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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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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88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十章 鹿死谁手
  杨虚彦、侯希白和安隆均生出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

  以他们的功力,当然不会真的往以倌倌为核心的“天魔劲场”倾跌过去,但他们必须运功对抗,抽身后退。

  杨虚彦和安隆均是工於心计的人,早想遍倌倌能破开困局的各种手段,其中包括把印卷奉送其中一人的可能性,而借此移祸东吴之计,倌倌便可立时由众矢之的变成从旁左右大局的操控者。

  现在摆明杨虚彦和安隆是一党,徐子陵和侯希白则是另一对夥伴,双方力量虽以安隆和杨虚彦略高一线,但安隆曾因施展天心莲环”而功力耗损,变得实力大致相若。

  在这样的情况下,倌倌可助任何一方今对手迅速击败。所以刚才安隆和杨虚彦暗中约定,务要把倌倌先行击杀,再对付徐侯二人。岂知倌倌高明得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竟看穿他们的阴谋,在这紧要关口全力施展天魔大法,形成一个能吸取任何真气,再借之为用的“凹陷”力场,今他们欲攻无门。比之甚么护身真气更要厉害。

  只有徐子陵视之为理所当然,皆因他已多次因倌倌的天魔大法吃尽苦头。“锵”!杨虚彦抽身后退的同时,掣出寒光四射的幻影剑,舍棺棺而取徐子陵,化作冲天的长虹,一改平时虚实难测的幻影剑招,以雷霆万钧,震山撼岳的威势,剑即是人,人即是剑的姿态宜取罗汉像顶的劲敌。

  徐子陵此时刚接著印卷,见杨虚彦全力挥剑攻来,心中叫苦,棺棺今趟确是险毒无伦,害得他在接卷时心神立泄,因心有置碍而难以保持在最佳状态,若如此被杨虚彦一剑杀死或受伤,实是冤枉至极点。

  他乃武学的大行家,一眼看出杨虚彦这一剑才真正显露出实力,且不负天下第一刺客之名,能於弹指间把整体功力发挥尽致,击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口剑。

  剑未至,杀气早把他完全笼罩其中,纵然躲避,但只能稍延被杀的时间。对方的出剑,使他顿坠泥足深陷的困局,由此可知杨虚彦的厉害。若杨虚彦以前的幻影剑法是精雕细琢的蝇头小楷,这刻的剑法便像长江大河,有一泻千里威势,痛快淋漓的狂草,教人完全摸不到笔路。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把手上的印卷脱手掷往横空而来的杨虚彦,大笑道:“转送给你又如何?”同时脚下运劲,心叫得罪,脚下的罗汉塑像寸寸碎裂,令他整个人沉往地面去。侯希白此时亦抢了过来,见徐子陵投出印卷,大叫一声“掷得好”,摺扇合拢,俊目威棱四射,加速横切往因怕毁掉印卷而慌了手脚的杨虚彦。

  杨虚彦拔剑的一刻,安隆亦往后抽身,好脱出天魔劲的范围,且退得比侯杨两人更速更急,因他感到倌倌将注意力只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去,加上先前倌倌的恐吓和警告,说他不生惧意便是骗人。

  即使他在巅峰状态,也没有胜过倌倌的把握,更何况在两番激战之后。白影一闪。

  倌倌的飘带溯空而至,生出有若鬼啾神号的破风声,贯满安隆耳鼓。

  安隆若刚才只算大吃一惊,现时却是魂飞魄散,他乃魔门的老行尊,自然明白是甚一回事。

  飘带当然不会啼号,发出的只是飘带透过奇异振动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其变成天魔音皆因自己在心胆俱寒下心神受制,致乎魔由心生。

  他生性自私自利,只懂损人利己,此时那还有兴趣理会杨虚彦的生死,猛提一口真气,同时收摄被动摇的心志,加速后退,借其过人的体重,令他的飞退倏地加速,且是左歪右倒,“蓬!蓬!”声中,一个接一个的罗汉像给他撞得碎屑横飞,遭遇浩劫。

  倌倌的飘带就是差那么一寸数分始终拂不著他的肥肉。倌倌忽地俏然立定,目光移往杨虚彦等三人,虽不是十成十的满意,但已是心中欣然。

  四人中最令她头痛的是安隆,他的“天心莲环”实是魔门一绝,当全力施展时,连她的天魔大法亦奈何他不得。

  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她自可捱到他势穷力竭时再反击,但在目下的情况中,将会令她陷入难以解救的险境。

  故此她一直以种种手段和心理战术,成功在安隆心中植下必败的种子,引发他的恐惧,还设法使安隆深信不疑她会舍印卷而取他的性命。而事实上她仍只是意在印卷。此时“吓退”安隆,胜券已然在握。她打的如意算盘是把印卷这烫手的热山竽送赠徐子陵,诱杨虚彦全力夺卷,最理想当然是他能重创徐子陵,那时候侯希白会加入战圈,跟杨虚彦拚个你死我活。

  此时她可趁安隆狼狈逃窜的千载一时的良机,出手暗算,不但可独得印卷,说不定还可把四人逐一击破,尽除这批劲敌。

  怎知徐子陵竟有转赠印卷之举,迫得她只好改变计划。娇叱一声,倌倌闪电移前,飘带疾射,后发先至的宜取侯希白的背心大穴。那边的杨虚彦明明见到印卷迎剑飞来,却不敢去接,因为前有徐子陵贴地攻来,左方有侯希白横空杀至,在这两大高手夹击下,若他收去剑势探手取卷,只有立毙当场的结果。

  徐子陵虽似是随手一掷,却是刁钻之极,在印卷中贯满真劲,取的更是杨虚彦剑势至强至大之处。

  无奈下杨虚彦猛一咬牙,剑随意转,改上攻为下扑,原式不变的朝徐子陵刺去,任由印卷在上方呼啸而过。

  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侯希白会因印卷而舍他不理。侯希白把两人争持激烈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心中大骇,因为印卷这么给徐子陵运劲掷出,无论投到任何物件上,都会摔个稀个稀烂破碎,杨虚彦故意避过,就是要迫使自己为印卷的存亡而无暇与徐子陵夹击他,心中叫苦时,劲气袭背。

  侯希白心中一叹,看也不看的反手挥出美人摺扇,正中拂袭的飘带,就借相撞之力,改变方向,错离杨徐两人交锋的战场,投往正激射西墙的印卷投去。

  自倌倌把印卷投往徐子陵,其中变化诡谲无伦,众人各展奇谋,均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见杨虚彦一副壮土断腕的壮烈姿态,舍印卷而全力扑击他,心中也不由佩服他精准的判断,但对方怎也因此而心神略为分散,本是一往无前的强劲气势更因变招而稍有削弱,非复先前那种无可抗御的气魄,连忙把握时机,左手撮指成刀,右手握拳,脚踏奇步,抢前先来个隔空击拳,螺旋劲气狠狠痛撼在对方剑气的锋锐处,然后始劈出手刀,借错开的步子,从左侧剑势的缝隙间切进去,奇奥灵动,务要杨虚彦变招封架,那他本是必杀的四剑,将是无功而返的结局。

  从此亦可见杨虚彦这一剑的凌厉,即使威力削减后,徐子陵仍要施尽浑身解数去化解拆卸,不敢硬樱其锋锐。现时杨虚彦最想杀死的人,已由侯希白改为徐子陵,只要想想当年在荥阳沈落雁香居的徐子陵和眼前徐子陵的分别,差异之大,想想已足可令任何与他为敌的人心寒。

  徐子陵所有招数变化,无不充满天马行空、妙至毫巅的创意,刚才激战时把殿内罗汉的姿态融合在对敌的招数中,到刻下连串宛如空中鸟迹,水中鱼路那种不著痕迹的手段变化,令他能以弱克强,著著抢占土风,谁能不为之心惊容动。

  无奈下杨虚彦沉气下坠,回剑扫劈,堪堪挡开徐子陵贯满真劲的掌刀,竟发出“蓬”的一声,锋利的剑锋,在气劲的反震下,不能损伤徐子陵掌沿分毫。

  更令杨虚彦大感头痛的是螺旋劲气由慢而快的沿剑入侵。杨虚彦心中涌起浓冽的杀机,退到两个罗汉之间,化去徐子陵的螺旋劲后,迎著寸步不让追杀过来的徐子陵不守反攻,连劈三剑,一剑比一剑凶猛。

  徐子陵以奇幻飘忽的手法勉力见招拆招,同时大喝道:“侯兄得宝后不要理小弟,立即离开。”

  这话比甚么招数更利害,杨虚彦慌忙收剑闪退。侯希白此时亦绝不好过,眼看印卷要撞得粉身碎骨,而倌倌却像附骨之蛆的如影附形,追在他身后猛施杀著,似是他忽然成了她仇深似海的大仇人。照理倌倌也该如他般不愿见到印卷变成废纸残片。想到这里,侯希白豁然醒悟,把握到倌倌是在迫他把“救卷权”转让与她,凭的就是印卷对侯希白的重要性远超过对她的效用。

  印卷毁掉,倌倌顶多是失去了解不死印法的机会,而侯希白则可能永远攀不上那最高层次的境界。

  相去何止千里。侯希白矛盾得要命,高手相争,胜败只是一线之差,若要救卷,他就会送命,躲开印卷便要落到倌倌手上,还要尽量予她方便,免致影响她救卷的行动。

  他一向爱花惜花,最能原谅美女的缺点,这刻却把这能与师妃暄媲美的绝色恨得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

  权衡轻重下,侯希白脚点在左旁罗汉的鼻尖处,改向横移。倌倌发出银铃的娇笑声,道:“这才乖嘛!”飘带化作白虹,卷向只差六、七尺就撞到到墙上的印卷。

  “涮”!一只赛雪欺霜的玉手从靠墙那列罗汉之一的背后探出,在飘带卷上印卷前先一步把印卷擎个结实。

  接著是失去芳踪的石青漩幽灵般飘起来,冷哼道:“今趟好该轮到我作那得利的渔翁吧!”

  倌倌收回飘带,加速掠至,娇笑道:“漩妹难道未听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吗!”

  石青漩淡然自若地回应道:“当然听过!”右手玉箫洒出大片青光,护著胸前要穴,手中印卷脱手射出,投往去而复返的侯希白。此时徐子陵高呼要侯希白取卷开溜的叫声,刚好传至,可说来得非常合时。倌倌那还有空去理会石青漩,何况石青漩得碧秀心真传,收拾她绝非数招内可办到,一声娇叱,改攻侯希白。侯希白不住与投来的印卷接近,失而复得的兴奋,令他的精神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更盘算出接卷后如何应付倌倌必然是狂风暴雨般袭至的攻势。

  就在这关键时刻,右方一尊望墙的罗汉像竟复活过来般,弹高往他扑过来,假若他依著现在速度继续掠前接卷,刚好会给撞个正著。

  这变化连倌倌都料想不到。侯希白知道印卷虽重要,但倘若失去性命,甚么印卷均不管用。这塑像重达百多斤,加上把塑像推出者的劲力,硬捱这一记可不是说笑的.倏地立定。

  罗汉擦身而过,猛撞在对立的另一尊罗汉处,发出一声轰鸣全场的激响和破折断裂的声音,两像同时爆成往四方激溅的碎粉。

  安隆肥胖的巨体在侯希白和倌倌间一闪而过,印卷也随即消失无踪,他的笑声接著响起,狂笑道:“姜毕竟是老的最辣,倌丫头你中计哩!”

  “轰”!整座大殿晃动一下,安隆破壁而出,到了殿外去。此时徐子陵和杨虚彦双双赶至,都为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愕然。除倌倌外,更没有人明白安隆指倌倌中计究竟是中了他甚么计。只有倌倌暗怪自己低估这能与祝玉妍同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一派宗主。她早前以种种手法,今安隆生出惧意,再以飘带迫得他狼狈窜逃,当时更乘虚而入,凭飘带发出天魔音,控制他的心神,估计他难以在短时间内回复过来,遂安心去争夺印卷。而安隆那边仍传来撞碎罗汉的声音,今她更是放心。现在当然猜到安隆比她预期的更快复原,并且不住击碎塑像,造出他退势不止的假像。

  此时悔之已晚,追之难及。

  就在此时,安隆一声怪叫,又从破洞倒飞回来。殿内诸人莫不愕然以对,比之安隆成功夺卷更感意外。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89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十一章 平分春色
  在众人呆瞪下,安隆左手掩胸,拿印卷的右手轻轻抖颤,脸上血色退尽,双目直勾勾瞧往破洞外月色遍洒的大地,脸上现出难以书信的神色,其中揉集深切的惧意。

  是谁能令这邪道中殿堂级的高手如此大失常态呢?靠墙的石青漩忽然娇躯一震,一言不发的循破洞闪身飘出殿外,消没不见。事起突然,徐子陵已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换个眼色,同时出手,往安隆扑去。不菅是谁把安隆迫回来,都是要先把印卷抢到手上再说。

  杨虚彦见见状急压下心中惊疑不定的情绪,大喝道:“安叔小心!”安隆被喝得似从一个噩梦里醒过来般,随手将手中印卷往上抛掉,狂叫道:“不关我的事!”接而朝洞口的反方向疯了的逃去,撞破另一个大洞。

  侯希白和杨虚彦那还有兴趣理会他,同时拔身而起,往不断抛升,快抵殿顶的印卷追去。

  徐子陵怕倌倌偷袭,卓立原地,全神注意倌倌的动静。只见这美女俏立原地,对侯杨两人的斗争象忽然失去兴趣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露出思索的神情,紧盯安隆退回来的破洞口处。

  徐子陵心中一动,有几分清到是谁在破洞外把安隆迫回来,事实上亦不是难猜,天下间能令安隆如此仓皇失态的,不出宁道奇、祝玉妍和石之轩等寥寥数人,其中以直接和此事有关的石之轩可能性最高。

  想到是”邪王”石之轩,不由冒出一股寒意。

  扇剑交击之声在殿顶处连串响起,接著侯希白和杨虚彦两人分别落在徐子陵左右两旁,怒目对视,两人手中竟各有半截印卷。

  徐子陵也不由呆住。

  倌倌幽幽一叹,油然道:”这或者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奴家不陪你们玩啦!”倏地后移,从正门处飘身离殿。

  “锵”!

  杨虚彦还剑鞘内,双目精光电闪,在徐子陵和侯希白身上来回扫视几遍后,冷哼一声,迳自从破洞离开,消没不见。

  大殿回复宁静,只余一地塑像破碎后的残屑。

  徐子陵往侯希白瞧去,后者从手上的半截残卷收回目光,苦笑道:“小弟也有点同意棺小姐的话,这或者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大家同时得到却又失去了。”

  徐子陵问道:“刚才把安隆迫回来的,是否令师呢?”

  侯希白摇头道:“瞧来不似,石师虽罕有出手,但出手必有人命丧。

  照我猜杨虚彦也不信来的是石师,至於究竟是谁有这通天彻地之能,小弟也好想有人能答我。”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侯兄多久没见过令师?”

  侯希白轻描淡写的道:“怕有七、八年吧!”像是不愿谈及有关石之轩任何事的样子,岔开道:“很高兴今晚能交上子陵般这有情有义的朋友,小弟刚才力拚下受了点伤,必须觅地疗养,若子陵这几天仍在成都盘桓,小弟会来找子陵饮酒畅谈。”

  一扬手上的半截残卷,微笑道:“我真的很感激。请啦!”言罢穿洞潇洒去了。

  那点烛光刚好熄灭,不片刻大殿又亮起来,皆因正是天明的时刻。

  想起昨晚惊涛骇浪般的经验,份外感觉能见到晨光的珍贵。

  徐子陵走出墙外,天已大白。忽然一阵叮冬脆响,从佛塔那边传来,远眺过去,隐见佛塔檐角翘起处挂有铜铃,山风吹来,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清音,使人尽去尘虑。

  在罗汉堂侧有夹道通向佛塔,花木扶疏,幽邃浓荫,非常引人。

  徐子陵暗忖横竖闲来无事,不如顺便随意参观,然后立即离川,赶去与寇仲会合,同赴关中寻宝。

  叹了一口气后,缓步朝佛塔走去,穿过竹林,高近十五丈,分十三层的宝塔巍然屹立林内广场处,峥嵘峻拔。

  在初阳东升的辉光下,塔顶的镂金铜制飞鹅更是灿烂辉煌,光耀远近。

  每层佛塔四面共嵌有十二座石雕佛像,宏伟壮丽,纹理丰富。

  “徐兄对这座佛塔似是情有独锺呢?”

  徐子陵负手仰观佛塔,头也不回的淡然道:“师小姐是昨晚已来,还是刚到的?”

  师妃暄来到他身后油然道:“那有甚么分别。你不过是想问谁把安隆迫回罗汉堂吧?此人那么可恶,冒渎佛门圣地,妃暄吓得他以后睡不安寝,也不为过,徐兄同意吗?”

  徐子陵转过身来,面对清丽淡雅的师妃暄,苦笑道:“我也踏碎其中一座塑像,小姐打算怎样惩罚小弟?”

  师妃暄微笑道:“我不见更不知,徐兄莫要问我。”

  徐子陵一拍额头,洒然笑道:“昨晚就像发过一场梦,差不多每件事都是令人费解,不明所以。例如师小姐是凭甚么惊退安隆,吓得他连《不死印卷》都要抛弃,以至见鬼似的抱头鼠窜?”

  师妃暄温柔地道:“我上趟入川,就是奉师命到幽林小谷把《不死印卷》细阅一遍,虽不会因而练成不死印法,但模拟到有两三成相似并不困难,加上安隆作贼心虚,机缘巧合下才那么有效,这是否可解去徐兄其中一个谜团。”

  徐子陵明白过来,但却产生新的问题,讶道:“师小姐何不索性把印卷带返静斋收藏,岂非不用有昨晚的纷争?”

  师妃暄淡然自若道:“这不但是秀心师伯传给青漩小姐的遗物,更是石之轩借刀杀人的凶物,没有青漩小姐的同意,谁都不能将它带离幽林小谷。今次最使人难解的,就是杨虚彦怎会忽然知道此卷的存在?”

  徐子陵愕然道:“借刀杀人口.石之轩若要杀人,不懂自己下手吗?”

  师妃暄秀目抹过一丝悲哀的神色,低声道:“我们边行边说好吗?”

  徐子陵不敢和她并肩而行,落后在她侧旁两步许处,一起进入迂回於竹林内的小径。

  师妃暄忽地停下,徐子陵自然随即止步,前者微滇道:“你这人的脑袋是用甚么做的,为何不敢和妃暄并肩漫步,我们之间没有尊卑之分,更无主从之别,是否要妃暄拂袖而去,不再理你?”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不知是否因熟络了的关系,师妃暄对他的态度比之初会时有很大的转变,以前她从未试过以这种半娇瞠、半责备的神态语气和他说话,其中动人处,教人惊喜。

  徐子陵哈哈一笑,来到她左旁的位置,有点乱了阵脚的道:“只是一场误会,小弟还以为师小姐因身份特殊,须严守男女之防,所以……嘿!

  敬而远之,噢!不对!我只是尊重小姐超然的身份,唉!你该明白的。”

  师妃暄莞道:“并肩而行与男女之防有甚么关系?反是你这样故意堕后,甚敬而远之,更为著相和蹩扭。”

  说罢继续前行,玉容回复止水不波的平静,今趟徐子陵悠闲轻松地走在一旁,静待她说话。

  好一会后,师妃暄沉重的道:“石之轩录下不死印法,是故意让秀心师伯看的,那关系到魔门和静斋的斗争,其中细节可以想象。若非研读此卷,秀心师伯绝不会在芳华正茂的时刻,撒手离开尘世。”

  徐子陵心中冒出一股寒意,道:“石之轩的心肠是用甚么做的,难怪石小姐不肯认他作父亲。”

  旋又担心道:“师小姐刚才不是说过曾细阅《不死印卷》吗?你岂非重蹈令师伯的覆辙。”

  师妃暄若无其事道:“可以这么说。而这更是石之轩录之成卷的用意,对静斋来说则是公然的溺战。有一天妃暄可能忽然就那么走了,但总不能置之不理。”

  徐子陵听得乏语而对,更不知如何去为她分担,好半晌才道:“安隆为何想得到印卷,对他又有甚么好处?”

  此时林木已尽,两人来到罗汉堂旁的空地处,师妃暄缓缓转身,面对徐子陵,平静地道:“安隆对石之轩,有种近乎疯狂的崇拜,数十年来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希望石之轩能一统魔道,对他来说,以前的障碍是秀心师伯,现在的障碍则是青漩小姐。而在杨虚彦和侯希白两人间,他选取前者,因为他认为杨虚彦会是另一个石之轩。”

  徐子陵不解道:“杨虚彦既是这么一个人,李世民为何仍要重用他?”

  师妃暄道:“杨虚彦是属於太子李建成一系的人马,更因杨勇和李渊的密切关系,故非常受李渊爱宠,加上最近杨虚彦凭李渊纳董淑妮为妃一事,地位更是巩固。除非李世民要与父兄决裂,否则对这屡建奇功,新近才把薛举剌杀的大功臣有什么办法呢?”

  徐子陵皱眉道:“以前师小姐对魔门的事总是不愿谈论,现在忽然又变得言无不尽,其中是否有甚么特别的原因?”

  师妃暄微笑道:“自大巴山别后,妃暄从水路全速赶赴幽林小谷,通知青漩小姐这件事,才晓得鲁妙子临终前曾以飞鸽传书予青漩小姐,遗书中提及很多事,对你和寇仲更是推崇备至,其中提及你可能是天下唯一的一个,可不须学习花间或补天的魔功,亦能读通《不死印卷》的奇材,她遂决定把印卷交给你。假若你不能及时赶来,那她就当著安隆和杨虚彦面前把印卷毁掉,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禁不住心中涌过一阵失望,原来师妃暄现在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非是因她对自己观感有变,只是因鲁妙子的遗书,又或因石青漩对他的信任,不由暗感失望,那种滋味确不好受。

  由此推之,自己真的可能对这淡雅如仙的美女生出情嗉,否则怎会因此而神伤。想到这里,徐子陵把所有扰人的情绪压抑下去,若无其事道:“原来如此,早知小弟便不用千山万水的赶到道理来。”

  师妃暄讶道:“未能一窥印卷上所载,你不觉得可惜吗?”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得得失失,怎能介怀那么多!否则做人岂非万分痛苦。况且鲁先生极可能错看或高估了我徐子陵,看得走火入魔时才不划算。若要学士乘武技,罗汉堂内的五百尊塑像,无不暗含玄奥道理,大自然的鸟飞鱼落,无不可为我之师,谁还有空去参详魔门邪人创出来的东西!”

  师妃暄美目深深地凝注他,秀眸彩芒闪闪,叹道:“妃暄现在才明白鲁大师为何如此欣赏你徐子陵啦!徐兄可知此寺的罗汉,均是依后秦圣僧鸠摩罗什亲绘的手本敬制。”

  徐子陵一呆道:“鸠摩罗什是谁,名字这么古怪的。”

  师妃暄肃容道:“鸠摩罗什乃天竺来中士传法有大德大智的高僧,广究大乘佛法而尤精於般若性空的精义,武技更是超凡入圣,却从不以武学传人,只论佛法。来中土后在长安的逍遥园从事翻译佛经的工作。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过竟然有人能从他设计的塑像瞧出玄虚,且非是佛门的弟子,确是异数。”

  接著横他一眼道:“亏你这人还要说鲁师错看你,是否怕负上什么责任呢?”徐子陵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差点要入殿再多看两遍。唉!现在这里再用不著我这个闲人,巴盟的人又四处为李世民寻我晦气,小弟实不宜久留,师小姐请啦!恕小弟失陪。”

  以师妃暄的恬淡无求,也忍不住蹙起秀眉不悦道:“为何你一副赶著要溜的样子?你难道看不到天下万民的苦难,即使是能避开中原战火的巴蜀,亦因外面政治形势的变化而风起云涌。自祝玉妍、石之轩出世,一直是道消魔长之局,否则天下不该乱成这个样子。有志气的人均应为人民办点事。”

  徐子陵的苦笑更深,叹道:“有志气的是寇仲而非徐子陵,师小姐对我的期待不嫌太高吗?”师妃暄回复平静,微笑道:“徐兄知否我因何要冒充石之轩吓安隆一跳?”

  徐子陵思索道:“是不是想试探石之轩有否牵连在这件事内?假若安隆是奉石之轩的命令行事,当然不会害怕。”

  师妃暄白他一眼道:“不嚷著要走了吗?”

  徐子陵尴尬道:“原来师小姐也懂得耍人。”

  师妃喧轻吁一口气,柔声道:“你这人很难侍候,如若徐兄不介意,可否让妃暄作个小东道,请你尝试成都著名的地道斋菜,青漩小姐尚有些东西要交托你哩!”

  徐子陵皱眉道:“师小姐不用为我浪费宝贵的时间,只要告诉我何处可见到石小姐,小弟自行寻去便成。”

  师妃暄像瞧通看透他般,樱唇角逸出一丝微仅可察的笑意,漫不经意地油然道:“又来哩!此地一别,不知何日再有相见之期,陪妃暄多一阵子也不成吗!”

  师妃暄尚是首次对他软语相求,想起连毁掉她的和氏璧人家都不计较,心中一软,只好点头答应。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90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十二章 纵论天下
  数股浓烟在远方江岸旁的山头冒起,直冲霄汉。

  自昨晚黎明前,急行近三十里的江淮军,在杜伏威亲自指挥下,对沈纶的营地发动猛攻,但可惜是他同时把泊在军营之旁大江上的十多艘战舰以火箭焚毁,寇仲在江上伏击沈纶退兵的大计登时落空。

  居高望远,沈纶的主寨尚未失陷,被毁的只是外围哨寨,喊杀声随风送到众人耳内。陈长林双目厉芒电闪,显因沈纶被袭大感快意。

  卜天志凑到寇仲耳畔低声道:“照我看沈纶怎都会防上杜伏威有这一手,所以表面看似杜伏威占尽上风,但沈纶虽有损失却未伤根本,暂不用仓皇撤退。唉!即使走他也会从陆路走,想走水路巳无可用的船只。”

  他虽没有明言,但等若指出若要伏击沈纶,在现在的形势变化中,根本是不可行的。寇仲也感到泄气,只好安慰他道:“沈纶那是老杜对手,可能很快崩溃。”

  另一边的陈长林目不转睛的紧盯战场的形势发展,摇头道:“沈纶有谋有勇,论气魄和经验虽及不上杜伏威,兵力更是远落其后,但立寨处却是利守不利攻,兼之是养精蓄锐,起始时虽被攻个措手不及,但转瞬站稳阵脚。

  我猜沈纶固是损失颇重,但杜伏威亦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忽然撤退的号角声响起。

  寇仲苦笑道:“长林兄果是料事如神,老杜要退兵哩!”陈长林叹一口气,苦笑道:“假设沈纶派兵追击杜伏威后撤的军队,那我们今趟的伏击行动只有取消;如若沈纶连循例的追击也无法办到,则我们仍有一线机会。”

  寇仲心中暗赞。

  陈长林不但是个情深义重的好汉,且公私分明,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而要大家陪他冒险。

  相互比较,自己更倾向於感情用事。

  半个时辰后,洛其飞赶回来报告战场上的最新情况,沈纶果然派兵追击后撤的江淮军,却被杜伏威亲自指挥的护后军击退。

  陈长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并没有因此失望,微笑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沈纶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少就横行霸道,渔肉乡里,从没受过甚么挫折。今趟我们教他落个灰头土脸,损兵折将而返,日后还要穷於应付李子通的报复,我已感到非常痛快。以后怕还没收拾他父子的机会吗?”

  寇仲从隐藏的草丛中长身而起道:“长林兄乃天性豁达的英雄好汉,趁现在沈纶、杜伏威和李子通三方均是自顾不暇,正是各走各路的最佳时刻。

  我在岭南兜个转后,便要和陵少会合共赴关中,彭梁等地的大本营,就要辛苦诸位哩!”

  众人齐声答应,土气昂扬得像刚打败了沈纶。

  成都的大街小巷满布昨夜狂欢的痕迹,爆竹的破屑碎纸、花灯的残骸,随处可见。街道上行人疏落,与昨夜人山人海的情景,几疑是两处不同的地方。

  可以想像一夜尽欢后,人们都拖著疲倦的身体,回家登床作其元龙高卧。

  街上店铺十之有九没有开门做生意,当徐子陵怀疑师妃暄要请客的斋馆是否营业时,这扮成书生模样的美女领他来到城西设於果园坊内的斋店,出乎意外的正打开大门款待客人。

  师妃喧显然非是首次光顾,店东亲来招呼,秦公子前秦公子后的,尊敬有礼。

  徐子陵表示对斋菜全不在行后,师妃暄随即点了几个小菜,亲自为他斟上香茗,使他受宠若惊,想不到能有与她同台午膳的荣幸。

  偌大的斋馆,只有他们这台客人,清静舒适。

  无论在甚么情况下,师妃暄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恬淡自然的动人模样。

  闲聊两句后,师妃暄感激地道:“幸亏得徐兄告知石之轩的另一个身份,否则到现在我们仍不知一手颠覆大隋的裴矩就是石之轩,亦只有他能如此深藏不露,教人全然寻不到蛛丝马迹。”

  徐子陵不解地道:“他一个人真可发挥这么大的破坏力吗。”

  师妃暄道:“问题是他深得杨广宠信,尢其是裴矩乃隋室最熟悉西域事务的人,其他大臣根本欠缺提议的资格。”

  顿了顿,续道:“例如在大业十年七月,当时身为右光禄大夫的裴矩被任命为'护北蕃军事',他立即向杨广进言,指出突厥的始毕可汗势力日增,必须设计削弱,并提出以隋朝的宗室女嫁给始毕之弟叱吉没,并封他为南面可汗,以分化突厥当权的宗族。结果叱吉没不敢接受婚事和封号,还向始毕和盘托出,始毕知道后,自对杨尘明生怨愍,突厥与隋的交恶,就是从这时开始。”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道:“若论心计,恐怕没多少人是石之轩的对手,最厉害是他还似对杨广忠心一片,处处为大隋设想的模样。”

  师妃暄叹道:“一计未成,他又另出一计,裴矩再向扬广力陈突厥人最易被人离间,现在疏远朝廷,非关婚嫁封号之事,而是有个来自西方叫史蜀胡悉的人在挑拨离间,如能诱斩此人,突厥自会重归隋廷怀抱。杨广在不明事实下,答应了他。裴矩遂以利厚的贸易为诱饵,把史蜀胡悉骗到马邑杀害,事后又让始毕知道,从此突厥再不向隋廷朝贡。”

  再喟然道:“杨广乃历代帝皇中把家当败得最快的皇帝,大秦虽也历两帝而终,但在始皇治世时,天下早巳民怨沸腾,不像杨广继位时仍值盛世。现在想来,皆因裴矩揣摩到杨广好大喜功,意图扬威域外,令四夷归服的心态。在诱杀史蜀胡悉后,杨广还以为收服了突厥,北巡边塞,始毕得到秘密消息后,亲率数万精骑南下突袭杨广的队伍,迫得杨广要避入雁门避难。雁门郡四十一座城,被始毕攻占三十九座,杨广差点送命。经此一役,突厥人再不肯臣服,还生出东进之心。罪魁祸首便是石之轩。”

  徐子陵道:“说不定正是石之轩使人暗中通知始毕,教他领兵来袭。唉!

  我真不明白,这样把突厥引狼入室,对石之轩有甚么好处。”

  师妃暄平和地道:“这正是思想之争的祸害。令人可置民族大义於不顾,对人民的痛苦视若无睹。祸患的根源来自魔门至高无上的秘典《天魔策》十卷,策中不但载有《天魔秘》、《道心种魔大法》等诸般深不可测的绝学,还详论宇宙和生命的奥义,认为人性本恶,毁灭和黑暗才是宇宙最具威力的力量。

  起始时只属一种学说,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学。无论在政治上或武林间,正统宗派均乘机对魔门穷追猛打,魔门杰出弟子遂各分别携卷避祸,演变成今天两派六道的局面。石之轩要统一魔道,就是要把《天魔策》重归於一。仇恨就是那样种下的,现在谁都难以改变。”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仍不足以解释石之轩为何要把突厥引进中原来呀?”

  师妃暄解释道:“魔门已非常年的魔门,其中经历过多次变化,在汉武时先与被排斥的诸家结合,到张骞通西域,又接受外来文化与宗教的影响,强调以武力去清除异己,到魏晋时期,魔门中人积极往西植基发展,石之轩和祝玉妍均有胡人血统。所以我们的民族大义,对他们是丝毫不起作用。”

  徐子陵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若非师小姐娓娓道来,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魔门的人在搞甚么诡道。”

  此时斋菜来了,热腾腾香气四溢的放到桌面上,色香味俱全。徐子陵见她浅尝两箸后,便放下筷箸,自己却在放怀大嚼,吃个不亦乐乎,不好意思的道:“是否我的吃相太难看,弄得你没有胃口?”

  师妃暄含笑摇头,道:“这些斋菜均经多重工序精制而成,味道太浓,反不及青瓜白菜见真味,与你无关。刚才吃上两口已是破例,而且你的吃相与你的人那样,自然真致,怎会难看?”徐子陵老脸微红,尴尬道:“你倒会说话,哈!自然真致,那是否狼吞虎咽的文雅说法呢?”

  师妃暄微耸两肩,无奈道:“你要是那么多疑,妃暄也拿你没法。”

  两人四目相触,均生出奇妙的感觉,活像这顿斋菜把双方拉近了,再不像以前般有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又或分隔的鸿沟。

  徐子陵当然不会因此生出非份之想,还要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可如此。提醒自己是因彼此有著共同的大敌,所以才使关系密切了些儿。

  师妃暄有意无意避开他的注视,瞧往阳光漫天的街道,路过的人比先前多点,但仍远比不上平常的热闹。

  徐子陵记起一事,问道:“大石寺的僧侣究竟是因甚么人溜个一乾二净?”

  师妃暄噗啄笑道:“他们不是溜,只是暂时栖寄附近其他寺庙去,昨晚弄出来那一大堆碎泥破石今天亦会有人打扫的。”

  徐子陵被她罕有的娇美神态引得一呆,结口结舌的道:“那他们定因罗汉被毁而伤心不已。”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道:“凡物均有起始生灭,空门中人应看得透澈,若干能从生命看到死亡,从毁灭中看到再生,那便没资格言佛,我们何须为此而烦恼?”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闪跃深邃不可测的智慧光芒,点头道:“小姐这番话发人深省,昨晚侯兄告诉小弟寺内僧人是因逃避魔门一个厉害人物才避居他寺,只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

  师妃暄道:“我也是入川后方由川帮帮主范卓告知此事,此人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一向非常低调,行藏诡秘,与大石寺的上代主持大德圣僧乃死敌,最近不知是否魔功大成,从西域赶回来挑战大德,岂知大德刚於十天前圆寂火化。他竟把怨恨发泄在他不懂武功的徒子徒孙身上,说若有人逗留寺内,他将尽杀方圆十里内所有生人,寺僧为免祸及附近无辜乡民,只好弃寺离开。”

  徐子陵大怒道:“这人太过横蛮霸道哩!巴蜀武林怎可坐视不理?”

  师妃暄叹道:“不是不想理,而是难以去理。徐非能把他找出来除掉,否则谁都没办法。唔!或者徐兄可助我一臂也说不定。”

  徐子陵这才知中计,早前自己才表示过非是甚么救世济民的好汉,现在又一副义愤填膺,誓要伸张正气的样子,矛盾得要命。

  苦笑道:“你总好像不肯放过我,若师小姐肯亲自出马,甚么凶邪亦要手到拿来。”

  师妃暄微滇道:“此人既能名列八大高手之林,岂是那么容易收拾,若非他因'天刀'宋缺而惨遭挫败,致须避往西域,中原还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残害。

  今趟他既敢卷土重来,自然是有自信可胜过宋缺。”

  徐子陵沉声道:“此人是否'魔师'赵德言。”

  师妃暄微怔道:“你也知道赵德言是魔门高手,不过此人却非赵德言,而是'天君'席应,他因'天'字招犯宋缺之忌,被他追杀千里,差点丢命,这大概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徐子陵失笑道:“这么看,宋缺该比席应更霸道。”

  师妃暄微笑道:“宋缺是上代武林最著名的美男子,一向孤高自赏,目中无人,但从不妄杀无辜,外冶内热。且他对魔门有极大的震慑力,连祝玉妍、石之轩之辈也不致轻易惹他,如非他人缘不佳,声名当不会在宁道奇之下。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未尝过败绩,只看近二十年内已没有人敢向他挑战,当知他在江湖上的份量。”

  徐子陵点头道:“难怪你那么看得起宋师道,原来他的后台这么硬。”

  他边说边吃,风卷残云的独力荡平桌上的斋菜。

  师妃暄欣然为他添茶,道:“妃暄尚有一事相求,却有点难以出口。”

  徐子陵奇道:“不是又想我去劝寇仲金盘洗手,从此收山吧!”

  师妃暄哑然笑道:“这该算是我们间最大的障碍,不过我想说的却非是与此有何直接关连,而是想提出另一忠告,你若当是警告也无不可。”

  徐子陵心叫“又来啦”,淡然道:“现在就算小弟告诉小姐不愿听,小姐也会直言不讳,对吗?”

  师妃暄叹道:“不要那么严阵以待可以吗?妃暄只希望你两人打消入关中取宝的事。李世民不知从何处收到风声,知道你们快将入关,那是他的地头,天策府更是高手如云,若给发现行踪,休想活著离开。而妃暄亦很难插手干涉。”

  徐子陵洒然笑道:“多谢小姐关心,不过生生死死,我和寇仲从不放在心上。”

  师妃暄平静地道:“既是如此,妃暄言止於此。”

  本是融洽的气氛登时云散烟消。

  师妃暄柔声道:“青漩小姐现居於独尊堡内,让妃喧陪你去一趟如何?”

  给她软语相求,徐子陵怎都硬不起心肠来,只好答应。

  暗忖见过石青漩后,立即离川,再不作任何勾留。

  “正月立春雨水节,二月惊螫春分先;三月清明壳雨到,四月立夏又小满。

  冬月大雪冬至节,腊月小寒又大寒;至腊月唱完毕,上年去了新年来。”

  悠扬的歌声,从驶经的一艘渔舟传过来,听得寇仲眉飞色舞,对旁边的卜天志道:“难怪说人要时常忙里偷闲,过往数天我即使听到有人唱歌,亦少有留心曲词,现在却听得一字不漏。可见人的心会把所见所闻随心境而作出选择和过滤。”

  本是战斗的船舟,由於搬走所有战争的器具,摇身一变而成行走於大江的商船。

  卜天志低声道:“少帅是否对宋家小姐仍未能忘情?”

  寇仲想不到他问得如此直接,老脸一红,乾咳道:“这该多多少少是此行的动机之一,却非全部原因。哈!你看那群海鸟飞得多整齐好看,咦!是否快到大海哩?”

  卜天志深吸一口气,道:“我已嗅到大海的气味。如若顺风,后天我们该可上岸,再急赶一天,可抵宋家。”

  寇仲道:“上岸后我会自行找去,志叔不必等我,有志叔在梁都座镇,我才可以安心一些。”

  卜天志知拗他不过,只好答应。

  寇仲道:“岭南除宋家外,尚有甚么地方势力。”

  卜天志答道:“当地除宋家外,尚有三个具有影响力的人,就是番禺郡的王仲宣、珑水郡的陈智佛和始安郡的欧阳倩,他们不是一帮之主,就是世家大族的首领。”

  寇仲一呆道:“欧阳倩是个娘儿吗。”

  卜天志笑道:“还是个年轻标致的美娘儿,女承父业,在岭南武林艳名颇著,手底下亦有真功夫,据闻很不好惹。”

  寇仲叹道:“我国确是幅员广阔,若我不是远赴南疆,恐怕这辈子都不知有这么一个不好惹的女人。要管治全国真不容易。”

  卜天志道:“假若宋缺肯站到少帅的一方,那只要他肯点头,保证所有南銮的领袖都会归顺少帅。”

  寇仲喜道:“这正是我要拜访宋缺的原因。”

  卜天志苦笑道:“问题是宋缺乃爱武多於一切的人,不巧是少帅你又以刀法名扬天下,你这么送上门去,情况极不乐观。”

  寇仲大吃一惊道:“我又不是上门挑战,他老人家不会用这款式来招待我吧!何况我一向和宋家关系良好。”

  卜天志叹道:“宋缺在江湖上有名不近人情,难以相处,更不会买任何人的账。已出海啦!少帅究竟想往左去还是往右行。”

  往左就是折返东海。

  往右则是朝岭南去。

  卜天志终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话,希望寇仲肯改变主意。

  大江不断开阔,一群水鸟*形整齐地在船首飞过,风浪明显转大。

  寇仲凝视前方大海和江水的交汇处,忽然伸手搭上卜天志的肩头,苦笑道:“知我者莫若志叔,假设我不去一趟岭南,将来纵使战死沙场,必不能瞑目。”

  卜天志还可以说甚么呢?只好发出命令,指示船只满帆南行,驶进茫无边际的大海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91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十三章 独尊古堡
  独尊堡位於成都北郊万岁池南岸,坐南朝北,仿似一座规模缩小的皇城。全堡以石砖砌成,予人固若金汤的气象。

  来到横跨护堡河吊桥的另一端,师妃暄止步道:"妃暄已完成任务,徐兄只要报上名字,自有人领徐兄往见青旋小姐。”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陪我进去吗?”

  师妃暄有点无奈的道:“青漩小姐怕不是那么欢喜见到我,但请勿追问原因,徐兄珍重。”

  说罢淡然一笑,飘然去了。

  徐子陵呆立片刻,才通过吊桥,敞开的堡门早有人恭候,是个衣服华丽的锦衣大汉,年纪四十许间,恭谨有礼,听得来者报上姓名,自我介绍为独尊堡的管家方益民后,道:“徐公子大驾光临,实是我独尊堡的荣幸,请这边走。”

  徐子陵虽觉得整件事颇透著古怪的味道,但师妃暄怎都不会骗人,遂随方益民进入堡门。

  入门处是一座石砌照壁,绕过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忠信礼义”四个大字,接通一条笔直的石铺通路,两旁植有苍松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间,景色幽深。

  方益民微笑道:“我们堡主到今早才知公子光临成都,又闻知巴盟的人有心留难公子,故立即找巴盟的奉振说话。”

  徐子陵受笼若惊道:“解堡主的隆情厚意,徐子陵非常感激。”

  方益民领他经过一道横跨自西北逶迤流来的清溪上的石桥,见前方位於独尊堡正中的建筑组群楼阁峥嵘,斗拱飞担,画栋雕梁。尤其是主堂石阶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动高达一丈的巨型石狮,更给主堂抹上浓厚的神秘和威严。

  方益民边行边笑道:“是我们感激公子才真,请这边走。”

  徐子陵愕然跟在他身侧,绕过主堂,踏土一道通往侧园的羊肠小径,两旁尽是奇花异卉,在阳光下灿烂夺目,绿荫怡人。

  忍不住问道:“你们因何要感激我?”

  方益民神秘地微笑,压低声音道:“待会公子自会知晓,请恕小人不敢先行透露。”

  小径已尽,前方柳暗花明的展现出另一个空间,在花木环拱下,一座别致的小楼宁静的座落在这幽雅的角落中。

  方益民施礼道:“公子请进小楼见青漩姑娘,小人告退。”

  就那么躬身退返小径去,消没在弯角处。

  徐子陵糊涂起来,好一会才收摄心神,朝小楼走去。

  一路行来,最可疑是从未碰上堡内其他人,若非是师妃暄亲自迭他来此,早怀疑独尊堡是布下陷阱,不怀好意。

  来到小楼的阶台下,徐子陵扬声道:“石小姐,徐子陵应约来哩。”

  石青旋充盈磁力的动人声音从楼上传来道:“上来吧!”

  徐子陵提起的心终放下来。

  坦白说,虽有九成肯定师妃喧不会害他,但由於以往的经历,尤其是沈落雁和云玉真两女的恩将仇报,使他总有那么一点的不放心。

  在争天下的大前提中,父子兄弟均可反脸成仇,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徐子陵暗为对师妃暄的怀疑而惭愧,这仙子般的美女理该超然於尘世之外,不会随波逐流。

  拾级登楼。

  楼下的小厅布置简雅,充满女性温柔的气息,石青漩借居的地方,当然该是堡内某些有身份地位的女子闺房。

  一道阶梯通往楼上。

  不知如何,徐子陵忽然有点紧张起来,不知是因为那异乎寻常的气氛,还是这个由师妃暄穿针引线的约会。

  想起初到成都的昨晚,在烛天的灯笼光映照中,石青漩揭起一半面纱那今他惊艳的迷人感觉,心脏不由也跳跃快一点。

  徐子陵朝上走去,当地来到二楼时,顿时呼吸屏止,心神猛颤。

  寇仲独自一人立在左船舷处,极目眼前无限扩展的大海汪洋。

  一幅一幅久被遗忘的回忆,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脑海。

  遥想当年和徐子陵这难兄难弟,绞尽脑汁从海沙帮这恶虎的爪牙下偷满一船私盐,逃入大海,后更遇上风浪,迫得要弃盐取命的情景,如今仍是历历在目,像刚不久前才发生。

  光阴转瞬即逝,他和宋玉致的交往亦是如此,转眼便黯然分离。

  今次自己到宋家找她,这刚强骄做,出身於南方最显赫世家的美人儿会有怎样的反应?命运最迷人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那茫不可逆料的发展。

  在中秋之前,他从没动过心千里迢迢的去找宋玉致,但现在他正在赴岭南的路途上,事先谁能预知。

  所有往岭南的理由,均只是渴欲见伊人一面的藉口。

  唉!

  寇仲心中暗叹,无论在争天下或爱情的追求上,他可能只是只不自量力的扑火灯蛾,灿烂后隐藏的只是自我的毁灭。李世民现在远远把他甩在后方,但他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在战败身亡前,他怎都要见宋玉致一脸。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心愿。

  石青漩身穿双襟圆领,蓝色印花的女装,轻盈潇洒的坐在窗台前,淡淡的凝视他。清丽绝伦,没有半点脂粉的俏脸挂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凄幽美态,自然便风姿姊约,楚楚动人。对她有若刀削般充满美感的轮廓线条和冰肌玉肤,清丽如仙的容貌来说,任何一丝一毫的增减都会破坏这只能出自上天鬼斧神工的月貌花容。加个假鼻子又或把脸肤变得粗黑,已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石青漩终於遵守诺言,让徐子陵看到她丽质天生的至美之态。

  她身穿的印花布质地轻柔,纵是单色印花,却予人蓝白色对比的强烈,能於单色中求多变,於对比中得调和,非常别致。

  她那天下倾慕的玉箫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搁在膝上,灿烂夺目的阳光从林木间洒落窗前,化成彷如把她笼罩仙氲霞彩的绿荫中,令人感动得屏息。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石青漩的美和师妃暄的美都令人感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是前者的美态於此之外却能引人去欣赏和沉醉其中,特别亲切。

  徐子陵旋又生出自惭形秽之心,赧然道:“徐子陵有负小姐所托,终失去印卷。”

  石青漩瞧往窗外,自由写意地挨在窗框处,淡然自若的道:“青漩从未曾拥有过它,有甚么失去可言,徐兄肯长途跋涉来川,青漩已非常欢喜。”

  徐子陵不是拙於言辞的人,但此时为她绝世的容色美姿所慑,竟说不出话来。

  她乌黑柔软的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发髻,以玉簪固定,随意得有小撮发丝散垂下来,另有一种独特放任的韵味。

  在花布褂裙下露出一对白玉无瑕般的赤足,合她更添女性慵懒诱人的风田月。

  石青漩平静地道:“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吗?”

  徐子陵这才看到窗前的书桌上,放有一把式样奇特,纹理高古的连鞘厚背大刀,刀旁还有一卷书。

  直到这刻,他才发觉四周摆满书柜,藏书丰富,暗叫惭愧。

  心中一动道:“是否岳山仗之成名的霸刀呢?”

  石青漩移回目光,一瞬不瞬美目深注的瞧著桌上的宝刀,玉容虽不见半点情绪波动,秀眸却透出缅怀伤感的神色,轻吁一口气道:“正是此刀。”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小姐的好意心领啦!一来我不爱挥刀弄剑,二来更怕背这么重的大刀奔波跋涉,小姐还是留来作纪念吧!”

  石青漩轻轻道:“没有它,你怎能扮岳山呢?”

  徐子陵笑道:“以前我不也是没有它吗?连祝玉妍一时间都差点被瞒过。”

  石青漩摇头道:“今次是不同的,祝玉妍只和岳山有一夕之绿,且由於她一向厌恶岳山,自然会设去忘记他。”

  徐子陵愕然道:“今次?甚么意思?”

  石青漩朝他瞧来,道:“今次要骗的人是你另一死敌天君席应,只要有少许破绽,会立即给他看破,怎可不力求完美。”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见过小姐后,我立即离川,恐怕……唉!

  教在下该怎么说呢?”

  石青旋露出一丝如鲜花盛放,阳光破开乌云的笑意,登时驱走脸土令人心碎的哀思愁绪,娇憨地道:“看!连自己都知道过意不去哩!你弄坏人家和尚寺那么多尊罗汉,又从中学到没人能明白的神奇功夫,这么说走便走,不惭愧吗?”

  徐子陵见她回复本色,不由颓然在桌前坐干,呆看横放眼前的霸刀,彷似能嗅到刀上隐藏的血腥味,一时乏言以对。

  石青漩温柔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子陵啊!你怎会是如此对别人苦难视若无睹的人呢?只有你扮成岳山,才可把席应诱出来,舍此再无其他妙计。”

  徐子陵开始明白为何会由师妃暄安排他与石青漩见面。

  苦笑道:“小姐非不间世事的人吗。为何今次这么热心参与。”

  石青漩浅叹道:“这恰好是青漩肩上负担之一,岳老临终前对宋缺已恨意全消,唯独对害得他家散人亡,更变得性情暴戾的天君席应念念不忘,假若子陵能为青漩和所有被害的人诛杀此魔,青漩会非常感激。”

  徐子陵这才注意到她唤自己作子陵,心中一热叹道:“好吧!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拒绝的藉口,不过我确身有要事,只能在成都再逗留七天,期满我立即离开,小姐意下如何。”

  石青漩欣然道:“七天是非常足够。首先你要依人家指点,把岳山扮得天衣无缝,最重要是你装成练得换日大法的样子,那纵使和真岳山有分别,别人都不会怀疑,皆因认识岳山的人均知他在与宋缺决战前,一直修练换日大法。”

  徐子陵皱眉道:“换日大法是否很厉害呢?若是如此,席应没理由送上门来给岳山试刀练靶的?”

  石青漩道:“放心好啦。席应今次敢重返中原,因其练成了本门至高心法,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如此公然宣布要毁寺,照我猜正是要把宋缺诱来,他又怎会怕宋缺的手下败将,他恨不得你出现才对。”

  徐子陵想到“武林判官”解晖和宋家的关系,心中信了大半,望往刀旁的书卷。

  石青漩解释道:“这是岳山晚年武功尽失的数十年间,闲来把霸刀和换日大法记录下来的心得,还旁及对一些人事的批评。嘻!这是你今天的功课呢。”

  徐子陵那还有甚么话可说的。

  石青漩续道:“不用苦起脸孔哩。人家会在这里陪你,把岳山生前的事迹巨细无遗的说与你知晓,保证你可扮得天衣无缝,不露任何破绽。”

  接著微瞠道:“你仍未曾说呢。人家现在这样子好看吗?”

  徐子陵心中一荡,朝她瞧去。

  石青漩别过俏脸,向他展现堪称人间绝色,美丽极品的侧脸轮廓,缓缓举起玉箫,纤指按著气孔,姿态美得不可方物。

  百千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蔓延往徐子陵全身,那感觉就像如坐云端。

  当年在王通的大宅听她在屋顶奏曲时,那想到今天竟能独对玉人,还会听到她特意赐赠的仙曲。

  忽然间,他忘掉其他所有人事,这小楼变成一个自成一国,独立封闭的天地。在这王国边界外的任何地方,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石青漩。

  多么动人的美女。

  箫音缓起。

  徐子陵完全迷失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92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二十五卷 第一章 月夜深谈
  就算倾尽所有的语言,也描述不出石青漩箫音所赋予的感觉和想象空间的万一。

  今趟奏曲比之在王通大宅或蝙蝠洞府又截然有异,若说以前是超凡入圣的箫艺不范,今次则是发自心灵无限深处的陈诉,尤其当徐子陵知晓她以无奈和皿恨写成的身世后。

  石青漩婉转凄迷的箫音完全不受任何已知乐曲或陈腔滥调所区限,而是近乎本能的联结乎天地间所有感人肺腑的仙音妙韵,鬼斧神工的把你领进她哀迷的音乐世界去。也使聆听者踏足到平常可望不可即,又或不敢踏足的心灵禁地内。

  变幻丰富的箫音,从她置身的窗台像一朵朵鲜花般绽放开来,神妙地把小楼分间内外的隔阂澈底粉碎。高亢昂扬处,彷如在九天之外,隐隐传来;低洄处,则若沉潜渊海,深不可触。箫音像命运般紧缠徐子陵的心神,每个音符都深烙在他的内在某一处所。音与音间的衔接有如天成,绝无丝毫瑕疵。

  在她箫音的对比下,所有言语都变得空泛乏力。摄人魂魄的乐声令深藏的情嗉应召而出,教人难以排抑。徐子陵呆望著她持箫独奏,像拥有了窗外所有夕阳的动人美景,心中涌起绵绵不断的怜惜和爱慕,不由也感叹己身的迷惘和弧寂,翱翔於某一失落的荒原内。在广壤无边、神秘迂的音乐净土里,徐子陵的想象被引领得无限地延展,一时似如跨越了生命和死亡的局限,一时又若永远也不能从感情的迷宫脱身而出。

  由傅君绰的死亡到素素的辞世,人生就似一个没完没了的噩梦。一幅接一幅的回忆浮现脑际。他的情绪和箫音似高手过招般密切挈合,并肩前进,勇闯心灵无限深处。感人的旋律节节冒出,剔透得尤如荷叶上滴滴晶莹的露珠,接著天地暗黑下来,最后的一抹斜阳消没在窗外地平远处箫音像终止了。又似可永远继续下去。

  石青漩缓缓把玉箫搁在怀里,神色平静,就像刚才的箫曲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中秋后的月色透过林木缝隙洒在窗台上,把她向外的一面染得皎洁灿烂,向著徐子陵的一边却没在暗黑里,强调了她优美的轮廓和体态,四方的窗框和娇柔的动人女体对比强烈,形成一幅像与温柔的月色融浑为一的绝美图画。

  哀幽感人的箫音仍在脑际萦绕来去,心中填满令他低回不已的奇异情绪,情不自禁的赞叹道:“青漩此曲,我这一生休想忘记!”他心中正想著她的名字,不自觉下冲口而出。

  石青漩轻垂螃首,轻轻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吧!人家尚是首次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献技,虽然听的并不止是你一个人,但我的心只是想给你听。”

  徐子陵微感错愕,旋即想到堡内定有其他人,自然会听到从小楼飘扬箫音,那会是另一番滋味。

  石青漩朝他瞧来,漫不经意的道:“解晖和解家诸人,一直央奴家为他们吹奏一曲,但青旋一直不肯答应,今日因利乘便,既完成奴家对你的承诺,亦还了他们的心愿,这是否一举两善备呢?你不会介意吧?”她的声线柔雅温纯,说话间的呼吸声彷如微波拂荡,甜美的声音本身便带有强烈的音乐感,何况在如此温馨的月夜,徐子陵那还会计较是否一人独一一旱仙曲,且他更非心胸狭窄之徒,脱口而出道.“你的歌声必定同样动听。”石青漩失笑道:“原来徐子陵是这么贪心的,得陇后更望蜀,来!坐到人家对面好吗?我想仔细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徐子陵长身而起,洒然笑道:“你是否想以牙还牙,不份给我得窥绝世容色,所以也要看看我。不过请勿看得那么仔细,我这人缺点处处,留心点就可瞧出来。”说时移往窗台,石青旋仰首,香唇轻启的道:“你用错词语哩!

  该是以眼还眼。那么目不转睛的盯著人家,令人从未试过这般不自然的,差点要从窗台跳下去,就那么一直走回幽林小谷。”

  徐子陵卓立窗台旁,只要移前少许就可触碰到她的芳体,俯首下视,像揉合了光明和黑暗的玉容更是清丽得不可方物,明亮的眼睛在修长弯曲的眉毛下顾盼生妍,丹唇开合时,两个可人的梨窝天然地现在颊边,长秀洁美的脖颈更是线倏诱人,雪肤外露。

  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她说话,似是她正对自己吹气耳语,又像遥不可测的远方拂来轻纱般温柔的阵阵清风,徐子陵首次涌起把一位女性拥入怀中,轻吻她香唇的冲动,一时间竟呆了。

  石青漩出其不意的探出纤手,在他肚子推一下,带点不耐烦的道:“快脱掉鞋子,呆头鸟!”

  徐子陵心中一荡,回醒过来,笨拙的脱靴,然后盘膝坐在窗台的另一边,背脊挨在窗框时,叹道:“原来是这么舒服的。”

  明月挂在林梢高处虚茫的夜空间,又大又圆,大自然是那么神秘浩瀚,这一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在甚么时候终结,又或无始无终?石青旋天仙般温柔素净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我欢喜夜晚,总不愿睡觉,带著日夜交替那抹黄昏的哀愁,然后进入恒深的寂静,可以是灿烂的星空,也可以是凄风苦雨的暗夜,又或像今晚月照当头,引人驰思的美景,那感觉多美。-徐子陵收回仰观明月的目光,朝她瞧去,只见她正凝望夜空,月色洒在她脸上,心中剧颤道:“你真美!”

  石青漩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深深的注视他,浅叹道:“这是你第二趟对人家说这轻薄话儿哩!”

  虽被她指为轻薄,但她的语调神态却没丝毫批判怪责的意味,反令徐子陵感到当日在蝙蝠洞冲口而出的赞美,她正谨记在芳心深处。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石青漩垂下俏脸,盯著横放腿上的玉箫,以微仅可闻的语音道:“我很害怕!”

  徐子陵愕然道:“害怕甚么?”

  石青漩仰脸横他一眼微喳道:“当然是害怕自己,难道害怕你吗?傻瓜!”徐子陵虽非像侯希白般对男女间事身经百战,终是敏锐善感的儿郎,怎也听出石青漩对自己大有情意。心中一热,差点就想凑过去试探的痛吻一口。不过只要想起这美女的风格独特,行事不可测度,若然自己的感觉竟是一场误会可就尴尬和难过得要命!忙压抑这诱人的冲动,目光灼灼的道:“自己有甚么好害怕的?”

  石青漩甜甜浅笑,玉颊的小酒涡更深更迷人,有点俏皮的道:“请恕青漩卖个小关子,先问子陵兄一个问题,若肯给我从实招来,说不定青漩肯把这秘密告诉你。”

  徐子陵享受著她醉人的风情,同时心中生出警惕,石青旋的机灵刁钻,以前早领教过,表面则不动声色,淡然道:“石小姐请赐教!”

  石青漩瞧他好半晌后,看似随意的道:“你是否因师妃暄而动心呢?”

  徐子陵措手不及的失声道:“甚么?”

  石青漩美目精芒闪闪,秀眉轻蹙的道:“只看你诈作听不清楚来拖延时间,青漩已知道答案,子陵兄不用说啦!”

  徐子陵老脸通红,苦笑道:“石小姐实不该提出这个问题,因鸟我从不把师小姐与人世间的男女之情联想在一起,所以才听得慌了手脚。嘿!你为何想知道?”

  石青漩淡淡道:“师妃暄就像当年我的娘,愈是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愈令那些自命不凡之辈趋之若骛,以能得到她的青睐为至高荣耀。正因有娘的前车为鉴,所以师妃暄在这方面份外小心,但不代表她比娘能更有自制力。”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坦然道:“若说不动心就是矫情作伪,但却未必与男女之情有关。在来川的栈道上,途中见到从对崖倾泻而下的一道飞瀑,我也曾驻足观赏,心迷神醉。那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不须妄求拥有,就像天上的明月,亦不可能独自去拥有。”石青漩微笑道:“你这么费力解释,究竟是想向人家表明心迹,还是想知道我害怕自己的秘密呢?”

  徐子陵给她咄咄逼人的辞锋弄得手忙脚乱的招架道:“嘿!我只是以事论事。唉!

  小姐究竟想我怎样作答?”

  石青漩“噗媸”娇笑道:“你是否对师妃暄情有独锺,人家根本不会介怀,青漩早立下决心,要终老小谷,长伴娘的坟茔,此外再无所求。”

  徐子陵像给冷水兜头浇下般,警醒过来,苦笑道:“多谢小姐提醒,我差点忘了。”

  石青漩垂首轻叹道:“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崖,苦海亦无边。子陵兄以为然否?”

  徐子陵茫然摇头道:“我不晓得,更不想知道。小姐请谨记我只会留川七日,把“天君”席应诱杀一事,是否应该及早开始作准备的工夫呢?”

  寇仲随卜天志来到船尾处,在他举手指示前,早瞧到在晨光中的帆影,皱眉道:“这是谁的船?”

  经过一天一夜的全速航行,一侧是南方的荒山,另一侧是茫茫大海。

  海洋向东方伸展,宜至海天溶为一色。

  卜天志摇头道:“离开长江出海后个把时辰,这艘船就吊在我们船后,当时因来往船多,众兄弟都没有留意,现在当然非常碍眼。”

  寇仲道:“会否因大家都是采同样的航道?”卜天志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於是吩咐将船驶离陆岸,岂知对方不但亦变方向跟来,还借一种奇特的航术,借改向纳风来加速,追近了很多。”

  寇仲望往左方的陆地,在晨雾中仅馀下模糊的轮廓,点头道:“这么看此船定是冲著我们而来,志叔有没有办法甩掉它?”

  卜天志沉声道:“若我们这艘是巨馄号,我有办法令对方只有吃风的份儿。可是我们现在坐的是专走内河的中型帆船,比起对方的海船自是大为吃亏;在稳定、纳风和长途航行上都要差上几筹。且对方船上必有善於海航的高手在主持,依目前的速度,可在五个时辰内追上我们。”

  寇仲苦思道:“究竟是谁呢?一艘船对一艘船,他们为何能如此自信。”

  要知寇仲已成天下著名的高手,若没有点斤两,那个敢来掳他的虎须;反过来说,寇仲的实力,就算未见过他的人亦可大致猜估出来,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来的当然自问有足够的实力能收拾寇仲。

  天志道:“照我看,这艘巨舰多多少少和李子通有点关系,只有他那方才知我们有船在长江附近,而紧守在长江出海处会有很大机会截击我们。”

  寇仲一震道:志叔所言甚是,他们本要在出海口处突袭我们,当时可能还不止一艘战舰,只不过想不到我们竟不北上返回东海,而是驶往南方,登时阵脚大乱,拟好的计划全派不上用场,只馀下这由高手主持的巨舟才勉强跟得上我们。唔!

  这艘船的式样有点古怪,不似中土见惯的船,与扬州城外泊的南洋船亦有分别,会否是契丹窟哥那混蛋的船。”

  天志愕然道:“这么远少帅竟能看得清楚吗?”

  寇仲正功聚双目,点头道:“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不知如何形容出来给你听。”

  卜天志提议道:“可否形容一下船的形状?”

  寇仲暗忖若可看到窟哥在船上走来走去就不用多费唇舌,可惜船上的人只是些会走动的小点,只好勉力而为道:“这艘家伙底尖上阔,首昂尾耸,甲板上三重楼,帆桅却只有三道,照比例该比我们的帆大士一倍。”

  卜天志苦笑道:“每艘船的结构都大致上像少帅刚才形容的样儿,要破浪行舟,就要如此。唉!有没有别的特徵?”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看到他们的旗帜啦l.上面写的确非汉字,有点儿像道土写的符咒,三个字有两个里面嵌上圆圈,是否契丹文呢?”

  卜天志哂道:“契丹人那有这么巨型的海船,噢I.我知道哩!”寇仲朝他瞧去,道:“是谁的船?”卜天志脸呈凝重神色,一瞬不瞬盯着来舟,沉声道:“若我所料无误,这该是高丽来的楼船飞舰。”

  寇仲失声道:“甚么?”

  午后时分,徐子陵匆匆离城,往东疾行三十多里,在一座小的上见到师妃暄。

  师妃暄欣然道:“妃暄先代大石寺众位大师感谢徐兄肯仗义出手。”

  徐子陵道:“师小姐是否胸有成竹?”

  师妃暄谦虚答道:“只是有个粗略的计划,其中尚有点风险,所以须与徐子陵斟酌一下。”

  徐子陵肃然道:“小姐请说。”

  师妃暄讶然道:“为何只隔一天,徐兄对妃暄的态度神情,都像多出几重隔膜,客气见外得令人不安?”

  徐子陵心中暗叹,昨夜可说是他真正对一位心仪的女性动真情,岂知却碰了整鼻子灰,俗语有云见过鬼怕黑,现在对著能令他动心的另一绝世佳人,岂敢不步步为营,翼翼小心,免致再行差踏错。

  歉然道:“我只是怕冒犯小姐,请小姐见谅。”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后,道:“现在除我和青旋小姐外,包括解晖在内,都以为你离开成都赶返东方,故此假若你摇身变成岳山,谁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

  徐子陵道:“第一步该是让人知道岳山大驾来了,此事说难不难,但亦非是容易,年青一辈的没多少人知道岳山的存在。而且我前脚刚走,岳山后脚便来,不嫌太巧合吗?”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开始有点明白你和寇仲凭甚么能纵横天下啦!事实上这正是第一道难题,岳山的晚年虽在幽林小谷渡过,但他数十年来从未-离谷半步,加上他成名后从未到过成都,可以说是无人认识。幸好你这假岳山曾在洛阳现身,被尚才女追寻的事这里亦略有所闻,所以可由妃喧做点工夫,使成都的武林晓得是岳山法驾光临。”徐子陵忽然道:“小姐是否信任我徐子陵?”

  师妃暄错愕道:“这个当然!徐兄是否另有提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正是如此.我们分手后,师小姐请勿为我做任何事,更不要理我,我自有方法把“天君”席应引出来,将他除掉。”

  师妃暄秀眸亮起奇异的亮芒,柔声道:“席应绝非易与之辈,若他真练成『灭情道』的『紫气天罗』,功力可能更在安隆之上,徐兄仍有把握吗?”

  徐子陵从容笑道:“若我死了,烦小姐告知寇仲,顺便告诉他最好返乡间开间糕饼店算啦.这将是小弟的遗言。”哈哈一笑,飘然去了。

  师妃暄宜至他的背影消失在的坡林木之间,才幽幽轻叹,朝相反方向离开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93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二章 换日大法
  白天时,风不断从陆地吹向海洋,到夜色来临,风又反方向从海洋吹往陆地去。

  但在这一刻,风向却是变化不定。

  高丽来的楼船战舰追至里半许处,干住接近。

  卜天志神色凝重道:“只要我们能捱到今晚,我有信心可把他们甩掉。”

  寇仲讶道:“志叔这么说该另有道理。我还以为这两晚月色这么好,白昼和黑夜分别不大。”

  卜天志充满信心道:“只看风势的变化,我敢肯定天气很快变坏,那时海洋就变为暗无星月的世界,波急浪高中,不沉船已很了不起,更逞论追踪敌人。”

  寇仲难以置信的望向头顶上的万里晴空,又俯视海上呈条状的波涛无声无息透著安祥味儿的你追我逐,浪冠上只有一层细碎的白浪花,道:“希望志叔所料无误,嘿!我们不会翻船吧?”

  想起那趟和徐子陵触礁的意外,犹有馀悸。

  卜天志道:“当风势转强时,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调整航向,保著风从船尾吹来。若让风从两舷吹来,帆会给吹得打转甚至翻船,那时我们这艘较小的船,会占上转动灵活的便宜,非像现在般被人追得透不过气来。”

  寇仲望往越过中天,正朝西方陆地缓缓下降的太阳,笑道:“志叔有多少成把握拖到天气变坏的时候。.”卜天志一震道:“半成把握都没有。”

  寇仲愕然瞧去。

  表面上楼船战舰似是直线追来,其实却不断拐弯,就像要把所有海风全部捕捉无遗;每个微妙的方向变化,都令船速骤增,神乎其技处,令人叹为观止。

  敌舰终进入一里不到充满威胁性的危险范围内,而他们的反击武器诸如弩箭机、投石机等仍在舱底处封尘。

  徐子陵把霸刀和岳山的遗卷,一股脑儿埋在挖空的泥洞里,填平泥土作个记认后,整个人轻松起来。

  对这把染满血腥的凶物,他有种强烈的排斥和抗拒,他更不愿像扯线木偶般依从师妃暄和石青漩的安排。

  他要凭自己的方式和办法去诛除“天君”席应,然后他再不会为任何原因留下来。

  徐子陵并不怨怪石青漩的无情,只怪自己的不自量力和愚蠢,还以为这多才多艺的美女垂青於他。

  她以真脸目为他奏箫吹曲不过是酬谢他的拔刀相助,说到底他只是误会一场。

  想想也觉好笑。

  但无论甫抵成都的初遇,又或昨晚月夜中的小楼上,他均体味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情海无涯,苦海无边!

  就算男女之情是人生乐事,但锺情於师妃暄又或石青漩的人大概都不会有甚么好结果,欧阳希夷、王通等便是好的例子。

  徐子陵暗下决心,以后再不会对师妃暄或石青漩有任何妄念。

  想到这里,更有解脱出来的感觉;就像从泥泽中拔出深陷的足子,回复一贯的潇洒豁达,脑筋再度活跃运作。

  由昨夜与石青漩告别,回到客栈后彻夜不眠的把岳山遗卷看足至少三遍,刚才又再看一遍,凭其过人的记忆将遗卷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

  卷内除对岳山生平特别深刻的人事的叙述外,主要是晚年对霸刀刀法的反思和尚未练成的*换日大法*的反覆推敲,其中充满令人读之心酸的无奈和伤情。虽志在千里,却时不我予,奈何!

  专走偏锋,狠辣无伦的四十九式霸刀,完全不对徐子陵的胃口,可是“换日大法”却深深的打动他,到后来成了在他脑海滚动的奇异功法。

  据岳山所言,这套奇异的功法是他以霸刀的奥秘向一个天竺苦行僧交换回来,本有个天竺名称,岳山改称其为换日大法。

  假设岳山能练成,他将脱胎换骨、洗筋易髓的重生过来,不但伤势尽愈,且能在短时期内功力尽复。

  可惜直至身死,岳山仍是一无所成,致含恨而终!

  透过遗卷,徐子陵首次接触到石青漩的生母碧秀心,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见岳山,很多时会助他推敲研究奇异的换日大法,而岳山则把她部份的看法记录在遗卷里。

  总言之,换日大法可分为“六合成就修行”,循序渐进的通过修炼“气、脉、轮”,而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与天地合一,夺天地之造化,秘不可测。

  其中最吸引岳山的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两句口诀,可惜他虽既破且败,始终一无所得。此中玄妙,连智慧过人的碧秀心亦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却在看第一遍时已隐隐掌握到其关键,皆因他有除寇仲和跋锋寒外再没有人尝试过的来自和氏璧的奇妙经验。

  他尚要好好思索。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迳自离去。

  在寇仲的锐目下,敌舰上的情景清晰可见,连在望台的窟哥充满仇恨的表情都给他收入眼帘内。窟哥身旁站著身穿像蝴蝶般宽袍大服,头顶高冠的高丽武士,其中尚有一个是女的。

  卜天志注意的却是对方布在船头极具威慑力的两台投石机。

  唯一可庆幸的是天气在逐渐变坏,本是平静的海面尽化为白沫翻腾飞溅的浪涛,咆哮巨浪似从四方八面袭来,双方的掌舵者均有点束手缚脚,只能办到顺风而航,再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决定船向。

  西面的陆岸早隐没在浓云中,四周的浪涛尽是碧绿海水涌起的白沫,海风吹来有种冰寒彻骨,咸重气湿、充满险峻意味的感觉。

  “轰”!

  比他们的帆船大上至少一倍的楼船巨舰船首左边的投石机弹出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宜射上两船间虚空高处,再滚翻不休地朝他们投来。

  不巧是石头弹离机体的一刻,刚好一股巨浪涌来,令船身倾侧,拥有强大破坏力的石头登时失去准绳,歪歪斜斜的落在帆船右舷侧三丈外的远处,惹得寇仲方面人人高声欢呼庆幸。

  卜天志和寇仲则是脸脸相颅,知道己船已在敌人投石机的投射范围内,只要给对方其中一颗石弹砸中,在这危险的海域上,包保帆船立即报销,全无逃生机会。

  “轰”!

  巨石从另一投石机冲天而上,这次只差丈许砸中他们船尾,今趟再没有引起欢呼声。

  最糟是不能以拐弯作躲闪,皆因两船均倚赖以船尾迎风来保持平衡,遂变成宜线的追逐,问题只在对方的巨石何时箍中他们船身。

  天色逐渐暗沉。

  寇仲大叫道:“可否施放烟雾?”

  天志迎风回应道:“放出的烟雾会立即消散,兼且我们在风势的下方,无论撒灰放烟,都只会兜头吹回来。”

  说话间,敌舰又迫近数丈,离他们不过二十丈许的近距离。

  敌船甲板上的武士全部弯弓搭上火箭,再接近些时,只要百箭齐发,顺风射来,后果更不堪想像。对方的箭手均是两人一组,不用说没持弓箭的人是负责点燃包在箭头的油布,教人更是担心。

  寇仲大喝道:“降帆!”

  卜天志坚决摇头道:“船会立即翻沉,必须另想办法。”

  寇仲蓦地戟指喝道:“窟哥小儿!够胆便靠近一点,看我寇仲把你的鸟头割下来。”

  窟哥的大笑声传来道:“寇仲小贼你这话是否多馀?难道竟看不出我们正要和你亲热亲热。”

  另一把带著高丽口音的男声悠然传来道:“久闻寇兄刀法盖世,高丽金正宗正想讨教。”

  寇仲和卜天志同时色变,两人均不知金正宗在高丽武林是何身份地位,但只听他说话虽没像窟哥般叱喝高呼,便穿风透浪般平和地传入他们耳中,立知此人已臻宗师级的大家境界。

  寇仲哈哈笑道:“请问金兄擅长的是甚么兵器?”

  敌船上窟哥旁那位文质彬彬,身形如参天古松,俊拔不群的中年男子微笑答道:“甚么兵器都没有分别,若要用刀亦无不可。”

  寇仲只有对天志苦笑道:“原来真是遇上硬手。我想闯往对方船上来个大捣乱,现在看来此计已不成功,唯有再来另一计。”

  卜天志愕然道:“甚么计?”

  寇仲微笑道:“就是鲁妙子教下的艇雷。”

  斜阳西照下,徐子陵重临大石寺的罗汉堂。

  堂内仍保持昨晚离去时遍地残砾木碎的模样,完好的罗汉像不足三百尊,但对徐子陵已异常足够。

  看过岳山的遗卷后,他对这些罗汉有另一番更深入的看法,也开始有点明白不死印法中关於“印”的意义。

  岳山曾引碧秀心对佛家手印的解释。

  碧秀心指出手印“外则通宇宙,内则贯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只是区区三句话,已无限地扩阔徐子陵对手印的认识。

  以往他与人对敌时,自然而然会为发挥体内真气而结合出各式各样的手印,当时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到得详阅岳山遗卷,始知有所谓“身、口、意”三密秘修法。手印正是“身印”中最重要的一环。

  手印从小指往拇指数是“地、水、火、空、风”五大,右手为“慧”,左手为“定”。通过双手十指与内外的贯连为经,修练体内的“气、脉、轮”为纬,进行“六部成就修行”,便是“换日大法”的精义。“日”指的是大日如来,换日就是与大日如来互换之意,暗含即身成佛的深义。

  徐子陵当然没有成仙成佛的意图,只是对这天竺传来的秘法很有兴趣,最妙是能天衣无缝的切合他自身修习武道的途径。

  岳山惯用霸刀,学习手印自是困难得似隔山观牛,况且要改变自身内功路子的习惯岂是容易。但在这方面徐子陵是驾轻就熟,优而为之。

  换日大法中的“气、脉、轮”指的是五气、三脉、七轮,乃天竺的内功修练系统,与中原武林的奇经八脉异曲同功,亦迥然有别。

  五气是命根、上行、平、遍行和下行五气,指的是内气外气行经三脉七轮的途径。

  三脉是中、左、右三脉,中脉由海底至头顶,以脊髓连接,等若中土的督脉。

  左、右二脉均起自睾丸宫,与中脉平行,贯通七轮。

  七轮等若中土的窍穴,由上而下是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生殖轮和海底轮,最后的海底轮即中土的会阴穴。

  这些复杂玄奥的修行方法,徐子陵一看便明,现在只馀实践的问题。

  这罗汉堂内的塑像既是依古天竺圣僧鸠摩罗什的画像卷设计,自该与*换日大法*有徽妙的契合。

  徐子陵负手缓步来到其中一尊罗汉之旁,用心打量,此像共有六手,两手向左右伸展,合掌顶上;另两手握拳交叉胸口处;馀下的一对手置於眉眼间,使大拇指触到眉心。脸相现出瞑想的状态。

  若在以前,他只会当这是一种佛像的造型,现在当然知道是透过不同的手印,贯通眉间轮、心轮和顶轮的三气。最精采是清楚明白点出不同手印和不同窍轮的关系。

  近三百尊罗汉,因其中有十多个是多手罗汉,印结达四百种之多,无一相同,对徐子陵来说,就像贫穷大半生的人,来到一个任他予取予携的宝库,那种兴奋狂喜的感觉,实在怎都说不清楚。

  忽然间,换日大法沦为一种入门的基本功夫,又或开放某一佛门秘窍的锁匙,这些罗汉才是真正的宝藏。

  石青漩的表明心迹,师妃暄似有还无的情意,全变得微不足道和无关重要。

  不自觉地他把两掌竖合,掌心微虚,如莲花之开放,接著两掌仰上相井,状如掬水,忽又化为两手反合十指相绞,变化出种种不同的手印。

  万念归一。

  虚无缥缈,恍惚渺冥之际,内外的分隔彻底崩溃下来,虚极静笃中,身内法轮逐一转动,长生诀、和氏璧和换日大法藉著不同手印融合为一,入我我入,人天合一。

  船上的快艇载著寇仲一起掉进波涛汹涌的怒海里,眼看要翻侧,立在船尾的寇仲猛一运劲,船首立时高高翘起,且回复平衡,从浪谷的底部冲土浪峰,再改变方向横掠开去,就像在浪顶飞驰般迎著敌舰斜斜滑行过去。

  敌我两方的人见此奇景,均为之目瞪口呆。

  这“艇雷”事实连鲁妙子做梦时都未曾想过,纯是寇仲在无计可施下想出来的解困之法,初时尚没有信心,只自恃曾在巨浪击岸的沙滩摸熟海浪的特性,妙想天开而来的反击方法。

  此时发觉真能利用小艇破浪滑行,登时勇气剧增,后脚运劲,船首立时改变方向,从浪坑外档滑回来,迅逾奔马的滑到浪谷底部,又再冲上浪峰,斜斜迎向顺风而来的楼船巨舰,循浪锋疾翔,朝其右舷似箭矢般射去。

  窟哥等这才清醒过来,明白到寇仲的不良居心。

  若给寇仲注满真劲的快艇借浪势硬撞一记,那岂非乖乖的不得了。

  不知谁人大喝一句寇仲听不懂怕该是高丽话的命令,面向寇仲那边的箭手齐声发喊,同时射出搭在弓上的劲箭。

  寇仲哈哈大笑,道:“你们一定忘了这是包上火油布的箭哩!”

  竟不闪干躲,就凭著护体真气,任由箭矢射在艇上身上,眉头都不皱半下。

  卜天志那方人人看得为他抹汗,见他夷然无损,才爆起震天采声。

  眼看尚差两丈就可狠狠猛僮在敌船船首左舷处,敌舰传来盖过所有风浪声的大喝,那金正宗竟天神般从天而降,手持长矛,似要直接攻击寇仲,实则暗探右足,务要在艇头撞中己舰前,改变来艇疾射的方向。

  寇仲大笑道:“太迟啦!”

  脚下再加把劲,快艇倏再增速,他却离艇弹起,朝凌空掠至的金正宗迎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94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三章 怒海之战
  “当”!

  火星迸射,发出连风浪声都盖不过的金铁交呜声。

  金正宗虽然万般不情愿,可是寇仲无论在时间、角度的拿捏,均有种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气势,且险奇至极点,令他连消带打的矛招完全派不上用场,还硬生生似要把他迫得翻回楼船上。

  最令金正宗措手不及处,是常寇仲挚出井中月,气势突地攀升土顶峰之际,他竟奇迹般在空中疾降三尺,不但使他矛招落空,还要仓皇迥矛格刀,致先机尽失,更千用说阻截对方撞来的“艇雷”。

  寇仲借势急堕,足尖刚好点在船尾处,但他已无力冉加一把劲,只是车轮般借力横飞开去,腾空横过海面,往已船投去。

  金正宗虽被他在瞬那间改向的独门招数所惑,弄得狼狈非常,可是此人在仓卒变招下的反击,仍是非同小可,在窄小的战斗距离小矛锋忽左忽右,亦令寇仲应付得相当吃力,如非寇仲挟著主动之势,又因空中交手只能是一招了事的局面,斗下去他亦没有多大胜算。

  他握刀的手臂由五指开始宜至肩井位置,所有脉穴酸麻难过,到脚点艇尾时才运气把对方侵体的矛劲化掉,由此可知对方的功力如何深厚雄浑。

  “轰”!

  快艇借著浪势和寇仲附加的螺旋劲,无情地撞进敌舰船舷右首离海面五、六尺许处,木屑激溅。

  那边的口天志射出长索,笔直延伸五丈,抵达两船中间的位置,正好迎接飞溜回来的寇仲。

  “哗啦!”

  劲箭般锐利的豪雨,在酝酿积蓄的乌云中狂射下来,立时海暗天昏,黑暗和茫茫风雨把人舟完全笼罩。

  寇仲本仍怕对方射出火箭,现在当然放下心事,正要伸手抓著卜天志射来的绳头,忽然后方风雨中有千百道精光挟著漫天风雨横空杀至。

  在瞬那间寇仲已晓得躲无可躲,连忙一个翻身,探足点在本可令他返回安全地点的索头,改变方向,弹往高空,避过对方凌厉无匹的一击。

  这时长索给他脚尖点成波浪形,使追击而来的金正宗扑个空,但他却不慌不忙,千百矛化作一矛,疾点在像灵蛇般缩回去的索尖处,竟就借那么)点力,腾身斜上,往上空的寇仲继续进击。

  两边的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忘了能令舟船翻覆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但觉这一场浪峰上的拚斗,奇险诡异,均泛起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哈哈笑道:“金兄真勇!”

  说话间手中井中月一刀劈出,正中溯腹刺来的长矛。

  刀矛交接处,在暗黑的海上迸出耀眼欲花的芒光,像烟花般好看,又充盈劲力的强烈感觉。

  “呛”!

  两人有若触电。

  寇仲往上弹起,金芷宗却竟仍能借力横移,投往己方楼船,同时脱手射出长矛,疾取仍往上升的寇仲。

  寇仲心中叫糟,知道这甩手一矛决定了自己暂不能重返卜天志那方的命运。

  要知两船均在狂风中高速航行,如若他借矛刀交击之力,投往天志长索二度射出的方向,很有机会可再次抓到索头。但金正宗甩手投来的这一矛却不能不挡,就是这么稍一耽搁,船距拉远,使他绝无可能再追上那条救命长索。

  当机立断下,寇仲大喝道:“志叔先走,寇仲捎后来会。”

  刀如电闪,狠狠把可恨的长矛击落往浪涛里,自己则借力斜射,投往正迅速接近,满布敌人的楼船去。

  金正宗比他早一步回到甲板上,大量海水正从被快艇破开的裂缝处涌进船舱来,艇头仍深嵌在右舷首处,破坏了船身良好的平衡力,无助地在波谷间颠簸抛掷。

  首先迎上寇仲的是窟哥的双斧,但寇仲怎会笨得和他硬拚,随手一刀把他劈得掉往甲板去,同时借力横移,避开十多个杀来的高丽男女高手。

  假若其中一、两人有那金正宗的七、八成功力,他绝捱不得多久。

  他被迫到此一游时,早打定主意,大肆捣乱一番后立即跳入怒海逃生,纵使要游十天十夜才能返回陆地,也胜过在这船上被人乱刀分尸。

  脚踏实地,他来到舵室上的望台处。

  四、五名高丽武土蜂拥而来,寇仲看也不看,井中月刀光闪处,敌人纷纷连人带兵器的给他劈得左倾右跌,溃不成军。

  船身倾侧,似要翻沉当儿,忽又回复平衡。

  寇仲乘势滚倒望台上,撞破围栏,从另一边翻落楼台旁的甲板通道去,好避过在风雨中四方八面赶来的敌人。,此时海面和船上,尽处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天地填满大浪滚来振耳欲聋的嘶响,敌人的呼喊在大海的狂涛中显得有神没气的,每个人都只能无助地等待下一个浪头的侵袭。

  寇仲正要投入海中时,剑气罩面迫来。

  凭感觉寇仲已知来者是劲敌金正宗,此人表面儒雅斯文,岂知打起来比任何人更要悍勇,连忙人随刀走,连劈两刀,每刀均有无穷无尽的后著变化。

  “铮锵”!

  这才能脱出剑网,往后错开。

  寇仲大笑道:“金兄果然没有吹牛皮,用甚么兵器都那么了得。”

  金正宗一声不吭,长剑洒出数十朵剑花,脚步忽左忽右,狂攻而来。

  寇仲且战且退,发觉金正宗的剑招又与矛法大不相同,充满柔韧的味儿,心中微懔,知道对方怕自己遁入大海,故务要把他缠死。

  此时双方只能凭夜眼在暴雨中勉强看到对手身形,其他变化则纯凭感觉猜度。楼船的倾颓更是厉害,船上处处传来物件翻倒和断折的声音,夹杂著惊呼惨叫,混乱得像未日的来临。

  其他人都不知到那里去了,只剩下他两人在生死决战。“蓬”!

  巨浪撞到船舷处,海水照头照脸往两人涌来,大自然无情的巨力,以两人马步之稳,亦立不住足,侧撞舱壁处。

  寇仲开始明白为何只有金正宗一人来找他的晦气,乘机椽壁而上,重登舵室上的看台处,入目的情景,使他也不由愕然。

  海浪把船和人都征服了。

  像一堵堵墙壁般的巨浪从四方八面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由於船舱入水,楼船的望台之下,浪水宜接倾泻在甲板土。

  船上的人像玩偶般给掀倒地上,甩到一旁,浪头有高有低,千变万化,甚或浪上起浪,在暗无星月的狂风暴雨中,把原本坚固威严的楼船摧残得体无完肤。

  寇仲侧头避过一个不知从那里飞来的木桶后,金正宗又持剑杀来。

  寇仲此时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往船头方向的甲板跃下去。

  金正宗如影附形的追来,剑锋直取他背心,活像寇仲成了他的杀父死仇。

  寇仲落地后滚倒地上,皆因船往左倾,兼之巨浪打来,立足不稳。

  整艘楼船像腾云驾雾般宜陷往两个巨浪间的谷底,然后上下八方全是海水,寇仲身不由己的打著转时,海水迅速往四方泻退,忽然间楼船又回到海面上,暴雨倾盘洒下,那种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感觉,实难以形喻万一。

  “砰”!

  寇仲最后撞在船栏处。

  此时人人顾著小命,谁都没闲情去理会谁是敌人,谁为夥伴。

  暗黑中,金正宗在近船楼处弹起来,死心不息的找寻寇仲的踪影。

  “喀喇”激响,呼叫声中帆桅连著破烂不堪的风帆受到致命伤般在狂风中断折,照著金正宗的方向倒下去。

  寇仲跳起来大叫道:“小心啦!”

  一个倒翻,往咆哮的怒海投去,心叫“诸君珍重”。

  徐子陵倏地醒来。

  用*醒*来形容实在不大妥贴,因为他一直没有入睡。

  那是无法形容,与以前练《长生诀》气功有别的一种精神状态,浑体舒泰,静中见动,时间像完全停止推移。

  他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罗汉堂外传来扫地的沙沙杂响。

  心中大懔。

  外面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是“天君”席应,该不会这么好心肠”如是回来打扫的和尚,怎都不应放著满堂碎屑不理,只管扫堂外的落叶。就算他是懵然不知罗汉堂内的灾情,扫地亦该由殿堂内门开始,不会这么懂得“拣选地方”。

  种种疑问,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他澄明空澈的脑海。

  微睁双目。

  徐子陵立时大吃一惊,原来天已大白。

  那即是说他在罗汉堂坐足整整一个夜晚,在感觉上却只是弹甲的光景,令他难以相信。

  徐子陵缓缓长身而起,来到前晚被安隆撞破的墙洞处,朝外瞧去,只见太阳快升到佛塔顶处,漫天阳光下,一位佝楼背脊的灰袍老僧正背著他专心一志的在打扫庭园。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大师早安!”

  老僧背脊猛地挺宜,立时变得雄伟挺拔,再没有丝毫龙锺老态,却不转过身来,不温不火,慢条斯理的:“时候不早啦!施主勿怪老袖惊扰。”

  徐子陵早知他非是普通和尚,极可能是针对席应而来的佛门高人,若确是如此,则大有可能属“四大圣僧”那个级数,否则便和送死无异。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小子定是阻碍了大师去清理罗汉堂,大师勿要怪我才好。嘿!不如里面由我负责吧!”

  灰衣和尚缓缓转身,欣然道:“施主有这心意就成!打扫佛堂,乃老衲的职责,怎可假他人之手。”

  徐子陵定睛一看,只见这老僧须眉俱白,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使他直觉感到对方乃极有道行的高人。

  微一耸肩,徐子陵洒然道:“大师既如此坚持,那就有劳大师,小子再不敢打扰。”

  转身欲去时,耳鼓忽地传来“哄”的一声,就在此一刹那,徐子陵脑际一片空白,除此声外再无他物,更奇怪的是整条脊椎督脉像随著喝音振动起来似的,极为受用,感觉怪异无伦。

  徐子陵一震止步,叹道:“大师这招真厉害,究竟是甚么功法,恐怕比之祝玉妍的天魔音亦毫不逊色。”

  和尚没有直接答他,淡淡道:“这是佛家力能降魔伏妖的真言咒,关键处是我手结的大金刚轮印,通过特别的音符真言,能振动施主体内相应的气脉,产生不可思议的效力。”

  徐子陵仍没有回头,道:“大师忽然对小子施以真言符咒,有甚么作用?”

  和淌慈祥答道:“因为施主乃大智大慧的人。”

  徐子陵从容笑道:“如大师所指是小子与佛有缘,那就错哩!小子虽对佛门心存敬意,却从没有入门或修行之心。”

  和尚柔声道:“只要悟得清净,就是修行,岂有入门出门之分。即世便是出世,入门便是出门,平常心正是佛心。”

  徐子陵讶然转身道:“大师如何称呼?”

  和尚合什道:“真言。”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真言大师,难怪精通真言咒法,大师说话暗含禅机,是否想点化我这顽石?”

  真言大师微笑道:“施主非但不是顽石,还与佛有缘,与其言有缘。今早老袖早来此打扫,见施主在罗汉佛间闭目禅坐,两手天然结出种种印结,最后归於施无畏印,令老衲有悟於心,老衲尚未多谢施主。”

  徐子陵愕然道:“若非得大师相告,我真不知双手曾做过这些动作,施无畏印是怎样的呢?”

  真言大师缓缓结迦跌坐,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庄严法相,左手掌打开,手心向上,手背搁在膝盖处。

  徐子陵不由学他般盘膝坐下,点头道:“大师说得不错,这确是我醒来时摆出的手势,只是不晓得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嘿!施无畏印。”

  真言大师微笑道:“别人是以手印触发内心,施主却是从内心触发出手印,这不是慧根是甚么?”

  徐子陵暗忖若给寇仲听到就糟糕透顶,会给他一口咬实自己会去出家当和尚。苦笑道:“这与慧根大概没甚么关系,该类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皆因我入静前曾习罗汉佛的诸般印结,打坐时不自觉的摆出来吧!”

  真言大师哑然失笑道:“施主不肯承认作罢好了。但施主怎都不能否认对我佛家的手印感兴趣,佛家有三密之说,施主肯听吗?”

  徐子陵不解道:“大师乃世外高人,为何会对我这俗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怕我是为非作歹,甚至是破坏堂内佛塑的恶徒吗?”

  真言大师不答反问道:“施主可知何为坐禅?何为禅定?”

  徐子陵皱眉道:“这么深奥的问题,有劳大师指点。”

  真言大师点头称许,肃容道:“一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外不著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徐子陵思索片刻,恍然道:“大师是否因刚才曾观察小子坐禅入定,而认为我与佛有缘,遂加点化。唉!我其实只是想练成某种功法,好去把席应诱出来诛杀,此外再无他意。”

  真言大师双目射出深邃不可测窥充满智慧的异芒,道:“像施主这么坦白真诚,全无贪慎痴念的人,纵在空门之中亦属罕有。百多年来,老衲曾先后游历中外名寺古刹五千六百五十二所,最后把所有印结归纳在“九字冥言手印”内,今见施主有缘,竟有不吐不快的俗念尘心,确为异数。”

  徐子陵肃然起敬道:“原来大师竟有百岁高龄,呃!小子失敬啦!大师这九字真言手印必是非同小可,何不传与佛门中人。唉!小子是否多管闲事呢?有大师座镇,“天君”席应岂敢胡作非为?”

  真言大师摇头道:“老袖於尘世已时日无多,再难寻得能受得起九字真言手印的有缘人,此九字真言用之於佛则为佛,用之於武则为武。老衲一心侍佛,生平从未与人过招动手,施主明白吗?”

  徐子陵微笑道:“当然明白,只要大师真言出口,即使穷凶极恶之徒,亦要凶念全消,哈!是否这样呢?”

  真言露出一丝充满童真的笑意,祥和地道:“当然不是这样。更何况若对象是席应这类魔功深厚的高手,心志坚刚如不可动摇的岩石,甚么真言都派不上用场,就更需施主来护法。”

  徐子陵疑惑地道:“九字真言手印既可用之於修行,何故又有受得起受不起的问题?”

  真言大师道:“九字真言似简实繁,受不起的人会因挈而不舍致舍本逐未,终生难有所成。坦白说,在看到施主今晨结印禅定之前,老衲从未想过九字真言手印可直接用在武功之上,现在却是尘心大动,若施主拒绝,老祠今晚撒手西归时,极可能因而功亏一篑。”

  徐子陵苦笑道:“大师请说,小子洗耳恭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95楼 发表于: 2007-09-10
第四章 九字真言
  寇仲筋疲力尽的爬上沙滩,再支持不住,伏倒沙上。

  在怒海中游了整夜,才捱到这里,无论他的呼吸如何高明,只能助他开始时从水底避过浪涛最狂暴的打击,而不能一个时辰继一个时辰无休无止的支持下去,否则他将变成不必用口鼻呼吸的怪物。

  在相对平静的海底潜游十多里后,他络到达内呼吸的时间极限,那也正是他体内真气的极限,仓皇冒出海面时,才惊觉真元接近油尽灯枯的劣境,而离岸尚有三、四里之遥。

  那是寇仲一生人最痛苦的时刻之一。

  暴雨虽停止下来,但仍是馀波未了,寇仲在浪涛中纯凭仅馀的体力挣扎游往陆岸,饱尝到身不由主在海浪中被抛掷冲卷的折磨。若非他心志坚毅,定支持不住,尸沉大海。

  来到岸上,他第一个念头竟是不忘他日要警告徐子陵,千万别要自恃有内呼吸的工夫,而在大海中潜游。

  他全身如被毒蚁咬噬,肌肤寸寸欲裂,此时即管来个普通高手,也可取他性命。

  乌云在半个时辰前散去,秋阳从晴朗的天空洒在他背上,还照射在他差点在海上弃掉的井中月上。

  他感觉到怀内以防水油布包裹著的面具、秘本等物仍然存在,但几可肯定海水该深透入油布内,纸质的东西势会被浸坏。

  可怜他尚未看过李秀宁托商秀殉转交给他的“情书”,若说没丝毫悔意,就是诓骗自己。

  唉!

  虽记起老跋的警告,真元枯竭时最忌任得劳累把自己征服,偏是连举手的力量也欠奉,遑论爬起来练功修行。

  差点昏睡时,忽地锣鼓声喧,喊杀声自远而近。

  寇仲骇然仰首瞧去,耀目眩眼的阳光下,一群提著斧头铁锄,衣饰怪异的人正声势汹汹的朝他杀至。

  寇仲苦笑一下,把脸孔再埋进沙里去。

  真言大师宝相庄严,脸泛圣光的悠然道:“佛家三密,是为身、口、意,实践与思维并重。身等於口,口等於意,意等於身,名虽分三,实为一如。”

  徐子陵恍然道:“大师果是佛门高人,只寥寥几句话,就把堂内五百尊罗汉像背后的深义解释得一清二楚。”

  真言大师大笑三声,欣然道:“老袖走遍天下,到今天才找到个像施主般一点便明的有缘人。施主可知以往当老袖说与别人知晓时,对方虽似听得头头是道,但却均非真的明白知道,更不用说用之於修行。往往得其身而失其口,取其意而弃其身。”

  徐子陵愕然道:“大师怎知我不是口说明白,实则与其他人无异?”

  真言大师目光落到他双手处,微笑道:“适才老袖说出三密之秘时,施主十指干住微微晃动,可知密言入耳,意有所感,若非还不知真言奥义,说不定会喝几声给老袖听听。”

  徐子陵尴尬解释道:“自昨晚至今,我的手有点像不听指挥的样子,哈!”

  真言大师道:“人的肉身乃渡世的宝筏,内中蕴含天地之秘,我的九字真言手印,正是通过三密,通过人体而与宇宙沟通,达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见性,即身成佛。那与出家在家并无半点关系,无论身体是否在袈裟之内,人就是人,不会变成其他东西。”

  徐子陵拍腿叫绝道:“大师这番话使小子茅塞顿开。不知是否性格使然,小子对空门教条重重,清规森严的生活方式提不起丝毫兴趣。总想若佛要相信他的人始能得证正果,那佛祖就太过霸道哩!”

  真言大师哑然失笑道:“施主想法独特,使老衲茅塞顿开才对。九字真言就是,嘿!不如就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样施主会较易记牢。”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九字真言竟就是大师现在随便想出来的九个字吗?”

  “砰”!

  不知是谁先一棍打在寇仲头上,奇怪的虽是剧痛难当,但顶心的天灵穴却像回复生机,吸入一丝不知从那里得来的外气,钻走於枯乾的经脉间。

  “当”!

  锄头照背锄下,正中井中月的刀鞘,偷袭者虎口震裂,倒坐往后,累得三个夥伴陪他一起跌得东倒西歪。

  众人骇然退开。

  寇仲辛苦地撑起半身,环目一扫,只见把他重重包围的有男有女,拿的都是本该用作农耕的原始武器,身上衣服色彩斑斓,在布麻等质料上加披羊皮褂子,女的都穿著像个桶子般长短不一的长裙,有些短不过膝,有些则长可曳地。无论穿裤或裙,皆扎有绑腿,既为保暖,亦能防毒虫恶蚊。女的又头缠结构复杂的彩帕,配以各种流苏状的垂缴,色彩夺目。

  寇仲很不明白为何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仍有闲情去想及这么多枝枝节节的事,也觉好笑,大喝道:“谁人懂说汉语。”

  这批农民土著显非恶人,见他棍锄不入,大生怯意,你眼望我眼的,最后有个怯生生的少女从人堆间走出来,生硬地道:“你不是海贼吗?”

  寇仲心中好笑,暗忖自己纵是海贼,在这样的情况下亦绝不肯承认。忙道:“我不但非是海贼,还是海贼的敌人。看!我就是因和海贼搏斗,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哈!”

  那少女退回族人中,叽哩咕噜的向围珑过来的人说了大串话,连寇仲都不明白为何她可把自己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竟可加油添醋的翻译成长篇大论。

  少女虽不算美貌,却长得精灵清秀。她的羊褂更颇为别致,没有半颗钮扣,只从背上伸出条带子在胸前交叉,然后绕回背后从下端把羊皮系紧,尾端自然垂下,活像尾巴,活泼可爱。

  寇仲又把脸埋在沙内,耳中响起少女充满渴望的声音道:“你肯助我们打海贼吗?”

  寇仲呻吟道:“只要你们肯让我好好睡一觉,就算要去打天皇老子都可以。”

  真言大师若无其事道:“不要小看这九个字,乃来自东晋葛洪著的道家宝典《抱朴子》内卷的登涉篇,原文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徐子陵更是一脸茫然,大愕道:“我不解的非是指九字真言的出处来历,而是奇怪大师竟是临时想出来的,且大师乃佛门中人,为何却借用道家的典籍?”

  真言大师凝视他好半晌后,柔声道:“老衲正要借此来向施主说明真言重神不重形,窍妙处乃三密的运用,佛道最后还不是一家。”

  徐子陵心中涌出敬意,点首道:“小子受教啦!”

  真言大师忽然喝了声“临”,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

  徐子陵剧震道:“厉害!”

  真言大师放下双手,欣然道:“你察觉到甚么呢?”

  徐子陵道:“小子感到大师变成崇山峻岭,任谁都不能动摇大师分毫。”

  真言大师道:“这正是不动根本印,手印虽千门万类,不动却是其中九种基本法式之一,所以今天老衲说的虽只是九种手印,事实上等若把所有手印一并传你,看。”

  倏地升起,却仍保持盘膝而坐的禅修姿态,双手却作出连串印结,变化无方,忽然大喝道:“兵!”使人知道他示范完不动根本印的百多种印变后,再展示另一基本手印。

  徐子陵应咒顶轮一热,弹起来时,真言大师一个翻腾落往远方,道:“这是大金刚轮印,能为人驱魔治病,至於如何用於降魔卫道,就要靠施主自己啦!”

  徐子陵看他双手不住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开始明白为何真言大师到今天仍找不到可传法的人。而事实上其中奥妙处,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怎么解说出来也没有用。

  接著真言大师把其他各种基本印法逐一展现,依次是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和宝瓶印。

  每种基本手印均有上百种不同印变,在徐子陵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中,展示出超过千种以上的手印。

  如非徐子陵有早在罗汉堂参悟的经验,定会看得晕头转向,不知其所以然。

  此刻却是心领神会,两手不自觉地随地结出不同印式。

  连太阳西下,时光转移,亦茫然不觉。

  寇仲扎醒过来,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四周尽是沸腾的呼喊声,夹杂著牛羊的嘶叫。

  他猛地坐起,才知睡在一所简陋窄小的茅寮的士坑上,闪动的火把光从窗外映进来,隐见把他抬回来的农民们正拖男带女,逃难似的朝某一方向争先恐后的奔去。

  “砰”!

  木门推开,那土生少女抢进来,一脸惶然道:“还不快走,海贼真的来哩!”

  寇仲愕然以对,暗忖自己不是对付海贼的大英雄吗?为何却叫自己和他们一起逃命?此时他清醒了点,道:“不用怕,万事有我顶著,我的刀子在那里?”

  少女一指墙上,道:“你未死过吗?快走!”再不理寇仲,迳自溜掉。

  寇仲望往墙上,井中月果然安静地挂在该处,暗赞村民的纯朴老实,在这年代,纵使不起眼且破旧如此刀,也可卖个好价钱。

  人声远去,外面不闻半点声息。

  寇仲伸个懒腰,发觉功力不但回复过来,且尤胜从前,心中奇怪,暗忖难道耗尽真元后,复元时会精进些许?事实若真的如此,那就等若多了一种练功的法门。

  心中惦著村民的安危,跳下土坑,取下井中月,走到门外,整条由百多间泥屋茅房组成的村落静如鬼域,可知村民对避难习练有素,连鸡犬都不留下来。

  蓦感有异,朝东北瞧去,只见数里外火光烛天,浓烟蔽日,隐有呼喊声传至。

  寇仲心中剧震,谁人如此凶残,竟公然放火焚烧附近另一条村落。

  顿时杀机大起,拍拍背上的井中月,全速赶去。

  化身为疤脸大侠的徐子陵,走在成都南市的大街上,朝郑石如留下给他联络的地址寻去。

  他虽未真的练过岳山遗卷上的“换日大法”,但却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他的武功可说是在这几年间东凑西拼夹杂而成的产品。而每在临危时顿悟般创出新招,过后往往忘掉大半。好处是教人无法捉摸,坏处则是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功法。

  真言大师传他的*九字真言手印*,就像一个大海般把所有川汉河溪的水流容纳为一,让他把以前所有领悟回来的心得,化为圆满而又创意无穷的体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辞别真言大师,步出大石寺门的一刻,他已身兼佛道两家至高无上的心法,奠定他日后在中原除寇仲外再无人可以比拟的大宗师地位。徐子陵此刻的心情仿如一切重新开始,因石青旋和师妃暄而来的失意已成为遥不可及的阵年旧事,只能占据现时他思域中极小的一部份。

  他和寇仲的性格有很多不同之处,但两人都不爱被人管束,更不愿在别人安排下行事。所以尽管他答应石青旋和师妃暄把席应诱出来诛除,却只肯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更不愿得到任何助力。

  坦白说,当时他亦生出少许想伤害师妃暄和石青旋的男女之间微妙心态。

  但这一切均成过去。

  真言大师是另一个鲁妙子,令他爬上一座更高的山峰,看到以前未见过的事物和境界。

  徐子陵悠然止步,隔街观望郑石如寄住的大宅,表面看只像户富贵人家,但户主既然招呼像郑石如此类武林名人,当然本身多是会家子,至少也和江湖中人有密切的来往。

  正想办法如何潜进去探察情况之际,一行五、六人从敞开的大门走出来,沿街北行,其中一个赫然是郑石如。

  徐子陵心中叫好。

  他始终不相信郑石如和阴癸派只是他解释的那种关系,现在正是证明郑石如是否说谎的好机会。

  无论如何,他要透过郑石如这最佳人选把岳山来到成都的事散播出去。

  正如师妃喧所猜的,席应如此公然欺压大石寺的和尚,绝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而是想把死敌“天刀”宋缺诱离家南,加以对付。

  而徐子陵更有他自家的想法。

  若席应真是那么有种,大可直接向宋缺下战书,那么宋缺无论路途如何遥远,必前来应约。

  可知席应并不敢和宋缺公平决战,换言之其中定有阴谋诡计。

  四川乃解晖地头,席应凭甚么如此有把握?其中一个可能是席应有阴癸派在背后撑他的腰,所以郑石如和倌倌才会远道来此。

  假设他的推想与事实相符,说不定他今晚便可和席应碰头。

  徐子陵闪进横巷里,当他从另一道小巷走出来时,已化疤脸大侠为“霸刀”岳山,大步迎往朝他走来包括郑石如在内的那群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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