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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一只窥淫的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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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9-17
我们的学科教授当中,有一个老头。他老到至少有90岁的样子。他的脸和脖子,都老得像猩猩的眼皮那样皱褶。因为是学科的领军人物,身体又很硬朗,一直退而未 休。这所学校因为他的存在,而声名大噪。他一生没有结婚。据说,他是一个同性恋者。这话是在他讲课时,我旁边有人小声公开说的。当时,教授正在讲这样一番话:


“我现在推翻弗洛伊德‘男人是施虐狂,女人是受虐狂’的观点”。他说:“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都有施虐的需求,也有受虐的需求。而且,这一点不仅仅局限于性的行为”。语出惊人,嘘声四起,满堂哗然。于是,就有了解他的人说出他的生活方式,还有他行为当中的一些怪癖。


但是,不管他这个人怎么样,他的学术影响却极大。


他的理论成就和学术见地,跟他的经历有关。他年轻时在日本接受东洋教育,是东京大学高材生。毕业后在前苏联“巴甫洛夫实验室”,作神经外科研究。在苏共“大肃反”期间,逮住过好多幂顽不化的反革命分子,被秘密地送到实验室。他参与解剖这些用于实验的“活体”,获得了不计其数而又鲜为人知的科学数据。他参加苏联卫国战争立过功勋,在德军大围困期间,吃过战友的尸体。说到“吃”,他也是有名言的:“弱小的动物应该被吃,也只能被吃”。所以他喜欢吃兔子。实验室解剖过的兔子,他从来不让扔掉,叫食堂拿去炖了送给他吃。校园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他看过的书,比我们听说过还要多;他吃过的兔子,比我们见到过的还要多。不仅是《心理学》,在《哲学》《美学》和其他人文科学方面,他也建树多多。他有很多名言:


关于哲学,他说:“哲学不是拿来的争辩的,既不是拿来跟别人争辩,也不是拿来跟自己争辩;哲学是认定”。关于美学,他说:“不要以为你喜欢的,才是美的。美,无所不在——混乱、破碎、伤害,甚至于毁灭”。关于研究,他说:“对于科学的忠诚,迫使我们在研究中不惜代价;哪怕是生命的代价”。而关于心理学,他说的话更是让人震惊。他说:“心理学的终极目标不是为了发现,而是为了掌控人类的行为”。他的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亦即是他的一代又一代的信徒;已经遍布世界的各地。每到新年,他收到的贺卡多得要用面包车来装。


教授至少有两件事,让我们特别的感动。


在实验室里解剖活体的时候,我们很害怕,他就亲自做给我们看。90多岁的人手一点也不颤,一刀下去兔子就瘫了。只是划开一个小口,神经结就露出来了。一刀一刀的拓展,皮肉一点一点地裂开,神经网暴露无遗。刀工巧妙地躲过毛细血管,被丢在地上的兔子一点血都没出,只是瘫在那里抖动。而被挑出的一小截神经元,被放在显微镜下,在视台上面痉挛着、颤抖着。他引导着我们远离对杀戮的恐惧和怯懦。“为了科学,去杀戮吧!”我们几个女生,就这样互相鼓励着。


我们住的公寓是教授的私产。几年前,他用积蓄买下这座旧式住宅,提供给我们这些穷学生居住。我们只交水、电、燃气费和垃圾处理费,等于白住。


教授经常在境外学刊上发表文章,笔名叫“库欧?麦勒儿”。 “库欧”是“冷”的意思, “麦勒儿”大概是英文“瓜”的转音。我们都以教授姓氏的尾字节,为自己起了绰号。我们住的同一间公寓里,一共有四个女生。我叫“素勒儿”,因为我不吃肉。我的邻床叫“弥勒儿”,她很胖而且很友善。还有一个叫“孩勒儿”,因为她长得太小了,而且活泼得像一只小兔。她的名字是由英文“兔子”演绎而来的。她经常在疯闹中受到另外一个女生的欺负。欺负她的那个女生,叫“壁勒儿”。

  “壁勒儿”是从英文“熊”这个词演绎而来的。这个名字对于它的主人,是当之无愧的。壁勒儿占了两个180,身高180公分,体重180市斤。你别看她这么重,可一点也不笨。她是那种大骨棒的女人,而且一直坚持体能训练,因此看不出她有多胖;她只是健壮。她欺负孩勒儿的方式很特别。她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把她压在身底下,压很久,直到她告饶为止。


孩勒儿总是用一些恶作剧“触怒”壁勒儿,因此遭到她的惩罚。开始的时候,孩勒儿是反抗的。但是,面对这么强大的对手,她最后只能苦笑着逃跑。屋子太小,无处可逃;她就面朝下趴在床上。这时,壁勒儿就趴到她的身上,压住。两个人都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很长时间以后,壁勒儿的身底下会发出一个很细小的声音:“我服了”。


“不行,”壁勒儿说。


“饶了我吧!”细小的声音说。


“说!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说!向毛主席保证”。


“向毛主席保证”。


直到这时壁勒儿才爬起来,退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孩勒儿爬起来以后,是否真的“服了”。孩勒儿已经被压得麻木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身体的弹性。她爬起来,退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壁勒儿监视着她。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动作稍有“不对劲儿”,壁勒儿就会从椅子上站起来。孩勒儿就会吓得把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刺猬那样。她肯定是又恨又怕又无可奈何,坐在那里敢怒不敢言,只有“吃吃”地苦笑。


这样的戏剧总是不断地上演,我和弥勒儿都看腻了,可是她们两个还是乐此不疲。


我们四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反对教授,对他老人家嗤之以鼻。这个人就是孩勒儿。我们常常为了一个学术上的问题热烈地讨论,孩勒儿总是唱反调。这时,壁勒儿就会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挺威胁地问:“你说什么?!”


孩勒儿就不敢再说下去。如果再说下去,那就麻烦了;壁勒儿就会指着床,很“和气”地命令:“趴下!”


你看,壁勒儿是多么的强大。刚入学的时候,我们对学校所在的城市很陌生,都是约壁勒儿一起逛街,她能保护我们。就是现在晚上回公寓,也是壁勒儿带我们走。她走在前边,我们跟在她的后边;就像一只威武的大熊,后边跟着三只胆怯的兔子,在大街上走成“一”字队形。


有一天,壁勒儿好像突然良心发现,很认真地对孩勒儿说:“孩勒儿,我以后再不欺负你了。”她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书。把眼睛从书上移开,呆呆地看了孩勒儿一会儿,很郑重的样子。好像为以往的行为,感到很愧疚。


“是吗?”孩勒儿也在看书,很警惕地看了壁勒儿一眼;显然对她的话不是很相信。她意味深长地吹起了口哨,一边吹一边抖动她的二郎腿。壁勒儿为了表示对她的挑衅能够忍让,就放下书到阳台上去站一会儿。等她回来的时候,放在椅子上的书就不见了。但她知道书在哪儿,走到孩勒儿的跟前,用一只手把她提拎起来,从她的屁股底下抽出书;坐下来继续看,不理那个调皮鬼。


孩勒儿的计谋没有得逞,她就踢毽子干扰壁勒儿。一会儿“前挑”,一会儿“后蹬”,那毽子就在壁勒儿眼前飞,吓得她仰起头直往后躲。结果,毽子还是砸到她的脸上。调皮的孩勒儿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在她的脸上又是揉,又是吹,又拿毽子上的鸡毛在她脸上挠,弄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壁勒儿知道她是在耍戏她,但她为了信守着自己的诺言,一直忍耐着。


“壁勒儿,”孩勒儿说:“我看见动物世界里面,猴子为了对首领表示敬畏,就给它梳理毛发。我也给你梳头发吧。”壁勒儿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就答应了。孩勒儿梳了几下,突然说:


“壁勒儿,我发现你有根白头发。”


“是吗?不可能啊,”她说。但是,随着她的一声尖叫,那棵头发还是被拨了下来。它被孩勒儿攥在手里,藏在身后不肯拿出来。壁勒儿实在忍无可忍;她怒了,把孩勒儿按倒在地,扒开她的手,夺下那根又黑又亮的“白头发”。她捏起那根头发,仔细看了看,扔掉;抓起孩勒儿,把她丢在床上;扑上去,压住。

  “闹剧又上演了。”一向和善的弥勒儿提出抗议:“马上就要考试了,还让不让人家学习呀?”


“壁勒儿,你放开她”。我也说:“如果有外人闯进来,看见了多不好。你看你那姿势多难看!”


壁勒儿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嘘,别打扰我。我正在背题呢。”孩勒儿听见她的话,感到绝望了。她知道一时半会儿不会得到解放,于是叫喊起来。她的头被闷在被子里面,所以发出的声音很细小,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伟大的教授啊,管管你的学生壁勒儿吧!她变态呀,她虐待我!”壁勒儿放开了孩勒儿。


“孩勒儿,我不虐待俘虏。”她说:“你这个一向离经叛道的小妮子,经常侮辱和谩骂教授,今天竟然也高呼他‘伟大’;承认他的‘虐’之理论啦”。为了奖励她“皈依”,壁勒儿把她的头扳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把她抱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孩勒儿躺在她的怀里,嗲得令人气愤。我和弥勒儿都不理她,同时我们也知道,她“乖”不了多久。果然,这个坏“孩子”开始捏壁勒儿的鼻子,抠她的眼睛,拧她的脸蛋;还用白厉厉的牙齿,咬壁勒儿胸脯上的凸突。


壁勒儿因为疼痛和害臊,大叫了一声。一松手,孩勒儿掉在地上。只听见“砰”的一声,孩勒儿的头撞在地板了,撞得很重。我和弥勒儿跑过去扶她起来。她坐地上,两手抱着头;为了忍住疼痛,她憋着一口气,把脸憋得通红。壁勒儿吓傻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走过来,想安慰孩勒儿。孩勒儿用脚把她蹬开,哭起来。一开始,是一声尖利而细长的哭声;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哭起来。最后,这个坏家伙居然对壁勒儿破口大骂,说壁勒儿是只狗熊,肯定一辈子嫁不出去。结果两个人翻了脸,吵起来。真是“乐极生悲”!你说,再有不到一年就毕业分手了,多让人痛心哪!


壁勒儿跟孩勒儿吵架之后,天开始热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得开着窗户。结果,半夜里总是被一些声音吵醒。最讨厌的是猫的叫声,而有一只黑猫的叫声特别恐怖。它叫的时候,整个公寓楼会响起 “砰啪”的关窗声。因为不管多黑的夜,只要你朝外寻着声音望一眼,总能看见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睛。


不仅如此,在公寓和校园里,流传着一些关于这只猫的神秘传言。它闹得最凶的时候,是我们刚入学的那一年。总是有某某女生说:黑猫出现在厕所里,吓得她不敢进去解手。某某女生说:她被黑猫的眼睛盯上了,她立刻就发不出声迈不开步。又有某某女生说:黑猫晚上进了她的宿舍,用男人一样的行为“猥亵”她。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说这些都是“传言”的话,那么孩勒儿就在我们身边,她的遭遇是我们亲眼所见的。有一天晚上,我们听见她在楼下喊了一声“壁勒儿!”,接着就是一阵恐怖的惨叫。壁勒儿领着我们拼了命跑下楼,孩勒儿看见我们后只说了一声:“猫”,就抱住壁勒儿的腿,晕死过去了。在医院里,我们看见孩勒儿的裙子从后边被撕开,腿上有齿痕和抓伤。不过,我们都没有看见那只猫。


但是,那只猫真实地存在着。孩勒儿事件不久,发生另外一件事。有一对校园恋人在一个晚上幽会。正当他们关了灯双双躺在宿舍的床上,亲热得忘情的时候,女生突然看见床边有个什么东西,转头只看了一眼就惨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男生也朝床边看了一眼,结果他看见一双的贼亮的眼睛。这个男生胆子很大,一个勾拳打过去。但是打空了,一个黑影从床底下一跃而起,“呼”地跳过窗口不见了。男生跳下床追到窗前,朝窗台下边一看,那只超大的黑猫正在楼墙上倒着往下爬呢。气急败坏的男生打了手机,几乎所有的男生都跑出公寓,要灭了这只猫。可是,哪儿还有它的影子啊。从此,它消失了。现在,它又出来了。


自从吵架以来,孩勒儿已经有两周没有跟壁勒儿说话了。从前她们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现在两个人形同陌路,彼此连招呼都不打。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壁勒儿。

  “孩勒儿,”她听见猫叫就说:“当初是谁救了你?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是喊的谁?又是谁把你送到医院?”


“我不是请你吃饭了嘛!”孩勒儿因为怕猫,把被子蒙在头上。


“丧天良的呀”,壁勒儿痛心地叫嚷道:“有像你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壁勒儿,我没有忘恩负义。”孩勒儿说:“那天咱俩吵架,我做得太过分了,所以不好意思跟你说话”。


“我也是。”壁勒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于是,她们就和好如初了。关于那只猫,被暂时丢在一边;任它一声接一声地叫着,没有人再提起它。


暑假前一周的晚上,猫儿照旧在9点钟开始叫了。


壁勒儿什么都懂。她告诉我们说她在初中就谈恋爱了,如果不是被爸爸妈妈给打散,现在小孩子也快有我们高了。


“孩勒儿,”壁勒儿揭开孩勒儿蒙在头上的被子:“我今天要送给你一件礼物,够你一生受用。我要解除你对猫的恐惧”。


她说:“如果你害怕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是揭开它的秘密。然后,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我不是害怕所有的猫。”孩勒儿说:“我只是害怕那一只,那一只,你懂吗?”


“我说的就是那一只,”壁勒儿说。她把孩勒儿抱到窗前,从后面抱住她,不让她逃脱。她很耐心地给她解释,猫的习性和生活规律。


“孩勒儿,”她说:“现在是猫发情的季节。发情,你懂不懂?”孩勒儿说她懂。接着,壁勒儿给她讲,猫发出的各种声音及其意义。


“这是叫春,”她告诉孩勒儿说。


孩勒儿问她:“什么是‘叫春’?”


壁勒儿打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听着就行了,不要问得太多。


“这是叫床”,她又告诉孩勒儿说。


孩勒儿这一次没有问。


“这是什么声音?是叫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孩勒儿突然问。壁勒儿也听出这声音不大对劲儿。


“这是叫命呀!”


果然,听见楼下“扑通!扑通!一阵疾风暴雨般沉闷的打击声。猫儿的惨叫,在打击声中一点点弱下去,最后完全没了声息。可是,那些“扑通!扑通!”的声音仍然继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亮起几道手电筒的光,错乱地晃动着。光里有一个声音问:“打死了吗?”另一个声音回应说:“打死了。”


“壁勒儿,已经打死了”。楼下的一个男生朝着楼上喊。


“知道啦,”壁勒儿说。


我们都很惊诧壁勒儿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可她不回答我们的询问,叫我们都上床去睡觉。


第二天上午,我们去学校的时候,教学楼的大钟突然敲了九下,紧接着校园里响起了沉痛的哀乐。校方告知我们:教授死了。他是昨天晚上九点多钟,也就是那只黑猫被打死的时候死的。


原来,教授为了进行人类“虐”行为及其意义的研究,培育了这只黑猫。给它戴上了摄像仪器,窥视人类的虐待行为;攻击女孩子使之获得“惊吓的虐待”,并考察其效果。他一直在写一部心理学巨著,眼看要脱稿了。著作的题目是《“虐”之游戏——兴奋刺激及其对生命的贡献》。书中毫不隐讳地列举了他观察到的大量实例,其中居然有壁勒儿和孩勒儿经常合演的闹剧,他把她们的游戏称之为“‘虐’之游戏”。临死前,他正在观察猫在性交中的虐待行为。他原本是想获得“兴奋刺激”的,这使他的身心和他的研究都受益。但是,当他看到心爱的猫儿被他的学生们活活打死,及其临死前的惨状时,他的脑血管突然胀裂,猝死在视屏前。


壁勒儿出身于警察世家。她很早就发现了安装在宿舍里的摄像探头。结合这座房子的来历、教授的身世、黑猫的古怪行为,形成了一个推理链条;并得出了她自己的结论。开始的时候,她是想用“虐待”孩勒儿的方式麻痹教授,以便在获得到足够的证据后,起诉教授和他任职的学校。但是她的父母都不同意这么做。因为教授是个有巨大影响的人物,如果公开他的行径,对社会的震动太大了。后来,壁勒儿授意男生们打死那只猫,想以此终止教授的研究,让他体面地住手。没想到竟要了他老人家的性命。


校方曾经扬言要起诉壁勒儿,说她涉嫌谋杀教授。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只说要把她开除。壁勒儿回应说:如果学校那样做,她就把事情的真相在互联网上公开。结果是学校作了让步。新学期开始了,我们继续在这所学校里上课,一科一科地熬着那个硕士学位。



那只猫就埋在校园的墙角里。不知是哪个调皮鬼,在“猫坟”的前边立了一本书作为墓碑。书名是:痛,并快乐着。书的背面写了一行“墓志铭”:在动物世界和人类社会,并存着两部法典;同一条款,不同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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