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那个办公室的第一天，偌大的企划部里四双眼睛整齐划一地齐刷刷地望着我，三女一男。刚出校门，我还生疏得很，见了这阵势，一个大男人开始像一头害羞的小鹿一样慌乱，竟忘了此行的目的，头脑里只有一个想法，抬脚退出去，突然看到四双眼睛里有一个女孩的眼睛看起来很是友善，于是像逃难般地走到了她那里，我说，你是这里的主任吧，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她听明白后开始抿着嘴粲然地笑，然后把我带到了另外一个戴着眼镜，比她年长的女孩面前。
我是来应聘的，人事科科长说已给企划部主任打过电话，我自己过去谈谈就行了。对这份工作，我也是志在必得。大学毕业后来这个地方已经三个星期了，我是典型的毕业后很快失业的那种，离开家的时候，还故作豪放地说，我是出去创业的。每天，我在这个像火一般的城市里穿梭，饿了，在就近的地方吃碗面，渴了，喝口自带的白开水。辛苦忙碌着，希望时常会有，转瞬间却又很快消失。所以每次机会，我都倍感珍惜。
面试在旁边的一个办公室进行，一切都还顺利，主任说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我噢了一声，说行，礼节性地向她道谢，心里却没想到走，而是跟着主任回到了那个办公室，我对主任说想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其实，我是想回去找那个女孩，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在面试的时候，脑海里老是闪过她那双友善、亲切的眼睛，心里像突然间开出了一朵花，越开越艳丽。我曾想，女孩身上最动人的就是眼睛了，像她的，一下子就能牵住我的心，这么多年来，我苦苦地寻找着心灵的慰藉时，仿佛寻找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我说，谢谢你，声音还是很轻，她笑了，眼睛很是迷人地眯成了一条缝，在这个夏日，她像荷塘里的莲花一样清香、淡雅。
她说，没什么，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我噢了一声，仿佛才回神来，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头脑里越来越慌乱，早忘了怎么说话。
她笑着说，你的脸怎么红了……
一个办公室，再怎么大也大不了哪去吧。这方便了我，因为在每个工作的空闲里，我都会偷眼看她。这个前卫时尚的女孩，几乎每天工作忙完后都会在网上看最近流行的衣服、鞋子、手提包、小饰物什么的，她也习惯了每天都换一套搭配不同的衣服，在我们面前秀一圈。自从看到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很迷人地眯成一条缝后，我们都喜欢逗她一脸开心地笑，然后故做严重地说，再不能笑了，每次都把眼睛笑没了。
她笑的时候，我比她更开心，我想如果自己喜欢的女孩每天都在开心地笑着时，自己也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的心境总是特别地好，即使知道她有男友，而且每天在下班的时候准时开车过来接她。每到下班的时候，她就开始化妆，擦一点粉，描一点眼影，接到电话后再一脸幸福地跑下去。
有一天，下班后她并没有急着要走，而是叫住了我，问，可以到你那儿去洗头吗？我愣住了，她急着问，怎么，不行吗？我摇了摇头，却又使劲点了点头，说，行啊，那我们上去吧。给她洗头，倒真的还没想过，心里忽然就乐开了花。
来这工作后，我住的是单位的单身宿舍，和办公室在同一栋楼。以前是和她说起过我那里24小时供应热水的。来这儿这么久，她从来都没上去坐会儿，我几次说起，她都笑着问，你上面有什么好玩的吗？总问得我一愣一愣。
这次，终于有了一个让她上去的理由，而且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而且还要给她洗头，像上天突然很眷顾的似的给了我一桩美差。
一前一后，我们一起上去，我差点就兴奋地跳起来了。她脱下了外套，就放在了我的床上，取下耳环、手链，我已急急忙忙地为她准备好了盆子和毛巾。
举着喷头，调好水温，我们各就各位。
很长时间，我都想不起来这十分钟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我站在她背后，拿着喷着的手随着水流一起发抖，心里老在怦怦地跳，一直都像有蜜糖在缓缓地流动，一切都恍若梦中般地甜美和幸福。
倒水的时候，突然看到盆里散落的头发，我用手捞了起来，看了又看，背着她悄悄地放在衣袋里。
心里早像她的头发一样柔软。后来，在她要我给她抹掉额头上掉的一根头发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待我意识到什么时候，我才知道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闯了大祸，她站起来，像不认识我似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眼睛一改往日的温柔，似乎要喷出火来，她说，你怎么能这样？没想到你会这么轻浮……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很懊恼，第一个反应是想向她解释一下，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果非要为我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爱她，刚才太动情了，可是，我能说吗……
她一甩头走了。
就因为这事，我们之间有了很深的芥蒂。她也不再怎么理我，我们之间的说话仅限于工作。我每每找机会提起，想向她很坦诚地道歉，然而，当我说出“那天的事……”，她就冷冷地把我的话打断，“现在不要说这个好不好？”剩下我一个人愣愣地发呆，心里像无法呼吸般地沉重，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每天睡觉时，我都在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呢。漫漫长夜，没有星星的天空一片漆黑，她的头发，在我的心中纠缠着，就像这样的天空。我偷偷留下的她的头发，就放在我的枕头下面，我还能闻见头发上还残留着洗发水的香味，她的头发，其实也不是太长，刚及肩，那次她梳头的时候，掉了很多头发。她的梳子，是自带的，很短，刚好可以握在手中让我看不见，水晶般的亮色柄上，稀疏地散落着几个梳齿，很多掉的头发，就缠在梳齿上，一圈一圈。
没有什么比她梳头更动人的了，我一直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快要梳完的时候，她一甩头，梳好的头发就很温驯地被抛到了脑后，我看得清头发上飘过的清新的水汽夹着洗发水的香气。
每次我想起这些，我的心里总有一种哽咽。
又到了夏日。因为工作，不得不离开这里，向更广阔的舞台发展。部门里例行最后一次聚餐，在以前我们经常光顾的那家酒店里。酒店老板上次还开玩笑说我和她郞才女貌，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当时差点没笑晕过去。我也是一个劲地望着她傻笑，不知不觉地脸红。
我坐在了她对面，每次抬起头，都可以和她的目光对上，我总是匆匆地望向了别处，心里抑制不住地慌乱。吃着，都不怎么说话，我踌蹰了很久，还是拿起了酒杯，和她碰杯。她冰冷的眼神，比那天像要喷火更觉得可怕，我一时语噎，愣在了当地。还是她说，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们。我噢了一声，望着她苦笑，怎么会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怎么可能会忘了她呢，我眼前的这个女子，她让我有了想流泪的冲动。啤酒不知怎么的今天特别苦。我像疯了一样，把酒杯倒满，自顾自地喝，直到眼圈很红很红。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明白，我舍不得她。更重要的是，我要把没有和她重修于好这个遗憾带到了新的单位，心里愈发觉得伤悲。
走的时候，除了简单的行李。这里的东西，我只带走了那包她的头发。那包头发，一直放在我的贴身衣袋里，在每个工作的空闲，就拿出来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