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一行四人,都是市里党政机关的干部,组成了一个工作队,来到了粤西边远的山区,在一个被称为“寡妇寨”的村子里蹲点,与当地的农民交了一年朋友。
在驻村的一年多时间里,我们对中国的农村、农民、农业生产等都有了新的认识。那些可爱的乡亲,那些可敬的党员,那些可亲的干部,都是我们要学习的榜样!当然,也有不少是负面的东西,如一些党员、干部的懒馋占贪,个别农村党员、干部变质、腐败,给人们敲响了警钟!
农村天地广阔,民风民俗别具特色。我们是文化人,下乡这一年,也是学习和采风的过程,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人物和典型事件,值得拿起笔来描述、演绎和讴歌。为此,我将积累的素材略作加工,写成报告通讯,构成了这个下乡驻村纪事的系列。定名为《寡妇寨风情》,借此献给正在农村驻点的工作队,并飨网友。
沿着崎岖山道一路颠簸,我们工作队一行四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粤西的望夫山麓,山青水秀,空气清新。不远处接近与桂东南交界的一座山峰,是国家自然保护区“峨王嶂”。人们说的不错,越是自然风光秀丽的地方,越是贫穷!我们驻的村,叫做“寡妇寨”,来历未考究,光是听到这个名,就够吓唬人的了!作家吴有恒曾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山乡风云录》,就取材在这一带的地方。书中写到的“桃园堡”和上洞、下洞村,这里尚有这些村、堡的陈迹。这里的百姓,在战争年代为革命作过贡献,但社会发展了,外面的世界已很精彩!然面,这里仍是偏僻落后的老区。
我们想象中,会有一支热情的村民队伍,夹道欢迎我们驻点工作队。可是,除了村干部和十多名衣衫不整的小学生,在村委会门口稀落地鼓着掌外,远处只有几个老人在观看热闹。以前不知有过多少次工作队下乡了,来来往往,打打停停,人们对此已经淡漠。
在村委会安置好住宿的地方后,女队员袁志玉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冲冲地走进男队员的住房,神秘地说:“陈队长,你可知道这条村寨,为什么叫做寡妇寨吗?”
“也许守寡的女人多吧!”我随口应着,“咦,你打听过了?”
“是的!据带我到宿舍安床的妇女主任李清菊介绍,这条村子以前出产西瓜很出名,不少人种瓜致富,寨名被人称做‘瓜富寨’。自从那些年割了‘尾巴’,种田人受到伤害,土地丢荒,村民都穷了下来!人穷志短,凤凰都往外飞,小伙子很难讨到老婆……”
“是呀,”我插话说:“那年代,本来插支筷子都能出芽的土地,却不准人去耕种,怎么不穷!”
“村里有几句民谣:‘风光好是好,好山只长草,村穷百丑出,见哥不见嫂!’是说过去政策不对路,村民穷困,单身汉多,成不了家。能成家的,也多是娶回外村的小寡妇、残盲矮拐的老姑婆,因此这个‘瓜富寨’,就被人戏称为‘寡妇寨’了。”
“不错!你刚下来就搞调查研究了。你的床铺都安顿好了吗?”
袁志玉把嘴一撇:“电灯泡是坏的,未换上。”
“请村干部帮忙换一个嘛!”
“说得容易!村委主任薛大贵到村里的杂货店买,不!是赊!店里的老板娘硬是不肯赊!我一打听,原来村干部赊欠的帐太多了,人家不信任了。”
“这……”我不由皱起眉头,“那等一下我叫人到杂货店给你买。”说着,我把队员陈明叫过来吩咐:“看看大家还须要什么,一起采购。”
这个村集体是个欠债集体,穷到买不起一张写欢迎标语的红纸。据说,那张写“欢迎工作队下乡”的红纸,是在村小学借来的,连毛笔也是借的。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寨里的党支部书记薛立冬,倒不像个穷家子弟。看他穿那件带花的衣服,还开胸露膀不扣纽扣,倒像个不修边幅的小贩子。
薛支书和我们接上头后,客气地说了许多谦恭话。我建议先开个支部会,再开个班子会,然后开全体党员干部大会和群众大会,让党员、干部、群众都明白上级组织十百千万干部下乡的重要意义。
薛大贵和薛立冬都面有难色:“这……”
“说呀,”我有些诧异。
“恐怕,召开大会有点困难!”
“怎么?现在不是农忙,不会影响农时吧?”我追问着。
“农活是不会有影响,不过,我们这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就是开这样的大会,起码要老半天。半天以上,就要管一顿饭,来的人少许也有六七十人,我们这个寨集体经济已锅底朝天……”
“啊!”我不用他们张口了。我知道这个穷寨子的老底。就说:“会一定要开,误餐饭也要做。如果村委会解决不了,工作餐的费用,暂由工作队借支。”
晚上,我和四名队员,正式开始了“访贫问苦”。
这个山寨,存在的问题,须要开展的工作,真是千头万绪啊!
晚饭后,我们工作队开了一个短会。就分头到农户家进行访问。
我和袁志玉两人一个组,按分工,去访问寡妇寨的“第一寡妇”——杂货店的老板娘。
寡妇寨分为上寨和下寨,村委会的办公房建在两寨中间,这家卖杂货的店铺,就设在村委会的侧边。铺子后面是村的小学校,村里人趁一次墟来回要走三十多里路,日常生活的小食用品,小农具、农药,都习惯在这里买。
我们到访,老板娘很开心,特意扯亮了一个四十瓦的电灯泡,端椅端凳的,十分热情:“同志来了,快屋里坐!”
“听口音,老板娘不是本地人吧?”我打量着这个阿庆嫂式的女人,探问着。
“我是广西宜州人,命丑呀!八年前就克了夫,守了寡。嘿嘿!”她说话大大咧咧,好像在寨里,守寡是光荣的事情!“后来有个人贩子骗我,说广东这条瓜富寨人人都发了大财,交了一千元才肯为我牵红线。我这个寡母婆,就带着女儿阿凤,嫁给这里的老刘了。”
“广西宜州?不是刘三姐的故乡吗?”袁志玉侧着头问。
“是呀,姑娘,你知道刘三姐啊!我也是姓刘的,和老公‘牛肉炒牛肉’!”
“炒牛肉?”
“不懂吗?姑娘,哈!一对夫妻同一个姓氏,就是牛肉炒牛肉!”老板娘笑着捧出两瓶矿泉水递过来。
“大姐走南闯北,又会做生意,了不起!”
老板娘听了有些开心:“哈,以前是寡妇门前事非多,现在是店铺门前顾客多……”
“对呀!”在场的一个村民大声叫道:“她呀,是我们寨里寡妇们的大姐大呢!”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袁志玉问:“刚才,我们一过来,看见许多人在你铺门前看电视,而你怎么没有开电灯?只点亮一盏煤油灯?”
“同志妹,村里电是通了,可电费高呀!”老板娘叹了一口气,“没人买东西时,我是点油灯,有人来购物了,就开这盏四十瓦的电灯。”
我一听,觉得新奇:“村里每度电多少钱?”
“两块八!”在看电视的一个老乡回答。
袁志向玉睁大了双眼:“这么贵?我们在城里才八毛钱!”
“同志,”在座的村民立刻议论纷纷:“‘村村通’之后,我们村架上了电网,谁不高兴呀!可是干部用的是‘牛王’电,有本事的人偷着搭线用电,‘电老虎’又卡着管电,成本都摊到农户头上了……”
“怎么会这样?”袁志玉气愤地问:“怎么不向上级反映?”“反映?上级来人了,干部招待过酒饭,拍拍屁股,也是不了了之!”
我听了大伙的诉说,向老板娘问:“听说村委会欠了你不少的债务,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这话不提不要紧,一扯起话题,老板娘显得异常的激动,“我家老刘先前在门前还开了小食店,生意算是红火!可是村委会的干部吃了饭就挂帐,接待应酬吃,开会吃,馋了也吃。吃着吃着……五六万的小本钱,都收不回了,老刘也气的病了一场,差点……呜呜……”
老板娘说不下去,竟泣不成声。
在场的村民立时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情况反映出来。原来,这家小食店,被村干部坐吃山空,不到三年,活活被吃垮了,到头来只剩下一个空帐本。老板娘虽是牛角不尖不过岭的女人,但告到镇里,也没结果。原村支书在上届被撤换了,轮到这一届,老帐未清,新债又来,也“赊”得女老板晚上见了干部路过店前就关灯。她说:“本店有三防——防火防盗防干部!”
天!这里的干部都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了。
王劲和陈明的小组,访问的是村里的“二寡妇”——妇女主任李清菊。这个第一第二的排列,是村民按嫁进村的先后‘命名’的。李清菊的娘家村是在望夫山下,她与本村一个男人结婚不久,丈夫上山采药摔到山沟里丧了命。过后,她改嫁到这条村姓薛的人家,生了儿子薛夏至之后,姓薛的丈夫又因患绝症丢她而去。虽然命水不好,但她对集体的事务很热心负责,人也泼辣,村寨里的计划生育工作全靠她具体去抓。
这个小组,除了发现妇女主任的口碑比其他干部好之外,也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二寡妇的儿子薛夏至是山沟里的农科迷。他读农校回来后,就将掌握的技术,用在实践上,天天蹲在一块小试验田里,准备改良寨里的西瓜品种,重振‘瓜富村’的雄风!
好消息、坏消息都有!我们下乡第一天的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夜里,我为今后的工作开展想得很多,山村之夜是平静的,但这山寨的情况是复杂的,要摸索清楚,还得狠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