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发~
历经连日大乱后,得回的平静显得尤为可贵。
褪尽了雾气,黎卢的上空回复了往日的澄澈明净,只剩些许未熄尽的火头还在冒出缕缕黑烟。那是战火熄灭后的余韵。
间或飞过的鸟儿不再是被人惊飞,而是悠然翱翔于属于它们的青空。平缓流淌着,横穿过黎卢城的艾逊河上,几座连接两岸的石桥静静矗立其上,犹如千百年前便在那里见证了圣爱希恩特王朝变迁,而今后仍将这样默默旁观下去。
而其中一座石桥的平静,却突然被两声大叫打破。
‘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太好了!’
原已无力为继,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达成了目标?!这强烈的落差,令班内特和基尔夫一时错愕,而一回过神来,兴奋过头的两人便叫喊着扑向艾里身上。
‘别往我身上黏!好恶心!’
‘喂,喂!住手!你们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吧?’
吓了一跳的艾里一边喝止,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这章鱼般巴在自己身上的两人拉开。他的冷淡(正常)反应稍微冷却了两个山贼的热情。
先冷静了些的基尔夫开始感到疑惑。艾里的转变未免太突然了,也不合情理。
他松开艾里,迟疑道:‘大哥你真的愿意去我们那鸟不生蛋的山沟吗?我们全寨上下都愿意听从大哥的,只是……我们能给的也就这百多条命罢了,别的就什么也拿不出来了……’基尔夫没有说得太白,已足够传达出他的意思。
艾里大哥如果留在黎卢的话,必定会受到新王的重用,从此就可以拥有显赫的权位、辉煌的前程--这是深山老林中的山贼头子梦也梦不到的啊!更何况艾里他从一开始就很排斥当山贼头子,这显然便和爱好理想之类的其他理由也扯不上关系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想去当山贼头子?
横竖都想不出个头绪,两个山贼索性也放弃了思考,四只眼睛眼巴巴地瞅着艾里,只求他不要说出刚才不过是在耍他们玩的话来。
艾里脸上的苦笑敛去,显出的是认真的神色。过去艾里一看到他们出现便大声咒骂着转身而逃,两个山贼难得见识到他这样的一面,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我没有骗你们。留在黎卢是可以得到些权名利禄,不过那都不是我想要的。听起来或许像是在吹牛,但那些东西只要我有心,到哪里都可以轻易得到……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回想起在荒山上初见艾里时拮据寒酸的模样,两个山贼脸上明白写著「我不信!’三个字。艾里以一声干咳掩饰过尴尬。
‘不管怎样……我今后想做的事,是必须要你们与我同心协力才能完成的。我很感激你们愿意相信我、追随我,把未来交付到我手上。’
见两人现出些许忸怩之色,他坦然道:‘我知道你们信任的是我的能力,相信的是跟随我能获得更多生存下去的机会。而我想做的,是建立一个可以不受任何人所左右,属于我自己的势力。’
‘虽然我们的目标或许有所差异,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因此,你们也无需对我有什么感激歉疚,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伙伴。’艾里露出温暖笑意。
‘今后,必定会有很多事要仰仗大家。这里先谢过了。’
班内特和基尔夫自离开山寨后便只知道追在艾里后头跑,也没去想得太深,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大家确实是出于想依附强者以在乱世中求生的心态,才会一厢情愿地黏着艾里。
仔细想想,这种行为实在是相当自私任性的,也难怪他以前一看到自己二人就跑了。山寨的兄弟们需要艾里的带领,而他对自己这伙山贼却无所求。虽然大家一时还没有想到,但时间久了总会察觉,恐怕会渐生嫌隙。好在现在艾里主动讲开了,摆正了关系,等回到山寨便可以没有负担地相处下去。
‘那么,大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马上回山寨吗?’
‘嗯。等我回去把事情告诉其他人,整理好东西后就可以出发了。’
确定了事情,艾里便暂且告别,班内特和基尔夫送他走出石桥下的阴影。说完几句话,艾里转身欲行,刚要开步便愣住了。
情况有些不对。有不少人正向这里聚拢过来,远处还源源不断地有人赶来。黑压压的人潮一波一波地涌向中心,而这个中心点……看来就是自己!
一瞬间艾里不由得怀疑是否三王子又有反覆,过河拆桥地派兵铲除自己,不过看到这些人都是平民打扮,并非军人,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再看前头有一人更是眼熟,原来是自己先前问路的那人。看来是刚才自己被人认了出来,现在‘圣剑士’声名正隆,便招来了一大群人过来‘参观’。
虽知这些人没有恶意,但这万马奔腾般的架式也令人腿软,艾里本想逃开,奈何前方三面群‘敌’环伺,背后又是宽阔的艾逊河。
退无可退,砍又砍不得,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暴力不能解决一切’这句话的含义,只能任由这些人欢欣雀跃地将自己围在当中。顿时,澎湃的声浪向他席卷而来。
昨晚艾里几进几出于众多怪异杀手之间,为了保护民众无惧个人安危地与他们激战的英勇事迹,已经以野火燎原之势传扬开来。‘圣剑士’原本就声名正隆,现在更俨然已成为新的传奇英雄。有幸见到真人,这些民众都兴奋地争相向他表达内心的激动和感谢。
被淹没在喧嚣声浪中的圣剑士挣扎着想说明真相。‘等一下!其实我,我不是……喂!安静一下,听我说完行吗?’
周围的人们见圣剑士像是生气了,开始静了些。艾里趁机解释道:‘其实昨晚我并没有做什么高尚的事!只不过是因为迷路了没法离开,才会和那么多杀手打起来!’
人群一时寂静无声。
艾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冒出另一种紧张。因为这下他要应付的大概不是民众的热情,而是他们的唾弃了。
‘圣剑士大人真是谦虚啊!’
然而随着人群中某人恍然大悟的一声喊叫,所有人又恢复了原先的热情,神色中更增添了一份对英雄高尚品格的钦服敬仰。
‘为善而不愿居功,果然是真正圣洁之剑士啊!’一个老头捋着花白胡子摇头晃脑的赞叹。
‘不管圣剑士您怎么说,您保住我一家的恩德我是绝对不会忘的!’
一个年轻女孩娇嗔道:‘呵呵,您很不会说谎哦!圣剑士怎么可能会迷路嘛!’
‘……’艾里翻起了白眼。‘我没辙了。’
再度响起的人声比先前还更加热闹,他只有一双耳,哪里听得过来?只好在冷汗淋漓的脸上挂出合乎‘圣剑士’身份的笑容,装腔作势地嗯啊有声应付着,等待大家自己平静下来。
‘对了,我们一直都还没问过圣剑士的真正姓名啊!’
那白胡子老人问出这句话后,人群很快安静下来,等待艾里的回答。
如果是往日,他必是打个哈哈,瞎诌胡混过去,回头照样当回悠闲自在的流浪汉艾里。然而,今日他的想法已经不同以往。略一沉吟,他昂然道:‘我是艾里。’
他知道从自己亲口说出这个名字起,默默无闻、全无背景的流浪汉艾里便不复存在了。经由这些平民之口,‘圣剑士艾里’之名,将很快传播开来。而他对此已有所准备。
‘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还会留在黎卢吧?’
‘不。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打算走了。’
闻言,人们露出不舍之色,却也并不意外。眼下黎卢大势已定,不会再发生给平民带来危险的争斗,圣剑士离开这里到更需要他力量的地方去,也是自然的事。
‘我是要离开了。但我想,过不了太久,你们大概就会听到有关我的消息了吧!’
艾里的笑容在自信之外,似乎还隐藏着别的意义。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刻,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豪迈之气。
走回三王子所居别宫,还没到前门,艾里远远便见往日车马冷落的别宫前,今日竟是冠盖云集。
进了门,被昨晚的战斗损坏的宫庭来不及整修,依旧是满目疮痍,景色实在不怎么样。然而破落寒酸的庭院内,现在却很不相称地挤满了许多华服盛装的大臣贵族们。
见到艾里,认得他是弗里德瑞克王子麾下得力部属,这些向来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纷纷主动向艾里致意寒暄。
艾里知道若在往日,一个没背景、没地位的流浪汉怎么可能有这等荣幸?这些都是在王子们的争斗中站错了队或是摇摆不定的人,现在见三王子获得了王位,便赶着过来示好效忠。在外人看来,自己是三王子手下要人,他们才会对自己这般礼遇。
正在应付这些人,忽听得宫内传来声音,他转头看去,原来是弗里德瑞克送一位来访大臣到门外。等候了大半天,终于见着王子本人,围着艾里套近乎的贵族们纷纷离开他,和庭院中其他官员一起向三王子围了过去。
这些贵族尚要顾及尊严脸面,弗里德瑞克还不致陷入如艾里先前在桥下一般的境遇。不过隐藏在他们华丽优雅言辞下的热切,相比那些平民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民们传达的是对帮助了他们的英雄的敬意和感谢,而他们则是急于确定今后是否能继续维持过去的地位和优渥生活。
更有不少手握重权的大臣殷切地想凭借他们颇有艳名的女儿与即将继位的新王结为姻亲,以此来建立在新权力中心的坚固地位。被弗里德瑞克送出来的大臣也是其中一位。
对于这些人的提议,弗里德瑞克只是以王位虚设已久,累积了许多政务急待处理,尚无暇顾及婚配为由轻描淡写地推托了。
送大臣出了门,弗里德瑞克见等候的其他王公贵族开始聚了过来,正是说话的时机。虽然要改革政制,迟早都得要和这些掌握权力的大臣对抗,但眼下自己立足未稳,还动不得他们。因而,他便藉着安抚大臣,同时安定在场其他人的心。
‘弗里德瑞克虽有心振兴圣爱希恩特,但年岁尚轻,见识未广,如今肩负一国之重担,心下实是惶惶不安。时下,在内,因王室之乱,外省颇有不稳之象,不时有匪寇骚乱;在外,联盟诸国各行其是,亟须我国出面重整联盟、协调各国,凯曼的入侵战线也已经逼近至离我国不远之处……于此内忧外患,交相煎迫之际,该将我国引往哪个方向,又该如何抵御外敌,我年轻学浅,实在还是心中无数。’
他微笑着将眼光扫过周围的贵族们。
‘幸而,朝内还有众多如您般足可倚赖的重臣。或许过去所在的派系不同,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没有派系可言,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可说的,大家效忠的都一样是圣爱希恩特吧!能得到这些精通政务、才智卓越的忠臣辅佐,共同平定政局、排除外患,是我求之不得之事!
而众卿为了维护大局稳定,振兴我国国运,愿意抛开过往小小芥蒂,主动与我修好,这令我由衷地欣喜和感谢。而众卿以国为重、博大宽广的胸怀,真是感人至深,堪为人臣之表率!不,这同样也值得我学习。
为王之道,不在于以一人之力统领天下,而在于求得如各位这般忠良贤臣各展其才,同心令国家走向强盛之道!弗里德瑞克登上王座之时,亦不敢忘怀众卿的高洁品格,当事事以国为重,不计个人恩怨爱憎。便请众卿辅佐我,共同为了我国之复兴……’
‘啐,说了一大堆,几乎全是废话嘛!’
站在不远处旁观者清的艾里不由觉得好笑。三王子在面对安帮的人时,说话简明干脆,直奔中心,不过面对这些官场上的人,便换了一套招式,在这里大耍花枪。政客必不可少的利器--说废话的本领,看来三王子修行得挺到家的。
听起来是慷慨激昂的一大篇,言辞间巧妙地令这些贵族们相信只要他们从此效忠,他便既往不咎,然而却是空洞没有多少实际内容。
弗里德瑞克狡猾地没有对保障这些贵族利益作任何实质上的承诺。虽然听起来动听,但当他做好准备要对这些王公贵族下手的时候,这些话便等于零,没有任何意义。
不在乎这些前途堪虞的贵族的命运,也懒得再多看弗里德瑞克的表演,艾里迳自走向他的居所。还隔着两间房,就听得到德鲁马雷鸣般的呼噜声。昨晚奔忙劳碌了一宿,看来除了劳碌命的自己外,同伴们都还在房中补眠吧!
刚转到厢房前,艾里的面颊蓦然被镀上一层红光。在前方庭院的空地上,一堆火已经燃到了尽头,却仍在努力吞吐着最后几分光和热度。明亮的火光勾勒出火堆前一个静静伫立着的身影。
从那高挑的身影可以分辨出是琉夜。看来她也一直没睡。睡眠对于灵体来说并不是必须的。更何况是刚刚失去了重要的人的她,怎能睡得着?
听到艾里的脚步声,她似猛然从静思中惊醒般回过头,旋即又扭回头去。不过在鲜明火光的映射下,艾里已经捕捉到她眼中闪动的几星亮光。薄瓷般莹白的面容,被一层盈然水光洗得清素,向来气势迫人甚至到了盛气凌人地步的女妖精,这一瞬间竟显出少见的脆弱。
‘呃……嗨!’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艾里有些窘迫地招呼道。
琉夜没有立刻应他,过了一阵才放弃了止住泪意的尝试,她仍是带着满脸泪痕转头面向他。
‘不好意思,被你看到难看的一面了。’
‘呃,对不起。’
撞到别人不想被人看见的一面,艾里也不自觉地道了歉。琉夜勉强扯出笑容。‘不用为了这个,道歉来道歉去。’
艾里走过去,见火堆的火越来越微弱了。火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月炎的……?’
琉夜微微点头。不大可能千里运送月炎的遗体回去,便先行火化了。
艾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和她并肩而立,默默看着,直到最后几朵火焰也熄尽。
‘我替你收拾骨灰吧!’
他刚要迈步,琉夜却道:‘不用了。来于天地,还于天地,是妖精族的信条。这样就好了,不必带回去。’说着便走开去,跃上旁边一棵树,靠着树干仰头从枝叶缝隙中望着顶上青空,神情空茫。
‘一次又一次……总是要经历这样的悲伤。’
听到琉夜这一声悠然轻叹,艾里觉得她似乎并不想一个人待着,便也跃上树枝坐下。
‘不想看着亲近的人一个个苍老、死去的感觉太悲哀,渐渐地,我便习惯了只关心妖精族全族的命运,不在特定的人身上放太多感情。只是作为寄魂者的圣女和我一心同体,怎可能不产生感情?至少,我希望能看到她们有个安稳幸福的一生,平平安安地老死床上。所以我总是拼尽全力守护她们……’
这样坦露心情对琉夜来说是极少有的。艾里只是借出耳朵静静倾听。
‘只是,我唯一在意的圣女,反而总会遭遇到不好的命运。虽然承受了我的力量,她们却得为守护全族对抗各种天灾或是外敌侵入,面临的危险比其他的族人更甚,多半难得善终。现在,月炎也是如此……唉,一次又一次看着圣女死去,那种心痛仍旧没办法习惯。’
琉夜叹了一声,面上甚至带了些笑意,给人的感觉却比先前流泪时还要悲伤。
‘不说这些了。你怎样?决定要去哪里了吗?’
眼明如琉夜,自然看得出艾里为三王子做事时的不情愿。如今月炎已殁,安帮事了,他也找到了要找的那位少年,再没什么事能令他留下来。
艾里也乐意将话题岔开,消除刚才的悲凄氛围,便也跃上树枝坐下,将自己的决定向琉夜说了。琉夜飞了艾里一眼,促狭地调侃:‘倒一直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野心的人呢!城府挺深的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其实是刚刚才有这个想法的。’
相处这么长时间,琉夜当然能看得出艾里是真心恬淡还是装腔作势。从艾里抓到那少年时的神色,还有之后他的情绪波动,琉夜推测得出令艾里想法转变的大致原因。
‘……和那个索美维村的少年有关吧?’
‘嗯。’艾里茫然望着前方,眼光的焦距却没有放在任何实物上。
‘索美维村被毁了。对整场战争来说,不过是不会在任何一国历史上留下记录的小事件罢了。但是,却让我明白过来。虽然我喜欢闲散安宁的生活,但现在却是个动荡不安的乱世。想按着自己的希望无所顾忌地生活的话,也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开拓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咦?开拓土地?艾里你要当农夫吗?’
清脆的声音响起。意料之外的第三者的插话,差点让难得沉湎于感叹中一回的某人摔下树去。
‘是你,萝纱?你没睡?’
萝纱揉着发红的眼睛走近来。‘是呀,一直想着昨晚和罗炎战斗的事,怎么也睡不着。他竟然能将我的魔法还原成魔法精灵而吸收掉!’
三人相互打量,见大家都是一副红眼眶,萝纱和艾里是熬夜,琉夜是哭红了眼,不由都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琉夜的声音含着笑意。‘后来这单纯的家伙,就直接开口问人家是怎么做的了!’
艾里闻言亦露出好笑之色。不论是武者还是魔法师,克敌制胜的方法都是不可外传的秘密。向战场上的对手询问对方用的是什么办法,简直和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杀掉你?’这种问题一般可笑。
看他们两人在树上坐得自在,萝纱也飞上枝头在艾里旁边坐下。艾里忽地有些惊讶。从什么时候起,萝纱使用魔法已经变得这么自如熟练了?这一路上的战斗,已经令她成长了这么多吗?
只是,这也证明了她跟着自己后经历了许多危难。这种成长,让人很难高兴得起来啊……
‘可是,他回答我了。他说在凯曼帝都的中心广场,我也曾经做到过。今天静下心来想了一阵,我记起来了。’
说到有关魔法玄奥的事,琉夜也感兴趣地前倾身体,专心听她说话。而晃动双脚上下摆荡着树枝玩的萝纱,只像是个在嬉戏的小孩,神态轻松地完全不像是在谈论这样严肃的事。
‘艾里你还记得吧?武道大会上,凯曼国王派许多魔法师施用绝对平衡结界封锁了广场。不过在被我射了一箭后,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应该不可能打破的平衡结界就消失了。以前我一直都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按罗炎的话来看,当时我大概无意中已经发动了和他昨晚一样,或者类似的能够还原魔法的力量。’
‘那么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个……’萝纱不好意思地陪笑,‘人家记不得了嘛!’
那时她全身都承受着魔力反噬的剧痛,那一箭是在她与强烈痛苦对抗的同时,勉力凝聚神智射出的。除了射出那一箭的强烈意念外,当时的确切情形都没什么记忆了。
‘啧,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嘛!’琉夜和艾里顿时泄了气。
‘对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种地不种地的事呢?’
‘……’艾里翻起了白眼。
在他向萝纱说过自己的打算后,她状极轻松地张口便表示赞成。‘当山贼啊,好像也挺好玩的!什么时候走?’
‘喂,好歹也该考虑一下吧?’
艾里很怀疑萝纱到底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可是要起兵自立啊!她的口气却好像在说明天的郊游是带三明治好,还是带汉堡包好一般。
‘没什么好考虑的啊!我相信艾里不会做不好的事情的。想平静也好、想大闹也好,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跟从的。何况这样是比较有趣嘛!’
对她不知是信任还是盲从的态度,艾里无话可说了。该不会觉得这种事情重要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吧?
‘唔……’一旁琉夜的声音响起,吸引回两人的注意力。‘以那些山贼作为起步的势力,然后趁着凯曼入侵时的混乱吸纳各方流散的力量,渐渐壮大实力吗?从现下人界的情况来看,倒是可行。只是有一个问题。’
她转头直视艾里。‘那座山虽然险峻,但太过贫瘠陡峭,小小的山贼团伙还凑合,却并不适合作为培植壮大势力的基地。更何况,凯曼再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要打到那里了,凭那山是绝对守不住的……是这样吧?’
艾里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时尚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瞄了眼艾里皱眉的样子,琉夜便知自己说的没错。
‘那么,怎么样?你们和那些山贼会合后,要到我们妖精领域来吗?妖精领域内地域宽广,土地富饶多产,适合长期发展。而且那里有时之流岚保护,可以说是最隐蔽的基地。你们平时可以在外界活动,如果有强敌逼近便退回结界范围内,就算对方明知你们就在这一带,也没有办法可以打进来。如何?’
艾里惊讶地看着琉夜。‘好当然是很好啦!只是……为什么?’琉夜应该是维护妖精族的,为什么主动提出这个会令妖精族被卷入危险的建议?
‘……过去,汤姆他一直希望妖精族能有和人族和平相处的一天。’
琉夜恢复了先前回忆过往的悠然神色,娓娓说道:‘那时每次听他说起,我都暗叹他太过善良老实,现在想起来,天真的是我才对。’
汤姆?艾里旋即想起,那是琉夜出身索美维村的人类情人。
‘当年妖精族无法在人类居住的地方存身,便逃避到与世隔绝的地方。虽然确实得到了一时的安宁,却也必须独立应付因之而来的各种天灾人祸,圣女们为了守护全族才会面临那么多危险。月炎的情况虽不一样,但归根结柢,也是因为妖精族无法与人族共处而起。’
琉夜妖媚的金眸中透出坚定的光芒。‘所以,我希望能藉助你们,让妖精族重新可以堂堂正正地在外面和其他种族一起生活!’
萝纱追问道:‘可是族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这不是问题。村里的长老曾经说过族内婴儿出生减少、体质变差的事吧?’
见艾里点头,她继续说道:‘我们族里人也希望能与外族多接触,引入新的血脉,不然迟早是亡族的下场。虽然我还没和族长和长老们商量过,但我想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既然如此,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就这么说定了!’
艾里笑道:‘原本还以为马上要分别,以后也不大可能再见面了,看来今后还有很长的相处时间啊!请多多帮忙了!’
‘不用客气。’经常耍弄萝纱、艾里玩的琉夜,神情难得的诚恳。‘我说过,今后你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愿意帮忙。不止是基地的事,其他的事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尽量帮你们的。’
‘真的?太好了!’艾里和萝纱异口同声道,心中都感惊喜。琉夜魔法了得,头脑亦聪敏,一直只在意妖精族的她愿意转换立场,成为他们真正的伙伴,实是给己方平添一大臂助。
‘当然是真的。不单是因为月炎的事欠了你们不少人情啦,也是因为在妖精领域里无聊了一千年,我都闷得快发霉了。好容易碰上你们这么好玩的人,要是就这么分道扬镳也真可惜呢!’
琉夜的理由怎么听怎么像是‘本姑娘没玩够之前,怎么会放你们走?’欢喜中的两人陡然一阵寒毛倒竖。
‘噢!对了,艾里。’琉夜想起了什么,猛一击掌。‘差点忘了告诉你,现在月炎不在了,我没有了寄魂的圣女,发挥不出多少魔法能力。今后大概只能仗着灵体能隐形这一点,帮你去做偷窥之类的事吧!’
‘偷、偷窥?’
艾里扑通一声摔下树去。
‘怎么,不需要人家了吗?’琉夜探头问道,一脸弃妇般的哀怨。艾里只得苦笑应道:‘呃,需要,需要。’
琉夜掩着口,笑得风情万种。‘我就知道你想偷窥。’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是琉夜要帮忙他们,然而艾里和萝纱却都有种跳进了火坑的感觉。萝纱同情地看着狼狈的艾里,却也不敢开口。说不定琉夜下一个戏弄的目标就是自己。
吱呀一声,厢房的窗被推开了。
‘呼啊~~’德鲁马站在窗前,望着外头已近黄昏,被霞光染成了淡紫色的天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对和他同间房的埃夏说:‘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哪!嗳?那边在闹什么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埃夏嘴边挂着温文笑意靠在床边,‘今后大概还会更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