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贺明明以为蓝晓儿支起帐篷是玩一会儿,到了晚上会进屋去睡。她妈妈收拾了屋子,铺了床,可蓝晓儿根本就没进屋的打算。贺明明看了看家里,斑斑点点到处脱落的墙壁,脏兮兮的家具,四处散放的居家衣物,想她一个城里女人怎会在这样一个地方过夜。她连澡都不愿来家里洗,她嚷着可不可以到溪水里去洗。屋门前一条从深山里流出来的溪水常年哗哗地流,冬天它冒热气,夏天好似冰水,山里人吃西瓜都喜欢先把瓜往水里放一放,吃着凉爽。因为太凉,贺明明在夏天也很少在溪水里洗澡。蓝晓儿拿着毛巾与她的两侄女下到了溪水里,只听得她一阵一阵尖锐的笑声,笑声如银铃在溪水里滚动。
城里女人衣食无愁就是开心。贺明明是在车上知道蓝晓儿有33岁的,当时她半天没做声。她家里的姐姐就是33岁,姐姐已经完全放下了追逐美丽的心,每天忙屋前屋后的大事小事,如喂猪、放牛、种菜、烧火、做饭、洗衣等等,从天亮忙到天黑,根本没有气歇。30几岁的人看上去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成天灰头土脸的。
贺明明看见蓝晓儿湿着身子钻进她的帐篷,哧的一声,拉上了拉链。然后又见她着一身睡衣弯腰出来了,捻着块香皂在溪边洗她换下来的衣服。
其实她根本就没打算要在外边过夜的,行头怎么样样齐全?贺明明不晓得,蓝晓儿为跟林中林他们一起自驾游,购置了整套装配,不说是几套换洗的衣服,她什么都有。这些东西丢在车上,随时准备出发。
天上的星星不是很亮。贺明明把家里的小竹床搬到帐篷边上,以一种守护者的身份陪同着。家里的黄狗也跟了过来,望着又远又近的山影,打起了哈欠。
蓝晓儿说,你睡到我帐篷里来,外边夜里会凉。
贺明明说,没事。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帐篷顶上一临时晾衣绳上刚才蓝晓儿洗的内衣,风儿吹着那粉色的有着蕾丝花边三角短裤与乳罩在轻轻摇晃。明明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把眼睛轻轻闭上。她想,一定要去城里打工。再也不烧炭了。
林中林他们是在凌晨两点多赶到山上的。在蓝晓儿那辆丰田车边安营扎寨。睡到两只鸟儿落到帐篷上相亲相爱,唧唧喳喳地打闹着。林中林躺在帐篷里,面带笑容看着这两只鸟的影子,有一些幸福的感觉。
醒了便起来,查看地形,路边的山谷,森林茂密,深不见底,潺潺溪水在此处湍急且落差大,流水声高高低低一直回响在山谷下边的树林里。林中林燃起了一支烟,他想这个鬼丫头,也敢开,闷声不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被人拐了都不知道。年年岁岁,一日复一日,林中林看着晓儿也开始在朝老的方向滑行,人都要老了,可是她就是不长心眼。林中林摇着头,郁闷地伸着腰,对着清晨的森林大声地吼了一声,声音有些单薄,气力不足,山中的回音也就隐隐约约颤颤悠悠的。林中林心有不甘,他双手做出卷筒状,用尽力气对着山那边使劲地喊——晓儿。当他喊出晓儿时,他也吓一跳,怎么就把晓儿喊出口了呢?自己刚才想都没想呀,他边上那一哥们不怀好意地呵呵地一脸坏笑。
早上醒来,拉开帐篷拉链,蓝晓儿一眼便看见蹭在边上的黄狗,黑溜溜的眼珠子正瞅着她,倒是把晓儿给吓了一跳。黄狗见晓儿出来了,它也一跃而起,向着晓儿摇摆着尾巴。
晓儿所处的位置其实是一山坳上,村庄在她的视线里宁静安详。连绵起伏的山峰在这片洼地的周围叠嶂,黑瓦白墙的房子上炊烟袅袅。间或,几声鸡鸣,几声狗吠,掩盖在穿村而过奔腾喧闹的流水声中。看着石头上流动的溪水,晓儿觉得只有洗点什么才能对得住这么清澈的水。于是,她把睡袋套子、帐篷褥单、枕巾等等,能洗的都拿出来洗。她拿着明明家里的洗衣棒,一棒一棒地捶下去。水花四溅,棒声响彻乡野田间。又把褥单放在急着向前奔流的水里展开,一些污水与肥皂水在四周慢慢散开,然后再搂成一团再几棒子下去。在贺明明看来,蓝晓儿挥舞洗衣棒的姿势非常的优美,一棒下去,总要停顿一下,像是要把回声送出去,再来下一棒。让贺明明惊讶的是蓝晓儿那双浸在溪水里的赤脚,白白嫩嫩的,脚指甲上十点丹蔻,像落在水里的花瓣。贺明明望着望着,心里冲出一股气,默默地,却又是重重地叹了出来。
贺明明家前坪里,两边用三根木棍架着竹篙,这个时候都被蓝晓儿花花绿绿的东西侵占了。风儿吹起那些棉质的褥单、枕巾在阳光下光彩艳丽。林中林开着车老远就看见这些飘飞的旗帜,一直到近前,他才看到在溪边洗衣的晓儿,长发搭在肩头,一脸的喜气。他哈哈地开了车门,从三菱吉普上跳下来。
林中林探下身子,大声喂了一声,然后说,请问村姑,贺明明家怎么走?
蓝晓儿抬起头,见是林中林,踩在溪水里弯腰就向林中林打水。笑声与叫声一起滚落下来,随着哗哗的溪水欢快地奔腾。
闹够了,林中林望着远处的山峦,对晓儿说,这里真好。干脆你留下来,找个人嫁了。做个地地道道的村妇,多好。
晓儿笑起来,说,想来着,就是嫁不出去,这个村子的老规矩是女儿招郎入赘。
蓝晓儿说的是实情。这个村庄的人家很少生男孩,家家户户生女儿,因要延续在这块土地上的生活,不晓得从哪一代开始,一直是女人当家。一个家里一般长女不嫁,由女婿上门。关于为什么老是生女儿以前一直是一个谜,后来是一位大学的教授来此考查,说是这里有一种特殊的矿物质,导致生女儿的概率大。
7
这天下午,贺明明又搭着蓝晓儿他们的车去了城里。她不愿意烧木炭了。进了一趟城后,她觉得烧木炭赚钱太原始了,周期长又累得要死,最后捻着那沾满炭灰的钱还要对买炭的人感激涕零。要说在夏季能买她的炭,她还真该感激,当然也不能去计较一斤比冬季便宜了二毛钱。想着这个价钱,在心里有种痛如同虫子在爬,隐隐地像有刺在扎。
正如蓝晓儿许诺的一样,贺明明住进了她的家里,也进了蓝可公司下边的几个连锁超市中的靠近晓儿家的一家。蓝可对晓儿的这一举动没有说什么,同情别人是件好事。倒是林中林有些微辞,与一个不熟悉的外人,生活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好。林中林强调,生活环境相差太大,人不免有比较,有比较便会难受,有难受便会滋生怨恨。蓝晓儿看着林中林在她面前叨唠,就笑,说,有一天,我总要与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说不定是一见钟情,认识几天几个月后我们就生活在一起,那也不行?林中林想都没想,断然说不行。蓝晓儿嚷开了,说,为什么不行?林中林突然来气,他痛心疾首地说,晓儿呀晓儿,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你要林哥哥怎么说你?林中林黑着脸,样子难看,蓝晓儿任性的话冲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她有些冤枉地嘟着嘴,说,那你说,我要与谁住在一起才好?
我。林中林闷声闷气地吼了一句。那天他们是在车里争吵的。所以,蓝晓儿听到这声“我”后,突然脸就红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不去看林中林。
沉默了一会儿,林中林拐过脸去说,丫头,我们也别耗了,生命都过去一大半了,没时间了。你不记得你小时候说过要找我做男朋友吗?我第一个女朋友是被你赶走的。我的前妻也是因为你与我离婚的。所以,你要对我负责,本来我还想等,等你慢慢明白。可是你对我就是视而不见,今天我不得不说出来。
关于林中林离婚的真正原因,蓝晓儿是第一次听说。过去她以为是林中林混在生意场,难免沾染女色,让他前妻疑神疑鬼。今天的这个版本,她有些不信,可是以她对林中林的了解,他是不会特意杜撰出这个情节的。所以她听完林中林的讲述后,足足呆了两分钟,接着便爆发出无法遏止的大笑。
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要怪只怪你莫名其妙地跑到我梦里来。林中林自我解脱着,但表情是快乐的。这么多年后,在今天,他终于有勇气把这个梦说给晓儿听。听见晓儿快乐的笑声,他也跟着快乐。
蓝晓儿瞅着他,眨巴着眼睛说,还不算老,比我哥显得年轻。
林中林心里那个美呀,这会儿就只能用傻笑来表达。
所以在贺明明住到蓝晓儿家后不久,蓝晓儿正式谈恋爱了。麻将打得比平常少得多,她的那帮牌友也知趣,一般不叫她。这天,林中林出差了,又正好是星期六,蓝晓儿打电话给梅红,说,唉,干吗呢?来我家玩吧,叫上唐瓷与敏子,我家有人做饭咧。梅红在电话里唉声叹气,说,我在家休产假。
嘻,嘻,你又没得老公,怎么会小产?打鬼讲。蓝晓儿一点都不信,梅红早几年就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儿子单过。
梅红马上回嘴,说,到底是谈爱了,晓得有男人就会小产。
呸,呸,呸……蓝晓儿一连呸了好多下,可是她不自觉地笑着。
告诉你,我是被唐瓷小敏她们打惨了,所以只能躲在家里休“惨”假啦。
听了梅红的解释,蓝晓儿笑得在床上打滚。梅红接着说,那天我真的被她们打懵了,坐的士回家,脑子里还全是麻将,到家了,我突然冲的士司机叫起来,碰哒,碰哒。的士司机望了我一眼,继续往前开。我来脾气了,吼了起来,说,老子讲碰哒就碰哒,你为什么还不碰啊?这个时候,的士司机也来脾气了,他说,姐姐哩,求求你好呗,我们的士司机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碰哒,你安的什么心?总是要我碰哒。你下去好呗,我不要你的钱。说罢,还加了一句,老子今天晦气,碰到一个神经。这下梅红才猛然醒悟,她其实是向他喊到了,到了。情急之中话从嘴里出来,却成了碰哒,碰哒。麻将打得走火入魔了。
梅红自己也笑醉了。蓝晓儿这边笑得更晕,一边啧啧地感叹,一边说,天呀,你真是被打蠢了。
就是,就是,梅红哀叹着。
真的就怕了她们?蓝晓儿带着挑衅地问。
这一向背呀,我两个店子这个月的生意白做了,全给了那两个花生子。
我真的不信唐瓷与敏子手气就这么好,邪啦?怕是有巫术。蓝晓儿叨念着。
要打,我不喊她们,你去叫。梅红终于动心了。打麻将的人,是最经不起劝的,其实听说有麻将打,她心里早就是痒嗞嗞了,口里的拒绝,只是一个姿态罢了。
蓝晓儿笑了笑,梅红不主动喊人打牌,是怕输。有一种说法,四个人中,常常是最早邀人打牌的人输。梅红打牌禁忌越来越多,名堂搞尽,近来还总喜欢穿红衣服,说是冲喜,能旺手气。她还说,洗了头打牌,绝对暴输。说是她试过无数次,次次应验。
没多久,唐瓷与敏子屁颠屁颠地来了,像赶着来捡钱。蓝晓儿给贺明明300元钱,要她到超市去买点水果与菜。贺明明吓了一跳,说这几个人哪里要这么多钱?蓝晓儿说,你看着买,水果要进口的,她们嘴刁着呢。
牌局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开始了。林中林知道蓝晓儿下午要打牌,他发来一短信,让蓝晓儿一个人抿着嘴笑了好久。他短信上说,愿你打麻牌时,上手坐个日本人,名叫根本不和;对面坐个俄国人,名叫输得不亦乐斯基;下手坐个韩国人,名叫金得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人东方不败!
啧啧,谈恋爱的女人不笑也有笑的样子。梅红看着蓝晓儿带点妒忌。起先,四个女人的精力都在牌外,一些报纸电视上掉下来的花边笑料在她们嘴里使劲抖动着。牌打得温温和和。桌上,敏子偶尔望着梅红浅笑,然后感叹着,说,也许一个人戒赌跟戒毒样,你看梅红总是喊着叫着说不打了不打了,结果只要有人喊,心里就痒痒,赶着来打牌比谁都快。说话的时候扔出一张牌。
和了,清一色。梅红绷着一张脸,敏子这样说她,她有些不高兴,把面前的牌往前一推。
唐瓷有些幸灾乐祸。说,敏子,你家的水植物是不是缺水了?敏子一直信风水,她告诉过唐瓷,门旁摆水可催财,所谓“山主人丁水主财”。所以她一直在家门边摆了两盆水种植物。
敏子笑着,说,才开始呢,告诉你,我在我家玄关上供奉了貔貅呢,聚气生财,等会儿你们都会怕我的。
嗳,我怕死哒。蓝晓儿做着鬼脸。接着她把牌一推,说,你这样一说,倒是一定要接你的炮。
打牌一定要学会放弃。打十盘,如果你和了四盘,你的手气已经够好了。那剩下的几盘就要想着安全着陆。顶上手,卡下手,不出你手上别人需要的牌。跟着游,这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游戏。如果每一盘你都想着要和,那么你注定是要输的。审时度势,一定要晓得有放弃才有获得。可是在赌桌上,人往往很难有这种理智,总想着会有奇迹发生,好运总会当头,欲望是无止境的,贪婪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结果越陷越深。
梅红就是不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要放弃,想赢的欲望太强烈。古人说过,一个人用瓦器作为赌注时心坦然而格外技高,用金属带钩作为赌注时心存疑惧,用黄金作为赌注时则头脑发昏内心迷乱。其实赌技是一样的,只因赌注不同,其结果大不相同。
吃过贺明明做的晚饭,大家都赞不绝口。说,晓儿,你也太会享福了,一个人,还请个人来照顾你。
蓝晓儿接过话说,哪里,哪里,我是特意为我们打牌时,能有个人端茶送水,吃饭不用叫外卖。
梅红伸着懒腰,说,在你家玩,好是好,就是不喜欢手洗的,太累了。敏子也附和,是的,是的,你去买台自动麻将机,以后我们就不去宾馆开房了。
梅红、唐瓷、敏子齐声说,要得,要得,在这里玩又安全。
蓝晓儿,说,你们想得倒是美。
唐瓷说,你放心,我们每次也和在宾馆样抽水,保证你不会吃亏的。
蓝晓儿说,不是钱的问题,总觉得不像,好像自己真成了赌博佬。
话音一落,三个人就笑起来,唐瓷对着敏子说,你不是赌博佬,是什么?
梅红也说,这个晓儿,就喜欢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蓝晓儿突然黑起脸,冲着梅红说,你放屁,你才是婊子呢。
梅红闭了闭眼睛,仍不识趣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又没说你是婊子,有什么好生气的?
蓝晓儿把牌一推,自摸了,但她嘴里却说,你妈才是婊子。
贺明明一个人在厨房收拾。她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打牌打这么大,只见红色的百票票在桌上飞来飞去,一盘牌数几张给这个,或者又给那个。可是那几个女人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时不时地说笑,多几张少几张,毫不在意。刚才她见蓝晓儿门清听一、四条,梅红放了一条,蓝晓儿纹丝不动,可是看牌的人心里急,贺明明看见她的下手敏子有三个一条,三个四条,这个时候不要炮,恐怕就没有和牌的希望了。果真,摸了一轮牌后,蓝晓儿丢了个六万,梅红兴高采烈地嚷起来,清一色。接着贺明明在钱包里抽出八张红票票给梅红。她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嗳,恨死自己了,总是不记得农夫与蛇。梅红却哈哈地笑着,说,我领情,知道你是同情我,谢了。
酸。唐瓷说。
贺明明收拾好碗筷,在客厅为她们续上水,就进书房看书去了。她不敢再看,一看她就出汗。她紧张。一下那么多钱,看着吓人。同时她也在心里犯嘀咕,天呀,刚才要是接住了那一炮,600元呢,结果反倒要掏800元出来,想一想下正负1400呢。想着想着,她心里有些来气,为什么不接炮呢,我一个月的工钱呀,我要在这个家里做一个月的事才有600元,可是在牌桌上她们却没有看在眼里,仅仅只是一盘牌的输赢。贺明明看着书,眼睛里却是那些红票票在飞。有股气闷在心间。
快十点的时候,蓝晓儿的状态不好,头皮有些发麻。张张牌摸在手上,都似一枚炸弹,一扔就是炮。于是她如同惊弓之鸟,时时刻刻都处于一种担惊受怕的状态中,没了气势,乱了方寸。同时在心里,她也想着要打几个大方子,把本扳回来。大方子是要看牌运的,强求不得。如果一心想着,反而放炮的几率越高。
蓝晓儿被打晕了。梅红张嘴又开始神念,人生如麻将,一见钟情是天和,自由恋爱是地和,媒妁之言是平和,勾引别人老公叫抢杠和,跟别人老公生孩子叫杠上花,一个情人叫单吊,没有情人叫白板……
敏子你勾引别人老公呢?唐瓷笑着说。蓝晓儿数了24张红票票丢在桌上,说,勾走了我的老公,我还要打个大红包,哪有天理呀?敏子嘻嘻地笑着。
蓝晓儿数钱的时候,贺明明正好在场,看着钱从蓝晓儿那儿毫不犹豫地拿出来,敏子也毫不手软地接过钱,这钱一下子就换了主人。贺明明直抽冷气,她用眼角瞟了一眼蓝晓儿,见她没有一点心痛的表情,贺明明心里的冷气抽得更凶。她想,天呀,这些钱,在我们家里要烧三炉炭窑!
麻将打得正欢,梅红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号码,向大家挥了挥手,示意轻点,说,我老公。唐瓷皱了皱眉头,嘀咕着,前夫,一辈子是非不分。
电话里,那个男人在责骂梅红又在外边打麻将,不管儿子。梅红申辩着,说,保姆在家呢。那边抢白道,保姆能替代妈妈?梅红哑口无言,一个劲地讲,晓得,晓得,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说罢挂上电话,有些发呆。敏子看着就笑起来,说,奇怪啦,都离婚几年了,你还咯样怕他。
梅红呀,别个的男人她分分秒秒就可以搞定,可自己的男人怎么都搞不定。唐瓷口气淡淡却又分明一针见血。梅红其实是个能干的女人,一个人张罗两个店子,方方面面她都能摆平。其中有一点很重要,与她打交道的男人都还蛮愿意帮她,她会说人又真诚。
梅红叹了口气,说,男人呀,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敏子说,你们都离婚了,干吗怕他?
不是怕,他是我儿子的父亲,我当然要尊重他了。梅红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唐瓷也跟着叹气,说,其实如今好些男人是这样的,工作泡在会里,检查泡在车里,用餐泡在酒里,锻炼泡在舞里,娱乐泡在赌里,放松泡在情里,激情泡在被子里,反正就是不泡在家里。
说得几个女人哈哈地笑。牌局打到一点按时收场。敏子与梅红赢了。唐瓷输子两千多,蓝晓儿输九千多。她们在客厅里核对账目,贺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她想蓝晓儿这是何苦,叫一帮人来,开着空调管吃管喝,还要送那么多钱给她们。她心痛得有些愤怒。
这一晚,蓝晓儿洗完澡便睡了,可是贺明明想了一晚,也气了一晚。她头热热的,无法入睡,可是又不断做梦。梦里不是家里烧炭窑的场景就是红红的百元票四处飘飞的场面。
第二天看见输了钱的蓝晓儿没事样,看娱乐节目的时候照样哈哈地笑。贺明明忍不住问,你难道真的一点不心痛吗?蓝晓儿被问得木然,问她指什么。贺明明更是气愤,她居然不记得了,她说,那么多钱,可做多少事!蓝晓儿听明白后莞尔一笑,说,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如果想得太多,那就不要去玩了。输的时候想一想自己赢的时候,心便会平静。而且退一步想,就当自己破财消灾,别人都要跑到庙里去捐款,我这里走掉一点钱,也许别的地方就会好。上帝是公平的,不会什么好事都摊到一个人身上。就像你,没有钱,家境不好,可是上帝让你年轻健康,让你能上大学,这就是在给你机会,给你运气啦。
贺明明听着觉得这不是人讲的话,她输了钱,能这样平静地对待是因为她有钱,有九千块钱与没九千块钱生活没有区别。她想着她二姐夫的弟弟长子常常因欠了人赌资,被人追得四处逃窜,其实每次也只是欠别人几百块,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同样是赌博境况是多么不相同。
蓝晓儿见贺明明呆呆的样子,话兴意犹未尽。她继续说,我的一个朋友说,如果她打牌总是手气好,心里反而会有些慌,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她便会跑到庙里去烧几炷高香,让菩萨保佑自己,把一些赢来的钱扔进公德箱,以求心安。其实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看到一些大企业家同时又是大慈善家,捐出大量的钱建学校办养老院,其实是一个道理。钱不能老是进,如果能出去一点,钱便是流动的,人反而安心了,老天也会笑,于是便会帮你,你便会事事吉祥。
贺明明听得一头雾水,打个牌输钱还有这么多道理可讲。她想刚才听到的话,钱不能老进,要出去一点,才能进得更大。可是她们家里进的钱根本不够,却也要出很多的钱,维持很低的生活水平,却年年都是入不敷出。穷人与富人的区别真的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以后敏子、梅红她们又在蓝晓儿家玩过几次,只要是蓝晓儿赢了钱,她必定会抽两张给贺明明,她说她做饭倒茶辛苦了。这个时候贺明明只是笑了笑,也不推辞,顺手接了放在一边,先做着手头的事。偶尔她会想要是刚才你接了那一炮,又何止是二百。所以她觉得蓝晓儿不给她这钱也是要给别人的,反正她有钱,二百元是九牛一毛而已。她心里是不存谢意的。
那天贺明明在家搞卫生,清理一些光盘与影碟。蓝晓儿说,把那些都放到书柜下边的抽屉里。贺明明打开那个抽屉时,她目瞪口呆,屉子里七八部旧手机以及充电板与电线。贺明明说,里边有这么多手机呀,还怎么放碟?蓝晓儿走过来,说,哎呀,我真的忘了,这是用过的手机,还蛮好,明明你选一部吧,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一个号子,我也好与你联系。贺明明伸手到抽屉里拿手机时,手居然是烫烫的。她从没想过一个人会拥有这么多部手机,手机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奢侈品,而在这里它却如废品般被搁置。
8
蓝可要蓝晓儿陪自己参加一个商业酒会。代表蓝氏集团。平常这样的活动,蓝晓儿多半会拒绝,可是今天不一样。蓝晓儿知道林中林也会去,她想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让林中林见识见识。参加正规酒会的女人一般都穿礼服,所以那天蓝晓儿特地开车到省城的春天百货买衣服。在贺明明的眼里,只有蓝晓儿看不上的,没有她买不起的。从来不知道有人买东西不看价钱,穿上去好看,就刷卡。贺明明看着那小卡片,觉得是张魔卡,里边有用不完的钱。
蓝晓儿试了一件范思哲的礼服,柔柔的黑纱里边有一层暗红色,穿在身上,看似黑色,却有隐隐的红色在摇动,错落成弧形的裙摆上落了几朵开得不是很丰满的玫瑰。蓝晓儿穿着它在镜子面前转了转,一个劲地问贺明明好不好看。贺明明有些呆,她觉得这是电视里明星穿的衣服。她对衣服的判断力明显的是不知所措。她望着镜子里骚姿做态的蓝晓儿嗯着,有些勉强地点着头。蓝晓儿转身对服务员说,开票,我买了。然后又对贺明明说,你帮我去刷卡,签上我的名字就可。说完一个人还在那儿对镜欣赏。
贺明明刷卡的时候收银员面无表情地报了一下数字,说6800元。贺明明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什么?什么?6800元。她说,等一下。说着收了卡又折回来,急急地跑向蓝晓儿,说,天呀,我吓一跳,要6800元呢。这个时候蓝晓儿己换好衣服,那礼服已被服务员包好。蓝晓儿说,我知道呀,怎么啦?贺明明说,这衣服又不是金子做的,要这么多钱,我不去刷卡,我怕。服务员在一边古怪地笑着。蓝晓儿接过卡一个人走向收银台。
贺明明在蓝晓儿家一晃就是两个月。开学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了。一些生活用品蓝晓儿在带贺明明逛超市时顺便买好。贺明明上的是一所师范大学,在A市近郊。所以她的一些东西到时可直接从蓝晓儿那儿搬到学校去。开学前夕,贺明明回家了,她妈妈硬要为她上学做酒席,把平常送出去的礼钱一并收回来。明明的意思是算了,在乡下办酒,怎么办也只能赚到一点点。可是她妈妈执意要办,明明没办法只能回到乡里。
这天家里倒是好热闹,乡里乡亲、亲戚朋友一个也不落,都来齐了。明明家门前的坪里摆了五桌,明明穿梭在桌子之间,忙前忙后的。她到厨房提开水时,她妈妈一把扯住她,说,看不出你二姐夫家的长子还蛮厚道,他给你打了二百块钱呢。
在乡里,二百块钱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贺明明听了也有些感动,想长子也是一个没钱的人,自己上学他能送这么多,可见他的实意。于是,在开席前,明明有意坐到长子的旁边,问他这一向在哪儿发财。长子笑了笑,说,我又不是大学生,谁会要?还不是到处打工。贺明明看着他,问,没打牌了吧?长子摇着头,说,不打了,我哥不让。长子所说的哥哥是贺明明的二姐夫。贺明明笑起来,说,没想到你开始听你哥的话了。长子挠着头,说没办法,我还要娶媳妇,不能乱来了,要存点钱。说起这事,明明想起她姐说,长子在和她们村里的阿香好。于是问他,他也没不好意思,说,嗯,她从不看扁我,我也喜欢她。阿香是贺明明家屋对面李家的,小学、初中都与明明同班,只是她后来没考上高中,就没怎么来往了。
长子看着贺明明,说,听说资助你上学的是一个女的,好有钱的。长子的话让她回到另一个世界,蓝晓儿的世界。看着旁边的乡亲,贺明明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说,我们这里的人,是无法想象她们是多么有钱的。长子眼睛亮亮的,说,真的,那女人到底多有钱?贺明明说,不晓得,就是多,多得用不完。长子说,真的?真的?这世上还有这种人,你算是福气,攀到这样的人。贺明明笑了笑,说,也许吧。长子对蓝晓儿极感兴趣,问个不停,嘴里重复着明明的话,他惊奇地欢呼,天啊,还是单身女人呀。贺明明说,有男朋友了,也许是会结婚的。长子喔喔着,说是该结婚呀,要不然这些钱一个人用,多可惜。贺明明便笑,说,她男朋友也有钱的,怎会要她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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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明家办酒的时候,蓝晓儿正穿着那天买的晚礼服在酒会上倾国倾城地微笑着。蓝可与林中林不时地与他们的客户谈事,闲着的蓝晓儿便端着酒杯四处走动,拿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可是蓝小姐?边上一位体面的男人绅士地问。蓝晓儿正聚精会神地吃一盘水果沙拉,听见这男人的声音,抬起头来,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男人笑了,说,不记得了?我是孙洵。蓝晓儿还是一头雾水望着他。这男人依然浅浅地笑着,说,钱鸣总记得吧?他曾经给我们当过介绍人呀。几丝礼貌的笑僵在蓝晓儿脸上,钱鸣,这个蓝晓儿命里的克星,烧成灰,都是会认识的。这个叫孙洵的男人干脆坐在蓝晓儿边上,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是真的,蓝小姐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好感,现在记都不记得我了。蓝晓儿只能用脸上的微笑镇静自己,在他提到钱鸣的时候,她记起了这个男人,听他这样说,便回嘴道,孙先生倒打一耙,当初是你没看上我,也不给一句回话,我干吗要记得这种人?孙洵摇着头,说,怎么会呢?与你见了一面后,我天天问钱鸣,你对我印象怎样,可他说,你对我印象不是太好。他还说,他做了几回工作。你不晓得当时我多受打击,一直感觉不错的我,居然被你看得一文不值。听他这样说,蓝晓儿心里有些震动,这个男人当初她是看上了的,可是钱鸣却对她说,他没看上自己,那个时候高傲的她突然就自卑起来,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两个人本来是可以走到一起的。彼此最初见到的那一瞬间都有些喜欢上了对方,可是他们所信任的人却给他们传递了错误信息,而他们自己却深信不疑。望着眼前这位志得意满的男人,蓝晓儿有些恍惚。她想要不是钱鸣这个狗东西,也许他会是自己的丈夫,也许自己的生活会是别一个样子。蓝晓儿的落寞没有表现出来,她只问孙洵,那个时候你就那样相信钱鸣?孙洵说,当然,他是我表哥。蓝晓儿没有说出真相,一切都过去,她只是觉得悲哀,亲人之间也存欺骗,而且被骗的人还一直相信着那个骗他的人。在这一瞬间,她又考虑还是说破好,让他认识一个人。她抿了抿嘴,正要张嘴说时,林中林朝她走过来。两个男人握着手,看样子蛮熟。林中林对蓝晓儿说,孙队长,你认识?蓝晓儿有些惊讶,她说,认倒是认识,就是不晓得他是队长。林中林揽着晓儿的肩,有些炫耀地说,我女朋友。接着又对蓝晓儿说,刑警队的。蓝晓儿笑了笑,说,记得以前,你的工作与公安无关的。孙洵说,没有啊,我一直在局机关,到队里是几年前的事。蓝晓儿大胆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轻蔑,说,那我有点怀疑你的侦破水平。孙洵退了一步,说,蓝小姐怎么这样说话,太瞧不起人了。蓝晓儿说,没别的,你都分不清你信任的人是在骗你。说罢便转身留下冷冷的笑声,自己走远。
有人说,在这个地球上,约有两万个人适合着你,就看你先遇到哪一个。爱上一个人不需要什么,只需要靠际遇,是上天的安排。孙洵是蓝晓儿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人,本来他是蓝晓儿生命中两万个人中最早出现的一个,却被别人阻拦了。但是蓝晓儿想也许林中林是最最适合她的人,所以当着孙洵的面,蓝晓儿挽着林中林在人群中低眉浅笑着,林中林有种在梦中的感觉。在一旁的蓝可看了,低声说老林,快做我妹夫吧。林中林呵呵地望着晓儿,说,我也想呀。
酒会以后,蓝可真的就开始操办他们的婚事了。其实林中林与蓝晓儿已经同居了,他们多数的日子是住在林中林家。结婚的房子蓝可正张罗着人在装修。妹妹能结婚,而且是与他最要好的同学,他觉得这事太称心了,他想父母从此也就真的安心了。
幸福安稳的日子带着滑轮,正滑向蓝晓儿。这天蓝晓儿抽空去赶一场牌局,中途贺明明打来一个电话,说急需2000元,因为她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开水瓶正好打在同学的脚上,同学要住院,要交3000元,可是她只有1000元。她急得声音带哭腔。蓝晓儿顿时心就软了,说,明明,你别哭,我马上给你送过来。于是她调头把车开往郊区。路上,梅红打电话过来,问她怎么还没到。晓儿说,突然有点事,要晚点来。她没有说是明明的事,她怕她们笑她。上次送明明去乡下,就被她们笑过一次。
车子开过收费站,林中林打来电话,说晚上他去省城谈生意。蓝晓儿说,正好我也约了人打牌。电话里她也没说去给贺明明送钱。出过收费站,车子向左拐,下一个坡的时候,他们的电话就结束了。这也就是蓝晓儿生命里最后的一个电话。
蓝晓儿开车的速度一向不是很快,而且也不逞强,别人要超车,蓝晓儿会让路。可是这天,一辆黑色的车迎面开过来,蓝晓儿避让不及,那车撞到了蓝晓儿车头的左边。当时蓝晓儿吓得闭上眼睛,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发现系了安全带的自己安然无恙,她长吁了一口气,看见对方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正在看两车相撞的地方。于是蓝晓儿也推开车门,下车看要怎么办。
一下车,两个年轻人便说,你看你看,车撞成这样,怎么办?蓝晓儿说,是你们自己撞上来的,我还要找你们呢,你们看看我的车。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说,我来看看。说着就上了蓝晓儿车上的驾驶室,蓝晓儿正要说你凭什么上我的车。那辆黑色的桑塔纳上又下来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他们把蓝晓儿一推,把她架进那辆桑塔纳里。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蓝晓儿想叫,可是一块黑色的胶纸已贴住了她的嘴。
车上没一个人说话,车往贺明明学校相反的方向开着。一路上只见几栋民房,四周是一个一个长着灌木丛的山丘。蓝晓儿不明白他们的意图,想要是他们要钱便给他们。一路她也不去反抗,她盯着这几个年轻人仔细看,好记住他们的特点。她注意到开车的那位手背上有一块褐色的胎记,没有表情的脸上眼睛里有股杀气。车子开进一个山冲里停了下来,除了鸟类在树木中弄出响声外,寂静得任何响声都有回声,蓝晓儿看见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坑深有一米左右。
下车后,他们中的一个人把蓝晓儿嘴上的胶纸撕下,蓝晓儿望着他们,想找出他们的头。那个手上有胎记的人也下车了,后边开蓝晓儿丰田车的人把蓝晓儿的包包拿过来,递在那个有胎记的人面前,包里一叠没开封的一万元,那人拿起钱包,打开,里边有几千元钱,两张银行卡及美容、服饰的贵宾卡。他抽出那两张银行卡,对着蓝晓儿说,密码?蓝晓儿看着这个人,心里慌起来,她不晓得是告诉他好一些还是不告诉他。所以也只是茫然地望着他,后边有人就是一脚踢在蓝晓儿的腿肚子上,蓝晓儿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接着跪在了地上。她突然就哭起来,她害怕,她想她完了,她是遇上恶人了。那只有胎记的手伸过来,拍着蓝晓儿,说,不要哭,说出密码,我就饶了你。而每个字从这个人嘴里不是说出来,而是从牙齿里咬出来。蓝晓儿全身冰凉,她想这个时候要是林中林能出现她就不恐惧了,可是现在她止不住全身颤抖,她判断不出是说出来危险还是不说出来危险。没容再想,一把寒气逼人的尖刀抵在蓝晓儿的脖子上。说,不说,就捅死你。蓝晓儿的眼睛突然就看不见了,她虚弱地任他们摆布。十一月的山坡上寒风阵阵,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刀子在脖子上割了一下,殷红的血顺着皮肤缓缓地往下流,蓝晓儿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的恐惧占据了她所有的神经。
说,密码是多少?拿刀的人恶狠狠地问。
蓝晓儿一直闭着眼睛,她不想回答,想着,怎么样都是死。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就像她平常打麻将时,手气背的时候,被别人一脚一脚地踩着炮,那个时候,她也是只能看到别人的凶,她陷在深渊,茫然得没一点希望。无论怎么凶,如果还是牌桌上的游戏,那只是丢点钱,怎么也不会要命的。命是比天大的。
一个嘴巴甩过来,蓝晓儿的头更大了,她绝望地想,快点结束吧,我不要这种折磨。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有些不屑,说,不就是要钱吗?至于要这样,密码可以告诉你,不过这两张卡上并没有多少钱。
那个手上有胎记的男人微微笑了一下,说,你真懂事,说吧,密码是多少?
999333,蓝晓儿报出了数字,她知道说出来,她会马上被他们弄死,她惟一的希望就是要让人知道她是被谁害死的。所以,她接着说,我家里还有一张卡,上边有40多万,是我准备结婚用的钱,抽屉里还有3万元现金。
这意外的消息显然让他们动心。所有的人都望着那个手上有胎记的男人,等他拿主意。
说,你家在哪个区哪个单元几门几号?胎记男人说话了。
你们找不到的,我把卡藏在一本书里。蓝晓儿渐渐地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知道目前能拖延就拖延。
几个男人走到了一边,几乎所有的人都想要蓝晓儿带路去一趟她的家,去取那些钱与卡。胎记男人回头看了蓝晓儿几眼,说,你们这些傻鳖,怎么就相信呢?难道就没有想到她是要拖延时间,争取机会吗?我们为什么能每次得手?就是快,不留痕迹,让吃屎的条子找不到线索。我们这一行最忌贪,一贪,就玩不下去了,好日子就到了头。他吩咐手下,说,快,不要像这娘们,心太软。他扔掉手中的烟蒂,摇着头,说,长子,你说是不是,要不是这娘们的心太软,我们又怎会劫持到她。其实我挺同情她的,一个就要结婚的女人。他长叹一口气,说,命啊……一转身,走向他的车。
山风从远处吹来,树梢沙沙地渲染出一阵阵寒意。那胎记男人在上车之前,望了望天,突然又转过来身来双手合一向蓝晓儿深深地鞠一躬,然后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10
林中林从省城回来就一直没联系上蓝晓儿,他以为她牌打得太晚,故意不开机,好睡觉。可是直到傍晚手机还是无法接通,家里也没人接听,心里有些不对劲。于是打梅红的手机,问蓝晓儿哪儿去了。梅红说,我还正要问你呢,昨天本来说好来打牌,突然说有点事就来,接着就关机了,我们还以为她是和你在一起,放我们的鸽子呢。
林中林突然就全身发凉,他打电话给蓝可,两人一起去了公安局找孙洵。
两个月了,谁都没有蓝晓儿的消息,她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这几天正是过年,林中林哪儿都不想去。他在蓝晓儿的那套八楼的公寓里呆着。看她留下的碟片,整理她的书,翻看书页上的涂涂画画,林中林越发有些心痛。他觉得蓝晓儿是属于一直未能找到自己事业寄托与兴趣寄托的人,每天只是毫无目的地度过。其实像她这种女人满地都是,可是别的女人在正常的时间里,便有了家庭寄托,丈夫与孩子。这个寄托林中林还没来得及给她,她却不辞而别。
新年的鞭炮此起彼伏,林中林的心懒懒的。他在书柜的一角,摸到了一本日记,蓝晓儿断断续续的文字记录了她的生活与对人的看法。有一段落是这样写的:
今天我的手机上有短信提示,说我长城卡上被刷600元。这张卡,我一直丢在家里,怎么会被刷卡呢?晚上回家后,我特意打开抽屉,那卡还在纸盒子里。家里只有明明在,莫非是她拿卡刷的?两个月来,她有些变化,总觉得我给她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也矛盾,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帮她。因为家境,她有极大的不平衡,而且脸上时常会流露出她的愤怒。仇富心理扎在了她心上。我有些害怕。如果不帮她,她的心里是不是会更加的愤怒……
林中林突然想起蓝晓儿的手机电话单子上,最后一个电话是自己的,倒数第二个是蓝晓儿打给梅红的,第三个是贺明明打给蓝晓儿的。也就是说,本来蓝晓儿是要去打麻将的,途中接到贺明明的电话,才说临时有事的。当时警察也找过贺明明,贺明明说,她与蓝晓儿说,周末去蓝晓儿那儿,她还有些东西在那儿。林中林记得,话单上,这个电话打了有四分多钟。如果仅仅是这件事,是不要用四分多钟的。他打电话给孙洵,把他的疑问说了出来。孙洵也倒抽冷气,他说,贺明明一个大学生,我们真的没往她身上想,这样看来是有一点问题。
因为是过年,贺明明肯定回乡下了。他们就直接开车去L县。一路上,林中林跟孙洵说起蓝晓儿一个人开车送贺明明回家的事,他感叹说,晓儿就是心太软。孙洵一直沉默,面对这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人,他只能在心里叹息。
几小时后,林中林把车开到了贺明明家门前那条冒着热气的小溪边。蓝晓儿在溪水里洗衣的样子林中林还记得,可是如今却不知她身在何处。
贺明明窝在家里的火炉旁病怏怏的。那条黄狗蹭在她脚边也一直打着眼眯,听见汽车开来的声音,它霍地一下从地上立起,跑到门边底气不是很足地叫了几声。贺明明在看到林中林时,便崩溃了,她想她完了。所以她没有从凳子上站起来,而是脸色苍白地趴在一边的木桌上。而孙洵的出现,却让贺明明以为事情败露了,聚集在她心里的惶恐骤然倾泻,望着孙洵她的泪喷涌而出。这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