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史秘书,在忙吗?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秘书长柳胜利给我打来一个电话。秘书长说话办事向来干净利索,一如他精致的着装、锃亮的皮鞋和一丝不苟的头发。他称我秘书的时候,一般都是有点要紧事情,不然,他会简捷地称小史。
并非因为秘书长比一个秘书大得多,柳胜利才直呼小史的;须知那些常委、副市长们,多半从不称小史而称史秘书,我知道他们对鄙人的尊敬,实际上是对市长的尊敬。
得知我即将从一般公务员走向市长秘书岗位的前两天,在师专法律系做教授的老爸就对我耳提面命道: “史偶然,你知道秘书是什么吗?是助手,是跟班,是勤务,是侍从……古往今来,更难听的,我不讲你也知道!总之,绝不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晚近十几二十年,秘书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狐假虎威、蝇营狗苟者不知凡几,报纸电台电视,多有反面报道。当然,其实正面的也有很多,但是,秘书的角色定位决定了其工作不容易出彩,而容易出事。所以,你硬要去,我就送你一句古话: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儿子呀,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当然是被历史整怕了,尽管,以他的身世际遇,充其量只是经历了“文革”的全过程。他常讲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一个学法律的,不去手不释卷地通览西律大部头,什么大陆法系、英美法系,却将《资治通鉴》之类的线装本置之座右,足见他心态已然老了。
其实,不待老爸多叮嘱,我也会勤奋工作,好自为之的,上大学和古代文学硕士一共七年,好歹也读了几本经史子集。战战兢兢虽未必,见贤思齐、趋利避害、来日方长的那份上进心,总还是有的。
秘书长说要到我办公室来,我坚持说不,要到他办公室去。我说处理完手头的一点活儿,十几分钟就过来。
在市政府主楼,我和秘书长就是楼上楼下之隔。我进他屋的时候,已经有个三十上下的女士在那里了,见我进来,连忙起身握手,说:“史秘书吧?没想到市长的秘书这么年轻,我是成小梅。”
她的手心黏黏的有汗,声音略显紧张。
秘书长告诉我,成小梅是三中的语文老师,平时喜欢写作投稿,发表了不少东西。今天特意来向史秘书请教。
说着,成小梅已经将茶杯前的一叠报刊复印件递了上来。
成小梅的文章篇幅不大,无论诗歌散文,都是真正的豆腐块,而且,多半发在本市的《今日经济》报上。想当年,我的文章也有不少是寄到《今日经济》的副刊“翠微峰”的,约稿的老编辑姓侯,据说抗战年代才十六七岁就当了《民国日报》本地版的副主编。乱世出英雄,也出文肝墨胆,侯老就是其中之一。可惜后来时运不济,历次政治运动,都成了出头椽子,被斗得七荤八素,常年中药当茶汤饮,连他给我发的信函里都夹着一股子药味。侯老每次所寄样报,必然是一整张外加一份剪贴,我想这种遗风流韵,是独属于三四十年代那拨老编辑的。现在的编辑,懒得样报都不给寄,遑论剪贴!有次给《福建日报》投稿得中,“武夷山下”的女编辑也是这样,样报整张加剪贴给寄来,把我激动得以为鲁迅转世。
我以过来人的身份打量着成小梅同志的习作,有点矜持,也有点亲切。
我就说到了侯老编辑,说到像他那样的编辑,终老在一个地市级的报纸岗位,真是本市工农子弟的福气,也是他无私且无奈的奉献。
成小梅两眼一亮说,侯老师她知道,很可惜,她投稿的时候,他已经彻底退休或是离休了,再后来,想去拜访他,他却得肺病不治。听讲他抽烟很厉害,想象也是鲁迅的个子,瘦小精神,左手翻稿子,右手总擎着一支烟。
她的如此想象令我振奋。我说,侯老样子确实很像文豪,目光坚劲,言辞犀利。他生平出的唯一一本杂文集子《稗类集》,送了一本签名本给我,那真是字字珠玑。他跟我讲他一直在构思一部历史题材的长篇,想写的是抗战时期国统区一群知识分子的命运,可惜天不假年,刚开了一个头,侯老就撒手西归了。
我在跟成小梅闲聊的时候,秘书长在一旁接电话,不时插进话来,说我是才子,家里净是书,人家是美人相伴,他是宁要书不要美人。
我一急,说,谁说我不要美人,难道我不是男人吗?
成小梅就笑,说,史秘书是红袖添香好读书。改日到你家去看书,不会给我吃闭门羹吧?
成小梅姿色平平,却善于打扮,一头乌发斜堆成一座小丘,偏又拦了一把粉红的簪子。当她微笑的时候,别有一番可爱。我说,市文联和报社搞活动,闲下来去参加,我会叫上你的。
那太好了!说话可要算数喔!成小梅拍起了巴掌。
今天就到这里吧,史秘书也忙。秘书长起身做送客状。
成小梅赶紧起身道,与两位一席谈,受益很多。这点作品,如果不耽误史秘书很多时间的话,希望能听到二位的批评。
秘书长说,那你就放下吧。在文学方面,我不懂,史秘书是高人。
我说,秘书长是谦虚,他也出过书的,小梅你知道吗?
我们把她送到门边。回到办公室,没待我开口,秘书长说,女教师他原来也不认识,是他一个朋友介绍的。
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帮忙?
秘书长说,没有啊。她也只说到喜欢文学,希望有文学上的老师指点指点,所以我就想到你了。
我说,那她应该去和文联、报社的接头啊。本想说,她来找秘书长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但不知是何人介绍给秘书长的,秘书长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出来。不说也罢,于是就抱着成小梅的一叠豆腐块告辞出来。
未料,周末,成小梅就来电话了,她所在的三中,有个文学社团的活动,希望我以年轻的文学前辈的身份出席。我说,这种活动我一般都不参加。她说,我已经安排了,我不介绍你秘书的身份,只介绍你文学硕士、青年作家的身份。
她这样的恭维,我当然受用。但是我还在犹豫,我说我可以介绍作协一个比我强的作家朋友给她,现在人家是作协副主席。她说,作协副主席全国有千百个,史偶然只有一个。你一定要来哟!你若是不来,你就得罪了一个崇拜你的文学青年。
哈,我说,青年不崇拜青年。
可是,你让我认识你了。我第一次请你,遭到拒绝,我就会伤心一辈子,也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我感到她夸张的记恨里有一股子倔强,我答应了,并说只去看看,不能安排我讲话。
她很干脆就答应了我,说,你能讲几句话更好,但是,我不会强你所难的。
我应邀而去,才发现,那种场合,要不讲几句,自己都觉得不合适。
我准时到达,学生已经到齐了,一个可以容纳四五十人的教室,挤挤挨挨总有六七十人之多。黑板上是“春柳江文学社主题活动”十个美术字,窗棂间纵横交错着彩带和气球。我刚站定,全场已经齐刷刷地起立、鼓掌。成小梅介绍我的时候,称我是史老师,评论家、作家,唯独没有介绍我是某某的秘书,这让我觉得过誉的同时,又倍觉受用。试想,这场合,如果不介绍你是秘书,那就只有介绍你是老师。但,如果你不是跟作家、评论家什么的沾点边,又何为人师呢!
或恐是因为我来,校长也在,还有一堆主任。唱主角的却是成小梅。天晓得她从哪里找来了我在大学的一些作品,激情洋溢地做了介绍,讲完之后,她甚至用不着发表“下面请史老师讲话”之类的词语,我就被掌声托起,手里适时地接过了一个红领巾递上的麦克风。我清清嗓子,讲了大学时期的生活,尤其是废寝忘食地办杂志,讲到后来在“翠微峰”上发表处女作,激动得不舍得将一张二十元钱的稿费单给邮局拿走,于是这张处女稿费单,就成了我的永久的一个文学纪念。
这时候,有个满脸稚气的胖胖的男生站起来说,史老师,处女作是第一次写的东西,还是第一次发表的东西啊?
座下就有笑声,然后是静寂。
我说,当然是第一次发表的东西,因为,任何写作都难以说第一次的,每个学生上一年级就要写看图说话,那才是第一次写文章呢。
那个男生不依不饶问,如果女生第一次发表的叫处女作,男生第一次发表的就叫处男作,是不是更好?
我说,你觉得这样为什么更好呢?
他说,我觉得这是对女性的尊重,有处女,就应该有处男相对。不管男女的作品,都说是处女作,看起来是尊重妇女,思想里却是不尊重妇女。
我说,好!英语里的开场白,常常是女士们、先生们对称。这就是对女性的尊重。
初中生有这样的思想与表达,殊为不易。跟他们相比,我们那时候的初中,说是浑浑噩噩也不过分。于是我对这位男生大肆表扬,认为有思想的学生比一味求得高分的学生,我更看重后者。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风华正茂的老师,何愁没有风华绝代的学生!
我的不算简短的讲话,激起一阵又一阵自发的掌声。我从掌声里找回了青春和自信。参加工作几年的文牍、顺从和一味的呼应,感觉已经与当年读大学时的锐气渐行渐远。
主题活动开始以后,有诗文朗诵,独唱,独奏,还有小品。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朗诵了我七八年前发表在“翠微峰”上的散文《漫步春柳江》。成小梅真是一个有心计的女教师,她的这份精细那么自然、熨帖,雁过无迹而又水过留痕。
我与成小梅偶一对视,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使一张太过普通的脸生动了许多。
很快地,我就知道了,成小梅的社会地位其实比我想象的更低,她只是三中的代课老师。
二
成小梅只是代课老师,不是她告诉我的,是我跟人聊起才知道的。
那次主题活动之后,成小梅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要请我喝茶。我说空下来请她,喝茶吃饭都行。
不久,在教育系统的一个会上,市长在主席台上讲话,我在座下,碰巧旁边是教育局普教处的小林。小林原来是一中的教师,前几年我们都抽在一起搞教育局的“三讲”工作组,后来他才调到局里写材料。他抱怨写材料的人太少,每年“普九”验收,材料多到不吃饭睡觉也写不完。对他的抱怨,我当然有同病相怜之感。后来就问到不能多抽几个人上来吗?反正又不占编。他说下面的写手也不多,真有像你史秘书这样光芒 四射的,早就被市长、书记选妃子一样挑走了,也留不到讲台上吃粉笔灰。
我就讲,如果不官僚,还是能发现一些人才的,只要有心。
小林问,这么说,史秘书倒是有所发现?
我就讲到,三中有个语文教师叫成小梅,发过不少东西。
小林一诧道,史秘书也认识她?
我说,本市太小。
小林狐疑地看我两眼说,成小梅也够厉害,关系都拉到你这儿了,只差一步手就够到市长了!
我说,本市语文教师能写作的太少,女语文教师能写和喜欢写东西的尤其少。你不要往其它地方乱猜。
小林告诉我,为编制问题,成小梅也找过他,他一介闲云野鹤,哪里帮得到人家的大忙,她很快就找到教育局长那里去了。
我问,为什么没有结果?
小林反问,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这年头女人办事,一靠颜色,二靠钱囊,你倒是想想她具备什么?
小林提醒我,凭直觉,他感到成小梅是个很会曲径通幽然后再直奔主题的人。
我说我只是一个小秘书,没什么主题可让人奔。
小林笑笑道,可你是桥啊。桥和渡口,比目的更撩人,你知道不?
周末,成小梅来了电话,说要到春柳江桥头新开张的真情火锅店请我吃饭。那段时间,我老婆范春秀在师范大学读在职研究生,每年有三个月的集中上课时间。此前我在文化局做一般干部,她常为停薪请假而烦恼,自我当了市长秘书之后,她的读研形势急转直下,她所在的商业银行不仅同意给假,而且照常发工资,甚至承诺,将来实报实销所有学费。这种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吓得范春秀同志一段时间不敢回见单位同事,甚至打算退学。说这样的优惠对她过分,对我也不好。我老婆范春秀,一听这大众化的名字就不是什么高贵出身,乃父是敲了一辈子白铁皮的钣金工,乃母是郊区的一介菜农。银行中专学校毕业的范春秀,这些年都在为祖上没读多少书扳本,一路自考完成了大专、本科的教育,现今又在读研。真正喜欢读书的人,优点是老实,缺点是太老实。所以,很多事一般都不回家跟她说。行长能破例给她免费读研,她就吓得不敢见同事;再给她多讲点刺激的,我怀疑她会一头扎进精神病院。
我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跟成小梅的接触比较频密,不仅因为妻子范春秀同志的适时缺席,更主要的是,成小梅越来越显露的无所顾忌的性格,恰当地弥补了春秀的不足。一个人的喜好,真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想当初,我真是被春秀的朴实与害羞吸引住了,而不是像外人猜测,我是相中了她的职业。一个银行小职员,每天数多少钱,跟她的钱囊,有什么相干!
我到春柳江真情火锅店的时候,成小梅已经在梅花厅候着了。很小的一个厅,置一张能容五六人的圆桌就已经不剩多少地方了。墙上是一张西女的裸体画,与环境并不和谐。
在这里能尽收春柳江的景致。岁暮冬寒,天阴不展已经很久。远望江边行人寥落,江水浅显,但见水藻如女人刚浴过的长发,丝丝缕缕。
成小梅给我烫了杯碗,续上热茶,说,这个店刚开张,知道的人不多,你不用担心看见熟人。
我说,我为什么怕见熟人?
她仄头一笑说,这要问你呀。
我又不是跟情人幽会,我为什么要怕?
我才第三次跟她见面,就这样恣肆,事后想来,也真有点挑逗的意味了。
她说,你错,真是跟情人幽会,才不怕呢。
我不想跟她太深入,岔开了话题。问她最近读到什么好书,可以介绍一二。她的肘边有一册《世界文学》,还有一份《今日经济》,上面有她的一篇近作。我想起她的学生问起处女作、处男作的问题,就觉得现今的孩子,和我们那时候已有很大不同。她也觉得现在的孩子,听得多,见得多,成熟也早,很难听话的。
天冷,她是叫了几瓶二两装的陶土瓶白酒温在热水盅里。她一开始讲她不能喝,胆囊不好,又酒精过敏,但每饮辄尽。我已经感觉舌头打滑了,她面泛桃花,居然脱了外衣,摆出刚开阵的架势。一件沙滩色紧身毛衣沉沉地勾划出胸脯的轮廓,我伸手挡架,不知她无意还是我有心,不时触碰到她真实的柔软。她说, 你总不能说,你干不过我吧?
我说,我真是干不过你的。
你不放开来,怎知就干不过我?
我说我已经放开了,才知干不过你。
她就莺莺燕燕道,不是的,不是的。你没有尝过葡萄,就不知道葡萄是酸还是甜的。
这时服务员进来了,她手一挥说,请出去,叫你进来再进来。
那个瘦小的女服务员立刻像猫一样溜出去了。
她已经绕到我后面,用沉沉的胸脯抵着我的后脑,右手端瓶,左手作势来捏我的鼻子,说不喝,她就要开灌了。
那沉沉的柔软使我陶醉,但立刻有个声音提醒我,不可不可,这样迟早要出事情的。我耽溺了片刻,立时站起,说,真的不行,我要醉了。我捡起西装穿上,移到相邻的座位落座,一边按揉太阳穴。
她有些失望地站立片刻,站到我身后,无声地擎出两只大拇指,余八指搭在我的左右前额上,旋揉着。
我迄今觉得,无论在大小理发店洗发时的打理,还是在高级桑拿后的按摩,都不及成小梅手下的温润细腻。与其说是精到的按摩,不如说,那是可人的手指与精神通道热烈的幽会,上至百会,前到攒竹、人中,后及风池、大椎,或侃侃絮语,或娓娓而谈,或繁弦急管,或余音绕梁……
我说,没想到你还有一手这功夫。
揉如春沁。
我说,没想进编,还是进编太难?
点如夏荫。
我说,如果不十分麻烦,我想可以跟教育局打个招呼的。
拿如秋雨。
我说,我总觉得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孩。
掐如冬晴。
最后是大开大阖的拍打,鸳飞鱼跃、轰鸣作响之后戛然而止。然后,她就走到我对面,静静地坐下。
我心里在说,你不要坐得离我那么远。嘴里说,没想到,真没想到,你能教书,能喝酒,还有这么好的手上功夫。
她不说话,在对面看着我,眼睛在笑,手里把玩着晶莹的玻璃杯。
我问,你在想什么?
她说,你猜。
我说,一个女人的心思谁能猜得到?何况是一个才女。
她说,我说出来,你能答应我?
我迟疑,心里顿时有千百个猜想在旋转。我说,只要我能够,我愿意帮你。这是无比真实的想法。此时,此刻。
她嫣然道,我当然不敢让你为我去赴汤蹈火。我想采访一下霍市长。你为难吗?
三
事后怎么回想,成小梅提出的这个要求都在我的预想之外。
在本市,想见霍市长,对他的秘书史偶然来说,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纯粹,看什么人想见。
那天在春柳江头真情火锅店,我以为小梅摆下鸿门宴的真实意图,是想让我跟教育局说说情,解决她的编制问题。自从当上霍炳泉市长的秘书,虽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办某些事情的易如反掌,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我的一个以前从未见过面的亲戚,打着我的牌子,想从电机厂调到学院去做电工,他的要求只是要我接到相关电话之后,应承彼此的亲戚关系,简单到嗯一声即可。三个月后,我一个相关电话都没接到,居然他已然调动成功了。他给我的报偿是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另外是塞满一万元的一个信封。我留下了烟和酒,退回了信封。我还年轻,犯不上与黄宗羲先生所说的“积累莫返之害”沾边。
成小梅同志为何要见市长,有何理由要见市长,她也说得出一二三来,而且在情在理。她说教育局目前的待编者,有一两百之多,凭实力,她没问题;凭关系,她不想一见面就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再说,她觉得自己今后的发展平台以报社为佳,学校的舞台,对她而言,还是局促了一些。先做篇好的市长的采访,报社欢迎,对她的能力和文笔也是一次检验与提升,事后再请我推荐她进报社,那就顺风顺水了。
小梅的善解人意,令我欣赏。但是,要想采访霍市长,也得有个讲究。小梅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她说,三年前,她就是《今日经济》的特约通讯员,而且是有通讯员证的,上个庐山什么的旅游景点,是可以不买那几十块钱门票的。
君子成人之美,我终于决定促成其事。那几天,我一直在审视霍市长的工作安排、身体状况以及脸色。
机会总是赐予有准备之人。这天周五,市长跟我谈到近半年的招商引资完成得不错,省里的电话会议,分管副省长足足给了我们五分钟的表扬。我的脑子急速转弯,说,市长,我看应该有篇报道了,省报和《今日经济》都应该上篇有点分量的东西。
市长眉毛一扬道,可以呀,你安排一下,越快越好,下月省里的经济工作经验交流会之前发出来,效果才好。
市长是个直性子,他说明天他有空,可以叫那个省报驻站记者来采访。
市委郝书记是本省第一个地级市女书记,今年七月到点,一岁千金,市长的升迁也刻不容缓。书记之位到底是外派还是内部消化,一夕三变,传闻很多。闲下来,霍市长也会跟小秘书做点简短交流,那份焦灼也是不难感受到的。上周下县考察,只有市长、司机和我,市长忽然扭头问,小史,你觉得郝书记会推荐什么人?能不能通过陈秘书了解一下?不过,要慎之又慎,切不可让他感觉我在打听。
市长的话令我悲喜交集。悲的是,一个堂堂市长的升迁,还希望通过秘书来刺探情报;喜的是,只有“坏”事情不瞒秘书,才是把秘书当作了家人。
市长在回忆那个省报驻本市记者站站长名字的时候,我已经拿起手机拨号了。一个称职的秘书,最要紧的职能之一,就是在首长需要拐杖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杖递给他。我发现市长平时最欣赏的,是电话的及时接通;他的情绪,会随着电话接通的快慢而变化。所以我像原先的车站售票员那样,努力背熟了他平时常用的二百五十多个号码,在任何他需要的时候,都可以脱口秀出。我平生最恨的,是那些为了省三角两角,频频变动手机号码的人。要知道,人脑毕竟不是芯片,要迅速消除十一位枯燥的数字,再铭记十一位新数字,绝非易事。我相信绝大多数官员不是为了省钱,或许是避免骚扰才频繁更换手机号的。须知,阁下的举手之劳,是以首长秘书加倍付出辛劳为代价的。
那个与总社有些矛盾而无所用心、日渐肥胖的省报驻地记者站齐站长的手机里,传来的永远是一段讨厌的彩铃。直到市长眉头蹙起,我才适时收线,说,不要紧,我去找一个特约通讯员,比齐记者能干的。
市长首肯,也行,越快越好。明天叫他八点半准时到我办公室来。
四
不管日后我和你发生了怎样的矛盾,成小梅,你应该想想二○○四年的一个早春的周末,我安排你跟霍炳泉市长见面,那是你一生中的转折。你应该感激我的言而有信,当时,距你提出这个看似无理有一定难度系数的要求,才不过四十多个小时。
霍市长穿一件黑西装,系了一根金黄色的领带,领带上有无数的小蜜蜂在飞。
霍市长不知道我找的是个她,而不是他。和成小梅同志轻轻一握之后,他下意识地用左手紧了紧领带结。是我平时提醒他,领带结总系得有点大。
我的介绍是,成小梅,本市作家,省报特约通讯员。霍市长甚至没有细问,就开始了他的发言。在本市的官员中,霍市长的口才是毋庸置疑的,他恰到好处的率真见性,也为他的官职增色不少。此刻,他太急于表现本市半年的工作实绩,于是,面对一个记者的谈话,也像面对他的上峰,汩汩滔滔,无所保留。我知道霍市长错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本市报社的记者了,《今日经济》报社在采访本市党政一把手的时候,多半只是听话记录,没有插话提问的份儿。他们为难的时候在于,刊登市委书记的长篇报道时,需要给市长一块版面;同理,刊登市长的大块报道时,更须让书记有充分亮相的机会。《今日经济》的总编曾经在一次酒后对我说过,尽管书记是number one,但他最苦恼的还是怎么在书记和市长的出场上保持平衡。霍市长比郝书记年轻了五岁,五岁对于一个共和国来说,只是短暂的瞬间,对于一个市长来说,却是一长段政治生命的跑道。
我注意到今日的成小梅着装上又有不同,一件烟灰色的中褛,被粉红色的尖领衬衫衬托着,嫌大的脸颊停匀了,象牙色的一双高靴直抵膝盖。脸上敷了淡淡的颜色,睫毛略略上卷,生动了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 我忽然发现,小梅同志不是一眼就吸引人的女人,但是耐读。虽然带了一支银亮小巧的录音笔,她依然在刷刷地记录。被采访者霍炳泉同志见到笔不停录,说话的兴致越发浓郁。小梅只在不经意间有几句发问,那不是打断而是助燃,是往熊熊燃烧的篝火里扔焦干的松油柈子。霍市长在喝水的间隙,她会适时地说上几句。未必是发问,有些就是重复他刚表达过的思想,那是一种吟咏或玩味,似乎霍市长在思考和工作时,她就在现场,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一个深明事理、痛痒相关的个中人。
当然,我痛悟这是一个不是记者胜似记者,不是个中人胜似个中人的女人时,已经是在一个月之后了。此时,我兴兴头头地为自己的巧妙安排叫好,也为小梅姑娘的流丽采访叫好。是的,是流丽而不是流利,后一个流利只是一种顺畅的表示,前一种流丽带着温馨的感情。我那时候不自量力,总以为这个已经与我有了两次床笫之欢的女人,已经对我忠心耿耿,一方面对发妻深感愧疚,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出轨寻找种种理论根据。
我这时候,已然决定帮人帮到底,尤其是帮一个情感和肉体上已经大体属于我的女人。
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霍市长到桌边看了看一直处于静铃状态的手机,利索地过来和成小梅同志握别。
还没请教你姓名呢。霍市长端详着面前的姑娘,很快回到桌边,拿起名片,署上手机号码,递给成小梅。作为一市之长,他署手机号码递送名片,当然是有选择的。
我叫成小梅,成功的成,小小的一朵梅花,小梅。
好,我祝你这朵小小的梅花终究会盛开。
谢谢霍市长!成小梅弯腰一躬道,我的名片用完了。
没关系,我找到小史,就找到你了,是不是?
是的。史秘书的才气逼人,本市的记者都知道。成小梅用二分之一秒,跟我对视了眼神。
霍市长说他中午还有接待,省里体改委来了人,他说,让史秘书请成记者吃饭!
成小梅又是一躬道,什么时候文章发了,我再请市长吃饭。
霍市长已经回到桌边收拾东西去了,道,那就该我请客了。
成小梅立刻噘着嘴说,政府无戏言,那我可以等市长签单哟!
我和小梅一道送市长下楼,他那辆新款奥迪已经停在大厅前。
市长在车里招手道,没问题,什么时候见报,成记者出面,我签单。
奥迪在我们两人的视线里完全消失了,我问,想上哪儿去撮一顿?
她道,你不是说过吗?市长的手脚是由你安排的,我的嘴,也听你安排。
她说这话时,眼里意意味味的。我立马觉得血脉贲张,说,行,照样到老地方真情火锅店去。打车来到饭店,懂经的老板娘二话没说,又请我们进了梅花厅,点着火锅,放下菜谱,将门带上出去了。
我说,她好像就知道我们是一对似的,连看菜谱的一点空隙都要留给我们亲热。
人家是什么眼睛,开饭馆的,没有什么能瞒过她们。小梅将一双冷手迅速插到我腋下,俯在我胸前,头抵着我的下颏片刻,忽然退出来道,霍市长不会看出我们的关系吧?
我说,看出来又怎么样,炒我的鱿鱼?但心里也有点嘀咕,日后要谨慎。
她坐正了,一边理头发一边说,不好,对我不好,对你更不好。
当时,我已经耽溺在与成小梅的婚外情中,如果冷静一点,我应该能够感受得到她的心计:进退俯仰,不该在一个秘书这打住。
我壮着胆说,爱江山,更爱美人。炒了鱿鱼,我们就干公司去,我在深圳和福建泉州,都有办公司的朋友。
她温柔道,你脚下不是一块可以轻易放弃的码头,你要珍惜。她的眉头皱起来了:写稿不是问题,发在 《今日经济》上也不是问题,要到省里去发,就是一个问题了。
我想了想,告诉她,她目前的任务,是尽快将稿子写好;我的任务是跟省报联系。
她朝我击掌道,一言为定!到时我请你的客。
我说,你请我还是吃火锅?
她眼神打个飘道,你还想吃哪样啊?
两天后的晚上,在得胜宾馆,成小梅端来一台手提电脑,还有一叠打印的文稿。我才看了开头就知道写得不合报社要求。此前,我已经跟省报编办主任通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对于稿件的要求,他提出了一些具体意见。编办主任上次到本市,我是接待之一。他很爽快地留下名片,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我们电话里磨合的意见主要有两点,一是抓住本市的新闻性做文章,不然不好发;二是对事不对人,宣传地市领导个人的文章是发不出来的。
成小梅的文章恰恰缺乏对这两方面的注意,通篇出现过多次霍炳泉,这怎么可以?实际上写了他分管的工作譬如招商引资的成绩,就是在揄扬他啊。曲径通幽,愈益反损,看来成小梅在这方面还是嫩了点。
听我左右一分析,成小梅只有点头的份儿,双手早箍住了我的脖子,热气哈得我耳根子痒痒的。她说,人家又没搞过这些东西你就改改嘛,谁叫你当大秘书呢!
我说,我是市长的秘书,不是你的小秘吧?
她把我扳倒在床上,托着我的下巴,两手就冷不丁从我的胸口伸了进去,在我的胸脯上盘桓道,你白天是全市人民的大秘书,晚上就是我的小秘,你讲是不是?是不是?你敢讲不是!
是是是。热烈的长吻之后,我想要她了。她捉住了我的双手,说,先改稿子,再犒劳你,我要学学你的经验,你要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不然的话,你什么也得不到……
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她第一次见我时,声音都因紧张而发颤。现在,她声色俨然,我只有起身,坐到台子边去,嘴里很不情愿道,你呀,不把我从各方面榨干,你是不会甘心的。
这一晚,我对成小梅有了新的发现,发现她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女人。我在讲怎样写新闻稿乃至段落与词句的修改时,她不但认真倾听而且记笔记。我想酒店老板如果以为是两个男女开房苟合,他若是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为自己的卑劣想法惭愧。实话说,她这篇稿子要达到在省报发表的水平,还得大删大改。她说,你就一心一意改吧,我是你的小学生。她这样诚恳,当然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何况她是那样细致而殷勤地给我沏茶,给我削苹果。她削的苹果皮是均匀的完整的一圈,她就调皮地把一圈完整的苹果皮盘在脸上,又将褪去衣裳的果实一片一片地送进我的嘴。
我后来说,你在旁边骚扰我,我哪里有心思写。她就在我额上一个吻,到一旁看书去了。我直接在手提电脑里修改。此时也不待去办公室七翻八拣地去找数字和事例,吃不大准的,明日再核对一下即可。郝书记还没下来,写市长的功绩,还要戴上市委领导下的帽子。那种不顾后果的一味揄扬,不是一个成熟的秘书工作者之所为。
这一干就是四五个钟头,直到腰腿发麻,两眼泛酸,哈欠连连。做秘书的是首长的耳目神经,耳目洞开,神经绷得太紧,最缺的就是安稳而放松的睡眠。
小梅见我竣工了,过来搂着她的小秘,一个指头去翻页阅读。完了,她问,你要我怎么犒劳你呢?
一则几小时的工作,我身心皆困;二则,我毕竟没有跟一个婚外女人在宾馆过夜的胆量。几句露骨的玩笑后,我要告辞。
她幽幽地说,什么地点都是你的办公室,包括宾馆。什么时候,你才是你呀……
五
一周内,长篇报道《一个城市的拔节成长》就发出来了。
省报发的时候,做了一些删节,但位置很好,是头版二条,而且配发了评论员文章。市报《今日经济》毋庸置疑是头版一个整版。
霍市长阅后,心情大悦,道,没想到本市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驻站记者!萧梅是谁呀?
我这时才简单告诉他,萧梅是成小梅的笔名。成小梅只是一个特约通讯员,她的现任职务是某中学语文教师,聘用的。她的这个标题也是暗藏心机的,里面藏了“市长”二字。
霍市长连连击节道,好好好,应该多培养一些这样的作者,那个齐站长,人胖得像颗球,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干不了什么事情。
市长说,今晚有个市剧团的晋京剧目演出要观看,可以叫上成老师,完后找个清静地方聊聊,以示感谢。他叫我带上一件礼品。市长离开办公室前,我就忍不住给成小梅发了一条短信:市长晚上请你看戏。
她很快回复:功劳属于我的小秘。
午饭我们又去了真情火锅店,我们都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连连干杯。我说,日后霍市长肯定请她吃饭,她的好酒量正好派上用场。
我兀自沉溺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一篇稿子,讨好了市长,也讨好了情人。而成小梅已然转移了兴奋点,开始向我了解霍市长的性格、兴趣,乃至生平和家庭情况。她说,晚上要想聊得随便些,就要多掌握一些信息。
我说,我可活得累,既要做市长的大秘,还要做你的小秘。
她的筷子头就戳到我额上道,这是你的愿意!两头吃了,还想卖乖。
晚上是一场两个钟头的地方戏,我安排她在我后面三排偏右。郝书记和霍市长在正中第三排。我在第一排偏右,偶一回头就能将他们的举动看个明白。台上锣鼓唱打得热闹,书记市长只在电视对着的时候正襟危坐,随即就左右交耳。那篇报道出来之后,郝书记的秘书小陈很快打来电话,问,这个叫成小梅的作者是何许人。我只是敷衍不很清楚,他也就不再追问。
不会是郝书记有什么看法吧?看她和市长的交头接耳,我放下心来。事实的发展很快说明,我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戏散后,市长、成小梅还有我,一道去了红磨坊茶馆。
进了包房后,成小梅将一件紫色的齐膝大衣脱了,里头居然是一件水红的对襟唐装。一双高腰的鹿皮靴子上,袢饰叮当。唇润眼影的不说,纷披的秀发两侧,早已爬了一对锃亮的蟋蟀。坐下后她说,一个很本土的茶馆,偏偏取了个很西化的名字。
市长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实际,我们的国情,中西合璧而又不中不西。就像你今天的服饰。
小梅倏然站起,身子婷婷一转道,市长不喜欢吗?
市长身子朝后一仰,眯眼道,我哪里能不喜欢,我只有权欣赏。
边喝着龙井,边聊天,倒也轻松适意。
其间,茶馆老板知道市长来了,进来寒暄了几句,又令手下另送了一壶碧螺春,放下两包软中华。
小梅从随身带的一个坤包里拿出几本书送给霍市长。她当然是从我这得知市长雅好读书,尤其爱读历史书,每天再忙,晚上也要抽出一两个钟头读书。这不,她送给市长的,也是黄仁宇、唐德刚、孙隆基等在海外史家的著作。
市长一边翻阅一边饶有兴致地问,成记者也喜欢历史?据我所知,女士喜欢历史的不太多,何况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士。
小梅腮边升起了两朵红云,道了声谢谢。说历史是前车之鉴,中国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在历史里得到借鉴。譬如宋朝王安石变法为什么会失败?好像连列宁著作里都提到他是中国十一世纪的一个改革家。
市长端起茶杯,欲饮又止,问,你倒是说说看,我正想讨教。
小梅说,不敢,我提出不成熟的看法,想请市长指教倒是。王安石所在的宋朝,一方面是国家以农业经济为主,商业经济很不成熟,人多地贫,单位面积的产量还不如汉朝;另一方面,政府浪费很大,处处开支,譬如宋朝政府养了八十万禁军,以抵御辽人;当时辽军到了河北南部,距离汴梁只有两天半的行程。还有就是官俸丰厚,连罢了官的也有薪水可拿,所以政府的负担也相当高。
市长说,你的意思,王安石改革的时机还不成熟?一来生产力不够,二来政治体制落后。
小梅点头,天时与人和,他都缺。除了经济没有基础,官吏作梗,又没有士大夫阶层支持,这是他失败的主因。
这样的表达,当然很合市长的脾胃。他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他当然不知道,此前我跟小梅的交道,已然浃肌沦髓,我把很多市长喜欢或可能有意外之喜的观点,传导给了她。但她的悟性如此之好,也是我预想不到的。谈到招商引资,成小梅忽然道,现在有些城市已经不再讲速度了,讲环保、可持续发展和效益了。
市长微微点头道,《一个城市的拔节成长》好就好在写了绿色农业等等,但是,本市比不得深圳、东莞等沿海城市,招商引资不能松劲,不然哪有成绩可言。
成小梅说,经济当然重要,但把招商引资层层下放,连我们学校也在分解指标,聘用教师都不放过,这样弄得意见很大的。
这个话题正是霍市长的软肋,曾经有干部为之上诉上访,连新华分社都来了人。但市长说,发展是硬道理,本市如果没有外面资金进入,就永远是一个小农经济,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在这一点上,郝书记也是支持他的。
或许是因为市长今日心情好,或许是成小梅的直率,反倒讨一天到晚见多了唯唯诺诺面孔的市长的喜欢。总之,市长一直和颜悦色,他说,发展经济别无良方,就是走工业化的道路,第一是工业,第二是工业,第三还是工业。至于报上你们怎么做文章,那就全靠秀才一枝笔了。
见市长开心,我随即拿出了礼品,一件水晶工艺品,圆球上立一只猛鸷。说,这是市长的心意。
市长端起来,哈哈一乐道,买这么件东西!这鸟是一只雄的,还是雌的?
小梅接过去道,无论是雄的,还是雌的,我都喜欢,只要是市长送的。
应该是雄的,雄的好,雌的就是同性恋了。市长乐呵呵地说着就上洗手间了。
我轻轻掩上门,立即上去拥住她,我们都为市长今天的开心而高兴。我说,他上完洗手间就该起身了。
她赶紧推开我,道,你怎么比他身边的女人还了解他?
你是说他老婆?
他身边还有其他女人吗?
我说,起码我做秘书以后还没有发现能取代他老婆的亲密女人。
她推我坐下,说别让市长看见我们,那样就不好。
市长进来以后,果然披衣告辞,并问,成记者怎么回去?我说我来送她。市长就跟他匆匆握别了,钻进汽车扬起手里的书说谢谢。
市长走了,她脸上的兴奋依然没有消褪,问,你觉得我今天回答得怎样?
我的手缠绵在她腰间,说,如果说这是表演,可以说圆满成功。
她轻轻拉开我的手说,这才是开场,难道你就想叫我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