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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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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故事主角。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是十年前封印了魔王的五英雄之一,但自封魔之战后便飘然隐逸。现在总是为了路痴、贫穷而困扰。落魄万分的他已令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十年前的翩翩风度。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法工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兰妮娅:出身贵族之家,却没什么贵族骄气,为了寻找离乡的平民爱人而离家出走。本身不通武技,但颇有武学鉴赏力。魄力十足却并非粗线条,坚强外表下是一颗体贴温柔的心。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
  西夫·多曼帝: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原为盗贼,性好自由,爱开玩笑。时常“一不小心”就把别人的东西给偷了过来。因这种怪癖实在难于上流社会立足,封魔之战后,不久便挂冠而去。
  东尼亚·林奇: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贵族出身,擅长牧师系魔法,性喜享乐,与一般牧师大相径庭。封魔之战后在外地任领主,不问世事,快意行乐。
  迪卡尔·冯: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精通魔法箭术,亦有相当高的统率能力。个性略嫌古板,做事可靠。封魔之战后于帝都任职。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单纯活泼,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常偷懒地运用魔法做家务,但往往事与愿违,越做越忙。虽然看来平凡,却有着特殊的身世。
  爱琳娜.伊莲.德卡妮亚:翠雀旅店的女老板。外貌柔美、内在精悍,擅长在不吃亏的前提下,从无数贪图她美色的男人中得到最多好处。
  萨拉司坦.利佛斯特:萝纱的师兄。现任凯曼魔法公会会长兼首席魔法师,深得凯曼王倚重。
  耐特.尤达.伊特博:在塔思克斯帝国权倾朝野的天行门门主。为探查凯曼动向而参加大赛,却意外遭遇艾里,对他产生强烈兴趣。
  德鲁马:憨直淳朴的青年。在大赛中,迎战艾里,落败后成为艾里的仰慕者。
  诤君.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凯曼贵族家族之长,继承明仁王这一代的‘诤君’名号。拜到在爱琳娜的石榴裙下。
  ~序~
  凯曼历日正七年的冬天,是维持多年和平的天庐大陆在大乱前拥有的最后一段安定时光。
  从表面上看,大陆各地并没有掀起战事,然而自凯曼举办天庐武道大会开始,不安定的潜流已经在某些地方悄悄涌现,相互撞击着,企图将整个天庐大陆的形势朝向他们各自希望的方向推动。生活在天庐上的人,大多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事的发生,仍然沉浸于和平安乐的日子中。
  但是,也有明明触摸到了这些潜流,却依然和平安乐地生活的人。
  不理会即将发生的大变,只希望照着自己心意悠哉悠哉生活的艾里、萝纱两人,协同另外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向凯曼的东部边境潜逃,希望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此能置身各国纷争之外,继续原先那种平淡而惬意的生活。
  正是为了这个理由,尽管与凯曼王为敌的天行门在西方的塔思克斯帝国拥有庞大势力且与官方关系密切,若是去那里可以得到较安全的保障,甚至得到塔思克斯王的重用,但艾里一行还是选择去凯曼东方的神圣联盟诸国游荡。那里各国势力均衡,一同逃离拉寇迪,知道他身份的参赛者也没有在任何一个国家掌握大权,被人拉去对抗凯曼王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因为遭凯曼通缉,为混淆官兵耳目,艾里略为整理了仪容,虽不如身为艾德瑞克时那般引人注目,总也比先前邋遢流浪汉形象好多了;萝纱亦留长头发,两人形象变了不少,短时期内不虞被人认出。再加上在拉寇迪时从神殿顺手牵羊来的不少财物,在艾里的预想中,这次行程应该是悠哉悠哉且手头宽裕的安逸之旅。
  只是……若世事都能按照人们的预想发展,命运女神还有什么乐子呢?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章 ~阴云~
 
  流云叠锦的层层宫帏之内,一个体形痴肥的锦衣男子斜躺在大堆的绫罗锦缎中有气无力地问道:‘消息确实吗?’
  ‘启禀陛下,那内线是可靠之人,而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也证明了绯羽之人确实极有可能藏身那商队之中。’跪伏于他脚下的人恭谨回报。层层帷幔之外,一名绿衣宫装丽人倚柱而立,凝神倾听厅内的动静,秀媚美目中闪动的是与她绝美姿容不相称的精悍之色。
  ‘那便按之前大臣们商议的去办吧!’帷幔之内,锦缎中伸出一只肥短的手颁下王令。本该是威势十足,却因些微的颤抖而更像是溺水者为求生而伸向救命浮木的手。跪伏的那人叩拜后躬身从正门去了,那只手掌在虚空中挥了两下,最后落在矮几上镶金嵌玉的酒壶。‘爱妃,爱妃快来!’从男子满是酒气的油腻厚唇中,发出大声的呼唤。
  那绿衣女子以非常人能有的轻盈姿态跃到廊道另一端,方放重脚步碎步奔向前厅。厌恶鄙夷之色在丽容上一闪即逝,撩开宫纱步向那锦衣男子时,她的面上已是足以倾国的笑容。
  ‘天庐大陆’地域广博,存在着不少人类难以穿越的地方,如大陆中南部那形如三角的‘魔翼山脉’便是数千年来少有人能安然穿越的神秘之地。
  位于凯曼东南面的‘魔翼山脉’自‘天庐大陆’南部海岸线开始隆起,呈三角状刺入大陆中部,角尖蜿蜒经由佐比拉等数个神圣联盟的小国边界,最后探入与凯曼东部接壤的法谬卡王国境内。虽然山脉在形式上被划分入各国疆界,却不在任何一国的管制之下。
  没有人能在这里生活,自然就不存在归不归属的问题了。
  ‘魔翼山脉’笼罩的三角区内,遍布绵延百里的瘴气林、难以攀越的险峰、千年迷沼、万丈毒潭,更有不少的危险种族隐居于此……而这,只是人族所了解到的极少部分而已。千百年来极少听闻有人能安然穿过此三角区域。这片山脉之所以被人称为‘魔翼’,即是指‘进入这片山脉,等若进入了魔王的羽翼,生死都不是自己能操控的了。’
  因其奇险,令天庐中部大国凯曼通往东方联盟诸国的通路,实际上只能从位于‘魔翼山脉’北方,唯一与凯曼东面接壤的国家--法谬卡王国经过。这种地域上的特殊性,也对部分国家的经济和政治造成影响,在此暂且不提。
  虽然‘魔翼山脉’延伸入与凯曼毗连的法谬卡王国境内的部分地势略缓,危险之地也较少,但在通往其他国家的路上仍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地带,因而一向少有旅人经过,这片四季常青的森林仍保持着一如千万年前的蛮荒景象。绿得发暗的叶子长年将山坡裹得严严实实,林中腐朽倒下的枯木成为霉菌菇藓的乐园,隐隐散发着霉味,令森林更增阴森。
  然而这天,晨曦如往常般照在这片黑沉沉的森林时,也照亮了一副对于这片森林来说极为少有的景象:林中稍空阔之处,支着数十座大帐篷,随着天色渐明,一些人走出帐篷开始为今日的行程做准备,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将林中的阴森之气冲淡不少。从这些人各不相同的打扮上来看,有商人、平民,也有为数不少的武人、魔法师等,组成份子相当庞杂。
  这样的景象,在平常的交通道路附近并不少见。天庐大陆并不是一块安宁祥和的乐土,城镇间往往流寇山贼横行,更不要提那些栖息在荒郊野林中的魔兽之类的危险种族,故而为保安全,商人们进行长距离的运送货物时,通常会合力雇用佣兵武人结成商队上路,神圣联盟内甚至出现了专门保送商旅往来的保全行业。然而,本是为求平安而结成的商队却出现在‘魔翼山脉’这块大陆最危险的地区,就很不合理了。
  林中一角,一些仆役装束的人生起好几个火头,支起了大锅正在准备早餐。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也在其中忙里忙外,虽然衣物装饰与旁人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抢眼的红发碧眼、温和聪敏的相貌仍令他相当引人注目。
  ‘埃夏早!’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走过来问候道:‘真是辛苦你了,每天都早起做事。’
  ‘还好啦,在以前那间小食店做久了,已经习惯了……倒是那位大叔,’埃夏停顿了一下,露出个‘真拿他没办法’的神色,‘这一路来我都没见他早起过,每天也都是在摸鱼打混。这种懒鬼怎么看也难以想像他竟会是那个……’说到这里,少年见四周人多便住了口,不过那青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艾里老师不是说过,不做超出酬金以上的工作吗?再说他那样的高人,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也不奇怪吧!’
  ‘……可他好像连酬金份内的工作都没认真做吧?现在这个时候,一般佣兵都在收拾整理东西了,可刚才萝纱去看过,他还在睡大头觉呢!’
  ‘老师是为了不惹人注意,故意装得平庸吧!’
  ‘那也装得太传神了。我认为那是原形毕露。’埃夏资优生般文静而聪颖的神情下,透出隐约的嘲讽。
  ‘……咦?萝纱呢?’虽是一向维护艾里的德鲁马也有些词穷,只得转移话题。萝纱和埃夏在商队中的身份相同,本该也在这准备早餐,此时却不见踪影。
  ‘她又去叫艾里了。’
  一路东行至今,半个多月来,这原本并不熟悉艾里的二人终于见识到了所谓‘传说中的英雄’的真面目--吃和睡是这位‘英雄’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除了迫不得已的赶路外,他睁着眼的其他时间便是逗着萝纱玩,或是指导德鲁马和埃夏的武技。不过从艾里指导武技时嘻嘻哈哈、没几分正经的表现看,他多半是把这当成另一种消遣。
  这样的表现,落在原先对艾里的印象就大相迳庭的德鲁马和埃夏的眼里,所得到的评价更是截然不同。
  原本在拉寇迪还不知艾里身份时便对他心生敬仰的德鲁马,在得知这流浪汉竟是那年少时便已成为天庐大陆上有数高手,更在参与封魔之战后飘然隐去的传奇英雄后,便将他这毫无高手风范的行止全都一股脑儿地高估到‘真人不露相’、‘深不可测’上去了。
  而在先见识到艾里穷困潦倒、骗吃骗喝的一面,本来对他就没正面评价的埃夏看来,这‘前’英雄压根不过是个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懒惰大叔罢了,说到艾里的事自然客气不到哪里去。以他的理解,艾里决定向东离开凯曼时那套‘要客观评判谁是谁非以决定今后的立场,便需先保持超然,不应该太早被卷入其中。’的说词,纯粹是他懒得做事,只想不背上责任,也不受人约束,想要悠闲度日的借口罢了。
  ……可悲的是,他的看法似乎更与事实相符。
  然而现实却像是故意在和艾里作对,原本期待的‘悠哉悠哉、手头宽裕的安逸之旅’没多久便成了泡影。
  这十几天来,尽管没有被官府发现,却也碰上了不少流寇劫匪。以艾里、德鲁马的身手自是不在话下,埃夏一路上受艾里教导颇有进益,自保也是绰绰有余,问题在于萝纱。
  她倒不是弱柳扶风的纤弱少女,魔法虽然不大灵光,在攸关生死的危机前还是能爆发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出来保身的,只是……容易造成比敌人还严重的破坏!艾里等人一个抢救不及(当然不是救她,是抢救行李),在她附近的行李通常都成为那些倒楣匪徒的陪葬品。几次下来,造成的损失令艾里肉痛不已。但在拉寇迪时已决定要保护好萝纱,他只得把怨气都发泄到那些倒楣的毛贼身上。
  为免遭受更大损失,艾里只得把容易损坏的财物收藏至隐秘处,而身上携带的现钱则购置被萝纱毁坏掉的那些物品,也渐渐折腾得没剩多少了。于是,‘手头宽裕的旅行’又变回艾里习惯的寒酸之旅,每每看见通缉榜单上自己的赏格时,穷疯了的艾里实在很想把自己捆了去领赏。
  而在抵达凯曼边境,知悉凯曼王竟以‘缉拿盗走神殿内国宝的盗贼’为名封锁国境,许进不许出后,‘悠哉悠哉的旅行’也变得可望而不可及了。
  身为始作俑者的艾里一行,自然明白神殿中的宝物只是一些珠宝而已,虽然价值不菲,但绝对不值得凯曼王这般大动干戈。稍加思索他便明白,凯曼王这是借题发挥,为即将发生的战争做准备。藉捉拿盗贼之名,将未来战争中对别国有利的物资扣留在境内……
  如果天庐大陆交通便利,这种做法是不现实的,需要花费远超过所得好处的人力物力,而且如此大动干戈也会令其他国家起疑。然而凯曼东有‘魔翼山脉’、西有大片的沙漠戈壁,将凯曼与神圣联盟诸国、塔思克斯帝国相隔开来,这些难以穿越的地带令凯曼与其他国家实际接壤的地方变得相当少,以凯曼的强盛军力要控制住国界并不难。
  而明白归明白,艾里一时也想不出如何独力带着三个功夫高低不等的少年,闯出被军队层层封锁的边境。他在边境城市中哀叹著「我总碰上麻烦的事’时,却结识了一个为商队招募佣兵,自称红姨的胖大婶。从红姨那里他了解到,因为凯曼的封锁边境,一些有合约在身,拖延不得的商人无奈之下,结成了商队雇请佣兵,打算依靠佣兵团护送潜离凯曼,她便是受商队委派来挑选佣兵的。
  反正一时没好主意,艾里只得姑且抱著「人多力量大’的希望,托红姨介绍加入商队,希望商队的行动能成功,让自己一行也顺利混出关去。当然,盘缠即将告罄也是一个原因啦。
  加入佣兵团很顺利,艾里和德鲁马表现出合乎水准的武技,通过了商队的资格测试。但,也只是合乎水准而已,还凑合,却不至于让人敬佩。以他们的处境,多引人注意只会招来危险。而埃夏、萝纱虽然功夫不过关,也托艾里、德鲁马的福,以烧水做饭的佣人身份加入了商队。接下来的日子,萝纱扮作艾里的侄女,埃夏号称是德鲁马的表弟,四人便以这样的身份随商队进入了这片‘魔翼山脉’。
  在埃夏和德鲁马谈论著他们不负责任的领头人时,艾里正如他们所说,在帐篷中睡得正沈。
  ‘艾……艾……瑞……’恍惚间,似乎听见了女子熟悉而温柔的呼唤,令艾里的意识从黑暗沉静,深眠的水潭中慢慢浮起。
  微风将一阵阵食物的暖香送入鼻翼。东尼亚那家伙起来准备早餐了?亏那个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禁欲、克己这类字眼的牧师对吃喝二字挑剔得紧,每天才能享受到这般美味的食物。虽然还未清醒,艾里已微微笑了起来。
  ‘艾……瑞……’女子的呼唤声又轻轻传入耳边。是修雅吗?
  她一向起得早,总是说著「晨风是大自然每天的第一声歌唱’、‘划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是太阳每天给人们最美的馈赠’这类奇怪的话而日日早起,在外头闲逛游玩。真是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些什么,既然早起了,去练功不是更值得吗?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但是,虽然很不想承认,这样古怪的她,却让自认没有虚度时光的自己隐隐有些羡慕。对于她来说,活着本身便能带给她很多快乐吧!
  而我,只有剑。有时甚至不能肯定,剑的世界真的是我最喜欢的吗?还是只因为习惯了,才认定这是自己唯一在乎的事?如果不能确认这一点,过去十八年的生活就会如同一片空白。
  面上有些热烘烘的,应该是阳光透过帐篷帘子的缝隙照在脸上了。好暖和……就像在她身旁总能感受到的暖意。
  ‘艾……瑞……’
  又来了……那个女人。大大的眼睛,却看不懂拒绝。每天欣赏完晨景,必定笑眯眯地把自己生拉硬拽地拖去餐桌上和大家一起吃早餐。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各吃各的不也一样?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排排坐吃饭?真是可笑!她却总是说餐桌是人们互相交流的最重要的地方,吃饭决不能草草了事。真是没她办法。
  艾里的眼皮跳了跳,意识终于渐渐清醒。
  ‘唔……又来了……’心中还在抱怨着,帐篷帘子一掀,一个女子娉婷的身影走了进来,唤道:‘艾里,起来吃饭咯!’
  艾里的眼睛睁开一线,看着上方俯视着自己那张犹带稚气,却与记忆中的面容有几分神似的少女面孔,闻着相近的女子体香,一时竟不能分辨出是真?是幻?自己现在究竟是十八岁的少年剑客,还是已经人近中年的落魄流浪汉?
  ‘唔……虽然睁着眼,但眼神呆滞,看来还没醒啊!’少女嘴里嘟喃着推断出这个结论后,打了个响指。一个小小的水球蓦地出现在艾里头部上方,白色的蒸汽腾腾而上,看来竟还是热的?一阵飞珠溅玉过后,水球崩裂开来,淋了艾里一头一脸。
  ‘哇咧!烫!好烫!!’被褥中的人如触电般弹跳起来,捂着脸哀叫。‘萝、萝纱你干嘛?!’
  ‘很、很烫吗?对、对不起!’显然少女也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不住道歉并拿了布帕给艾里拭脸。‘人家只是想变些水让你清醒……现在天冷,怕害你着凉才特地换成热的,没、没想到……对不起!’
  ‘下次麻烦你还是用冷水,总比被烫熟好些……’捂着被烫得快掉下来的面皮,艾里无奈道。与萝纱在一起真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总是难以预测她何时又会冒出个半吊子魔法来残害他人。好在为了不引人注意,萝纱不敢在商队其他人前展现太过犀利的魔法,破坏力已经收敛许多。在旁人眼中,她不过一个普通佣兵所带,正在研习低级魔法的小姑娘而已。
  此时艾里不需留意少女垂泻至胸口的黑亮直发,只凭她这一手风格诡异的魔法,便能分辨出她并非梦中那人,而是萝纱,来自凯曼帝都拉寇迪的孤女,记忆中那人唯一的女儿。
  ‘那、那个……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快起来和大家一块吃吧。埃夏、德鲁马都在等你呢!’心中有愧,萝纱赶紧表明来意,想尽快逃离现场。
  ‘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各吃各的也一样啊,你们先吃吧。’可以说是故意的,艾里回答。
  ‘怎行?餐桌是大家相互交流最重要的地方,吃饭决不能草草了事啦!’少女努力扳起脸,像是在讲多了不起的大道理般教训道︰‘再说,大家也都还在等你接着讲昨天说到一半,你在风之岛时的故事呢!’可惜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极端地谄媚,前面的效果立时大打折扣。
  ‘噗!’艾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情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很好。看着萝纱有些迷惑却仍满溢着生气的面容,梦中那种阳光般温暖的感觉奇异地再度萦绕在身边。
  ‘真像回到了十年前啊……’尽管这次的三人与十年前的伙伴们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少女离去后,艾里抹拭着湿发低声自语。
  萝纱虽是修雅的女儿,但与沉稳温柔的母亲相比,女儿明显不可靠得多,其余人除了埃夏有着与东尼亚相近的好手艺这一点外,便没有其他相似点了。十年前,自己作为队中最年轻者,平日是被大家照顾着的,如今却是相反,自己仿佛成了保父般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走向未知的旅程。
  可是,和他们在一起却能感受到如同记忆中,与修雅等战友们在一起时的温暖。
  这一次,不会再有悲哀了吧……
  看情形,带这群晚辈安然离开凯曼并不需要艾里本人费多大的力。
  这些天商队都是按高层人物决定好的路线行进,队伍前头也有安排人探路,艾里每日所做的,不过是护卫着商队默默赶路。偶有不长眼的野兽魔物撞上商队,他也只需随着一个佣兵挥动兵刃冲上前去虚应一番,实在是份领干薪的优差啊!当然,前提是得平安突破凯曼的封锁。
  选取这看似更为危险的‘魔翼山脉’为行进路线,商队实在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商队向法谬卡前进不久,便从一个来自法谬卡王国的佣兵处得到可靠消息--法谬卡王已下令严密监视边境动向,一旦发现任何商队的行踪,所有邻近的军队要全力搜寻,务必加以捕获!后来从其他管道陆续得到的情报,也只是证明了这个消息的正确性。
  而令商队陷入这般麻烦境况的重要因素之一,让法谬卡王做出拦截商队这样古怪的决定,却是为了得到一个人……或者说是为了得到这个人背后的势力。
  ‘绯羽商社’--神圣联盟最有钱有势的财团。不单是见多识广的艾里,便是萝纱这未到过拉寇迪以外城市的小女孩来说,‘绯羽’也不是个陌生名词。
  那是天庐最有势力的一个财团当然,但在凯曼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原本不问天下事的萝纱,是从将‘绯羽’创始人蕾德奉为偶像的爱琳娜口中知道这些的。晚生了十多年,无法与蕾德并肩赚钱,是爱琳娜时常引以为憾的事。
  而蕾德以女子之身一手创建‘绯羽’,依靠多数女性为经营班底将‘绯羽’发展成今日规模的经历,已成为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据二十多年前曾见过她的人说,蕾德还是个绝代佳人。不过‘绯羽’的经营渐入轨道后,这十几年来她转而隐身幕后,所有的行动都是通过贴身的人进行指示,几乎不曾在人前现身。
  目前‘绯羽商社’的财力已经发展到控制了神圣联盟好几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而且其真正实力并不仅仅在于其庞大的财力。它为保护商社货物的运送而设立的保全社,经营范围覆盖了神圣联盟的多数国家,十几年来发展成为一股联盟各国都不敢小看的力量。甚至有传言说,控制了‘绯羽商社’便等若控制住了半个神圣联盟。
  据带来法谬卡王动向的佣兵所说,对于前些日子开始在各地流传的凯曼王即将发动战争的流言,虽然多数国家都不当回事,但因为边境问题与凯曼素有纷争的法谬卡王国对凯曼的戒心一向相当高,便一直留心着邻国的异动。得到凯曼封锁边境的消息后,法谬卡王更加确信凯曼有不轨意图。后来不知他又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会在近期内随商队偷潜出凯曼,于是便想利用此良机,得到这‘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从而得到‘绯羽’之助甚至控制‘绯羽’。这便是法谬卡王想走的,迅速壮大本国力量的捷径了。
  一下子要同时面对凯曼和法谬卡王国的封锁,况且法谬卡还是凯曼进入神圣联盟必经之国,平安逃离凯曼似乎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一筹莫展间,商队却从一个佣兵口中得知一条重要情报:位于凯曼、法谬卡国界与‘魔翼山脉’交会处,本有难以飞渡的天险隔离各国,成为一道天然藩篱,故两国都在那一带极少驻兵,但那里却存在一条不为人知的秘径可以穿越天险进入法谬卡,再往南方走上五十里,便可进入比较和平的佐比拉。用这种方法突破国境所受到的阻力将是最小的,只要这条秘径真的存在的话。
  无力改变凯曼王抑或法谬卡王,别无选择的商队只得小心翼翼地进入这片恶名昭彰着的森林。所幸这一带山脉只是‘魔翼山脉’的周边,危险度本就低得多,又正值隆冬,瘴气之害大为减轻,一路走来虽不知斩杀了多少魔物悍兽,这段行程却还算顺遂。当然,大显神威斩杀魔物的戏份,是不会由某好逸恶劳的前英雄担纲演出的,这些战功多是由佣兵中最主要的战力--灰鹰战团立下。
  灰鹰战团在天庐颇有名气,商队仓促间能网罗到它,也算是幸运了。商队佣兵团总数约莫五百多人,其中四百人便属于灰鹰战团,战团的主要干部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佣兵团的重要领导人。与之相反,十年前曾呼风唤雨的某人在佣兵团中,不过是个最普通的下级佣兵,他本人对此现状却相当满意,每日快乐地领着干薪,放心地看着自己的逃脱凯曼计划,在旁人的劳心劳力下渐渐实现。
  这日黄昏时分,商队停下来扎营休息。这种时刻,身为杂役的埃夏、萝纱等人开始忙得不可开交,而佣兵们则三五成群地四散休憩,享受劳碌一天后的闲暇。上进青年德鲁马一得空又跑到空阔处练功,艾里便迳自在林中觅了个清净处,跳上枝桠打起了盹。没睡多久,舒服得差点掉下树来的艾里突然被一阵风声惊醒。
  ‘……还真的来了。’看着轻轻落在肩头的灰鸟艾里无奈地叹出口气。
  这种看起来灰扑扑的鸟儿,却是种少见的异鸟--‘恋血鸳’。
  之所以被命名为‘恋血鸳’,乃是缘自这种群居鸟类的一种特性:雄鸟对族群中唯一那只雌鸟的血液气味极为敏感,就算被放置在千里以外,也能循着气味找到雌鸟。后来有人从雌鸟身上提炼出散发吸引雄鸟气味的液体,称之为‘血引’。‘血引’的气味历久难消,再加上‘恋血鸳’不喜近人,若是下方人多,便是闻到血引的味道也不愿靠近。因为这两个特性,人们便能利用‘恋血鸳’传递一些不能被外人察觉的绝密信件。
  不过一来‘恋血鸳’实在难得;二来驯养一个族群只能用以与某一个人传递资讯,代价未免太高;三来‘恋血鸳’飞行能力并不出色,传递信件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很难用于军事联系上,也未被民间广泛采用。
  ‘说起来,这鸟儿倒比许多人更有情意。一生都在追寻着雌鸟的气息而奔波,可惜只是被人欺骗,永远见不到真正的雌鸟。’发着少有的感叹,艾里捉住鸟儿。果然在鸟儿腿上缚着一卷羊皮纸卷。
  艾里在拉寇迪时,为助他们脱身,翠雀女老板爱琳娜代为与凯曼莱安特鲁王朝重臣‘诤君’杰伊缔结了‘一在野,一在朝,结集所有能应用的力量,以备将来合力对抗莱安特鲁王朝’的盟约。虽然三个当事人中的两个都只把这当作权宜之计,可杰伊却是很慎重地对待这份盟约,苦心准备了这个联系方法。对于杰伊本人艾里并不反感,见他为了盟约这般劳师动众,虽说事出无奈,偶尔也会略感内疚。
  然而内疚归内疚,他却不是那种会为了迁就他人,为了这种不能算是自己的责任而勉强自己的滥好人。本想不予理会,但好奇心起,他还是展开了羊皮纸卷。鸟儿四顾不见雌鸟,又未被束缚,啁啾几声便振翅而起,再度追循数百里外的‘血引’而去。
  羊皮纸上,以娟秀的女性笔迹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字,应该是杰伊为了掩人耳目而请爱琳娜写的。相比朝中重臣府邸,人们对普通酒馆自然更不会留意。
  ‘艾德瑞克阁下如晤:
  以下是某位先生托我转告目前凯曼的大致情况。
  此次逃离拉寇迪的其他十三名参赛者得天行门之助,已赶在仁明王有所动作前回到各自的国家,致使仁明王的计划泄漏。但仁明王听从魔法公会会长萨拉司坦的献计,在外散布“这些参赛者为争宠于仁明王而相互私斗,引起帝都混乱致使大赛取消,招致仁明王的愤怒而被取消资格、赶出拉寇迪。”的消息,并让归顺于他的四人出面证实,从而令十强所属的各国对十强产生猜忌,认为他们在散布不实消息以掩饰被大赛除名的耻辱,并藉以报复凯曼王。’
  ‘真是有一手啊!那个魔法师……’看到这里,艾里轻轻赞了一句,‘轻轻松松就让那一票高手拼死把消息带回国的努力打了水漂。’
  看着纸条,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过了十多天安稳日子,感觉上与这些参赛者同心协力从凯曼王掌中逃生的经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接下来看到的联盟诸国盲目又充满傲慢、猜疑的种种表现,也令他难以对它们将来的安危抱有多大的关切。
  ‘另一方面,神圣联盟诸国本就不见得信任那些并非出身贵族的武人,又为长期的和平所麻痹,再加上联盟国家数目众多,联络不便,各国间颇多猜忌,所以目前虽然有些国家有所警惕,却没有进行紧密的联盟。参赛者所传出的消息除了令塔思克斯帝国听取天行门的报告开始调动兵马,防范凯曼王国外,只引起了小范围的流言。当前凯曼王国实行外驰内张的做法,对内避开各国耳目化整为零地调军往东部边境,对外则声称缉拿盗走神殿中国宝的盗贼而……’
  ……而封锁边境。艾里一阵苦笑,自己现在可不正受困于此吗?可惜杰伊也没提出对策……仁明王打算先从联盟诸国下手?难道他已做好同时防范西面的大国塔思克斯与联盟夹击的准备?脑中略想了一想,艾里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对只想置身事外的他来说,大陆的霸主之争是与他无关的事。将纸条翻转至背面,见上面还写着几行小字:
  ‘前英雄大人,你用什么办法离开凯曼我不管,但萝纱若是受了损伤,没了替你偿还住宿费的人,我以爱琳娜.伊莲.德卡妮亚之名起誓,定会把这笔钱加上你拐带我员工造成的损失连本带利地向你讨还!’
  看着这显然是爱琳娜风格的几句话,被威胁的一方不禁莞尔。她还记挂着那笔萝纱无法以工作偿还的住宿费哪!而虽未有‘珍重’、‘担心’这类字眼,却仍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她对萝纱的挂心。
  经此一扰,艾里睡意全消,掌心一合将纸条化作齑粉便想跃下树走走,却听得下方草木由远而近地一阵喧哗。他稳住身子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三个佣兵推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佣兵行了过来,渐渐靠近自己这棵树下。
  ‘里茨大哥抬举你,让你给他洗脚,你有什么不满吗?居然敢烫着里茨大哥?!’当先的猥琐汉子凶神恶煞地拍着少年的面颊,一下比一下重,片刻间少年的右边脸颊已经红肿,那少年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是涕泣不已。一个高瘦男子叉着手兴致盎然地在后面看着,高鼻削腮,眼神似蛇盯着青蛙般令人发毛,应该就是先前汉子口中的‘里茨’了。
  听得这名字,又见他衣领上的黑色鹰鹫领章,艾里认出他是谁了。里茨,那个灰鹰战团中地位仅次于团长的重要人物,他的武技在团中位列前茅却没高手的品格,最喜欢虐杀比自己弱的人,而不论对手是战士还是伙夫。
  不远处的营地上,也有些人发现这边的动静,虽然里茨的人缘并不好,但在剑与血中求生的佣兵,本就远较其他行业崇尚实力,兼且佣兵人品良莠不齐,软弱者被其他佣兵欺负的事情屡见不鲜。因此,那些人都只是漠不关心地掉头做自己的事。
  见那少年的软弱表现,艾里也只是微微皱眉,无心下去阻拦。一个人受人欺辱,总是由他自身某些弱点招致的,若是他能从中得到教训,痛加改之,对他也算一件好事;若是为了一时不忍而横加插手,就算救得了他一次,也不可能永远顾着他,徒令这弱者更加依赖他人罢了。
  不过这些人阻在下方,又是这样的情形,艾里一时也不好下树去,只得把姿势调整得舒服些,等着下头的戏码结束。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混水~
 
  跟随里茨的两个佣兵正待上前尽情折辱少年,里茨突然止住了二人,诡笑道:‘不要这样体罚小孩子嘛。只要他今后能明白浪费是不好的行为就好,那盆洗脚水被他浪费了多可惜啊!’一个手下会意,笑嘻嘻地跑回营地,将那盆洗脚水端了过来。
  那盆洗脚水本就色如泥浆、臭气熏人,那猥琐汉子背过身在盆中撒了泡尿,另一人又顺手抓了几把泥沙进去,再端过来时这盆水更是色泽诡异,正好搁在艾里下方,熏得他几欲作呕。
  欣赏着少年剧变的脸色,里茨靠近他阴阴地说道:‘小子,若是你全部喝掉,没有浪费了这盆水,这次我们就原谅你。’两个手下一人抓着少年头发令他动弹不得,一人端着水走过来,便要硬灌下去。
  ‘哎哟哟!’忽听一声惊呼,众人头上一暗,抬头便见一条人影从上头的树枝跌落下来。里茨等人后退半步,狐疑地看着这不速之客。
  ‘好、好臭……’穿着打扮只是下层佣兵的金发男子唧唧歪歪地站起身。五官虽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仍看得出其容姿的端整。本应引人注目的外貌被一股平和之气掩尽锋芒,看上去只觉悦目而不觉耀眼,令人奇异地难以兴起防范之心。正是艾里。
  那猥琐汉子见他服色不过只是下层佣兵,又见他摔落时身法着实不高明,不把他放在眼里,毫不顾忌地放话道:‘你是哪根葱?最好少管里茨老大的闲事!’
  闻言,艾里困扰地搔搔头。他倒不是因为看不顺眼而出头,只是刚才被熏得头昏脑胀,受不住去捂鼻子时,脚在树枝的青苔上滑了一下才摔下来。但既然已经下来了,他也不想当没看见般走开。
  这些家伙的伎俩太过分了。受臭气所苦,艾里感同身受地觉得。
  ‘我是哪里的葱不重要,可是那盆东西要是喝下去,恐怕会出人命啊!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头,大家还是算了吧?’单是闻就受不了了,何况是喝?艾里满脸和气的笑容,一副和事佬状。
  ‘这家伙和阁下并没有瓜葛吧?奉劝阁下还是走开为好。’
  若在平时,里茨早就不问原由连着扰他兴头的家伙一块揍了。然而这男子身为下级佣兵却敢阻拦在佣兵团中地位显赫的自己,可能是有所仗恃……而之前自己竟没有察觉到一开始便潜伏在树上的这人,也令他有几分讶异。虽然将之归结于刚才将心神放在那少年上,但里茨还是存了几分顾忌,所以这句话仍留了些余地。
  ‘我走开当然没问题,不过也请你们放过这孩子。’
  金发男子的笑脸并没惧色,还是打定主意为比尔这小子出头,莫非他真的有过人之处?一念及此,里茨眯细了眼在心中估摸着艾里的份量。那少年原本并不奢望有人能从团中地位颇高的里茨手中救下自己,此时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摸不清艾里的虚实,里茨一时没有发难,而艾里这边却也同样顾忌重重。自己总会碰上这种麻烦事啊!他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且不说他原本就不喜招摇,迫于目前情势,至少在凯曼境内更须低调行事,因此艾里也不愿和这些人动手。
  ‘你是傻的啊?要为这家伙出头?!有那能耐就上啊!’身边向来沈不住气的查特跳出来喝道。
  ‘我哪敢跟各位动手呢?’艾里笑着回答,而这副笑容在里茨看来,好像很白痴,又好像深不可测。
  ‘那就闪开!’
  ‘我闪开可以,请你们也放过这孩子。’
  ‘你这小子有这份能耐吗?’
  ‘不敢不敢……’
  ‘那就闪一边去!’
  ‘没问题啊!可是……’
  双方的顾忌,让情况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令这种无聊的对话还有回圈进行下去的趋势,眼看这场路见不平的戏码甚至越来越有沦为一场闹剧的危险,忽听一声暴喝:‘啰嗦死了!’跟随里茨的猥琐汉子终于沈不住气猝然出手。
  看着那汉子狰狞的面孔向自己逼近,艾里却毫无紧张感,反而开始觉得无聊。
  也许当年沉迷于武的自己在与人相斗时,也曾有过这样狰狞的神色吧?以武力来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强大,在十年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看来却显得如此肤浅。便是赢了,也只是个莽夫罢了,哪有值得自夸的呢?……而眼前这些人,何时才会明白?
  在他眼中,这些还在炫耀武力的家伙与从前那个自己的身影渐渐重叠了,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倦意。一则因为这股倦意,一则不想显现身手引来麻烦,他放松了身体,不打算出手。
  里茨原本便打算借手下一探他的深浅,此时看他神色古怪,心中更是警惕。而那少年也期盼地瞪大了眼。毕竟,天降的救星显示出非凡的本领,从强横的恶人手中救出弱者,这是无数英雄故事中都有的桥段。然而,仿佛在证明故事中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现实中,这一拳正正落在这‘救星’的脸上,将他端正的脸打得变了形,整个人斜飞开去。
  ……原来真的不过是个笨蛋而已!会被这种草包唬住的自己岂不也像个傻瓜?里茨见状反倒有些错愕了。这下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三人围上前对地上的艾里拳脚相加,倒把原先那少年忽略在一边。
  少年不跑开,也不敢上前帮忙那代替自己被打的人,只是垂头站在一旁看着。眉宇间,除了不忍外,还有一份莫名的失落,也许是为了心中期待的英雄的幻灭。
  骚动的扩大虽再度引起营地那边一些人的注意,但地位低的人不敢管里茨的事。灰鹰战团中资深的几个佣兵都知道里茨以前的事,里茨还是菜鸟佣兵时也曾受其他佣兵的欺辱,后来他本事渐强,将他的对头一一杀死,从此再没人敢欺负他。但之后他像是要让所有弱者都尝尝自己当年受过的苦,开始欺负比自己弱的新丁,手段还比当年他所受的欺辱更狠上几分,实在是个凶狠的角色。众人瞄了一眼便都冷淡地转过头。被打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谁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开罪里茨?
  正抱头在地上哀嚎的那个佣兵自然不认为这是小事,被揍得青肿的嘴巴呼痛之余,还在哀求他们住手。‘别……别打了!哎唷!有位哲人说过,呜!……将心比心,各位大哥若是处在我这样的情况,会是怎样的感觉?所谓己所……啊!……不欲,勿施于人。暴力虽能带来一时畅快,但不能让任何人幸福啊!大家还是互助互爱、和和睦睦、和平共处、和气生财……呕!’却是里茨听得火大,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让他闭了嘴。
  里茨正要接着凌虐那废物佣兵,一个如银冰铃轻击般冰冷而悦耳的声音冷喝道:‘住手!’兴奋中的里茨一怔,停止动作回头看去。艾里也努力将青肿的眼眶睁开一线,只见一个文秀男子凛然独立,冷然傲视里茨等人。
  ‘看!看呀!是青叶大人!’
  ‘好帅啊!’
  ‘而且慈悲,会为了那两个跟他比起来,像是地上泥巴一般的角色挺身而出……哎呀,怎么办?人家越来越喜欢他了~~’
  ‘别傻了,他怎会看得上咱们这种乡下出来打工的女孩。’
  ‘吉丝你真是的!人家满足一下幻想总可以吧?’
  因为所在的地势较高,本该忙着准备商队晚餐的侍女们,将不远处的闹剧尽收眼底。原本只是当作笑话看,可当那俊美男子一登场,立时唧唧喳喳地闹成一团。在这群吵吵嚷嚷的女孩子中,萝纱和埃夏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位大叔到底在干嘛啊?’埃夏皱起了眉头咕哝着︰‘窝囊、丢脸死了。’萝纱也在奇怪艾里怎会忍受这样的委屈,记忆中的他可是为达目的不在乎用坑蒙拐骗等一切手段的。当初他为了骗吃骗喝毫不知耻地敲诈纯真少女(自称)的恶行,至今仍历历在目。
  但不管怎样,艾里宁愿忍受皮肉之苦,挺身维护那少年的行为,让她心中也有些感动。这平时看来很不可靠的大叔,看来真的拥有与传说剑士身份相符的高贵品格啊……不再看下去,她转身去准备药箱。虽然艾里应该懂得保护自己不受太重的伤,但皮肉伤总是免不了。
  若是她知道促使某人跳出来的最初原因,并非高贵品格,仅仅是嗅觉受到过大刺激而导致的肌肉控制失常,大概这刚刚提升的评价又会大打折扣吧!
  来者略显瘦削却不觉柔弱的身材,有股武人少见的文雅气质,漆黑的柔顺短发被风吹得似有生命般轻轻飘飞着。发丝下,是一双晶莹深碧如翡翠的眼眸,镶嵌在莹白如雪的面庞上愈发显得澄澈惑人。黑、白、绿,三色强烈的对比令他精致的容貌更增几分虚幻之感。而沈冷的眼神、微抿的薄唇给他凭添了冷傲和英气,令他美丽得过分的面容不致显得柔弱。
  以艾里的角度只能仰视他,满天红霞更是将他的风采衬得翩翩绝世。被扁得近似猪头的艾里相较之下,更是狼狈。虽不甚在意男人品貌的艾里也忍不住暗赞道:
  ‘真是好风采!可我好像变成陪衬男主角出场的丑角了?’
  虽然是第一次接触到本人,却早听闻过这文秀男子的事。他便是离开法谬卡宫廷,将法谬卡王的消息带给商队的那个名为青叶的佣兵。一些出身平凡的佣兵往往会舍弃原先的平凡名字而以公认的外号为名,这青叶大概也是这种情况。
  因其所带来情报的重要、本人不俗的才干能力以及出色的外貌,青叶在佣兵团成为相当令人瞩目的人物,并颇受灰鹰战团团长鲁弗瑞的倚重。而同为鲁弗瑞手下的里茨,地位或多或少受到锋头正健的青叶所威胁,因此两人间一向暗潮汹涌,关系绝不能归之为友好。
  但青叶会为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出头,倒是艾里始料未及的……那双碧眼虽美,闪耀的却是野心的光芒,实在不像是以助人为乐的热心人啊!
  像是在证明艾里观人有误,青叶挡在艾里与施暴者之间,沉声道:‘此次任务并不轻松,正是大家需要合作协力之时。里茨兄若有多余精力,还是准备着应付前头的对手吧!’
  见里茨等人终于停手,满脸怯意的少年默默跑到艾里身侧扶他起来。
  发泄过后,里茨没再把艾里和少年放在眼里,双眼凶光闪动,只是不服气地瞪着青叶。这二人的暗斗会否摆到台面上来,在这片刻间便要分晓,刚爬起身的艾里对伤势毫不在意,只是瞪大了眼看热闹。
  神色变了数变,里茨终是没有发作,冷哼一声,终于向营地走回。经过青叶身边时,里茨似有意似无意地往他身上一撞,随即身体晃了一晃,再次以阴狠目光看了他一眼方恨恨而去。那两个跟班匆忙跟上。
  尽管眼如熊猫,一旁的艾里仍是看得分明。里茨方才有心试探青叶的深浅,满蕴劲道撞去,却被他不动声色间,略摆肩头以柔劲化开,借力打力还让里茨吃了点亏。这等身手,便是在能人颇多的佣兵中也算是一把好手了。
  虽然稍稍嫌迟,不过这美男的出场总算让自己少受了些罪,艾里正打算向他道谢,却觉得大地隐隐一阵颤动,随即响起了一把洪亮的声音,犹似大钟在艾里耳边轰鸣。
  ‘哎呀呀~~艾里你变成这副德行了?没事吧?怪可怜见的,挺俊的一张小白脸被糟蹋得跟煮糊了的马铃薯似的……’伴随着这让艾里有些无力感的惊呼,来者声势惊人地向他跑来。侧头一看,果然是在商队中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重量级人物,也是介绍自己加入这商队的胖大嫂红姨来了。
  红姨似乎是商队中一个女商人的伴妇。所谓重量级,非指其地位,而仅针对她的体形而言。如果将她身躯的宽度减至三分之一的话,便可以用高挑来形容了,可惜多余出来的这三分之二令她的体重达到了惊人程度,体形也颇有遮天蔽地的气势,不过红光满面的面容、终日笑容可掬的好脾气令她颇为和蔼可亲。自艾里等人加入商队以来,她便对他们相当照顾。
  正欲离去的里茨对红姨这等下层角色自然没有放在眼里,然而眼光瞥见她身旁少女微皱起眉头后,脸色则变得很难看地快步离去。艾里看向那少女,正是红姨所陪伴照顾起居的女商人菲欧拉,不由感叹今日为何话题人物纷纷出现在自己身旁。
  菲欧拉看来不过十五六岁,面目间稚气尚存,完全不见商人的精明之气。灵秀纤丽的五官、清瘦而不失窈窕的身段,令她一如精致的人偶般美丽。然则她美则美矣,一双盈盈若水的幽蓝大眼,却缺乏神采有些呆滞,看来更似无生命的人偶,但却自有一种奇异的惑人之处。自她出现后,许多佣兵都往这里看个不停。对这些眼光,菲欧拉统统视而不见,玉面上未见半分窘迫。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这秀美少女竟会被商队中的佣兵猜测,是那个令法谬卡王大动干戈的‘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
  ‘绯羽商社’的高层领导多为女性,而商队中少数几个女性商人都来历清楚,不可能与‘绯羽’有关,只有她背景相当模糊不清,再加上一路走来,商队的组织者--大商人姬桑又对她颇为礼遇,可见这稚龄少女来头相当不简单,这‘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除了她还可能是谁?当然,看她的年纪不可能是蕾德本人,但从法谬卡对她的重视程度来看,她极有可能是‘绯羽’的高层人物,甚或是下任接班人。毕竟蕾德本人便是绝色,续任者拥有一等一的容姿也极为可能。
  一介无名佣兵要想出人头地,不知要付出多少鲜血与汗水,相比之下,若是能得声名远播的‘绯羽商社’赏识,不仅能获得不菲的酬劳,更是成名的捷径。因此,这些天来每日都有不少佣兵在菲欧拉周围晃荡,高明一些的,似有意似无意地显露两手真功夫;差劲的,便大肆自吹自擂,甚至还有人贿赂红姨在她跟前多说些好话。艾里虽无意招惹这种大人物以‘飞黄腾达’,但看这些人表演倒是乐事一桩,因此也一直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关注着此事。
  虽然有几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见到菲欧拉后,艾里还是认为青叶应该是看她往这里过来,为了吸引她注意才出面的吧。
  青叶向菲欧拉温文一笑,微微颔首致意,菲欧拉也浅笑回应。笑意虽浅,但之前菲欧拉一向如人偶一般少有表情,除了对着照顾她的红姨外,几乎没向旁人笑过,这番她对青叶温颜相向,自是青睐有加了。其他亦想藉她平步青云的佣兵们不由大悔错过如此良机。
  转头看看正被红姨查看伤势的艾里,菲欧拉的笑意愈发深了。别人只当她见艾里狼狈不堪之状而发笑,青叶心中虽感讶异,只是不动声色地略为招呼便后飘然远去,身姿有说不出的潇洒好看。不远处仿佛又传来了女子的尖叫。
  艾里也是一阵愕然,心下嘀咕道:‘难道被痛打一顿反倒变得更有魅力,令这小妹妹一见便显露好感?可一般漂亮女孩突然示好,不是有陷阱就是要利用人……呃,萝纱那笨女孩除外。’
  尚不知是该继续自我陶醉,还是该细思其中是否另有缘由,耳边听红姨哀叹道:‘怪可怜见的,衣衫都破成这样了!待会儿我扯几尺这趟捎的布,吩咐下人给你们做件新的吧?’为同伴所累,刚转职不久的佣兵近来囊中羞涩,赶忙回神婉拒:‘不用了,我回去补一补,能穿就行啦!’明白他财务窘况的红姨忙道:‘只是一般的布料,费不了多少钱的……’
  ‘提花绒,质料中等,平价每丈二十二银币五十铜币。’出人意料的,一直缄默的美少女开口了。‘成人外套一般样式所需布料约五尺六寸;若以最廉价的每丈十四银币三十铜币的布料做衬里,费布约五尺五寸;其他饰物钮扣约花费三银币。人工不计,每件外套至少需花费二十三银币四十六铜币五基尔。’菲欧拉樱唇翕动,毫不停顿地报出一长串数字,顷刻间将衣服的价钱计算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愧是商人!’艾里暗暗咋舌:‘可这美丽的女孩子也太市侩了些吧?……不过跟爱琳娜比起来还算好了。’不远处留意这边的佣兵们见状,更笃定她便是‘绯羽商社’的人。
  红姨原意是将衣服送给艾里等人,但被菲欧拉一说,便不好出口了。她无奈道:‘菲欧拉……’却没再说下去,因为明白她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对数字的反应罢了。
  ‘哎哟哟哟!’僻静的林中一角回荡着惨嚎声。
  ‘不是说男人流血不流泪的吗?大人还流眼泪,真是太难看了!叫这么大声,丢不丢人啊!’
  虽然各种属性的魔法萝纱都会,但对治愈、疗伤这些对魔法控制技巧要求较高的魔法却一窍不通,只能以最原始的方法--包扎敷药为艾里治伤。被艾里救下的少年坐在一旁看着。
  ‘会痛就是会痛,干嘛要死忍着不叫?……可、可是你给我包扎后,伤口反而热辣辣的更痛了?’
  片刻沉默后,为他包扎伤口的黑发少女回答:‘不好意思,刚才准备晚餐时切辣椒,忘记洗手了……反正辣椒也能消毒,忍忍就过去啦。喂,喂!别昏倒啊!’手中动作不停,萝纱继续低声碎碎念:‘既然怕痛,干嘛还光挨打不还手?我可不记得你是那种忍气吞声的老实人啊。’
  ‘……只是突然懒得动手,反正要不了命就随那些人吧。’
  懒病的突然性发作而导致被扁成猪头?萝纱实在无法理解,而艾里下面的话马上让她怒火填膺。‘可萝纱你刚才好像大婶一样啰嗦呀。哎哟!……萝纱你真是温柔的女孩子,所以可不可以下手轻一点?’
  这萝纱真的是那个温柔宁和的魔法师的女儿吗?艾里苦笑着无语长叹。不经意间,修雅的音容笑貌又浮现眼前。虽然已不再将她的死全归咎于己,但那仍是深铭心中的一段悲伤过往。他默然了。
  蓦然一阵剧痛再度从伤口传来,把他从过往的世界里拽了回来,对上眼前少女愠怒的眼神:‘干嘛啊?包扎伤口需要用这种勒死人的力气吗?’
  ‘人家认真地给你疗伤时,你居然一脸馋相地在想女人?太失礼了!’少女却回以更加理直气壮地质问。
  ‘我、我哪有?’虽然字面上是这样没错,但这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嘛!
  ‘就有!就有!’
  ‘……’艾里发现场面越来越有沦为小孩子斗嘴的趋势,刚才的感伤气氛早已荡然无存。这个萝纱啊,似乎莫名其妙地有着破坏气氛的本领,在她身边想消沉一下都不容易呢……
  心情莫名地昂扬起来。他努力克制着不让笑意泛滥到嘴边。如果一边争论一边诡异地笑,大概又会被这家伙讽刺成面部神经老化麻痹吧!
  而看似精神十足地抬杠的萝纱,心情却并不如艾里轻松。这些日子来,偶尔也曾感到艾里的行动有些异常,一反过去的洒脱而变得消沈,而刚才听到他那句‘懒得动手’,她终于明白了原因。
  回想在拉寇迪时,虽然不是很明白,却能感到似乎有个困扰他多年的心结被解开了。但曾是心灵重要一角的心结猝然消失,也会让人一下子失去重心。拥有过权势名望,经历过生死离别,曾是汇聚人们欣羡目光的英雄,也曾是不起眼的流浪者,在经历过这些后,他还会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正是不知道想要的是什么,他才会显出迷茫和消极退缩。跟着他的这些日子,有时便曾见他这样对身上的事心不在焉,就像个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而发呆的小孩。
  ……咦!居然能体会到这些心境的细微变化,自己果然心思细腻啊!想着想着,萝纱又自鸣得意起来。
  坐在一旁看他们抬杠的少年,自然不明白他们吵闹下的真正想法,只是奇怪着那位大哥还能轻松自在地跟女孩斗嘴呢?这看来过得并不得意的剑士,却丝毫不受遍身伤痕的影响,刚才的折辱殴打似乎完全没有在他心中投下阴影。两人周围那股轻松的空气,令这多日来一直忍受里茨欺压的少年暗生羡慕。
  治疗完毕,略为自我介绍后,艾里开始向这少年探问究竟。这少年胆子甚小,刚开始说话时结结巴巴,但好在胸无城府,有问必答,聊了片刻后艾里与萝纱便大致清楚了他的事。
  少年名叫比尔,一如外貌般平实普通的名字,出身亦平凡得紧,是法谬卡边境山村的农家子弟。家中赤贫如洗,田地不多,他年纪稍长便来凯曼打工贴补家用。他加入佣兵团的动机倒是和艾里等人相差无几,今年赚了些钱,比尔便想赶在年底赶回家探望家人,可是没想到凯曼突然封锁国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禁,心急回乡探望亲人的他,便加入这个佣兵团,想借助佣兵团尽早离开凯曼。
  本来以他这点粗浅的武技,是没资格进入佣兵团的。只因为小时候比尔在村庄附近游玩时,偶然发现了一条秘径,这条路可以从凯曼和法谬卡两国力量最薄弱处通往佐比拉,凭借这一点,他方能成为商队佣兵团的一员。
  然而他虽名为佣兵,但知情者都明白他平凡农家子弟的底细,不管表面上是否显露,心底都并不把他当回事。里茨见他软弱可欺,更是不时使唤他做事,稍不顺心便辱骂责打。比尔无力反抗,又盼着返家不愿多生波折,便隐忍至今,短短十数日下来,身上已颇多青肿。想起多日来所受的委屈,说到后来少年抽泣不已。
  ‘喂喂喂!男孩子别哭哭啼啼的。’艾里粗声道。
  ‘对、对不起……’比尔怯怯地道:‘还要多谢艾里先生舍身救了我。’言罢,认认真真地鞠躬致谢。虽然他们并不是自己期待的强者,但那位金发先生用身体护着自己的一幕,他是永远不会忘的。艾里的表现和他的随和平易,令比尔下意识地认定他们也是如自己一般的平凡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所以在佣兵团中变得越来越沈默瑟缩的少年,才会将自己的事一股脑儿地向他们倾诉。
  ‘我也该回去了。’见时候不早,比尔转身向营地走回,又停步道:‘对了今天艾里先生因为我的事而引起里茨的注意,他可能也会找您的麻烦,请您千万小心。’
  ‘回去后,那个里茨还是会欺负你啊,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萝纱追上两步问道。比尔的话激起了少女的义愤。那里茨这般欺凌弱小,实在可恶,不能让他再逍遥!艾里的安危?明显是无须多虑的问题。
  少年回头努力挤出笑容:‘没事的,只要再忍耐十几天,大概就能回到家乡了。不要紧。’
  ‘忍忍?狗咬人时如果不狠狠踹回去,恶狗只会越来越嚣张!里茨这种家伙太可恶了!’萝纱不由义愤填膺,但怒容很快转为笑脸:‘其实也好啦!比尔你也不用难过,长长的旅途正无聊呢,没事斗斗这种家伙才更有趣啊!’
  ‘“更有趣”?真是个没紧张感的家伙啊!’艾里哭笑不得地想︰‘也许压根就没事会让她气馁悲伤。’
  ‘没可能的,我这样的乡下小子,哪有本事斗得过里茨啊!’少年惶恐地摆着手。
  ‘这不用担心!’萝纱自信满满地答道,手却一指艾里:‘他帮你就好了!’
  ‘……原来是慷他人之慨啊!’艾里这回真是哭笑不得了,却没有断然撇清关系。虽说不愿多生事端,但不平之事既然发生在眼前,他也不想当作没看见。尽管一向和个性软弱的人不大投缘,比尔为与家人团聚而不惜踏上危险旅程的勇气与决心,却已令艾里颇为动容。虽然那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冒险了。
  就在这段旅程中尽己所能地帮帮他又何妨?毕竟如果不是有他带路,自己也难有机会逃离凯曼。
  如少女所愿,艾里终于微笑道:‘今后,你多跟我们待在一起吧,我会尽力帮你。’
  听到传奇英雄慨然承诺,萝纱顿时心中大石落地,喜上眉梢。不过比尔闻言,浮上面庞的笑容看却觉得勉强,只差没直接问出来:‘帮?用今天的那种方式吗?’碍于艾里一片好意,他还是道谢着答应下来。对他而言,愿意和艾里、萝纱在一起,更多是出于希望与和善的人相处,而不是寻求保护者。
  ‘但是,’一向温和的面上隐现着难得的严肃,艾里续道:‘要不被当作软柿子捏,自己便先不能软得像柿子。别人的帮助不可能为你解决所有问题的,不管别人怎么帮你,最后都要看你自己。’
  对于这段话,比尔虽点头表示受教,却只当做泛泛之谈来听。没有力量,怎能坚强得起来呢?现在的他还无法想像。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波澜初兴~
 
  ‘埃夏你怎么了?干嘛边走边冷笑?’
  ‘我只是不明白……’
  静谧的深山中,一行旅人踏着很难称其为路,不知是山夫还是野兽踩出来的小径疾走。在仆役的行列中,萝纱和埃夏小声地交谈着。
  ‘身为堂堂的封魔英雄,就算不想泄漏身份,要隐藏实力扮个普通的剑术强手也可以啊,有必要柔弱到好欺负的程度吗?’对前几天的事,少年仍然一脸不以为然。刚知道艾里的真正身份时,还期待着他至少偶尔展现点英雄的风采,现在这个希望自然是完全破灭了。
  ‘等他发现想要的东西,就会好些吧。’
  ‘你是说?’埃夏听不明白,萝纱也不想多讲,便道:‘没。对了,好端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埃夏指向前方:‘因为那边又开始了呀。’
  前方,步行的下级佣兵队伍中,一匹高头大马插在其中随同行进,显得相当惹眼。马上的骑士里茨正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队伍中走在一块的比尔和艾里,矮他一大截的两人明显应归于弱势一方。
  里茨的职责就是维持队伍的秩序和正常行进,他一直跟在这里并不算奇怪,但他泛黄的眼中闪动着阴恻恻的光芒,圈在手上晃来晃去隐含威胁之意的长鞭,却令人无法将之视为寻常。见到这幕,萝纱担心地皱起眉头。
  而看似谦恭地走着的艾里心中却冷笑不已,心道这以欺负人为乐的家伙想必本来也想讨好菲欧拉,却因昨日之事在菲欧拉前丢了不小的脸,便迁怒于比尔与自己吧!
  明白里茨来意不善,艾里懒得去想太多,打算随机应变。但既然昨天的忍让并不能息事宁人,那自己也没理由非得受这厮的气。
  侧头见比尔满头是汗,显然十分在意里茨的存在,艾里连连以目光示意他放松,他却仍僵直得像块石头,也只能由得他去。
  蓝眼左瞄右瞄,见周围其他佣兵都因为事不关己而显得漠不在乎,只有德鲁马一脸的担心,他便低声吩咐他几句要他放心,待会儿也不要插手以免将事情闹大。过了不久,短暂的平静被打破了。
  一直心神不宁的比尔一不留神,脚下被树根绊到,顿时踉跄冲出几步令队形稍乱,里茨立时藉着督促队伍行进之名举起马鞭向他背上抽了下去!看来很合乎情理地,比尔的痛呼声伴着皮鞭着肉声响起。
  艾里竟然袖手旁观!萝纱目瞪口呆。就算再消极,以前的他也不可能真的坐视无辜者受伤害啊!已从萝纱那知道艾里前几天所做承诺的埃夏、德鲁马也为之动容。
  三人惊愕间,里茨又是接连几鞭落在比尔身上。比尔只是流泪呼痛却不敢反抗,而艾里仍然坐视这一切,只在比尔因为疼痛跪倒在地,里茨也停下手时上前扶起比尔走回队伍中。
  见艾里不再如昨日般强出头,里茨断定那顿痛殴已经令这无能的家伙不敢再忤逆自己。仿佛在宣示自己的强者地位,也料定了对方不敢反抗,他再度挥鞭。而这次的目标,是艾里。
  料想艾里为了隐藏身份应该也不会反抗的萝纱等人都撇转了头,不愿再看下去。艾里果然只是轻哼一声,咬牙躬身以脊背接下了这一鞭。然而接下来的行动,却又再度出乎他们的预料。
  趁里茨尚不及收回鞭子,他反手捉住鞭梢借力起身,挺拔的身躯瞬间挺直如枪直逼向里茨!虽然骑马的里茨比他高出甚多,但此刻艾里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却令人完全忽视了这个差距。
  身体不自禁的向后倾了一下,里茨怒斥:‘你干什么?!’被艾里威势所慑,他的斥责声中隐藏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忌惮。
  ‘怎么了?’温和的语气,绝对不带一丝火气。艾里松开鞭子退开一步,一脸无辜:‘我做错了什么,大人为何打我?’
  短暂的错愕之后,见艾里并无反抗之意,心落回实处的里茨方惊觉刚才的失态,恼羞成怒之下愈显凶暴,喝道:‘啰唆!大爷打你这种垃圾还需要理由吗?!’手腕振处,又挥出一片鞭影落向艾里。
  而这次,艾里却闪开了。长鞭不及收回,落在了艾里后头的一个佣兵身上。那人猝不及防下吃了一鞭,想发作又不敢发作地呆愣当场。
  一旁艾里又跳出来,若无其事地煽风点火着:‘大人您怎能说?!我们虽是您的下属,却也同样是在战场上赌上生命追求胜利的佣兵,并不低谁一等!里茨大人,我们知道您的职责是维护队伍的秩序,如果我们做错了事自当认罚,但毫无情由地将我们视为牲口般鞭打,却是谁也无法容忍的!’
  动辄‘我们’,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与在场佣兵们的立场联系在一起,又刻意忽略掉与里茨原本的过结,这几句听起来义正词严的回答,便起了很好的挑拨效果。
  屡经生死的佣兵本就颇有傲气,艾里的话大合他们胃口,一旁不少人暗自点头,在那无辜被波及的佣兵听来,更是热血上涌。
  可惜盛怒之下,里茨并没有留意到情势的微妙变化,仍是喝骂道:‘你这种没本事的下级佣兵也配和我们比?这点本事连做我的牲畜都还不够格!’
  这句话说的虽是艾里,在旁人听来却是连所有的下级佣兵都骂进去了,一旁佣兵的神色顿时都很难看,向里茨这边围拢上来,那被打到的佣兵更是目光灼灼地瞪着里茨,场面竟似一触即发!
  里茨这才发觉情形不对,慌忙将未及出口的恶言吞了回去,略带仓惶的眼神四顾游移估量着情势,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艾里眼中一丝嘲讽的笑意。
  虽是酷爱弱者受欺的哀鸣,但若身处弱势的一方是自己的话自然完全不一样。眼见众怒难犯,里茨显出几分畏缩之态,干咳两声交代了几句场面话敷衍过去,便策马赶往队伍前头,打算以这勉强还算体面的姿态逃之夭夭。
  然而在众佣兵余怒未平的视线中,里茨胯下的健马却突然人立而起长嘶不已,将还在强作从容的主人摔下马来,饶是里茨身手矫捷也受了些擦伤,而相比皮肉伤更令他痛楚的是后头佣兵扬起的低笑声。
  狼狈之余又找不到发笑者,他只得灰头土脸地骂着这匹给主人捣蛋的畜生,翻身再度上马匆匆离去。
  以这样的结果为这场小风波的终结,停滞下来的队伍又恢复了流动,继续向山中行进。
  站在佣兵队伍最前的艾里以微不可见的动作,将掌中剩下的一粒碎石弹回土中。因其位置,身后的佣兵们没人看得到此时他面上的笑容,也没人留意到方才从马儿后臀掉落的那粒碎石。
  报复过后心情转好的艾里回到原先的位置,见身旁的比尔眉头微皱地思索着,心下更是欣然。
  昨日艾里已决定不再刻意压抑自己,要让里茨吃瘪自是再简单不过,但为了让比尔明白保身之道他刻意选择了这个方法。只要凡事占住了理,造成有利于自己的情势,便很容易藉此保身甚至反击对方--只要自己不因恐惧畏缩不前的话。
  而比尔现在欠缺的,正是勇气和信心。
  ‘艾里先生。’想了半天,比尔惶惑地出声:‘今天您又是为了帮我……里茨这次出了大丑,恐怕会更加迁怒给您,您……对不起……’再次令这善良大叔卷入自己是非,少年心中的不安和担心已难用言语表达。
  ‘这就是乐观者和悲观者思维方式的差异吗?他想了半天都是把时间浪费在这没建设性的事上?’
  艾里两眼上翻,原本的好心情正如头顶上那被林木枝叶裁剪成碎片的青空,顿时被无力感破坏得七零八落了。
  ‘知道同样没用武力反抗,对手同样是里茨,为什么我和你的结果却不同吗?’艾里干脆直说了。
  形式上停顿了一下等待回答,盯着比尔迷惑的眼睛,艾里直接告诉他听来相当诡异的答案。
  ‘听着,如果有人想打你,就把左脸伸过去让他打一下。等对方落下了这口实,你占住了个“理”字,再想办法借题发挥,要打耳光也好,要踢胯下也罢,把你吃过的亏全讨还回来,让他再也不敢动你。只要你有这份勇气,办法总是有的!’
  这场发生在下级佣兵中的小纷争,前头骑马而行的上级佣兵和头领并没有多加注意。对他们来说,亟待考虑的是如何对抗前程未知的危险,如何从两个国家的封锁围堵中找出生路,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而一个有着翡翠般晶莹绿眸的俊美男子却是例外。冷眼看着里茨狼狈地从那些二三流的佣兵中逃走,掠过水色唇瓣的是一丝轻蔑的冷笑,嘲讽着在佣兵团和菲欧拉前同为自己竞争对手的的丑态。
  在看到正与身旁少年佣兵说话的艾里时,青叶的目光停驻了下来。
  还记得这男子……昨天被里茨踩在地上打得像只奄奄一息的蟑螂,今天却还敢和那个引发事端的比尔待在一起。而这次,从结果来看却是里茨吃了亏。
  虽然没察觉是他令里茨吃瘪,他又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但直觉却隐隐警告着自己,不可轻忽这个男人。
  分析着目前的状况,他陷入了深思。
  不论天穹下是穷山恶水还是繁华人境,日落之后,夜之女神总是一视同仁地将之纳入自己的胸怀。凯曼边境的这片山林,日间行走时虽然险峻,但当笼罩在这如镶满碎钻的深蓝星空之下时,也显出几分难得的空灵静谧。
  而密林下的景象却和外面看来大不一样。略经清理的地面上,数十堆大大小小的篝火发散着橘红的火光,从笼罩着整片森林的浓重夜色中,割裂出一个温暖热闹的空间。
  篝火旁众多粗豪汉子吵吵嚷嚷地饮酒作乐,商人所带仆役中的少女们或与那些汉子打情骂俏、或围成一圈说着悄悄话儿。有些更拿出琴筝弹唱娱人娱己,引得不少人下场起舞,哨声不断。这样的景象实在算不上静谧,倒更像是一场嘉年华会。
  商队中的人们对这次的任务并没有太多的紧张感,倒更像是把它看成了一次远足旅行。虽然此行看来困难重重,但能避开那些险阻的安全通路已经找到,路上那些猛兽魔物对这五百余佣兵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难怪众人会轻松了。
  而里茨自坠马那日吃了亏后心存疑忌,一直没再找比尔与艾里的麻烦,艾里他们此时也正放开心怀,尽情享受着盛会。
  萝纱刚从场中弹唱的吟游诗人那里买了本破烂册子,正凑在篝火旁,边吃着零嘴边看得津津有味。
  她身旁的埃夏探头看了看书册的封皮:‘《爱与勇气--英雄们闪光的生涯》?好俗烂的名字。不看些诗集之类有点气质的书?’
  书本后露出萝纱亮晶晶的眼睛:‘爱与勇气有什么不好?这才是让人向往的勇者们该有的样子啊!比旁边那个成天摸鱼打混的家伙好多了。’
  埃夏道:‘后半句我认同。好歹他们有做些事,不像某人那样只是浪费粮食。’
  被说成‘摸鱼打混’的家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得尊敬长辈’。一旁的德鲁马不由暗自赞叹:‘艾里老师果然是好涵养!’而事实上,艾里只是看前头的热闹看得太入神了。
  在他们前方几丈外的一堆篝火周围人头最密集,也更热闹,究其原因,乃是为了静坐于火边的那个银发女子。
  螓首微垂,长长的银发披垂下来掩住那本如晴空般清澈的明眸,但秀美的轮廓已显现出连华贵衣饰也难掩的夺目秀色。
  她周围密集的佣兵的举止乍看之下与其他作乐嬉闹的人们没多大差别,但仔细看去,可发现他们大多神色郑重,一点都不像在玩乐。而就在他们那些本属寻常的行为中,竟各展露出惊人的艺业。
  有的作出醉态,摇摇晃晃间将撞上的木枝岩石撞成碎片;有的用匕首叉取食物时以完全没必要的严谨架式运刃如飞,将盘中的烤兔切割成相当影响食欲的惨状,仿佛那可怜的兔子是他的生死对头。
  更有甚者,借点烟之机夸张地召唤出一条火龙,成功点烟后须发也焦黄卷曲,种种形状不一而足。
  这些绝技若在战场上足以令对手大皱眉头,可惜在菲欧拉周围一丈之内挤了太多人进行表演,魔法武技的声光此起彼伏,乱作一团,给人的感觉更像场马戏表演。
  人多难免冲撞,而对竞争者人们又很难有宽容之心,因此不时发生斗殴,顾忌着菲欧拉才没闹大。整个场面在旁观者看来,更加沦为一场蹩脚失败的马戏表演。
  久久地面对着这不知说是壮观还是爆笑的景象,菲欧拉却分毫不为所动,仍是呆呆地垂首而坐,一如没有生命的美丽人偶。
  艾里正暗自赞叹这小姑娘好定力,果然不愧是见惯大场面的‘绯羽商社’成员时,一阵微风揭晓了谜底。少女前额的秀发一瞬间被风儿略微拂起,再无法遮挡住她的眉目,而不巧这瞬间艾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巧他的视力超乎常人的好,于是……
  ‘嘿嘿,呵呵,哈哈哈!’从他口中蹦出的笑声吓了萝纱等人一跳。原来前头混乱的起因--菲欧拉刘海覆盖下的眼睛竟是闭着的,她根本就是在打瞌睡!
  佣兵的搏命演出,正主儿却一眼没看见,只有身边随侍的红姨忍着笑看好戏。大家听艾里一说,也笑做一堆,连一向阴郁的比尔也忍俊不禁。
  再可笑的戏码看久了难免乏味,艾里以臂为枕平躺下来,仰视上空。
  参天的古树间,星光寂寥地闪着。寒星明灭摇曳,仿佛在用它们自己才明了的语言无声交谈着,浑不在意天幕下上演的是哪一出戏。
  艾里蓦然发现,刚才一直注视着地上的篝火,却忽略了这天地间最纯粹自然的小小光华。
  沐浴在清冷的星光下,不远处人们的喧闹声听来显得疏离了。在流逝不知多少岁月的天地万物看来,那不过是一局无聊且无谓的闹剧吧!也许,便是国家的衰荣、人类的变迁,对于身下静默的大地来说,意义也只等若于一群蝼蚁的生死而已。
  惊讶于自己会冒出这种不着边际的感慨,艾里自嘲地笑笑,但心念却仍停在方才的念头上。反正最终都无法令这天地有所改变,不,就算能改变,又怎样?
  世间忙忙碌碌的人们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呢?自己又为了什么而身处此地?这阵子一直阴魂不散地盘踞在心中一角的疑问,又再度跳了出来。
  ‘艾里,我想吃苹果,你帮我拿一盘来好不好?’
  随着话声,萝纱递过来一个盘子,为艾里的思考画上一个休止符。刚才艾里眼中隐约的迷惘和几近寂寞的冷淡,令咫尺身边的他竟似相隔万里般遥远,萝纱连忙寻个事端唤回艾里的思绪。
  想吃苹果、想做某些事,也许活着的理由就这么单纯吧。
  艾里豁然一笑,把这想不明白的疑问先抛诸脑后,起身为少女效劳。正要举步,却见人群中,特别是少女群中,像是被风拂乱的水纹般隐约起了骚动。探究骚乱的源头,他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有着翡翠眼眸的美男子。
  青叶今晚似乎一直待在自己的帐篷里,聪明地没有去淌菲欧拉那边的浑水,这时才首次出现在人群中。
  只是拉开帐子,走出帐篷这般平常的动作,他做来便是份外优雅动人,连他那一身普通的蓝衫,给人的感觉也像是名贵的宫廷盛装,引得一干少女脸红心跳。
  ‘好帅哦~~’这回连萝纱都跟着掺和了。心里一阵不是滋味的艾里酸溜溜地哼哼:‘这算什么,当年我也是拉寇迪中的万人迷啊。’
  ‘艾里大叔,好汉不提当年勇啦!’萝纱自然不理会他。
  埃夏则淡然分析道:‘吹嘘过往的辉煌是老化的征兆。’
  比尔也道:‘艾里先生,我觉得不能用外表来衡量人,您是好人……’
  ‘艾里师父,不用在意,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值得敬重的!’德鲁马这句比不说还糟。
  还能说什么呢?艾里只有干笑着托起盘子去给小姑娘拿水果。走了几步,脚下微微一滞,艾里也未在意,稍一用力便提起脚来继续向前走去。回头一看,几叶乱草铺散在刚才被绊到的地方,应该就是被这些乱草给绊到的吧!
  不远处,被众女包围的青叶,面上挂着不变的微笑应付那些兴奋的女子,目光却追随托着果盘懒洋洋走着的金发佣兵。
  不同于前些日子看艾里时疑虑的眼光,这一刻深碧眼眸中闪动的是警戒的光芒。垂在身侧的左手,指缝间可以隐约瞥见细长草叶的一截。
  以得体的说辞轻松打发掉身边女子后,他似是随意地走向场中一角在篝火边坐下。‘巧’得很,坐在相邻篝火旁距他不足三尺的,正是前些日子和他因为艾里而有过小小纷争的的里茨。
  里茨自知因那件事已给菲欧拉留下了坏印象,现在去表现也是白费力气,今晚一直只是安分地坐在火堆旁瞪着菲欧拉,若不是间或喝口酒,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座石像了。他虽沉着脸,一双眼却明如烛火,燃烧的是不甘和野心,令猝然和他眼神接触的人都一阵发寒。
  ‘你的女人缘还真不错啊!刚才那群女人中有几个还真不错,怎不带些过来陪你一起喝酒呢?’
  身后传来旁人艳羡的话语,对象自然是刚从女人堆中脱身的青叶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里茨并未在意。
  ‘嗨,算了吧。’苦笑一声,青叶道:‘女人这东西麻烦得紧,别看平时扭扭捏捏的,一旦跟她们有了关系,铁定死缠着你不放,一副死活都是你的人的架式!我还是这样自在些。’
  ‘你小子得了好还卖乖……’男人们的话声仍继续传来,但里茨却已听而不闻。
  ‘一旦……有了关系……’混杂着愤懑、不甘、怨恨、野心的不安定心绪,因青叶的无心之语而有所触动。
  里茨垂下眼算计着,片刻后,他斜眼瞟向菲欧拉清丽的姿容,渐渐地嘴边泛起一丝邪笑。一旁的青叶仍在与其他人闲扯,状似无意地瞥见里茨的异常神态后,笑意更加深了。那句话,真是无心的吗?
  场中的人们仍纵情享受着欢乐,菲欧拉身前的佣兵们仍咬着牙暗自较劲着,喧闹的人声轻易淹没了角落中的微澜。荒僻深林中,这数百人构成的小小群落中也上演着人世百态。群星无言,仍是静默地旁观着这一切。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因祸得福~
 
  ‘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几天后的傍晚时分,一个金发佣兵看着手中的锄头茫然自问。‘我应该觉得生气吗?’
  站在一大片荒草间的艾里手握锄头,再加上那太过平和的气质,看都像个农民多过剑士。当年英雄艾德瑞克的崇拜者们如果看到他这副形象大概会哭吧。
  艾里待在佣兵团中的时光都是在混日子的说法并不恰当。白领薪水的逍遥时光没有维持多久,在本职工作上过度的懒散,令艾里在注重实力的佣兵团中的地位日益下滑。
  而前些日子里茨吃了闷亏后,虽不再正面与艾里冲突,却开始恶意刁难,不时故意分派他没有佣兵愿意做的杂活。
  随着时日的流逝,甚至同偕的佣兵也开始对他呼来喝去,总叫他做诸如‘清理宿营地面’、‘清除不方便商队行动的藤蔓’之类,与佣兵身份不配的活。
  原本就对目前佣兵身份没自傲,对琐事又漫不经心的艾里也没意见。等到他意识到时,已经快沦为杂工了,每天拿锄头的时间似乎比拿剑更长。就工作量而言,他再不能算是无所事事了。
  ‘光是发呆,这些杂草也不会消失掉啦!快点把地面清理好,我们等着搭营做饭呢!’炊事班的女佣们笑嘻嘻地叉着腰在一旁催促着,完全看不到对其他佣兵的敬畏。萝纱那丫头在后头偷偷做了个鬼脸,取笑着毫无尊严可言的前英雄。
  ‘好,好吧……’搔搔头,艾里放弃了思考。事已至此,再怎么深究起因也没意义,好在拿惯剑的手握起锄头倒也是驾轻就熟。
  他有气无力地挥起锄头,却听一声‘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好!’德鲁马已飞奔到身边,以百倍于他的勤勉开始锄草。
  这小伙子心中大概又将艾里的‘得过且过’美化成了‘能屈能伸’吧!
  有人主动帮忙,艾里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正要丢下锄头找个地方偷懒,老天却似乎存心不让他清闲,又有一人分配给他新的工作。‘十八号至二十二号帐篷搭得不大稳当,你过去看一下。’
  好脾气的‘杂工佣兵’,呃,也许‘佣兵杂工’是更恰当的说法,应声而去后,那佣兵微带讶异地自语道:‘不过,倒真是没想到青叶大人会注意这种琐事呢……’
  ‘没什么大问题嘛!’只是固定帐篷支架的木桩有些松动罢了。凭艾里的脚力,逐个各踹一脚就把它们严严实实地打入地中。
  完事之后四顾无人,艾里便盘算着藉机找个没人的地方偷懒,才要举步,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只能算半声吧,后半段似乎被人捂住了。全神倾听下声音变得清晰起来,艾里便循声寻去。
  ‘你……你做什么?!’声音从一座帐子内传出。稚嫩的少女嗓音惊怒地斥责,但似乎被人胁持着不敢大声。
  其实就算是大声也没用,这个时刻这商人居住的地带附近并没有人,再加上商队的帐篷外层是熟牛皮,内层是棉与石棉混纺的料子,保暖又隔音,若非艾里听力过人又恰巧在附近也不会注意到。
  ‘在下一见便十分倾慕菲欧拉小姐,望您接受在下的爱慕之心……’听起来像是爱的告白,不过感觉不到男子的半点爱意,其中的居心叵测倒是一听就明。
  贴近帐子的艾里听到这,不由眉头大皱。隔着帐篷在做不合宜告白的,应该是哪个巴望着上爬的佣兵,见自己难以得到菲欧拉的青睐,眼看要与平步青云的捷径失之交臂,便狗急跳墙,想用霸王硬上弓的方法拉近和菲欧拉的关系吧!
  ‘快出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这里没人的,叫也不会有人听见。不用白费力气了。’
  ……真是老套的对白啊。是不是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恶人都得照例来上这一句呢?没时间让艾里感叹了,帐内随即传来的女子怒斥声与器皿的破碎声,显示情况趋于紧迫。
  想到在此显露实力,很可能会被商队委派以更需要发挥武技的工作简单的说就是麻烦的工作,艾里就满心不情愿,但别无选择下他只得一边抱怨一边揭开帐篷冲了进去。
  灯火大概刚才被菲欧拉挣扎时推倒熄灭了,帐内一片黑暗,只能看见人形而分辨不清面目。艾里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手脚快的话,也许在别人认出自己之前就可以脱身吧!
  虽然暗,还是可以看清高瘦的身影已将娇小的女孩推拉至卧榻边,而同时对方也发觉了闯入者的存在,低喝一声‘什么人?!’便抽出佩刀向艾里冲过来。
  艾里也不答话,挥起手上的兵刃迎上前去……手感的异常令他一愣,才想起现在握着的不是裂天剑而是锄头。不过敌人逼近自己三尺之内才收手换兵器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他也将错就错地用锄头挡开对方的刀。
  ……出乎意料地顺手。大概是这些天摸惯了吧!他自嘲地一笑。
  仔细一想,用这种‘奇门兵器’还可以混人耳目,让人不易分辨出自己的武功路数,艾里便索性一把锄头用到底,临时依着锄头的形状特质和敌方的攻势即兴发挥。
  尽管威力大减,而且对手的武技也算不错,但与艾里相比还是难以望其项背,他一边想着怎样不太惹人注意地摆平此事,一边随手招架,也足够对付着了。
  只是若艾德瑞克的崇拜者们,见到他先前站在杂草丛中干活的景象会哭出来的话;当他们看到心目中傲视尘寰的英雄,一本正经地用把烂锄头与人对打,大概会直接昏死过去吧!
  帐篷的空间不大,两人的恶斗令满室都是刀光,菲欧拉不敢奔出求救,只是缩在角落发抖。
  斗了数合,对方越打越是疑惧,每与对手的奇门兵器交接一次,自己的手就麻了一分,商队中几时出了功力如此深厚的好手?见一时难以收拾艾里,而此时又是万万不能惊动旁人,便道:‘阁下究竟想怎样?若是咱们的目的一致,大可先罢手再说,这事又不是只容一个人……’
  断定对方怀的是和自己一般龌龊的心思,那人口里说着语意猥亵的话,心中打的却是先让对方放下戒心再行暗算的如意算盘。
  缩在床角的少女呆呆地看着两人这边。黑暗隔绝了她的视线,惊恐地睁大的美目因为没有焦点而更显无助。
  ‘这种事我可没兴趣和人一起分享。’艾里毫无停手的意思。‘我怎么舍得把这样的美人和你这种垃圾共用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那人自是怒不可抑,杀气又浓上了三分,可是就连艾里也是莫名其妙。‘刚刚我有说话吗?’一边应付对方的疯狂攻势艾里一边纳闷,‘而那又算是什么烂回答啊!’
  ‘阻碍我的家伙,我都会让他死得很难看!呵呵!’奇怪的话语继续响起,并以令艾里也为之发毛的诡笑作为结尾。
  但这次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不是出于自己口中!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并未开口,这段话听起来确实像是从自己身上传出的,声音也与自己的嗓音相仿,只是有些混浊含糊。
  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曾经听说过……艾里努力翻动脑中不多的,有关魔法知识的记忆,幸而很快便找到了。
  听说古时曾流传过一种传音魔法,能操控风之精灵将声音存储于微小的魔法结界中,等施术者解除结界时,声音便会释放出来。古时的魔法师们多用这项魔法来留言、传递资讯。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项秘技早已湮没失传。难道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便是这种秘技吗?如果真有人在自己身上施展这种法术,放出的又是这种话……他的目的,难道是……陷害?!
  猛然醒悟的艾里大声呼道:‘刚才那些话不是我说的!’
  虽然对真实情况还是糊里糊涂,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向谁澄清,但就是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自己似乎正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什么都不做就必死无疑,虽然不知有没有用,总得尽力做些事来扭转局势!
  不过他的否认并没有用。原本他暗自庆幸的黑暗,此时却成了施术者的帮凶。黯淡的光线令人人面目模糊,根本难以看清旁人是否开口,帐内又只有三人,在旁人看来那些话自然都是出自艾里口中,先入为主之下,艾里再怎样否认又有何用。
  艾里心中不妥的感觉越来越盛,手下加劲,想尽快制服对手离开这是非之所,然而为时已晚。
  室内陡然一亮,一声怒喝随之响起:‘你们这些狂徒想做什么?!’帐篷的幕布已被人打开,日光中晃动着好几个人影。
  搏斗中的二人心中一震,同时停下手。那意图非礼少女的家伙自知绝不能被人认出,立时掩住面目身形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却不是奔向出口而是直直向后疾退,想直接撞破帐篷脱身。有人在场,自然无需艾里出头,他便袖手旁观,眼光向新登场的人们扫去,看他们如何处理此事。
  这一切变化和心念起伏说来繁复,不过只在片刻之间,因而难得做了点像样英雄行径的艾里,理直气壮地站在那儿看好戏,还没有醒悟到自己的处境其实并不比那逃跑者好……
  入口处喝问之人并非生面孔,那仿佛非人类的中性美貌,佣兵团中只有一个人拥有--青叶。从外照入的光线投射在他身上,刻划出端秀的轮廓与纤细劲瘦的腰身,令他此刻沈冷下来的面目更增凛然的风采。大概所有的少女被这样的英俊男子所救,都会芳心暗许吧!
  青叶身后是个大胖子,圆鼓得快滴下油来的面上一片惶急之色。艾里记得他是商队的组织者姬桑,初入商队时见过一次。后面人头攒动,都是护卫的佣兵,领头的是个不起眼的粗壮汉子。
  见那人向后脱逃,青叶并不追赶,只是奇快地念了段话语,那脱逃者还不及撞上帐篷身形便陡然一顿,摔倒在地爬不起来。十几个佣兵随即从帐外进入一涌而上,将他拿了个严严实实。艾里凑近人堆一看,那人双手被反剪再掩不住面目,现出一张阴沈容貌,却是老对头--里茨。
  身为佣兵团重要人物的里茨,竟欲对保护下的商人做出这般众人不齿的事,且被当场逮住,纵然不是良善之辈他也自觉羞愧,一向盛气凌人的眼光现在只敢瞪着地面。
  似乎感应到艾里的视线,他猛然睁眼瞪着艾里。认出这坏了自己好事的高手,竟是那曾被自己踩在脚下殴打,而又莫名其妙地令自己出丑的家伙后,原本的羞愧顿时转化成了惊讶和愤怒。
  里茨再度挣扎着向艾里冲去,但在十几人的压制下,那不过是毫无作用的蠢动罢了。不过由此可见里茨并未受伤。
  对没有危险性的蠢动毫不在意,艾里暗自思忖青叶是怎么拦下里茨的:‘是魔法么?……不像。除了那个跟蟑螂一样打不死的魔王和萝纱以外,自己并不曾听说过其他能在瞬间发动强力魔法,制伏里茨这样强手的魔法师啊。’
  眼光在里茨身上转了几圈,最后落在他衣袖上挂着的一截草茎上。帐篷边角处地毯未铺及的地方,粗经整理的地面显露着同样的杂草,但艾里并不认为衣袖上的草会是里茨不小心蹭到的。
  莫非……青叶便是传闻中的操控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能力应该是操控植物。能将柔弱的草叶瞬间强化至钢索般坚韧以缚住里茨,他的能力确实不简单。
  虽知大陆上存在着少数被称为操控师,能操控自然界某些物质的异能术士,但这还是艾里初次见识到。
  自古来正统的魔法分为两大系,一系利用魔力共鸣,操控自然界的魔法精灵来施行各类魔法,术者称为魔法师;一系从神、魔界召唤神、魔兽或使役魔(较低级)的召唤系魔法,术者称为召唤使。
  而在正统的两系魔法之外,还存在着少数具有异能的异能者。人们把一切普通人类不具有的特殊能力,如念动力、预知、心灵控制、操纵某类物质等能力都归类于异能。
  异能术士多数是生具异禀,后天稍加开发磨练便拥有令人生畏的力量,但多数也受制于天赋,往往到达一定程度后便难有突破,因而极少出现声名显赫的出众人物。但异能者所拥有的能力多样,难有固定的应对之法,有些异能者的特殊能力甚至令真正实力远胜他们的高手也难以应付。
  对于以正统的方式增强实力的魔法师或战士来说,异能术士是令人头疼的存在,再加上他们的修炼方法与正统的魔法、武技修习方式完全不同,久而久之,他们便渐渐被视为异端。如今的异能术士或隐藏能力作为普通人隐身市井,或相互集结为伙伴,自成一族隐迹山林。人们虽知道他们的存在,却很少能真正见到。
  里茨被擒下后,帐篷中已经闹哄哄地乱成一团。姬桑紧张兮兮地跑进房中安抚受惊的菲欧拉,又训斥一旁因为未能照顾好少女而愧疚不安的红姨几句。虽然多是无益事态的废话和责问,但从他对菲欧拉的看重来看,她确实是大有来头的重要人物。
  此时帐篷外聚集了不少闻声而来的人,萝纱、德鲁马等也在其中。见艾里居然被卷入此事他们大为惊讶,却被佣兵拦在了外面无法进来探问。
  一个粗壮汉子沉默着走到里茨面前。里茨无言以对别开头去。那汉子肤色暗黑、五官平实,久看之下自有一股沉稳气度。灰色的鹰鹫领章证明了他的身份:灰鹰战团首领鲁弗瑞。
  出了这种事,身为佣兵团的领袖自然要做出交代。
  鲁弗瑞略一沉吟,做了个手势,满室的佣兵都围拢上来,将里茨和艾里堵了个严严实实。
  ‘请菲欧拉小姐指认吧!这两人谁曾经对您无礼,我们都会加以严惩。’
  艾里张口结舌,蓦然记起前景,这才醒悟到大事不妙。
  终于明白那个在自己身上施放传音魔法者的用意了。按照这些人冲入之前的情况,艾里辛苦搭救的少女听了那些被栽赃到自己头上的‘奇怪’的话,应该是将他与里茨归为怀着同样心思的一丘之貉,指认的结果也就无需多言了。
  自知完全落入某人的算计,艾里脸色臭得要命,偏偏事到如今也无计可施。不论作为艾德瑞克还是艾里,过去这近三十年来他从未陷入过如此被动的窘境。
  ……倒也算个新奇的体验吧!反正事已至此,再恼火也是无用。无奈到了极处,艾里反而笑了出来,坦然的一笑。他平静地看着菲欧拉娇怯怯地走近身前,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
  ‘是他,是他想要欺负我。还有……’纤纤玉指一指里茨后,菲欧拉转向艾里,随即展臂拥抱住了屏息等着她宣判罪状的他。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应该陷他于困境的樱唇轻轻印上艾里的面颊。
  ‘这个,是好人。’菲欧拉回头向众人浅笑嫣然,完全无视在场众人的错愕。
  而最迷惑的人便是艾里了。旁人只是惊讶于菲欧拉超乎常态的大胆行径,而艾里更加不明白菲欧拉为何会站在自己这边?还留在颊上的温润触感与萦绕鼻端若有还无的一缕女子馨香,更让他的脑袋乱得像团浆糊。
  老天还是满公道的,做好事果然会有好报啊!浆糊状态的思考,到最后只浮现出这个毫无用处的念头。
  在场众人都是一脸错愕,随后事不关己的便露出看好戏的眼光,那些一直想赢得美人青睐而较劲不已的佣兵们的目光,则更混杂了太多的惊怒和嫉妒,假如这些‘热’度是真实温度的话,艾里大概早被烧成一缕轻烟了。
  还被菲欧拉拥抱着的艾里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倒不是为了那些太过‘热情’的眼光。他飞快地瞟了帐篷外自己的同伴们一眼,见德鲁马放心地吁着长气,萝纱则在和埃夏咬耳朵。耳尖的艾里自然听得清楚。
  ‘……《爱与勇气--英雄们闪光的生涯》里的英雄们一不小心就会救到美女,然后很快美女们便会爱上或是恨上他,果然写得不错呀,连艾里也碰上这种事!看来我以后得多研究这本书,作为我的冒险指导!’见萝纱的眼中又开始冒出小星星,艾里哭笑不得。
  ‘可是通常这些英雄们的身边,不是都会有一位原美女不时陷入危险中等着被拯救,好让英雄们不断打败强敌、积累经验值吗?我怎么左看右看都找不到这种角色?’埃夏打趣道。
  少女隐隐有发飙的迹象:‘什么意思?我很丑吗?!’埃夏赶忙一转话风:‘我的意思是,萝纱姐美丽又能干,完全不像那种只会闯祸和扮可爱的女人呢!’
  ‘埃夏你还真有眼光呢!’
  看到萝纱立时转嗔为喜,埃夏和艾里都不由感叹:‘果然是单纯的家伙!未免太好哄了吧?’这时帐内再次响起的话声唤回了艾里的注意力。
  ‘菲欧拉小姐,您确定这人没有问题吗?’
  ‘事情就是这样啊。’菲欧拉总算放开艾里笃定地回答,神色间大见亲昵。
  艾里回头一看,是青叶正温言向菲欧拉求证。他面上的笑容温煦如春风,艾里心头却猛然一紧。
  是他。
  那个在自己身上施下传音之术,想陷害自己的人。
  只有他才会对当时唯一在场的菲欧拉的话有所疑虑,因为她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只有他才知道当时的情况,并带着众人‘及时’赶到来英雄救美。青叶,就是他。
  而他的目的也很明显。大概便是他先煽动里茨跳进这个陷阱,然后用我拖住里茨不让他得逞;再用那个传音魔法陷害我,以免平白便宜了我这小人物真成为救美英雄。于是等到他出场时,在吓坏了的菲欧拉看来他自然是救命恩人了。以青叶的心计,接近菲欧拉后,自然容易讨得她的欢心。
  只需一个计策,就能令劲敌里茨再构不成威胁,同时又能博得菲欧拉的好感,得以藉机接近她,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好用得很!
  只是当自己不幸就是那块被牺牲的石头时,实在叫不出好来。艾里直直瞪着青叶,却说不出话。他心中愤怒至极,但这一切只凭推测而完全找不出证据,能拿他怎样?到底哪里招惹到他,偏偏拉自己当那块倒楣的石头?!
  青叶瞥见艾里的神态,已明他的想法,却只是似不在乎似嘲讽地淡淡一笑。
  断定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艾里立时怒火上冲。
  他并没有明白这一笑之下,青叶真正的想法。
  里茨那种程度的家伙何足为虑?他不过是为了对付你而顺带扯进来的牺牲者罢了。正主儿是你才对啊!
  这里二人‘眉来眼去’,那里鲁弗瑞也向属下询问过艾里的事,向他笑道:‘艾里先生一身好本领,鲁弗瑞忝居团长之位却一直未察觉先生高才而令先生埋没不闻,未能尽展其才,实在惭愧得很。’
  艾里一懔,心神从青叶身上收了回来。他明白这番话虽是动听,这团长实则已对自己之前的隐匿实力动了疑心,若不能拿出个过得去的答覆,今后必然麻烦得很。可是一个平时并不起眼的下级佣兵,如何能力敌团中高手的说词,实在是不好编排啊!
  无暇深思,他只得信口胡吹:‘团长过奖了!那些只是以前在田里做惯了之后琢磨出来的一点乡下把式,平时用剑时使不出来,刚才正好拿着锄头,倒是相当顺手,便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能派上用场,我自己也没想到呢!’
  自古来偶然也曾有过平常人别辟蹊径,在日常生活中悟出绝艺的传闻。如三百年前‘神锤’瓦雷罗原先便在乡下做了几十年默默无闻的铁匠,直至某日土匪劫掠他的村落,迫不得已下他与贼人动起手,才发现常年打铁所练出的力道与锤技在战场上竟是威力惊人,终于击退了贼人。后来瓦雷罗更成为一代锤术大师。
  因此众人听了艾里的话虽然大奇,却也未直斥为胡言,见艾里身上本就没什么武人气质,心下已信了几分。
  鲁弗瑞请艾里一展身手,艾里用剑随便比划几式,又用锄头试了几招。扮作低手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众人见他的剑术平平无奇,而使锄头时倒是招稳力沈,中看多了,但也并非是何等的绝艺,料想他那时也是趁着黑暗方能抵挡住里茨,当下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想不到先生原来是如此奇才。’鲁弗瑞笑笑,‘既然如此,为令先生尽展其才,我随后便命人精选一把趁手的上好精钢锄头赠与先生为兵刃。’
  ‘嘎?真要用锄头?!’没想到随口瞎掰会引发这样的结果,艾里哑然。‘……这要是让人知道我的来历,铁定会成为所有英雄故事中最爆笑的一章!’
  到底是剑士出身,要正经八百地使把锄头,他也觉得有些丢脸,只得下定决心绝不能被人发现真正的身份!一瞥鲁弗瑞,却见他笑得客气,看不出他到底是知道自己并非无名之辈,想以此激激自己,还是真是为自己好,也只得强作笑脸道谢。
  将里茨押下听候惩处后,鲁弗瑞褒勉赏赐过艾里,这件事总算暂且罢了。众人鱼贯走出帐篷,围观的人也各自散去。
  总算把事情糊弄过去,艾里却无法轻松下来,胸口仍是闷闷地堵着一口气。
  出了帐子,见走在前面的青叶淡定的神色,心中莫名涌上一阵冲动,竟难以再隐忍下去,他快步上前拉住了青叶的手腕:‘能借一步说话吗?’手中触感竟是意外的纤细。
  青叶镇定的面上拂过一丝惊慌。将艾里的手甩开,他恢复了常态道:‘请。’便走到较空阔的地方说话。
  艾里微一躬身:‘前些日子在下与里茨纠纷之时,承蒙阁下出手相助,一直未曾道谢,这里便先说声谢谢了。’青叶本以为艾里是为着刚才陷害之事,一时有些错愕。
  ‘恩已谢过,怨也自当回报。’艾里又直起身,昂然直视青叶的眼睛:‘虽不知阁下为何为难艾里,但今日之事我也记下了。阁下日后若再有指教,我一一候教。’一向和悦的面容难得地严肃,立时现出一股轩昂凛然之气。
  青叶默然片刻,扔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走。快步离去的身影依稀有着一丝仓惶。
  他确实有些慌乱。青叶第一次发现,艾里的双眼不带笑意时,原来是可以锐利如刃的。
  那一晚他以施术后强韧超过牛皮绳的草叶绊住艾里,却被他在不经意间提脚便将之挣断,经过这一试青叶已经明白,艾里绝非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
  从而想到他忍辱负重、隐藏实力潜伏佣兵团中,必定有所图谋,青叶便认定他会为了所谋之事而继续藏头露尾下去,却料不到他会这样堂堂正正地向自己宣战。此刻艾里身上这份坦荡磊落之气,令他惊诧之余也不由为之心折。
  但他随即压下佩服之念。会妨碍自己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都应该尽早除去。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爱与勇气~
 
  ‘昨天又翻了一遍《爱与勇气--英雄们闪光的生涯》,我发现……’和比尔、艾里两人一起走向林中偏僻所在的萝纱,像是有了多了不起的发现般大声宣布着:‘英雄们的队伍中常有一些小鸟啊、小魔兽之类的宠物,既能体现英雄们的爱心,关键时又常常能派上用场耶!’
  艾里撇撇嘴没搭理她,这丫头最近好像对那本名字恶心巴拉的书着迷了。走在前头的比尔捧场地回头接话:‘那又怎么了?’
  ‘所以啦,人家也想养只宠物!’
  ‘拜托不要盲目摹仿好不好?养宠物很费钱的。’说到一半艾里突然话风一转:‘……啊,想要的话,前面这个怎么样?’他停下脚步直指比尔前方,比尔猛然转头。
  只见一条儿臂粗细的蟒蛇自头上的树枝悬垂下来,蛇头昂起正对着他的脸,如灯火般的两眼瞪着三人,细舌舔动间丝丝声不绝,一股腥臭之气迎面扑来。它作为蟒蛇来说虽说不算太大,但不论大小,正常人都不会觉得它可爱。
  ‘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千百年来人们总结出的这些俗语自有其道理在。他们一行人没事都往无人的地方钻,又是在这蛮荒野莽,会碰上这种事并不能算太过突兀。
  ‘啊呀~~’猝然受惊的叫声划破了宁静,蟒蛇头微微往后一缩,似乎反被吓了一跳。
  不过惊叫并不是女孩的专利。发出叫声的是被吓得变了脸色的比尔,萝纱却没异状,打量了大蛇几眼,撇嘴道:‘冷冰冰的摸起来不舒服啦!’看来她对艾里的提议不感兴趣。
  艾里并不上前,叉着手臂悠闲自在地在后头鼓励比尔:‘不用害怕。想想我和德鲁马教过你的方法,这条蛇并不太大,你能对付得了的。’
  自十几天前的鞭打事件后,比尔虽也想按艾里教的应对办法对付里茨,但总是临阵胆怯,关键时刻脑袋一片空白,身上反而又多了些伤痕。德鲁马看不过去,干脆每日直接教他一些保身的功夫。
  艾里虽知道,也只是顺其自然,有时也会指点两句。原本萝纱也跃跃欲试地想教他魔法,但在众人骇然目光和死命劝阻下只得作罢。
  虽然比尔没有武学根基,他们传授的只是入门的运气方法和施力的技巧,但他资质并不驽钝,这些天下来也应有所成就。
  只是比尔见艾里平日那副窝囊模样,对那些传自他们的武技很难抱有多大信心,同时也是自身畏怯的性格所致,明明他的体内已有了那种力量,自己却全然不信,出手时犹豫畏缩而始终无法将力量发挥于体外,于是艾里便想趁这机会让他练练手。
  可是比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满头大汗淋漓而下,脚都吓软了。
  听得后头艾里还在逗萝纱:‘可是女人看到蛇啊、虫啊这种软绵绵、冰冷冷的东西,不都是该尖叫着躲到男人怀里吗?你这副德性,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萝纱嗤笑一声:‘那是你太不了解女人。有喜欢的男人在身旁时女人才装得娇柔无力,让他们有机会表现;否则就算多来几条也一样能自己搞定!谁叫我身边的男人是大叔级的,十岁的差距代沟都有两条半了,根本不需要人家费劲扮柔弱。’
  ‘代沟?!我、我有老吗?’
  ‘……我不算男人吗?忽略我?’比尔欲哭无泪。‘……啊!现在是研究这些的场合吗?!’
  见蛇头越来越靠近自己,怕得狠了,比尔将心一横,发一声喊便向左边飞奔。那蛇顿时从树枝上飞窜下来,蜿蜒游向他。
  回身见蛇落地,比尔一晃左手引开蟒蛇的注意,右手握拳直捣它的七寸。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他的反应和身手变得敏捷不少,后面的艾里和萝纱停止了无意义的争论看着他表现。
  然而就在拳头触及蛇鳞之时,比尔的手一阵微颤,再度怀疑起自己的拳头究竟能有多大作用。自知一向不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拳若是不能阻住大蛇,恐怕反而会被它缠死!
  心中顾虑之下,一股原本已通到手腕的热气又退缩了回去。比尔自练武以来体内偶尔会感到这种热气,他一时也未在意。
  这一拳落下,当真如他方才所想并无大用。虽是落在了七寸上,却从滑腻的蛇鳞滑到一边,蛇身稍一停滞旋即回身再度扑来!
  比尔亡魂大冒,说什么也不敢再出拳,只得回身拔腿没命地跑。艾里见状挫败地摇摇头。看来这只鸭子是赶都不上架,只有等下次机会了。
  萝纱见比尔满场跑来跑去,早觉不耐,俟他跑近身边时便一脚将他踹翻。
  艾里知机,早闪得远远的,看她两手一合便向追在后面的蟒蛇推出一大片火幕。蛇性本就畏火,那蟒蛇大概也和这些两条腿的动物玩腻了,吞吐了两下细舌便掉头蜿蜒游进林间草丛。
  比尔呼出一口气瘫软下来,对这平日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刮目相看,对自始自终都龟缩在后边的艾里倒不觉怎样。
  事情平息后,他们总算得回安宁。萝纱躺在巨树枝干上又开始研究那本《爱与勇气--英雄们闪光的生涯》,艾里和比尔则在树下如往日般教习武技。
  教了没多久,艾里见有几人向这里走了过来便打住。走到近处,当先一人开口道:‘想不到刚救了菲欧拉小姐的“英雄”,会如此悠闲地窝在这里啊!咱们兄弟几个陪你聊聊吧!’
  艾里暗叹,知道麻烦又上门了。但这也是意料中事。昨日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了那样一场激情戏,虽然菲欧拉之后便不再有表示,已经足以令妒恨之人向自己下手了。
  向比尔、萝纱示意不要插手后,他打着哈哈迎了上去。走得近来,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几人的面目,倒是面带笑容和善得很。
  ‘我是巴特,今后咱们多亲近亲近。’一人边说边伸出手,艾里不及多想便与他相握。两手分开,手中却多了一件事物,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钱袋。
  那原先笑着的几人猝然变了脸色,骂道:‘好贼子!连大爷的东西都敢偷!’、‘到底是见不得世面的乡下人!’
  喝完纷纷掏出兵刃向艾里攻来,刀风霍霍,刮面生疼,一招一式都劲道十足,竟是当真要取艾里性命。
  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虽曾听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艾里怒极反笑,只觉荒谬得可以。
  心念转动间已明白,这些人若只是因妒恨而想给自己点苦头,是不必耍这种小手段的,他们这般做作地寻了个名目,恐怕真是想藉题发挥置自己于死地!
  不过是想和平度日,才得潜身商队,却被人当病猫欺到头上了?!艾里心中难得地燃起怒火。闪过几下攻击,他怒哼一声亮出兵刃护住身子,架式颇为威风,可惜敌手很不捧场地嗤笑起来。
  也难怪他们笑,因为艾里一本正经地横在胸前的,不过是柄沾着不少泥土烂叶的烂锄头,未免与摆出的架式落差太大。
  然而没多久,他们脸上猫戏老鼠般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
  对付这种杂鱼,自然不需用多强的武技,艾里仍只是用些寻常的招式。虽然锄头仍未用得顺手,许多剑术上的精妙变化都使不出来而威力大减,但此刻他怒火充盈,自然而然身贯其意,力道渐渐充沛精纯,招式间一股宗师气度也开始显露出来,招式虽平实却无懈可击。那几人虽是围攻,却还是落在下风。
  而他们的亲身感受,远比看上去更辛苦十倍。几人的虎口都被艾里锄头上的劲道震得渐渐发麻,片刻前的战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对方不停手他们也不敢先行罢手,只得暗自叫苦不已。
  那巴特心下大悔,为何刚才听了青叶的几句话便被撩拨起妒火,自己跑来招惹这瘟神?早该想想这男人能对付得了里茨自非弱者,自己却一心认定他只是一时侥幸,真是蠢到家了!先前他的庸碌表现,真的只是因为用剑不顺手吗?他……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比尔也是目瞪口呆,难以想像这便是那个时常与自己一起被人轻视欺辱的人。然而惊讶过后,心情便低落了下来。
  艾里先生原来竟是这样厉害的人,根本与自己这样的平凡人完全不同。也正是因为他已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才能好整以暇,不在意武技高低,笑着说出:‘各人自有各人的长处,有什么高低之分?’这种话吧。只在已经拥有之后,才有资格说这是好是坏,自己这样只会种菜的乡下小子,哪里够格说这种话呢?
  而他们又为什么接近自己呢?自己这样无用的人……那样强的人怎会在意?是一种施舍吗?就像腰缠万贯的巨富,却因为闲极无聊而隐藏身份与街边的穷人称兄道弟,怀着戏谑的心态施舍他们一些好处以打发时间,享受那种优越感吗?
  想到连艾里他们对自己的好,也可能并不是出于真心,比尔又感悲伤又感羞辱,在没人注意下微微红了眼眶。
  树上的萝纱虽然瞧见下头情况不对,但对武技一窍不通的她哪里阻止得了濒临暴走的艾里?正着急间,远处一人喊道:‘这是怎么了?’走了过来。宽广的身躯令萝纱一眼辨出了来人的身份,便似是招呼似是提醒艾里地叫道:‘红姨你来了?’
  艾里怒火稍平,手下放缓令那几人得以脱身。那几人已是精疲力竭,将兵刃拄在地上方不致瘫软下去,边剧喘不已边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艾里也不多和这些家伙废话,用只有他们听得清的音量低喝道:‘要是我在外头听见有关我的闲言闲语,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们晦气!明白了吗?’眼光冷如电光般一扫,那几人都是一颤,虽不明就里也知道他绝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角色,不敢多说便仓惶离去。
  艾里装出气喘吁吁的模样,转身迎向红姨:‘多亏红姨你来解围,不然还不知被这些人纠缠到何时。’红姨待己虽亲厚,但自己等人处境尴尬,因而在她面前也要作戏作到十足。
  红姨看了那远去的几人一眼便已心中有数,问道:‘这些人是为了菲欧拉的事来找你麻烦的吧?’
  见艾里微笑不语,她歉疚道:‘昨日你救了菲欧拉,一直未好好谢过你,现在又累你遭人妒恨……’艾里忙客套几句,请她无需放在心上。两人在树下坐下细聊,比尔、萝纱也靠了过来旁听。
  红姨叹了一声:‘菲欧拉那孩子,自小因某些原因极少与人接触,完全不知如何与人交际,心也像初生婴儿般纯净明澈,能如一潭清水一样映出接近她的人的真实心意。对方若是心性不正,她便会瑟缩恐惧;对方若是抱持善心,她自然会亲近于他。从菲欧拉往日的表现看,艾里你和那些只想利用她向上爬的人并不一样,是个极好的人,相信今后还有不少请你帮忙之处……’
  昨日青叶的诡计为何会落空,艾里一直疑惑不已,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幸亏菲欧拉这样特殊,自己才能幸免于难,那青叶算得再精,也算不到她并非用耳目而是用心来判断人的好坏。想来红姨从菲欧拉口中知道了昨日的经过,便藉机向自己说清楚。
  忽又想到一事,艾里打断红姨的话问道:‘红姨你刚才说对方若是善心,菲欧拉才会亲近他。菲欧拉好像也对那青叶不错,可我看他似乎也只是为了向上爬才接近菲欧拉啊?’
  红姨却一笑:‘不见得想往上爬的人,心地都不好啊。’
  话是这么说啦,但刚被青叶陷害过的艾里,实在无法将他和‘善良’这类词联系在一起。
  ‘菲欧拉的特殊身份,今后想必还会给她带来灾祸,若真到了那一刻,还望艾里你能尽力帮她。’
  摸了摸萝纱的头,红姨叹道:‘撇开身份来历不谈,她和萝纱一样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本该是只为了打扮和约会烦恼的年纪,实在不该受这些罪的。’萝纱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可不曾为了打扮和约会烦恼过。
  艾里道:‘红姨你过虑了吧,佣兵团能人众多,哪里需要用上我这半吊子的本事?’
  ‘那可不见得。有些事可难说得很。’红姨压低声音道︰‘前天我随菲欧拉参加商队的高层会议时得知,灰鹰战团在法谬卡王国的眼线传来消息,凯曼已经向法谬卡宣战……’
  ‘战争已经开始了?’艾里惊问。两国此次正式开战,不知要再过多久战火才会熄灭……
  红姨点头道:‘所以,法谬卡更急于抓到“绯羽”的人,又派遣了三个高手来拦截我们。这三人若拦住了商队,寻常佣兵再多恐怕也不顶用。而且法谬卡王会知道商队的事,我觉得很可能是商队中隐藏着奸细才走漏了风声。只要这奸细没找出来,我看咱们和那三人对上的机会可不小……’
  ‘三人?到底是谁这么厉害?’萝纱好奇问道。
  ‘难、难道是……“红黑白”?’比尔照例有些结巴,但这次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惊惧。他过去虽是生活在法谬卡边境的荒僻山村,却也听过这三人的威名。红姨点点头,眉间忧虑重重。
  ‘红黑白’是三个人因各自的特征而得来的名号。在法谬卡,他们是虚无飘渺的存在,因为并没人清楚他们的形貌,只知道他们的胸口都有个五星烙印,但这三人的名号带来的恐怖却是确确实实的。
  自六年前他们投入法谬卡王麾下,成为王室的御用杀手后,短短几年时间,他们便声名大噪。被他们盯上的目标无论请了多少护卫,躲到多么安全的所在都难逃死劫。
  本来不少国家为方便治国,或多或少都有利用这类黑道的力量。艾里在凯曼帝都接触过的天行门便与天庐第一大国塔思克斯帝国的蒂优勒王朝有着密切联系。
  王朝司掌光的一面,天行门执掌暗的一面,这已是广为人知,却也不致令人闻之色变。实则因为这些年法谬卡国王日益荒淫无道,国家颇不安定,需要红黑白做的事大为增多,这三人最活跃之时,甚至有一日间出现在五个地方大开杀戒的记录。频繁出没的这三人,渐渐成为法谬卡国人的一个噩梦。这三人要是真的截住了商队,那些平庸佣兵便不管用了。
  ‘可为何法谬卡王不一开始就派他们来,却偏要拖到现在?’听艾里介绍了‘红黑白’的名头后,萝纱问道。
  红姨面上现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因为前些日子法谬卡王的后宫走了个叫碧妃的宠姬,法谬卡王前一阵子便是令红黑白三人到处找她呢!不过似乎一直没有下落,这里的事又急,他只得抽调他们来了这里。’
  艾里暗叹一声。素闻法谬卡王好色无道,却未想到如此离谱。在边境动荡不安之时还为了宠姬之事如此大动干戈,现在凯曼已经宣战,这样的法谬卡国能撑得了多久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她为何要我帮忙?若这三人真的出现,只会耍锄头的艾里又济得了何事?是刚才的打斗已经被她看出深浅?还是她不过随口说说?’
  正疑虑间,红姨忽然呼出一口气道:‘不想这些烦心事了!’转头问众人:‘对了,你们前两个月去过庞洛斯城吗?’
  正疑神疑鬼的艾里心里略为抖了一下。
  ‘听说凯曼封魔英雄之一的艾德瑞克曾在那里出现啊!要是他也在咱们商队里,对付那“红黑白”也许就不是难事了。’
  艾里的脸色还来不及变,红姨又道:‘不过后来好像又听说那个只是假冒的,那骗子被整城的人追打,看来是没希望了……’
  艾里才舒了口气,却听‘噗嗤!’一声,原来是萝纱见他神色变换颇为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呼……’艾里呼出今晚第一百二十六口气,翻了个身。
  已是夜半了,还是没有睡意。索性起了身,他小心不惊动帐篷内其他熟睡着的佣兵,随便穿戴好出了帐子。
  今晚并没有月光,天幕上黑沉沉的都是厚云。仍是如常的静,只有间或传来远方的鸟兽鸣叫和守夜人的脚步声。但今夜的静却不知为何给艾里一种不安感,仿佛是黑夜中无声流淌的河面下却隐藏着急流般,这股寂静似乎酝酿着巨大的动荡。
  摇摇头,他暗笑自己太过多疑了。也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在这佣兵团中遇上的事接连出乎自己意料而变得疑神疑鬼了吧!
  原本以为这趟旅行会很单纯平淡,但因为比尔的事而令自己对上青叶这等难缠角色,连红姨今日也让自己拿不准她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了。种种变故,令自己心神难安竟失眠了。
  正思前想后,猛然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艾里一惊,凝神感应。自修雅为他与六系魔法精灵缔结契约后,艾里对于察觉魔法施用时引起的魔法波动,灵敏度便远胜常人,此时远方猝然传来的一阵魔法波动便如一个重锤冷不防捶在他胸口,令他险些跳了起来。
  从不曾感应到如此大规模的魔法波动!必定是有人在施行一个强到不可思议的巨型魔法!可究竟是谁有如此惊人的法力来推动如此巨大的魔法?这魔法又有什么功用?难道会是为了对付自己这商队?!
  无数疑问瞬间从他心头闪过,艾里摸摸裂天剑正好带在身边,便念起那段久违的飞行咒语,打算循着魔法波动的来源飞去看个究竟。
  突然一只小手牵住了他的衣角,令刚离地的他失去平衡,很没面子地一屁股摔回了地上。转头一看,原来刚才心神不定时,萝纱已走到了自己身边,他问道:‘你来了?你也失眠吗?’
  ‘不是啦!’惺忪的睡眼、散乱的秀发证明了少女不久前的好眠。‘人家本来睡得好好的,可突然全身一阵不对劲就醒了过来。’
  ‘不对劲?’
  ‘嗯。突然喘不过气来,全身血流得好快,耳边就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萝纱迷惑地形容着当时的感觉,‘不知该怎么说。以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时在拉寇迪的赛场上初次见到那位“无”先生时也是这样。所以我出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事,就碰见你了。’
  ‘和见到“无”时一样的感觉?’艾里心中警兆大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向萝纱道:‘没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萝纱却不是好打发的,牢牢捉住他的衣角不放:‘刚刚你就是想去看出了什么事对不对?我.也.要.去!’口气固执得很,小嘴微撇的神情,就像是好动的小妹硬扯着懒散的哥哥陪她逛街似的。
  但她并非在闹娇娇女脾气,那东西早在她失去所有亲人后不知丢到哪儿去了。执意要和他同去,是因为那一夜艾里在星光下寂寞疏离,仿佛身在不同世界的神情突然在脑中浮现,似乎……似乎放他一人前去,他便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又没什么事,干嘛这么黏人?’艾里还想充作无事。
  ‘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耶!破坏人家好梦的元凶,我当然要弄个明白喽!’在以胡言乱语掩饰真实心意上,萝纱也似乎渐得艾里真传。
  见艾里还在支支吾吾,她眼珠一转又道:‘你不肯,我自己去便是了。反正飞行魔法我也还搞得定!’言罢身周忽地吹起一阵旋风托起了她的身子,声势倒是不小。不过看她晃晃荡荡,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对其安全性抱有多大信心。
  ‘好吧好吧,不过得答应我一件事。’艾里无奈道。
  ‘小心照顾自己,不要碍手碍脚是不是?知道啦!知道啦!’萝纱有些不耐。
  ‘我是说,你得负责记回来的路。’
  艾里很清楚她自保的能耐。再三警告她不得用那半吊子的魔法来荼毒自己后,他便携着她的手小心避开守夜护卫的视线,一同飞入那黑沈的天空。
  飞到发散着魔力波动之处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但艾里只觉全身都处在那股魔力波动的包围中,却弄不清源头到底在哪。胡乱兜了几个圈子仍是一无所获,下方只是黑茫茫的密林,并未见可疑之处。
  萝纱忽道:‘艾里你飞得高些看看。’艾里虽想着:‘连飞得低尚且找不到可疑之处,飞得高了岂不是更加看不清?’但找不到头绪下也只好姑且试试,便依言飞至高处俯瞰,眼前的景象却令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森林仍是森林,但见林中有些地带隐隐透出淡淡的白色魔法光芒。在低处时难以察觉那淡薄如雾的白光,此时身在高空,这大片大片的白光连缀成规则的线条,竟在地上勾画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巨大六芒星阵!不需萝纱再说,艾里与她落向星阵的中心区域。着地后,两人开始搜索。
  刚才身在半空时很容易被看见,要是这林中真有其他人物在,可能已经被发现了,所以他们并没有刻意收藏形迹,也做好了随时面对意外的准备。然而当奇貘雷牙出现在前方时,艾里还是吓了一跳。
  并不是第一次和这家伙打交道了。十年前魔族入侵时,它便曾是其中相当让人头疼的高等魔兽。
  奇貘雷牙是人族给它的名字。奇貘,如貘般的短尾长鼻、皮厚毛少,在这近乎可笑、蠢笨的外形下,却有着惊人的破坏力和再生力。雷牙,雷神之牙。经历过与魔族战争的人们,至今都记得它放出的苍蓝闪电撕裂沙场天空,将无数人体化为焦炭的景象。
  有着优异的抗魔法力和迅捷行动力的奇貘雷牙,是人族相当难以对付的魔物。当时若不是修雅.艾美拉用‘圣域天涯’压制住它们的行动,人族还不知要增加多少伤亡。
  ‘圣域天涯’是光系的上古魔法,圣光照耀下的一切都会被净化。魔族多数属性黑暗,这‘圣域天涯’对付他们极为有效,便是魔王罗炎也曾受其牵制。
  自己感到的那阵巨大的魔法冲击,难道是这头奇貘雷牙无意间穿越魔界和人界的结界夹缝时所产生的吗?但这并不能解释那巨大的魔法阵……艾里决定还是要再往林中一探究竟。
  魔兽呼哧作声,凶暴地盘踞在往林中的通路上,像是在守护着不让人靠近。但它越不让人靠近,艾里却越想看个究竟,而这种闯入人界的魔兽本就该尽早收拾,以免伤害人类。于是他抽出剑,顺便向同伴问道:‘喂,你妈有没有教过你“圣域天涯”?’
  ‘香芋填鸭?她没教过我做菜啊。’
  ‘当我没问。’
  那只有修雅一人能够掌握的魔法,在这当时才八岁的丫头身上重现的希望确实不大。虽然没有‘圣域天涯’的牵制,现在的自己也不见得就收拾不下它。
  奇貘雷牙可没有耐心等他人结束谈话的好涵养。低吼声中,它周围的空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光像玻璃细丝一样隐约闪烁着,艾里知道这是它召来闪电的前兆。一把将萝纱推到后头,他弓下腰,身影随即消失。
  不,应该说是萝纱的眼睛捕捉不到他的影像。
  速度。快到极致的速度,就是决胜的关键。没办法用‘圣域天涯’令奇貘雷牙行动迟缓,相对地加快自己的速度,效果也是一样的。
  最神奥的武技也只是如何避开敌人的攻击,突破敌人防守距离,杀伤敌人的方法而已。十年的时间让艾里的修为更加精纯,也拥有了骇人的速度。
  他的身体像是穿行在时间的缝隙,奇貘雷牙召来的落雷电幕虽是迅捷无伦,但总在击中艾里的瞬间被他以毫厘之差避开。被落空的闪电击中的大树化作了枯木,劈散的碎木横飞,却阻止不了艾里。他从容地逼近魔兽,挥剑!
  奇貘雷牙想靠轻捷的行动闪避,但跟艾里相比他的速度太慢了。如铁甲般厚实的皮挡不住艾里灌注真力的剑锋,不多时魔兽已是遍体鳞伤,蓝血洒了一地。
  虽是哀鸣不已,但它却仍然死守着不肯逃去,左右奔突着想找出艾里的破绽。艾里渐觉不耐,一声暴喝,长剑便如泼雨般向魔兽攻去。
  眼看魔兽避无可避,黑暗的林子深处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虽低沉,艾里的喝声却压不过它。‘这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退下吧。’话声未落,魔兽蓦然消失无踪。
  ‘是召唤兽?’只有召唤兽才能在不施用位移魔法的情况下倏然消失。林中那人应是这奇貘雷牙的主人,见挡不住自己便把它收了回去。
  追循着声音,艾里和萝纱踏入了林中,没多久终于见到今晚追寻的目标。这人既能收服高等魔兽奇貘雷牙为召唤兽,艾里心中已有准备,知道他必非等闲人物,甚至可能跟魔界也有关系,但亲眼看见这人时,艾里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
 
  林子中心,一个小型的魔法阵与那巨大的六芒星相连,散发着淡淡光芒。
  阵中心有位白袍蓝发男子卓然而立,一身白衣如剑般割开了周围的黑暗。
  男子微阖着双目,似乎没发现艾里,继续缓缓挥动双手施行魔法,修长的身姿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好看,然而艾里却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罗炎!那个在拉寇迪令自己与一众参赛者疲于奔命的魔王,怎会出现在这凯曼最为荒僻的‘魔翼山脉’中?
  随着罗炎的动作,一股股强大无俦的魔力,从他手上涌入他身处的巨型六芒星阵中心的小型圆魔法阵之中,又从小魔法阵沿着与六芒星阵连接的线条流入六芒星阵。
  漆黑深林中,一身白衣的罗炎似乎凝结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冰蓝色长发无风而动,额间那块红石闪动着邪谲的光泽。
  他身上所散逸出的魔法能量化为无数白色的小小光球,在他身周飞腾跳动着,令光线明暗变幻不已,更增虚幻之色。
  艾里眼前的这幅画面充满着邪异而动人心魄的美。
  罗炎蓦然睁开双目,闪烁着如血钻般凌厉而妖媚光芒的眼睛向艾里瞥了一下。
  艾里心头猛然一颤,全身劲力瞬间提聚到顶点,右掌中疾吐的劲力将手扶的树上,巴掌大的一块树皮无声无息地震成齑粉。
  罗炎却视而不见,转过头去重又闭上双目催动魔法。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管他什么意思,还是当作没看到,马上转身回宿地安心补我的眠好了……自古以来不幸撞破旁人秘密的家伙,多半都没好下场的……’艾里不断警告着自己。
  倒不是他性子怯懦,只是与罗炎与自己实力上的差距是铁铮铮的事实,并非如小说情节般光凭‘无畏’和‘一腔热血’就能弥补得了的,不能力敌的敌人,自然是避得越远越好。
  然而尽管理智上想走人,他却挪不动脚。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让他无法离开。
  背上微有所感,是萝纱靠了过来。艾里猛然省悟,自己冒险就算了,却不应该连累别人,转身拉着萝纱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魔法阵开始异变。
  原本在六芒星图上缓缓流动的魔法能量,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强,终于贯通了整个星阵。
  整个六芒星开始放出强光,在地表上明晰地显现出来。就在这一刻,六芒星的六个星尖上同时出现颜色各异的光柱,分为蓝、黄、白、红、绿、黑六色,六道光柱齐齐射向六芒星阵的中心!
  黑色的光本是难以想像之事,但看那黑色光柱,既是黑色,又有着光的通透明亮,黑亮亮地与周围的黑暗区分开来。
  艾里对魔法虽是所知不多,但目睹这异象也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反应。而萝纱好歹在魔法学院混过八年,一望之下已知这六色光柱实乃六大系魔法能量所聚合而成的巨大魔力柱。
  从这声势看来,这六芒星阵必定是个功用惊人的顶级魔法!只是这六芒星阵从未在她所看过的任何一本魔法书内提及……
  眨眼间六道光束正正汇聚到六芒星阵正中心,罗炎身前小魔法阵的正中那一点,混合而成一道巨大的灰色光束,转而直直打入地下。
  这一瞬间被光束笼罩的那块圆形地面变得透明,当中隐隐可看见些如流云般流动的景象。
  此时萝纱胸前贴身佩戴的那块水晶坠子,忽然轻轻跳动了一下,她脑中如闪电划破黑夜般灵光一闪。
  掩住险险脱口的惊呼,她急忙拉起艾里的手,在掌心匆匆写下几个字:‘快阻止!’
  ‘不会吧?难度太高了吧?’艾里用眼神表示疑惑。没理由平白无故去招惹这样的强敌吧?
  十年前只执着于武的他处事冷淡,本就不是那种梦想着在王命或是其他高尚使命的感召下,斩尽一切魔物的热血英雄。
  当时会与魔王对战,不过是希望找到能和自己抗衡的敌手,以磨练自己武技。对于魔族本身,他向来只认为他们是与人族不同的另一类生灵而已,只要两族没有根本上的冲突,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他并不觉得只要出身魔族,其存在就是天地不容的,而罗炎在拉寇迪重现后,并不曾大肆杀戮平民,自然也没有非跟魔王作对不可的理由。
  而修雅的死虽然令他耿耿于怀,但回想起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罗炎那时只是适当地反击,始终没有下杀手,是她自己选择跟对方同归于尽,严格说来魔王还应该算是受害者……因而艾里一直没有为她报仇的念头。
  见艾里不动,萝纱神色惶急地再次写下:‘这是打开魔界通道的魔法!’
  就在水晶震动的那一瞬间,萝纱的脑中突然涌入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法知识。
  她明白了。自创世神熔天与魔界首位大魔王炼地将人界与魔界分隔后,也流传下打开两界通道的方法。但这个魔法需要强大到近乎神的力量来支援,就连炼地之后的历代魔界之王,也没有一位拥有打开并维持通道以令大量魔族进入人界的修为。
  至今进入人界的魔族只有两种:一是自身修为强大到足以穿越人魔两界结界的少数高等魔族;二是以召唤术一类的法术召唤至人界的较低级魔族。
  因此,进入人界的魔族虽然强大但势单力孤,孤掌难鸣之下难以敌过人界众多高手的围攻。这也是自古以来魔族本身实力虽胜过人界高手,却始终在与人界的战争难以占得上风的原因。
  虽不知这些知识从何而来,萝纱却能肯定眼下罗炎施展的,便是那打开魔界通道的上古魔法!自然无论如何都得阻止。
  虽未亲历,她对十年前罗炎率部入侵人界之事也略有所知。那时的罗炎还没有能力打开这通道,否则大批魔族潮水般涌入人界烧杀屠掠,人族哪有可能抵挡得住?
  可在被封印十年后离奇重现人世的他,魔力怎会反而增强到这个地步?……会是因为他额上新增的那块红石的缘故吗?
  看看艾里,他的表情很古怪……就好像那一次他小心翼翼避开路中的粪堆,却在旁边的泥坑中踩了一脚泥时的神情。
  他千方百计地不想卷入各国的战乱,而选择了在这商队隐姓埋名,却反而撞上了这种攸关人类存亡的大事。
  如果不是身在其中的话,萝纱会觉得这件事很搞笑。但也知道他虽然会暗自抱怨个没完,但该做的事他还是会去做的。
  ‘这么大的事,只能靠我一个人来阻止?危险性高不说,更是连委托人都没有,侥幸成功了也没半分好处,还得倒贴医药费!’
  艾里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不满,但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容他犹豫退缩,只得硬着头皮握住腰间的长剑,看向自己的敌人。
  胸口蓦地一紧,竟然不能呼吸!艾里自己也没有想到,对他的恐惧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便如蚂蚁不会去想撼动大山,深知前方的儒雅男子,高瘦的身子里蕴藏着自己无法企及的力量,艾里也无法想像自己要如何对他挥剑。
  但,没办法。不能退啊!
  勉力调整呼吸,他凝神于手中的裂天剑。如同呼应主人的呼唤,裂天的剑身在剑鞘中微微颤动不已,便似急欲脱鞘而出一饮敌人之血。
  艾里左手轻按剑身,借宝剑跃然的杀意激起胸中的战意。
  长剑出鞘,他的身子便如奔雷、如疾电,挟着一抹轻虹向罗炎飞射而去!
  人影已逝,方才掠过的地面才卷起狂风,将地面的枯草残叶卷得漫天飞舞。他打算如同对付那头魔兽一样,以快取胜!
  剑光顺利地没入罗炎的身体。不,是身影。在剑身触及罗炎的一瞬,他的身体突然虚化为一个幻影,长剑没半分受力之处地穿了过去。原也不指望着偷袭真能得手的艾里立时回剑、护身、飞退,方有余暇抬眼看去。
  罗炎的身影出现在方才所在处的三尺之外,冰蓝长发与白色长袍此时才来得及被带起的大风吹拂得飘舞不止,直有出尘之姿。
  他却并不进攻,只是不带感情地注视着艾里,令艾里冷到了骨髓里。相形之下,微显狼狈的艾里,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截。
  ‘不论过了多久,与他的差距总是大得无法计算。这一生都没可能拉近这距离吗?’艾里暗叹一声,却也只能咬牙再攻。
  身体腾挪跳跃,环绕着罗炎挥出千百剑影罩向罗炎全身,每一剑都满含劲力,足以削金断玉。
  罗炎却并不出手抵挡,只是身子好似没半分重量的浮絮般,随着剑风飘来荡去,任艾里如何挥剑就是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但罗炎的身体虽不断变幻方位,以各种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姿势闪避着剑锋,双手却始终虚悬在较小的魔法阵上。
  看来这魔法正是停顿不得的紧要关头。难怪以他的力量,还需要召唤奇貘雷牙来护法了。
  艾里心头顿时一喜。只需令他停手抵挡自己的攻击,多半就可令这魔法功亏一篑!而这般大规模的魔法耗力必巨,成与不成都会大耗罗炎的魔力,今晚若是被自己破坏,应该要再休养好一阵才可能施法,那便有转机了。
  要令他停止施法来应付自己,自然比正面打败他容易上千百倍!
  想赶在罗炎完成魔法前结束战斗,艾里的攻击愈发凌厉,却也显得浮躁,与罗炎的从容悠然相去甚远。
  罗炎在他之前发现了这一点,他懒懒地说:‘未战已心怯,汲汲于凭借诡道取胜,岂是强者之道?’
  似乎敌人的毫无威胁令他失望,在这生死之际,他竟指导起自己的对手。
  艾里心中泛过一股怪异的感觉,猛然醒悟到自己的急躁,垂下剑尖躬身道:‘受教。’言罢立定身子,不再急着抢攻而是先定下心来。
  抛开了杂念,心绪顿时为之一清。
  蓦然间艾里发现自己的知觉变得更加开阔了。原先的自己仿佛关在一间密闭的屋子内,所见所感无非屋内之物,屋外的世界则懵然不知;此刻在巨大的压力下,屋子四面的墙壁硬被推倒了,整个世界顿时进入了自己的感官之中。
  面临此生唯一的大敌,五感灵敏程度被这股压力迅速提升至极限。
  他能清楚感觉到林中微风拂过面颊的轻柔触感、林木草叶随着风轻轻摇动、星月的微光正透过云层的缝隙向天地间洒下清辉。
  自己与罗炎同样沐浴在这片清辉中。
  自己与罗炎也不过是同样沐浴在这天光下,相对而立的两个人罢了。
  对方强也好,弱也好,那只是过去,与和他相对的这一刻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与他为敌已是事实,多余的思绪又有何用?唯一重要的只是交手的那一瞬间而已。
  艾里心中蓦然变得一片空灵,除了自己与眼前的敌手,别无他物。
  而罗炎亦只是个正待交锋的对手,不再是人人闻名丧胆的魔界之王。
  忧虑、疑惧和取巧之念都已无影无踪,他全身自然而然地发散出一股冰冷锋锐的剑气,整个人似已化作了一柄无情无欲、只有伤人锋刃的利剑。
  自离开拉寇迪后,艾里过的日子相对平凡,身边的事充其量也不过是佣兵间的倾轧纷争,与不久前在拉寇迪接触众多大陆顶尖角色、各国风云人物的生活大不相同。
  在拉寇迪被磨出的锋芒,又渐渐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间隐没。
  直至此刻再度与罗炎对峙,他才再变回那人界的绝顶剑客艾德瑞克。
  而经历过数次与魔界之王的对战,艾里‘心.技.体’中的‘心’几经磨砺,终于进入了新的境界。
  不再多耗时间,艾里再次扬剑攻向罗炎,剑尖直取他眉心的那块红石。在拉寇迪他便觉着这红石古怪,甚至可能是罗炎复生的关键,现在干脆赌上一把,先破了它再说!
  就算这剑不能伤得罗炎,能逼得他停手,破了这魔法,也足够了。
  不同于之前的迅捷,这一剑不徐不急地刺向罗炎,但这‘不徐不急’中的奥妙却远胜方才的快剑。
  剑速虽缓,剑势看来也只是平实直刺,但剑尖却随着罗炎的身躯变化急剧微动,封住了罗炎所有的应对之法。
  罗炎眼中一丝嘉许稍闪即逝,双手仍没有收回应战。猝然间,艾里只觉自己与罗炎间的空气变得犹如泥水般凝重,每前进一分这股阻力更增加倍余,显然罗炎将他的力量化为屏障,以防御自己的攻势。
  知道罗炎一时不会还手,同时还得分散力量维持魔法阵,这可能是这辈子对付罗炎最好的时机了!
  虽然旁人看来有些卑鄙,但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咬咬牙,他将全身力道灌入剑身,倾力与罗炎的护身力壁相抗。
  剑尖一寸寸接近罗炎,艾里身上的汗水也涔涔而下。两人间的裂天剑,光华吞吐不定,弯成了圆弧形。若是寻常凡铁,夹在这两方巨力的对抗中,早已炸裂成无数碎片!
  看着剑尖越来越接近,罗炎仍一如原先般淡然,艾里再次感受到与他的巨大差距。然而罗炎那种神态……难以单纯用‘从容’来描述,倒像是对生死的毫不挂心。
  无暇细思,他全力对抗剑上越来越巨大的阻力。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场面静得近乎凝滞,没有震耳的金铁交鸣,没有耀目的如虹刃影,甚至连烟尘都没有卷起半分,但一旁窥看的萝纱知道此战的凶险,实在刚才那刀来剑往的战斗之上。
  若艾里能支持到剑尖伤及罗炎,这一战便是胜了;若罗炎抢在他突破护身力壁之前完成魔法,予以还击,艾里便危险了!
  可罗炎为力壁所护,自己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忙。虽只是个旁观,萝纱不知不觉中已满头大汗。
  僵持了不知多久,艾里所滴下的汗珠已经打湿他脚下的地面,剑尖终于距罗炎不及一寸,罗炎俊秀孤傲的面容也近在咫尺之间。蓦然他与罗炎眼神相交,心中一震。
  因为那双眼睛。
  那是双怎样的眼睛啊!盈满其中的,竟是深深的哀恸和痛楚。那绝不是战斗中人眼中该出现的神色!
  艾里因为这奇异的眼神而分心,长剑险些又被逼回。
  然而胜负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六道光束汇聚而成的灰色光柱突地扩大,旋即所有的光束同时消失无踪,似乎都被吸纳入原先被灰光笼罩,那直径丈余的圆地中。
  一切都静默了下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的发生。仿佛只在弹指之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圆圈内的地底射出了七彩的光芒,地面的颜色也成为不断变幻着的灰白色,像是柔软的云团,云缝间则深不见底。
  魔界通道终于打开了!
  罗炎的双手得回自由,随手便拨开了额前的剑锋。艾里只觉一股大力自罗炎手上排山倒海般冲来,全然抵挡不住,踉跄着倒退几步坐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欲提剑护身,双臂却是一麻,竟动弹不得,手中长剑‘呛啷’一声落在地上。
  方才与罗炎的相持已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艾里心中暗叹:‘到头来,原来这片荒山便是我的埋骨之处。’
  抬眼看罗炎,却见他并不急着上前了结自己,刚才的奇异神色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失望。
  虽是得胜一方,但罗炎挺拔的身姿却透出一股萧索凄清之意。没有想过这数次与自己相敌的魔王,身上会流露出这样人性化的一面,艾里有些呆了,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竟开始觉得他只是个失意人罢了,哪里像是可惧可恶的魔王?
  蓦然艾里眼前微微一亮,罗炎上方的空间竟出现了一个慢慢旋转着的七彩漩涡,便像那个空间陡然塌陷一个空洞,所有的光线都从洞中漏出去一般。
  彩光的映射令罗炎的神色看来变幻不定,而未及见他有何动作,流转七彩的漩涡瞬间爆开,所有的颜色最后化为蓝色,天空般清澈的蓝色。
  蓝光穹幕状向四周延伸,所过处空气中的阴郁为之一清,光幕内笼罩的所有草木如同沐浴在雨露下焕发出光采,整个空间似乎在一瞬间洁净了起来………
  ‘圣域天涯!’艾里一震。
  然而此时的罗炎已非十年前的他,在圣光的照耀下,他身子只是微微一僵便恢复行动能力,却并不上前了结艾里,也不还击施术者,只是负起了手向树林的一角看去。
  蓝光消逝后,现出了一脸尴尬不知所措的萝纱。
  自不久前在拉寇迪中心广场,见过罗炎在母亲塑像崩塌那一瞬的感伤神情后,她便对他抱有一丝亲切感。
  并没有理由,只是那一刻他的神情,令当时也是心情低落的她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因此就算当时双方为敌,她对罗炎也没有多大的敌意。这也是她心无尘垢,不为定见所拘,换作旁人,哪个会对这杀人如麻的魔王有亲切感?
  刚才眼见艾里危险,胸前的水晶再度轻震,萝纱脑中又涌入些未曾知晓的魔法知识。
  她周身魔力旋即感应到冲入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图形、符号,开始鼓荡,糊里糊涂地使出了‘圣域天涯’。
  然而现在见罗炎并没有多少敌意,她提不起斗志,一身魔力也退潮般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得呆在当场不知该做什么了。
  小姑娘是不知所措,罗炎却也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不,应该说盯着她的胸口。
  ‘干什么啊?’察觉到他眼光的异样,萝纱微红了脸。
  但她自知堂堂魔王若看上自己这种黄毛丫头,那将是三界最大的奇迹与笑话;不觉得他的神情有猥亵之色,所以她没有着恼只是觉得奇怪。
  眼神沿着罗炎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口,看不出个所以然,近来除了尺寸增大了一号,并没有什么啊!(虽然还是不一样!)
  瞥见衣襟中水晶坠子的微光,联想起刚才水晶奇异的颤动,她才想到:‘难道他在看这个?这在地摊上用笑容哄得老板送给我的坠子,难道会是个异宝?难道他想要的是这个?’
  不由有些担心地捂住了坠子。虽然不知道价值,自己就是很喜欢这坠子,说什么也不想给人。
  眼中闪过一丝了悟,罗炎终于收回了视线,和声道:‘放心,这次并没有受命为难你们,我也没兴趣做这多余的事。若你们担心的是这通道,更是大可不必。命令我的那老家伙想要称霸大陆,自然不会要我放出太厉害的家伙来跟他捣乱,人界化为焦土对他并没有好处。’
  在他看来,自己不过是个不值得在意的小角色。艾里的唇边浮出自嘲的微笑,却说不出心头的感觉是放心还是不甘心。
  安全有保障后,新的疑问随即冒了出来:‘刚才罗炎的眼光到底意味着什么?’
  艾里心想:‘从罗炎的语气与眼中的嘲讽看来,他对凯曼王并没多少忠诚,对他的霸业成败也漠不关心,否则早该取了可能泄漏他行踪的我和萝纱的小命。他为何要对凯曼王的命令绝对服从呢?惟我独尊的魔王怎会落到身不由己的境地呢?’
  ‘身为魔界之王,为何甘心受那老儿差遣呢?’从未想过与魔王会有这样和平对谈的一天,一时冲动下艾里干脆问出了口。
  ‘不关你们的事。’可罗炎直截了当地截断了话头,‘你们走吧。’
  这种状况自然是强的一方说了算,萝纱走过去扶起艾里,面向着罗炎一步步退远。
  罗炎忽向艾里道:‘心无一物虽是不易,但万物存在便是存在,何必强要抹煞?’艾里心头如遭重物撞击,隐隐约约地悟到了什么,却又空空落落地抓不真切。
  罗炎又转向萝纱,口唇微启似乎也想说些,但沉吟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来。萝纱迷迷糊糊地眨眨眼,不解其意,搀着艾里飞上空中。好在这次没出纰漏。
  仰望半空中二人渐渐变小的身影,罗炎轻轻叹了一声:‘过强的力量徒然遭忌而已。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在这再度沉寂下来的暗林中,天地间似乎仅剩下他孤身一人,无边的静谧犹如海水般包围着他。
  悄然独立的他久久未有动作,风吹过,一袭白衫鼓荡不已,勾勒出衣下瘦削高挑的身姿,竟透出说不尽的孤寂颓然。
  回去的路上,艾里的心思还在罗炎最后那句话上,一直没有开口。是萝纱打破了沉默:‘奇怪啊,罗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艾里猛然一惊,辜且把那句话放到一边,先考虑罗炎的事。
  凯曼地域广博,适合他施法的开阔无人之地自然很多,他却偏偏挑中了距拉寇迪甚远的这里……若说仅仅是巧合,实在很难相信。
  也许他也是和商队一样,是冲着这一带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来?想到这里,艾里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看来在自己隐身商队混日子的这段时间里,凯曼仍按着它的计划,朝著称霸大陆的目标迈进。
  既然罗炎是受凯曼王之命,只要将事情联系到凯曼王身上,一切就很容易解释了。假设凯曼要向东面的联盟诸国下手,必须先控制唯一连接联盟诸国与凯曼的通道--法谬卡王国。
  然而法谬卡现在正列兵西境,严阵以待。从正面开战,凯曼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法谬卡,联盟诸国便会趁这时间结成联军共同对抗凯曼,那便十分棘手。
  于是凯曼王便想出了这招奇兵吧。
  ‘魔翼山脉’本是凯曼与东南方邻国间的天然藩篱,人类军队难以穿越。有天险相隔,各国在这一带几乎没有驻军防守,法谬卡王国自然也不例外。
  罗炎打开魔界通道传送至人界的魔族,应该是以能长途飞行的有翼魔族为主吧!当这支魔族部队飞越过‘魔翼山脉’,凌空飞降于法谬卡军力最为薄弱的后方时,可以想见将给法谬卡的军心带来多大的冲击、给战况造成多大的改变!
  以这支战力远胜人族军队的奇兵,配合正面战场直取国都或是枢纽城市,凯曼大概便能在极短时间内轻取法谬卡。
  萝纱听了他的分析后,迟疑道:‘那要把这事告诉商队吗?或是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法谬卡?’她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感兴趣,便唯艾里马首是瞻。
  若是法谬卡事先得到消息有所防备,战况便将大不相同。想到自己的决定可能是决定战争局势的关键,艾里一时也有些兴奋,但随即便被一股更深的厌倦所取代。
  ‘不用了。就算告诉商队的人,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再说我看这事不会与商队有关系。对将来的战争,我们就纯粹作个旁观者好了。’
  虽然不赞同凯曼挑起战争,但根据他这些年来的见闻,那法谬卡王荒淫无道、好大喜功,也不是个好东西。
  而综观联盟各国得知众参赛高手带回的消息后的反应,或是沉迷安乐、或是执着于参赛武人的地位与等级而不予采信,各国间更是猜忌重重、短视自利,同样令人难有好感。
  艾里苦笑一声道:‘要找到让人想热血以报的正义一方,或是能造福苍生的崇高目标,在现实中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啊。’
  说到后来忍不住抱怨起来:‘可这些坐拥一国财富的王公贵族们,自己争权夺利便罢,却累得我到这穷乡僻壤来受罪,真是好没来由。’
  沉默了一下,身边的萝纱轻轻道:‘跟那些传说故事里写的不一样啊……’
  ‘打来打去,不过是大陆各王族间的争夺而已,我们何必搅和其中呢?再者,就像那罗炎所说,凯曼王要控制魔族部队,应该不会召唤出高等级的厉害魔族,虽然这魔族部队会是不小的战力,也还不至于破坏整个大陆的势力平衡,不用我们操心。’
  ‘这支魔族部队意在奇袭,应该不会冒着被法谬卡军方发现的危险去骚扰民众。而这场战争的时间越短,两国民众所受战乱之害自然越低。凯曼要真奇袭成功,倒也不错,我们便由得它吧!’
  艾里一笑,结束这个话题。‘对了,倒是你刚才的魔法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香芋填鸭”?’虽然莫名其妙地会用这来路不明的魔法,她显然还是没弄明白名字。‘我也不大明白,好像是这坠子……’
  萝纱向艾里述说坠子的事时,时间很快过去,营地已经在望。为免守卫发现啰嗦,两人小心避开守卫视线在远处落地。
  艾里叫萝纱取下那水晶坠子,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名堂。坠子中感觉不到魔法波动,应该不是魔法道具。
  想不明白就不管了,反正看来没坏处。两人先放下此事,打算趁着夜色先摸回营地再说。
  然而没走多远,一个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夜了,两位在这里做什么?’
  糟糕!
  两人硬着头皮转过身,黑暗中浮现出青叶白皙俊美的面容。
  艾里暗暗叫苦:‘惨了!偏偏被这难缠的家伙逮个正着!这下麻烦了!’
 
 
 
 
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七章 ~危险的告白~
 
  ‘嘿嘿,这个……呵呵!啊!自来到商队后,我和我侄女各有职责在身,好久没联络感情了。称著今晚夜色不错,我就带她出来一起赏赏月色谈谈心。’打了几个哈哈,艾里终于编出词来。
  ‘赏月?’萝纱抬头找了半天也不见月亮在哪儿。
  正常人会在这阴森诡谲的‘魔翼森林’中赏月?仿佛是应和她的想法,远处隐隐响起了狼嗥。
  ‘再说哪个女孩子会半夜跟“叔叔”跑到没人的林子里“赏月”?’想到这,萝纱一阵羞赧,偷偷在信口开河的家伙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亏得他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瞎掰下去:‘哎,现在孩子的心思多着呢!一不小心就说有代沟,也只好尽量多陪陪他们了……哎,作大人真不容易啊!’
  青叶自然不信,哂笑一声:‘赏月?是见人去了吧?’
  想起红姨曾说过,商队中可能藏有奸细之事,艾里便知他定是把自己和萝纱当成那奸细了,不由暗自叫苦:‘这两日老是被冤枉啊!’
  虽然刚才确是去见了罗炎,可这跟商队根本没关系啊!但自己的来历原本就有问题,这又如何说得清楚?就算商队信了,若是他们定要到那里查看个究竟,碰上罗炎可不见得他还会放水。
  还没个主意,便听青叶冷冷喝道:‘废话少说!先把你拿下就是!’紧接着口中开始低吟。
  艾里心中警兆忽现,一把将萝纱送到后头大树的枝杈上坐着,自己则飞扑向另一边。
  几茎长草闪电般射向他方才所在之处,扑了个空后又猝然伸长半丈,如灵蛇般再度卷向他。
  他果然是能操纵草叶的操控师!
  尽管不想和他打,但这时若被他逮住实在麻烦得很,因此虽还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艾里也只得先招架住青叶再说。
  经过里茨之事,艾里心知这原本稍扯即断的草茎,在青叶手下却可坚韧胜过钢丝,自然不敢让它们缠上自己,东腾西挪下令它们悉数落空。
  ‘哼!果然好身手!’青叶冷笑一声,‘亏得你忍了这么久。’俯身拔起一根细草,迎风一抖便陡然延长丈余,抽动间隐有破空之声。
  那草叶本是细细软软,但青叶轻轻挥动间,竟将波及的树干抽出一道道深痕,威力实胜精钢长鞭。
  草叶在他手上随他心意变幻着长度与方向,难以依常理推断它下一刻会攻向何方,更是比寻常长鞭难对付多了。
  青叶向艾里疾冲而去,草鞭挥动间,地上的草叶被卷到半空,又被草鞭带起的劲风吹卷得无法落回地上。
  卷起的草叶越飞越多,漫天飞舞的乱叶间,一缕青影回旋其中,身形飘逸有如谪仙。
  这幅画面虽是说不出的好看,但后头观战的萝纱也知道,青叶手中的鞭子固然可以削金断玉,便是那飞舞着的无数草叶,在他的催动下恐怕也已化作了无数利刃!
  这样轻飘飘的草剑,难以捉摸它的去向,又该如何对付?有这千万柄草剑防护,连近青叶的身都难,又怎能制服得了他?
  ‘有点……奇怪。艾里面临强敌,我竟然能这样冷静客观地思考着破解的方法?这样的时候,我应该担心吧?……我这是怎么了?’
  萝纱抿住了唇。自开始旅行后,渐渐将过去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任何事都从好的角度去看,用笑容面对每一天,这样的日子确实过得自由惬意。
  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竟好像渐渐淡忘了悲伤、失落、忧虑这些负面情感。
  像隔着一张纸,不论怎么样的情况下都能自得其乐,却再也没有能触动心弦的事了……到底怎么了?
  不过看到树下的艾里,大敌当前却回身向自己比了个‘V’,萝纱又觉得也许只是因为替这家伙担心,压根就是多余的事吧!
  说时迟,那时快。青叶距艾里已只有丈余,卷起的草叶将触及他时,艾里突然脚一蹬,身子如个陀螺般团团转着闪躲青叶的攻击。
  高速的自转令青叶难以看清他下一步会闪向何方,只能被动地追在他身后,几次扑击都徒劳无功,只给林木多添了几道伤痕。
  艾里这式自创身法,在拉寇迪街巷百余人包围下,也难以把握他的行动,此时用来应付青叶一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青叶的攻势忽然略缓,艾里心中反而现出警兆,脚步不敢稍停地斜窜出去。
  方才他脚下草地的草叶,如活物般向上挺刺,若非他见机得早,脚板恐怕早被刺穿!
  现在几乎整片地面都成了伤人的武器,艾里能立足借力之处,只剩下几块岩石和上方的树枝。
  ‘异能术士果然不好对付!’腾跃于岩石和树枝间的艾里确实体会到这一点。
  异能与武技、魔法性质不同,对付起来就像叫人拿着剑去灭火;剑再利、武技再好也难以发劲,难怪说便是武道、魔法好手也可能败在最初级的异能术士手下了。
  艾里虽还未被青叶伤到,但完全陷于被动的他已是额头微汗。
  但他仍保持着对抗罗炎时体会到的空灵心境,毫不焦躁地观察着青叶。
  虽处劣势,剑上剑气却更加激昂。正估算着自己的护身劲力能抵消掉多少草剑的伤害、怎样的一击能有更大的威力,心头却一动,罗炎最后那句话蓦然浮现脑中。
  心无一物虽是不易,但万物存在便是存在,何必强要抹煞?
  似乎明白了。
  在对战中,艾里不自觉地让心思顺着脑中的感悟走,那点感悟渐渐变得明晰。
  心不在焉下,他只是凭着本能让身体如柳絮般,在狂暴如风的攻击中飘荡穿插,更是险象环生。
  但看来仍是一面倒的局势中,艾里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悄悄改变了。
  不再只是遮掉对手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而是试着用更加广博的胸怀包容。
  心神似有意似无意,冷静而钜细无遗地体察着对手的一切。
  他明白了,万物有正必有反,没有任何事物是完美无暇、无懈可击的,想攻击对方的人,便会打破自身原有的平衡而形成防守的空隙。
  不必太过在意对手,只需放宽胸怀,包容、正视对方的攻击,总能找到那一点关键的破绽来将局势扳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体察着青叶的动作,艾里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毫不迟疑地加快自身旋转的速度,接着脚在一根树枝上一蹬,迳直向青叶扑去。
  ‘哼!孤注一掷吗?’青叶身边飞舞着许多草剑,艾里这一扑不啻自杀。他冷笑一声,只把这当作困兽临死前的反扑,然而冷笑却在中途化为惊骇。
  看来有勇无谋,一头冲进青叶护身剑阵中的艾里,非但没有被割得遍体鳞伤,他身边的草剑反倒环绕着他的身体开始旋转,无法伤及他分毫。
  看到青叶的护身草阵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树上的萝纱一击掌,已明白其中的原因。
  那草叶在青叶的施法下虽锋利如刀剑,但本身仍是轻飘之物,青叶催动它们便是倚靠风力。
  自刚才开始,艾里的高速自转已令身边渐渐卷起小小的旋风,这些草叶一触及他身周旋风便被卷入其中随同旋转,却无法伤及风眼中的艾里分毫。
  萝纱大声赞道:‘看你平时那副模样,打起架来脑筋转得倒是蛮快!’
  ‘你不知道吗?异能术士虽然难以对付,但往往简单到爆笑程度的办法便可以打败他们。’长笑声中艾里毫无迟滞地飞扑青叶。
  ‘铿锵’一声,手中那柄破烂长剑出鞘,直指青叶胸口!
  未曾想过自己的护身草阵竟会被轻易地破去,青叶面现惊骇,手中草鞭仍如灵蛇卷动袭向艾里。
  可惜青叶虽能力特异,本身的武技却未臻化境,在身经百战的艾里看来实在有太多破绽可钻。
  他三闪两闪,不知怎地便绕过了层层鞭影,青色的剑光仍直指青叶的胸膛!
  青叶大骇,鞭长莫及下只得一仰身,剑光以毫厘之差险险掠过他胸膛,却仍射向他咽喉。
  青叶心胆俱丧,自忖必死,闭上了眼睛。而剑光却猝然凝滞,收敛回原先的剑形,止在他咽喉前一分处。
  两人都停下了动作,身形瞬间凝固成一副静止的剪影。
  ‘只一招便败了,所有的雄心壮志终究只是幻梦而已……’青叶挫败地闭上眼睛。手中草鞭又变回一支普通草叶,无力地飘落在地。
  顿失凭依的漫天草叶飘飘悠悠地轻轻落下,纷纷扬扬地洒在林中的枝杈、地面、如虹长剑和凝立不动的两人身上。
  片片落叶掠过艾里眼前,他的视线却不曾因之有半分飘移,只是定定地停在青叶胸前。
  青叶的衣襟被剑锋划破,裂开至胸前,白皙肌肤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五星烙印。
  而再往下,是一副在束缚的白布破损后,回复了曲折起伏的成熟女子的躯体。
  现出纤薄肩头、玲珑的锁骨和胸线,剑下青叶原本的俊美便柔化成了女子柔中带刚的英气之美。
  任何人见到此时的她,都会认为她是个女人,还是个极美的女人。
  艾里不由暗奇自己怎会如此有眼无珠,居然会将如此绝色佳俪看做男人。
  其实倒也不是艾里眼力差,而是青叶本来就身高腿长,衣装下的身材与男子并无大异。
  而她平日行事果决,神态也毫无女子娇柔忸怩之态,嗓音也是男女皆宜的低柔,难怪整个商队的人都未发现异常。
  凝视着她胸口的五星烙印,想起法谬卡‘红黑白’三人的传闻。
  艾里一字一字缓缓道:‘原来真正的奸细是你。为难我是为了转移商队的怀疑吧?现在可以请教小姐的真名吗?’青叶这才发现胸口的异状,脸色忽青忽红,但在艾里的剑下并不敢稍有动弹。
  ‘艾里你流鼻血了哟!’兔起鹘落间竟有如此大变化,看得大是过瘾的萝纱跳下树来凉凉地说道。
  她倒也能理解艾里的感受,虽然和爱琳娜生活了长时间,按理也应对美色有些抵抗力了,但刚才青叶那特殊的气质风华仍令同是女性的她也为之心动。
  艾里尴尬地抹掉鼻血:‘没法子,女人运太差了,难得见到这种香艳场面。’
  随手将外衫扯下,掩住青叶的胸口。青叶神色微动,默然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的真名便是青叶,并不是奸细。’
  ‘可你身上的五星……那不是“红黑白”的标志吗?不知你是哪一位?’萝纱插嘴问道。
  ‘我并不是其中任何一位,只是……也许现在没人知道了,红黑白原本是四人的,那时大家被称为“青红黑白”……’
  艾里本也不指望她会回答,但见青叶笑笑,竟自己开始说下去。只是这一笑大见感怀之意,似有不少隐衷。
  艾里虽制住了青叶,但看她身份似乎还蛮复杂,一时间也还不知该如何处置,便与被煽起好奇心的萝纱一起听下去。
  ‘我、黑岩和红镜三人都是从小身具异能而不得父母疼爱,受村人排挤的孩子,多亏白星收留我们,督导我们练出一身本事。’想来这青叶、黑岩、红镜、白星便是他们四人的原名,那外号也是由之缩略而成。
  ‘那也不错啊。既然能有所成就,有异能也不坏嘛。’
  艾里随口接话,没想到却引起青叶的激动,瞪大双眼怒视着他:‘你知道什么?!’艾里一时噤了声,嘀咕道:‘到底谁是赢家啊?’
  ‘……虽有异能,但我能操控的,不过是最不起眼、最柔弱无用的草叶而已。’青叶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
  ‘遇上白星之前也曾有别的异能者发现我,但他们都断定我这种柔弱的能力再修练也没有半点用处。’
  ‘可以让草自动编成草席啊、手工业品来卖钱,省事又省力……’艾里又在瞎掰。不用青叶说,光是萝纱的瞪眼就让他乖乖住嘴。
  ‘受常人排挤,又不被异能者接纳,年幼时还不懂得隐藏力量的我只能以乞讨为生,一个人从一个城镇流浪到另一个城镇,无论在哪里都是异类,这种无处归依的孤单,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像是松了口气,青叶急促的语气又缓了下来︰‘直到那一日,被野狗追咬的我被白星救下,他,收留了我……’
  ‘你看。’白星牵着她的手,立于山颠,指着山下被晚霞染的血红的河山。‘看到了什么?’
  ‘天空、晚霞、夕阳、山峦、草原、河流还有城市。’山顶的强风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摇晃,胸中却莫名地有股欲展翅随风翱翔于天地间的冲动。
  一股豪气充满胸臆,长久来遭人白眼而郁结于心的愤懑之气亦为之一清,不由叹道:‘好美啊!’
  ‘是很美。’虽是赞同,但听起来倒像是嘲讽。他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强风也无法吹散︰‘你须明白,这天地虽美,主宰者却是城市中的人。而这城市看来无论怎样宏伟,主宰其中所有人的,只是一个字--权。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受制于它。’白星转过头来朝向她。
  在仰视他的女孩看来,夕阳正悬在他身后,逆光令她看不清他的面目神情,只记得阳光映在他雪白长发上耀目得很。他的话一字字敲入她心中,再无法忘怀。
  ‘我们现在虽一无所有、遭尽白眼,但若有一天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以此在这权利之塔中占据高位,便再没有人敢对我们有所不敬,那便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那一刻起,她就决心跟随他,忘掉原先的名字而以青叶为名开始了新生。
  ‘为了等到扬眉吐气的一日,我不管以前那些异能者怎么说,只是拼命苦练。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流过多少汗水,才能将细弱的草叶操控到强韧如钢,收发由心……时日流逝,渐渐地我们的本领越来越好,还因为各自的特征而得了“青红白黑”的外号,也算闯出了点名头。’
  说到这里,她眼中煜煜生辉,唇边微带笑容,想来那段由弱到强的日子虽苦,回想起来却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听得入神的艾里与萝纱都感染到了她话中的欢欣。
  ‘……我十六岁那年,我们四人终于被法谬卡王召见,眼看很快便会得到皇家的重用。’
  听到他们终于熬过困境,眼看壮志得酬,萝纱也不禁为他们高兴,而艾里却暗自惋惜:‘依靠自身力量在人世站稳脚步,固然令人钦佩,但被法谬卡王任用为排除异己的杀手,反而辱没了原先的不屈风骨,可惜啊!’
  但想到各人处境自不相同,对他们来说,那确实是对他们能力的肯定,也是得到地位的最快方法,自己也不好妄加评论。
  ‘这能改变我们命运的会面,果真改变了我的命运。’说到这里,青叶的神色却变得古怪,有着不甘,也有着自嘲的笑意。
  ‘却不是我原本以为的方式。’
  ‘法谬卡王见到我便看上我的美色,强将我纳为姬妾,而任用了红白黑他们三人。苦练多年武技,到头原来都是白费,只凭着天赋本钱而进了后宫成为国王的宠物。真是可笑!’
  ‘那前些日子从法谬卡王宫中逃走的碧妃,便是你吧?’艾里立时明白了,又道:‘可是贵为宠妃,同样也没人敢对你不敬,不也合了你的心愿?’
  ‘哼!你以为是那哄小孩的故事,只要让王子、国王娶回家,便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青叶却冷笑道:‘努力多年,终于拥有了能飞的翅膀,却不及展翅便被收入鸟笼的遗憾你怎会了解?不能照自己的意愿来争取想要的,只能每日在宫闱间和那些只知争宠邀艳的后宫嫔妃勾心斗角,这种滋味你怎会了解?!我想要的权位,决不是这种宠物般的地位,只能以肉体取悦君王,等他施舍来得到我想要的!’
  说到激愤处,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艾里与萝纱却都是怜悯之意大起,只觉得眼前的敌人不再可恶。
  就在他们心神动摇之际,地上蓦然长出几茎草叶,环绕着艾里、萝纱的脚、腿、腹、胸,如蛇般迅速盘旋而上!
  这时才想起脚下踩的是草地的两人已反应不及,顷刻间被缚个严严实实。铛啷一声,裂天剑掉在了地上。
  艾里忙运劲,却发现全身空荡荡提不上一丝力气!他这才醒悟到今晚与罗炎之战虽不过两招,却耗力甚巨,一时尚未恢复。刚才一直没用上多少真力还未查觉,却在眼下这要命的时刻使不出力。
  勉力挣扎,只令紧绷的草叶勒入肉中,煞是疼痛。这下可真是要命了!
  ‘劝你别乱动,否则只会多吃苦头。’青叶捡起长剑反抵住了艾里的喉咙。
  转眼间已是主客易位,艾里再看她面上已是一贯的镇定,刚才的激动像是不曾出现过。
  他苦笑一声明白过来,那番声情并茂的说辞,大概就是为了引自己两人分心吧,其中能有几成是真实在有待商确。
  萝纱却没多想,只是故事听到一半心中实在痒痒,忍不住问道:‘后来你怎样了?怎么会来到这个商队呢?’
  艾里猜想青叶已经无需再为了让自己分心而瞎掰,应该不会回答,可出乎他的意料,青叶一边整理着破裂的衣物一边接着往下说,话中带着丝笑意,却显出说不出的颓丧。
  ‘后来?后来很简单。我无力反抗一国之君,只得乖乖入宫当了个“碧妃”,一晃就是六年。也不是没法子逃出那后宫,但就算逃出去,我又能上哪里去呢?白星他们已是那国王的属下,我再没有容身之处了……渐渐也死了心,待在宫廷做一个行尸走肉,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想着这一世就在得宠、失宠,以及与众妃嫔的勾心斗角中老死宫中。可不久前,我服侍法谬卡王时,无意中听到了他想对商队中的“绯羽商社”下手的事,我便知道这也许是这辈子,唯一可以再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青叶的神色随自己的叙述变幻着,此时眼神中仿佛燃起了一丝火星,从刚才的颓丧变成了希冀。
  看着她,艾里终于明白了。会向自己两人坦陈过往,也许是因为她在深宫多年,没有贴心人可以倾诉真心话,这些事本就闷在心里太久了,她便或有心或无意地藉此机会一吐胸中块垒……但说到详细的事儿上,她要吗是认定这些话不会对自己有不利的影响,要吗……就是确定自己两人绝对没可能泄漏给他人!
  想到那个最传统、最保险的封口方法,艾里心头一阵发毛。
  ‘我若将法谬卡的计划泄漏给商队,法谬卡王抓到他们的机会便只有五五之数。要是“绯羽”的人真能逃脱此难,自然承我的情,如果能以我的才干得到他们赏识,应该能成为“绯羽”的一员。
  ‘“绯羽”中女子占了不小的数目,如果在那里,我的女性身份应该不会再是阻碍。那里,应该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于是我便把赌注都押在这上面逃出了宫。为了方便行事,我削短长发女扮男装,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商队。’
  整理好衣裳的青叶,冷然看着不能动弹的两人说道:‘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不管是奸细,还是对我有威胁的人物,我都会全部铲除。’
  听到这句,艾里和萝纱同时打了个寒战,感觉到夜风的冷峭。
  ‘可我们不是奸细啊!我们只是想藉着加入商队离开凯曼而已,并没有什么企图啊!’萝纱大喊。
  艾里苦笑着尽最后的努力:‘我们只不过是完全不重要的路人甲和路人乙啊,真的!’
  ‘真的假的都对我不重要了。’青叶淡然道,转向艾里:‘说实话,你是令我摸不清深浅的人物。这种危险人物有机会还是尽早收拾了才能放心。’心中已经有数的艾里惟有苦笑以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听到身旁的低语声,艾里侧头见萝纱低下了头喃喃自语着,刘海投下的阴影令自己看不清她的神色
  ……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就像……就像每次要倒楣之前一样!
  他的身体开始尽量不着痕迹地向后蠕动,却还是被青叶发现了,再度把剑搁上他的脖子警戒地喝道:‘你想耍花样?别动!’
  ‘我只是想离你们两个都远些。’
  ‘?’青叶一时没明白过来。
  可惜艾里的努力只是徒劳。
  ‘怎能不管别人,只要可能妨碍到你的就要铲除?!这样太自私了!’伴随着萝纱的怒斥声,艾里猝然间一阵眼花缭乱,眼前五光十色地窜出一大片魔法光芒,一时间场面可说是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萝纱发出的火球一半在风镰的煽动下愈加热气袭人,另一半却被水龙卷所熄;而水龙卷闪着电爆击的丝丝蓝光,更是致命。有些魔法性质相克下威力大减,有些魔法相辅相成下则威力倍增,这一片混成一团的魔法便向着青叶席卷而去。
  可惜在萝纱不及格的控制下,这些魔法的准确性和范围控制着实有待提高,幸而青叶离萝纱并不远,根本不及闪躲便被那水龙卷卷了进去。
  但!糟糕的是艾里也在青叶旁边。
  哀嚎着:‘我就知道又是这样!’的艾里仍逃不过遭萝纱半吊子魔法荼毒的宿命,也很不幸地同样被卷入水龙卷中。不甘的惨嚎声在这片荒林之中久久回荡!
  仿佛在应和他的惨叫,不知何处的野狼再度嗥叫了一声。
  水龙卷消失后,终于落回地面的青叶虽没有致命伤却也是动弹不得了,脱力之下束在艾里萝纱身上的草叶也松脱下来。
  而艾里大概是一路来常受萝纱魔法的折磨,抵抗力颇见长进,此刻还能爬起身捡起长剑再度抵住了青叶。
  这回学聪明了,他瞧准了一块大点的岩石站着,应该不会再失手了。
  局势终于再度逆转!
  ‘下手吧。别磨磨蹭蹭的了。’喘息片刻,终于能说出话来的青叶偏过头去,晶莹剔透如翡翠的双眸黯淡下来:‘从离开法谬卡王的那一天起,我已经有随时杀人或被杀的觉悟了。’
  ‘你走吧。’艾里却收回了剑,将剑入了鞘,过去搀扶因短时间内接连施用大型魔法,消耗过巨而有些失神的萝纱。
  自忖必死的青叶怔怔看着他。
  一旁萝纱的低语喃喃响起:‘为什么动不动就说杀不杀呢?人与人之间又不是只能是敌人……’
  见青叶仍是呆立不动,艾里又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们并不是法谬卡王或任何人的奸细,谁胜谁败也根本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日子的普通平民罢了。会来到这商队纯粹是巧合,不过是想搭顺风车离开凯曼而已。呃,也顺便挣点盘缠吧。’
  青叶碧眸中的莹光微微闪动,盯着艾里看了片刻,垂下眼帘思索着。这一刻的她不再以那般刚强的眼神与人相对,便有了一股楚楚的风姿,几乎可以溺毙沉溺其中的人。
  艾里不由也看得有些入神,暗道:‘难怪法谬卡王会为她迷醉了六年。’
  ‘便相信你们不是奸细。但既然在菲欧拉那里你仍是我的劲敌,今后便仍是我的对手。’青叶再抬头时,眼神再度变得顽强。丢下一句嚣张得弄不清谁是胜者的话后,她几个纵身消失在林木掩映中。
  因为她猝然变化的眼神而呆愣了一下,艾里头疼地摇摇头,苦笑道:‘……真是个麻辣美人。被她看重,我该感到荣幸吗?’挟着萝纱,他也渐渐隐没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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