安民,朕今颁令,必须去奢省费,轻榣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天下大治。”

  众人不理演说完结与否,轰然喝釆,“我皇万岁”之声,响彻院内外。

  寇仲探手过来,与徐子陵两手紧握,心中均明白李世民借此机会,发表登位后最重要的治天下的国策演说,是说给他们听的,以示心中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当李世民踏着胜利大道,通过玄武门登上帝座,成为天下九五之尊,飞龙在天,前所未有的盛世即告开展,天下再没有能逆改大乱后民心思治的洪流。而他们亦可退出人世间所有纷争仇杀,享受生命对他们的恩宠和赐予。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长安后,李世民立即全面展开统一天下的军事行动,第一个目标是消灭盘据江汉平原的萧铣,依原定计划在巴蜀集结船队,由李靖督师顺流东下,势如破竹的大破梁军,进围巴陵。萧铣向林士宏求援,奈何林士宏被宋家旗下大将王仲宣、陈智佛和欧阳情牵制,无法施援,萧铣困守孤城,被迫投降。梁亡。

  萧铣既破,林士宏更是不堪一击,被大唐军以狂风扫落叶的威势,迅速荡平。南方既定,李世民转向仅余的统一障碍梁师都开刀,先以轻骑破坏朔方农田,令其粮食不足,军民离心。贞观二年,以柴绍为主帅,分兵围剿师都,颉利欲毁诺来援,适逢大雪,颉利大军被阻,羊马冻死无数,有心无力下,坐看柴绍攻入朔方,师都败死。

  统一大业大功告成。

  贞观三年十一月,三年之期届满,颉利先发制人,西进入侵,攻打河西各州,被唐军反击,缠战不休。

  李世民晓得与颉利难以善罢,趁颉利注意力集中于河西之机,派出李靖、柴绍、李道宗、薛万彻和李绩五名大将,率兵十余万,分五路远程奔袭,直捣颉利老巢定襄城。

  贞观四年正月,李靖率轻装精骑三千人,从马邑出发,绕过定襄,直达其北面的恶阳岭,截断敌人后路,然后从容部署,夜袭定襄,一举攻破。颉利败走白道,被李绩拦途截击,伤亡惨重。颉利退至铁山,诈作求和,被李靖将计就计,穷追猛打,颉利被俘,彻底解除困扰中土的多年大患。

  此役威震塞外,一洗自汉亡以来中土军威不振的颓风,四夷君长诣阙请上太宗尊号为天可汗,李世民遂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李世民在短短四年内,完成安内攘外的千秋大业,内则励精图治,依登位时答应寇仲和徐子陵的方针施政,四年而天下大治。

  “贞观初,户不及三百万,绢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斗米四五钱,外户不闭者数月,马牛被野,人行数十里不斋粮,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万人,是岁天下断狱,死罪者二十九人,号称太平。”

  对外则武功显赫,德服四夷,内则吏治清明,民生富裕。遂出现振古而来,未之有也的太平盛世。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8楼 发表于: 2007-09-13
后记
      贞观十年,正月。
  长安大雪。

  徐子陵坐在福聚楼三楼东南角靠窗的桌子,凝望下方漫天风雪的跃马桥,一辆车子刚驶上桥头。可以想像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踏桥而过,却肯定没有人晓得此桥不但改变了他和寇仲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的命运。

  他把压至眉头的帽子再拉下点,微笑道:“你来哩!”

  翻起衣领掩着大部分脸颊的寇仲来到他旁坐下,背着其他客人,舒服的挨着椅背,拨掉身上的积雪,露出灿烂的笑容,仔细打量徐子陵,双目生辉的摇头叹道:“多少年啦,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欣然道:“刚好九年。完成探索两河源头的壮举后,你这小子返回宋家山城定居,小弟则隐于幽林小谷,自此没碰过头,没通过消息。”

  寇仲目光投往铺满白雪的跃马桥,桥上不见行人,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叹第二口气道:“大道至简至易,原来治好国家竟是这么简单?世民把他在钱庄说的话付诸实行,竟成就眼前局面。不过坦白说,我有在暗中出力,助他整顿南方的豪强恶棍、贪官污吏。”

  徐子陵皱眉道:“你仍在舞刀弄剑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不晓得我寇仲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白马之盟后我从没有和人交手,因为根本不用出手只要使人说句话便成。谁敢触怒我?否则世民的仁政,会无法这般快的施布于南方。”

  顿了顿叹第三口气道:“妃暄确是天下最有眼光的人,古来所谓的名君,谁及的上我们的大唐天子李世民?他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大乱后确是大治,且是前所未有盛极一时的黄金岁月。咦!长安首富为何还未滚至?”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长安首富?”

  寇仲忍着笑道:“还不是雷九指那人间最快乐幸福的老家伙,不过肯定他比很多人穷,因为赚的真金白银全用往修葺大河,弄得像以前好赌时般经常囊空如洗,世上竟有那么乖的大老板。”

  徐子陵道:“你对各人的状况倒很清楚。”

  寇仲道:“怎可能不清楚?过年过节总有人来探我,忙的老子不可开交,这叫退隐?他奶奶的。”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不想听你吐苦水,有没有见过小侯?”

  寇仲点头道:“见过他一次,他到来借阅顾恺之的真迹,听他口气,似乎风流如昔。

  咦!首富来哩!“

  时间是午市开始前半个时辰,兼之下大雪,三楼只几张桌坐有客人,雷九指以衣帽掩盖脸目,匆匆抵达,甫坐下低声道:“本应是我等你们,却不可怪我迟到,因为我给皇上抓起去问话,被迫出卖你们。哈!你们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不像你们大哥我般变得更青春,更有活力,更有富贵相。”

  徐子陵摇头苦笑,寇仲佯怒道:“分明是你主动去拍世民马屁,出卖我们以换取荣华富贵,让老子向青姐告你一状。”

  雷九指闻青青之名大吃一惊,举起酒杯,赔笑道:“勿要错怪好人,问题出在侯小子身上,他向老陶订下上林苑最豪华的厢堂,而拍皇上马屁的却是老陶,认为小侯此举暗藏玄机,急不及待的飞报庞玉,累我立即被刑部的大爷们押见皇上,皇上只向我说了句‘不要浪费朕的时间’,换作你是我该怎办?在得罪皇上或是出卖你两个小子间,应如何取舍?当然是出卖你们。大家喝一杯,我们的兄弟知情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

  寇仲和徐子陵拿他没法,举杯互敬,一饮而尽。

  雷九指欢喜的道:“行之的钟离书院办得非常成功,长安有不少人把儿子送往钟离让行之教导,只凭他曾为少帅军师的余威,足令他一炮而红,何况他却有两三度板斧。”

  徐子陵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世民是否来此路上?”

  雷九指笑道:“皇上当然希望立即赶来,全赖我拼死力谏,皇上则从善如流,不过你们明早必须入宫见驾,否则我会被推出午门斩首,你们不想累青青守寡吧?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他们本不愿惊动李世民,然而事以至此,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不解道:“小侯因何如此张扬,要喝酒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偏要挑选上林苑?”

  雷九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因为他要给少帅一个毕生难忘的惊喜。”

  寇仲剧震道:“秀芳?”

  雷九指欣然道:“哈!也不全关小侯的事,是我们刚远游回来的尚大家,指定要在上林苑见仲爷。”

  徐子陵探手轻拍寇仲肩头,安抚他激动的情绪,随又问道:“老跋呢?”

  雷九指答道:“尚未见他踪影。”

  寇仲压下心中的激情,目光投向街上,道:“来哩!”

  大雪纷飞中,跋锋寒着例行人稀疏的街上,往他们望上来,露出久别重聚的喜悦。

  雷九指扯着两人站起来,道:“勿要让尚大家久候,我们立即到上林苑去,还有达志和显鹤在那里等我们去尽兴呢。我结帐请客,你们到街上候我。”

  两人这么站起来,俊拔的体型气度,立即吸引其他客人的注视,他们怕被认出来,热起他们最不愿见的哄动,忙匆匆下楼。

  跋锋寒从对街悠然行来,探臂将两人拥个结实,长笑道:“今趟我们要好好一聚,十年哩!岁玉的流逝如白驹过隙,迅快得教人难以留神。”

  放开手,含笑打量两人。

  就在此时,三人同往街端瞧去,大雪中出现一个约八、九岁的可爱小女孩,蹦蹦跳跳提着一篮子鲜果往他们飞奔过来。

  三人为之愕然,小女孩喷着冷雾,气喘喘的在他们身前立定,孩子气的问道:“请问哪位是徐大叔?”

  徐子陵心中一动,微笑道:“是我!”

  小女孩把篮子递给他,欢天喜地道:“是我娘着明空送给你的。”

  徐子陵接过果篮,那叫明空的小女孩一声欢呼,就那么掉头原路跑回去,雨雪深处,隐一个女子优美的倩影,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寇仲皱眉道:“婠婠!”徐子陵瞧着小女孩投入婠婠怀内,婠婠轻挥玉手道别,牵着明空,逐渐没入雪花迷蒙的深处,徐子陵道:“不知是他收的徒弟?还是亲生女儿?”

  跋风寒目光投往徐子陵手上的礼物,微笑道:“明月当空,是个充满意象的好名字。”

  雷九指结帐下楼,谈笑中,四人漫步于风雪漫天的长安街头,朝上林苑进发。

                                                      -- 全书完 --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799楼 发表于: 2007-09-13



书籍简介:[ 内容简介 ]   隋代末年,炀帝受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除谏掩过,内外失政,弄至烽烟四起,天下共讨。在这纷乱的大时代里,两个叁餐难继的市井小流氓,以其天纵之资,凭其机缘运数,最後成为了无可比拟的绝代大宗师,改变了武林至乎天下的命运。...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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