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暮,薄阳残照。
金澄的阳光,淡淡地穿过这扇美丽精致的窗,静静地映照出房内的景象。
房内,一几一桌高雅简约。房内,虽然静谧,却飘浮著一股莫可名状的忧愁气氛。
忧愁,来自于坐在房内床畔的美妇——娇艳的脸蛋犹有不让须眉的英气,可美妇此刻的神情却染著一层浓浓化不开的忧愁焦心。
紧锁蛾眉,美妇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视著床上寂然静默的男人。
不错,美妇的忧愁与焦心全来自床上的男人——这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浓黑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及不上英俊的标准,却刚气性格得意外构成另一种引人目光的魅力。看得出来,男人在醒著的时候,肯定是个意气风发的豪迈汉子。
醒著的时候!
没错!男人现在是昏迷的。而且,男人已经昏迷半个月了。
男人,是在半个月前昏迷的,因为男人被暗算中了毒。
即使男人的武功再高强,即使男人的防备再周延,他还是被暗算了。
而这半个月来,不管所有人用尽多少方法,还是无法解开他身上的奇毒,至多,只能阻止毒素侵入他的心脉,护住他的最后一口真气。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没解开他身上的毒都不算最好的办法,因为一旦时日过久,没人敢保证意外不会在下一刻发生。
男人所属的势力足够震荡整个江湖,而这些力量却无法找出解救他的方法。
所有他亲近的人都急了,尤其是他的妻子。
宋青蓉,已经在丈夫身畔守了两个时辰。她依旧一直没放开她握著的丈夫的手。
手绢轻轻拭去他额头上泌出的汗珠。
只有在与昏迷中丈夫独处的时刻,她才会泄露出在人前极力隐藏的不安和害怕。
“相公,你一定要再支撑下去!小叔和常护卫他们已经请到了唐门的人。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开你身上的毒,你再忍耐著……相公,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眼泛泪光,宋青蓉握住丈夫宽厚的大掌,将它覆上她仍平坦的腹部这里,此刻正孕育著她们的小生命——她也是在丈夫出事后两天,才意外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她们期盼已久的孩子。
没想到呵!最该和她分享喜悦的丈夫却处于不言不语的状态中。
屋外,淡淡的光影斜移;屋内,幽幽的哀愁弥漫……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愁默。
“夫人,您快到前厅!有人说可以救大少爷了……”
还没等里面的人应门,外面丫头不掩喜悦的声音已经扬声传来了。
江湖上有“天下第一堡”之称的温家堡,气势逼人的大厅,此刻正来了两位客人。
大厅里,除了侍候来客的下人,闻讯而来的温家人外,就是那两位刚经过重重盘查而踏进堡里的客人。
在众人的环伺下,一坐一立的两位客人,神色依旧轻松自在。
来客,是两名少女。而且是两名看来像主从关系的少女。
大剌剌坐在椅子上的,显然是主子;而随恃在一旁的,应该是婢子。不过,一开始吸引众人眼光的,却是那名站著的青衣少女。
大眼、小嘴,美丽无瑕的脸蛋浅漾著纯真无邪的神情。也由于少女似天真、似羞涩,惹人不自主心生爱怜。所以连带的,她一身没有平常姑娘家的雪白肌肤,反而微微泛黝的肤色也就不那么令人在意了。
相较于青衣少女的绝俗,另一名状似主子的紫衫少女似乎失色了。
紫衫少女,没有青衣少女的美貌动人,普通平凡的样貌大约只及得上清秀的边。可奇哉怪也的,最后让众人移不开目光的,却是看来样貌普通平凡的紫衫少女。
为什么?
眼睛,紫衫少女的那一双眼睛。
紫衫少女有一双大大的,却跟天真无邪一点也沾不上边的眼睛。
不驯、邪气、大胆的波光交错流转,而如此交错流转的波光竟仿佛能勾魂摄魄。是这样一双眼睛,下蛊般地胶著了众人的视线。
紫衫少女,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这般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之气,可是紫衫少女,却奇特地比她身畔天真烂漫的青衣少女更吸引人。
大厅里的温家堡众人,都把既狐疑紧张又期待惊奇的复杂目光盯向全厅里唯一坐著的人。
大厅,一阵诡谲的气氛。
在短暂的静默后,接到消息只慢了管家一步踏进大厅的高壮中年人,暗自估量了眼前两名身分来历不明的少女,立刻越众而出。
“在下常干。听前头回报,两位姑娘是为了替敝堡主解毒而来。”
身为天下第一堡的四大护卫之一,常干的语气神态显得谦虚客气——即使他和厅里其余众人一样,在心里强烈怀疑这两位小姑娘的来历与能耐。
温家堡能在江湖中建立起“天下第一堡”的美誉,其中自然有著不平凡的事迹。而这不平凡的事迹的创造是历经了温家前后几位主人。温家一直是江湖中极富盛名的武学世家。
提到温家堡,似乎不能不让人深刻在脑海里的正义形象。甚至在近几代,温家已被名列为武林十大门派之一强大的财力后盾、傲人的武学渊源,温家堡的确够资格列位名门。不过温家堡更教江湖中人侧目,并且赢得独一无二“天下第一堡”美号的,却是这一代堡主才开始的事。
温真,在老堡主偕同武林正道暗助朝廷力抗外敌,自身却在一次战役中不幸中箭身亡后,并且也在各种不可抗拒的非常因素下,温真继任为新一代的温家堡主。而武功高绝、刚毅过人的温真才一接任当家大位,立刻就连破了几个企图趁乱进犯中原的外域邪教,功震整个江湖。由此,“天下第一堡”成了众人称美温家堡的名号;温家堡主温真也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武林名人。
所以,既然温真是武林名人,那么就代表不管他在半个月前传出受伤中毒的事是不是真的,都足够引起所有人的高度注目。而且,温真是真的中了毒,快半死不活的了。
温真中毒的消息会传出,一则是当时在场的耳目众多,二则是温真对于遭暗算的毒性太大意了。总之,温真中毒,甚至半真半假地传说他快活不了的消息已经沸腾了整个江湖武林。
不过,即使如此,温真中毒的真实情况,究竟没有多少人知道。因尢,就算是防卫严密如温家堡,也不敢保证此刻不会被有心人趁隙作乱——温家,并不是未曾树敌的。
当温真逼不出自身毒素,甚至还误解它的毒性,将它反导回自身血脉而迅速陷入昏迷后,立刻急煞了温家堡众人。
一个接一个拥有神医、圣医头衔的大夫,甚至是江湖高人,都在温真中的奇毒下灰头土脸。没人解得了毒、救得醒他,而最后使这些“神”字号、“圣”字号大夫还能保住一点颜面的是,他们总算维持住他的一口真气未绝。
温真是还剩那一口气在,不过那口气也快被收回去了。
用愁云惨雾却仍得强自镇定的情况来形容此刻的温家堡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这半个月下来,关于温家堡主中毒,命在旦歹的传言几乎已传遍了整个江湖,因此不论是真关心或好事而前来温家堡的人不少。不过,敢一开口就说能救温真的人,眼前却属第一两个小姑娘?!
所有人都不由得怀疑地看著眼前的两个小姑娘,尤其是坐著的紫衫少女。
紫衫少女浑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她直看向常干,眸底有著两簇奇异的光焰。
“看样子他还没死!”紫衫少女语声清朗却语出惊人,而她唇角的勾痕也显出无关紧要的神情。“既然他命大还没死,现在我来了,就算他想死也死不了!”
好狂妄的口气!
整个大厅里,除了她身侧的青衣少女,这群见多识广,随便一个站出来跺两下脚都足让江湖不晃个两下也会震一下的众多大小人物,不由得全因紫衫少女的狂与妄惊诧了。
此刻,常干为众人之首,总算先恢复了镇定。
“姑娘似乎认定了敝堡主有事?”常干不动声色。
据前头手下回报,紫衣少女自称姓段,一到此处就表明是为救堡主而来;因此,不敢大意的手下才赶忙通报。即使是阅人无数的他,却无法从两人身上探出其来历。
紫衫少女眉毛未抬,只把亮得吓人的眼睛对准他。
“如果他真没事,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能这么容易进到了温家堡么?”她的嘴角微微抬起。而不仅仅是她的神情,连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出邪魅的意味。“我相信他大概快挂了!能让你们一听到有人可以救温真的命就如此爽快地放我进来,这不就证明他不但有事,而且还是大大有事?”
所有人都不由皱起了眉——除了常干。
“姑且不论敝堡主之事,依在下看来,段姑娘似乎对自己的医术相当有信心。倒不知段姑娘师承何处?”常干的话意相当明白了。
众人都听出来了,而聪明如紫衫少女当然不可能听不出来。
面对常干近乎直言的探查底细,紫衫少女的神情乍现一丝狡猾。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你要我告诉你答案,还是要我救温真的命?”
“救温真的命!”一个温润却坚定的嗓音突然接在紫衫少女之后响起。
众人一转头,只见一道艳光四射、落落大方的影子从门外飘然而入。很快的,这道影子已经站在大厅中央。
“夫人?!”众人在见著了来人,一阵错愣后立刻不忘恭敬地喊。
来人,正是温真的妻子宋青蓉。她在门外已经听到紫衫少女说的话了。
宋青蓉朝众人一颔首,便直接面对紫衫少女。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能救我相公的命,便是我温家堡的大恩人!”宋青蓉对她下了毫不迟疑的承诺。
宋青蓉,刚才一直在外面只听到紫衫少女言谈间的刁钻滑利,而今见到这不比身旁的青衣少女美貌可人,却反骨得教人不敢轻忽的紫衫少女时,她也不禁一愣。
“大恩人?”
打宋青蓉一进门,紫衫少女就毫不掩饰打量著她的一抹难解古怪目光。
蓦地,紫衫少女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浅笑。
“如果我救了温真的命,成了温家堡的大恩人。那么,我想要温家其中一人的命,是不是就成了你们的大仇人了?”
看出她神色间的邪佻,听出她看言语间的认真,这一群老江湖也不由得一阵心惊。
还未等宋青蓉开口,常乾首先不动声色地移到她身边形成一道防卫。
宋青蓉也被眼前阴晴不定、变幻难测的少女的话惊诧了下。不过,她很快回复了镇定。
“听起来,好像是我温家堡的人曾大大得罪了段姑娘?”
或许眼前少女出现得实在突然,兼具她浑身透著古怪难解。可她宁愿相信她真的能救温真除了救温真,她相信世上再没有事难得倒她,包括弄清楚这两个小姑娘的来历和企图所以她对紫衫少女可亲地微微一笑。
“如果真是如此,段姑娘不妨告诉我究竟是我温家何人、何处得罪了你,也好让我作主替你消气……”
一段话,宋青蓉既能达到试探口风,又兼顾了把这不知道是谁的倒楣鬼性命先担保下来再说的高明手段。
可惜,紫衫少女滑不溜丢得像泥鳅。
“我喜欢用自己的方法解决自己的事!”她一口回绝,干净俐落。同时,她突然给眼前将焦虑掩饰得很好,却仍瞒不过她的温夫人一抹还可以称之为善意的笑容。“不过,你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是温真吧?”
她站了起来,并且无视于常干等人警戒的眼神,向温夫人宋青蓉踏近一步。
“怎么?你不是要我救温真的命?那你还等什么?”
宋青蓉直视著紫衫少女闪著亦正亦邪的灿眸。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自认不轻易信人的宋青蓉竟在此刻相信了她。
对她微颔首,宋青蓉二话不说地转过身。
众人见了夫人的举动,不由得又惊又愣。
“夫人,不可!”常干上前一步,试图劝阻夫人危险的举动。“我们派人去请的唐家人应该就快到了,夫人何不再等等——”
一阵黄莺出谷似的轻脆嗓音在下一刻出乎意料地响起。
“等唐门的人来,说不定温大爷早就没命了!而且,唐门的人也不一定比我家小姐有办法。”开口的是紫衫少女身边的青衣少女。
一时,所有人皆把视线投向盈盈浅笑的青衣少女身上,众人都半惊半疑地揣测她话中透露的讯息。
众所皆知,当今武林称得上使毒解毒高手的四川唐门,放眼天下还没人敢放话胜得过他们。没想到,如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竟一口就将唐门比下去;不知道这两个小姑娘究竟是真正身怀绝技抑或是不知天高地厚?
“夫人?”常干依然没有信任她们的理由。为了堡主的安危,他非得谨慎万分不可。
紫衫少女偏头对他露出一种谜样莫测的笑,没说话。
“多等一刻,相公就多一分危险。也许段姑娘就是能救相公的大恩人,让她试试看吧!”
轻叹口气,宋青蓉当然明白他们的忧心与顾虑。可身为他的妻,历经这半月来随时都要失去他的煎熬中,她的感受怎会不比他们深刻?
信了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冒险;可是到了这个时刻,她也不得不冒这个险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状况其实已在生死一瞬间。
她睹了!
宋青蓉带著紫衫少女离开。而自然,青衣少女也紧跟在后。
大厅里,一群人就这么眼睁睁看两个来路不明的古怪少女随著夫人离去。
总算,常干在此刻想到了一个人……。。夜色降临。
屋内,早点起了灯烛,可即使光亮如画,却仍驱不散徘徊一室的沉闷气息。
大床上,躺著的男人依旧毫无生气;而此时,一个人影正动手在昏迷的男人身上东摸西探。
人影,是一色紫衫裙。其样貌清秀,却因一身充满了邪正难辨的气息,反而更教人目不转睛。
紫衫少女,自从进门后就仿佛经验老道得将躺在床上的男人仔细探察一番。而随著她时而蹙眉、时而展眉的表情,一旁的美妇情绪也不由跟著上上下下好几回。
宋青蓉,虽然不敢把希望全寄托在紫衫少女身上,可她还是不免提著一颗心。
“果然是安魂草!”一直不发一语的紫衫少女似乎终于找出了满意的结论。
“安魂草?”宋青蓉第一次听到这名字。
她凝视著紫衫少女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黑瓶,接著从瓶里倒出一粒赤红如火的小丹丸在手中。
紫衫少女眼睛望向她,唇角斜勾起笑。
“没错!安魂草。因为中了安魂草,前一刻是小症状,所以很容易让人轻忽;等到你想运功逼出它,它反而疾速潜进全身血脉,接著引发立即性的昏迷。中了安魂草如果没解药,通常昏迷个十天就差不多玩完了。至于能像他这样支撑上半个月的,他也算了不起了!不过,他再了不起,现在也只剩下半口气……你要不要救他?”末了,她突地问。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宋青蓉半信半疑却又不自主提心吊胆著。
“段姑娘,你真的有办法?!”冰雪聪慧的她立刻若有所悟地看著紫衫少女手中的丹丸。“那是解药?”
直视著她,紫衫少女眸底散发出一抹如冰似火的奇异光采。
她站起来,把手中丹丸递上前。
“相不相信我随你。”紫衫少女不带情绪地扬扬嘴角,把丹丸草率似地丢到宋青蓉手上便离开床边。“你要是相信我,就想办法把这粒丹药让他服下;你要是不相信我,这丹药你可以拿去丢掉。”
紫衫少女可不在乎她被不被相信、救不救得了人。总之,被托付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她的事了。
紫衫少女,眸中迅速掠过一道几不可察的杀意。
宋青蓉思索地盯著手中不知是解药或毒药的丹丸,所以,并没发现到紫衫少女一瞬间的异样。不过,青衣少女却察觉到了。
青衣少女立刻担忧地望向紫衫少女,而紫衫少女却对她露出一朵愉悦无害的微笑。
就在两人交换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的表情的同时,宋青蓉也下了决定。
蓦地,她一咬牙,动手扳开温真的牙关,将那粒丹药送进了他嘴里。
“温夫人,现在你快叫人去准备热水浸身的大桶子抬上来,还有……”
一见温真服下丹药,紫衫少女立刻开始下一步动作。
她向宋青蓉要了纸笔,埋首在纸上写满了一堆文字后,将纸交给她。
“这里面的东西我全要,而且一样也不能少。如果你想要回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你最好这么吩咐他们,明白吧,温夫人?”
宋青蓉立刻毫不迟疑地照她的话做。当她将丹药喂进丈夫口中时,她就已有放手将丈夫的生死交给紫衫少女的断腕决心。
人多,办事效率自然也快。才没多久时间,一大桶热水被几个下人抬进了屋里。接著,单子上的药材也快找齐了。
而就在这等待的空档时间,在紫衫少女的指示下,青衣少女俐落地扶起床上的温真,并且以双掌抵在他背上运气。
紫衫少女神态轻松地看著她们,可宋青蓉却紧张极了……只见在青衣少女的催运下,温真原本苍白若纸的脸色渐渐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晕。没多久,“喀”的一声低闷怪响逸出他的喉咙;接著,青衣少女再一催运,温真蓦地张嘴狂喷出一口乌血。
宋青蓉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
“相公……”
青衣少女收回手,大功告成便又站回主子身畔。而由她神气完足的模样看来,若非知情者,恐怕还不知道她竟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
温真,在青衣少女运功催化那颗丹药的作用下,吐出一口淤窒喉头的血气之后,便仿佛被救回了一魂。而在妻子惊切的唤声下,他睁开了昏迷半个月来一直未曾睁开的眼睛。
宋青蓉看见了。她几乎不敢实信地直盯著正努力要把视线焦点迎向她的丈夫。她感觉自己的心猛地一紧,然后才又小心翼翼地开始跳动……“天!你……终于……”她轻颤低喃著。
“别高兴得太早!安魂草的毒素停留在他体内太久,他的情况比我想像中还要麻烦,所以现在他还醒不了!”紫衫少女泼她冷水。
宋青蓉看著温真突地又把眼睛闭上,似乎再度陷入昏迷。原本一向冷静的她,此刻不觉心乱如麻地倚赖起眼前这尚不知是正是邪的紫衫少女。
“段姑娘,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紫衫少女回给她一抹似笑非笑,令人猜不透意图的表情。
这时,下人将紫衫少女要的药材找齐送上来了。
紫衫少女立刻接过那一大包药材,并且摊在桌上仔细查验起来,而青衣少女则在一旁帮忙。很快地,紫衫少女神情满意地捧起那包药材,然后走近那冒著白腾腾热气的大桶边。
宋青蓉和下人们不解而又好奇地看著紫衫少女一样样将药材丢进水桶里。
“行了!现在,把温真身上的衣服全脱了抬进这里,快点!”等到紫衫少女将药材丢得差不多了—她突然抬头对温夫人声色俱厉地开口。
宋青蓉立刻照做。
没一下子,温真已经被下人七手八脚地放进浸著一堆药草的热水里。
这时,紫衫少女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小罐绿瓶子,打开瓶盖将里面的不明微蓝液体倒进水桶时,从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夫人,二爷来了!”丫鬟立刻进来通报。
一直紧盯著温真,深怕他有了任何闪失的宋青蓉,听到丫鬟的话才分神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咳咳……大嫂!小弟来了。”
在一阵轻咳声后,一个气虚无力,却奇特地饱含某种如和风般顺耳暖心,令人忍不住屏息凝神倾听的男子声音接著出现。
宋青蓉立刻示意开门。
而原本捡了个椅子在一旁坐下,边视察著温真变化的紫衫少女在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并且由此听出来人身分之后,她黑澄的瞳眸倏地闪过一道寒光冰魄……她很快地把视线转向门口。
门,打开。下人迎进了一行人。
首先走进来的,是温家堡的四大护卫之一常干。接著是一名气势吓人、块头大得得弯著腰才能走进门的巨汉。最后,一个影子才慢吞吞出现而这个影子,立刻成为聚焦点。
影子,是个文弱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拥有一张绝世惊人的俊美脸庞;只可惜,他的脸色太苍白了些。
年轻男子,有一副高硕的身躯;只可惜,他的身子太瘦削了些。
年轻男子,浑身上下自然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睿智神采;而他的出现,似乎总能达到教人自惭形秽的效果。
这宛如文弱书生的年轻男子,慢慢地走到宋青蓉面前才停步。
“玉弟,你不是好好在琉园里休息么?怎么来了?”宋青蓉美目泛著关切地对她的小叔温玉道。
其实聪慧如她,看了他身后的常干也知道他怎会突然来此。若她是他,恐怕听了自己的大哥要被一个身分来历不明的人医治,也会不顾一切地赶来。
“我听常护卫说有人要救大哥……”
年轻男子——温玉,把视线调向被置于大水桶内的温真一眼。接著,他的目光准确地迎向那从他一进门就没放过他的大胆眼眸——他对上了紫衫少女澄澈却冷洌的眼神。
“这位,就是段姑娘?”
即使清楚接收到她不含善意的眼神,他仍不愠不火地对她微微一笑。
他没见过这小姑娘,可是他肯定这小姑娘恨不得他死了痛快!
温玉莫名其妙极了。
就是他么?!
紫衫少女,在乍见温玉的第一眼,神情有著一抹意外。她似乎料想不到,她的目标竟是一个比姑娘家还漂亮,却也文弱得像个病痨子的书生……怎么,听说温家人人会武,尤其温真的武功修为更是高不可测;没想到温玉看来却像个连一点武功底子也没有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紫衫少女可不相信她会看走眼,眼前这温玉,根本连抓只鸡的力气都没有!
“你,就是温玉?”紫衫少女直视著他,一瞬也不瞬。
所有人都不由得怔看著他们的当家二爷与紫衫少女似乎对上了。
只不过大家也瞧得出来,一向温文的二爷依然温文,是这位行事古怪的紫衫小姑娘直挑上了他。
宋青蓉也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心蓦地一动,可她暂时没开口地静观且一变。
“我是温玉。”没否认,温玉淡淡一笑。
“很好!”紫衫少女快速地眨了一下眼,脸上几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冷酷的神情。
“很好的意思是,段姑娘对于在下是温玉,感到很满意?”
蓦地,温玉白晰若纸的俊颜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接著他掩嘴闷咳了两声。
见温玉又咳,一旁的宋青蓉立刻要人倒茶,而他身后的巨汉则马上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哼!想不到她的对象是一个病鬼!
紫衫少女冷眼旁观屋里这一阵因他而起的小忙乱。
看来,要除掉这病鬼不用浪费她太多力气。
温玉,勉强抑往胸口翻涌的气血,一抬眼就看到突然移到水桶边,专注视察著水桶的紫衫少女。
“段姑娘为什么肯来此搭救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他直视著她问。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紫衫少女只偏头给了他一抹嘲弄似的神色,便又把注意力转向浸在药水里的温真。
突地,她表情一凝。
“行了!现在快把温真捞上来!”
不必主子吩咐,两名下人马上将水桶里的温真移到了床上。
紫衫少女仍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把那桶水倒在人畜接触不到的地方,最好再用土埋了!我已经说了,如果你们处理不好还有人中毒可别来找我!”她要人把那桶因温真体内逼出的毒素而变黑水的毒水抬走。
众人瞧了眼变黑、甚至微泛著恶臭的那一大桶水,都不得不相信紫衫少女的警告。
而经过了这一阵子,所有人对她的怀疑也都微微有了松动。
这时,紫衫少女突然塞了一颗小白丸到温真嘴里。
一抹黑影疾如闪电地掠向紫衫少女,可在此同时,一道青影也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旁闪出挡在她身前。
一时,心急而冲上前的护卫常干,意外地被突然出现的青衣少女阻挡。
没想到青衣少女的武功修为竟丝毫不逊江湖中的高手,不仅常干愣了一下,连一屋子的人都怔祝“你想做什么?”青衣少女浑然不觉自己能够阻拦常干的来势有何出奇,她只是负起保护小姐的职责。
常干也只愣了那么一下。纵知眼前的少女身怀绝技,可他现在更关心堡主的事。
“你究竟给堡主吃了什么东西?!”常干依然无法信任紫衫少女,迅速看了眼面色似乎好转却仍陷昏迷的堡主,他更紧盯著紫衫少女沉声疾问。
此时,宋青蓉也走上前,弯身凝视著脸色已不再那么透白死灰的丈夫。
“吃都吃了!你要是怕他被我害死,何不赶紧想办法要他吐出来?!”
紫衫少女的眉间尽是不驯的叛逆。
她满不在乎地走开,自己倒了杯茶喝。
常干只沉著张脸,立刻探向躺在床上的温真。
“夫人!要不要我去请翁大夫来……”
虽然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堡主比起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很多——至少看来有了生命的气息——可他还是无法放心。
宋青蓉坐在床畔,紧紧握住了温真的手。她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他渐趋强烈的脉搏跳动。
她转过头,神情肃穆。
“不!从今以后,段姑娘就是堡主的大夫!我相信她可以救堡主……”
她站起来走向紫衫少女,接著对她一福身。“段姑娘,妾身麻烦你了。”
紫衫少女却看向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温玉。突地,她纤指一比指向他。
“行!把他的命给我!”她口气狂妄无此。
紫衫少女的话宛如在屋里掷下一颗威力十足的炸药。
众人吃惊地看著紫衫少女,而紫衫少女则恍若未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她一双泛著幽暗火焰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温玉那张依然不愠不火的俊颜。
“段姑娘……”宋青蓉很快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天!这紫衫姑娘之前在大厅说的难道不是玩笑话?莫非她真的想要温家其中一人的性命,而这个人竟会是玉弟?!这两人之间难不成曾发生过什么事?宋青蓉心中一下子涌上许多念头与疑问。可很快地,她对最后一个假设摇头了。
不可能,看玉弟的模样,根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姑娘……温玉笑了。
他对著紫衫少女露出一口白牙,让人意想不到地笑了。
“没想到除了老天爷,还有人这么想要我的命……”笑容,在温玉苍白的脸上竟意外形成一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魅力。“不过,如果能以我这挑不动水、砍不了柴,动不动就惊吓倒一堆人,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命来换得大哥的命,说什么也值得。只是我还不知道,段姑娘究竟为什么想要我的命?”
即使他看起来如此文弱,却绝不像个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他仍是对提出如此怪异条件的紫衫少女笑著。仿佛,紫衫少女不是要他命,而他也不是被要命的人。
段?这姓氏令他想起了某个人,想起那个久远前的誓约。
令人诧异的,紫衫少女却突然嗤地一笑。
“为什么?!”她闪著幽光的眸子在众人惊骇的脸上流转,最后停在温玉身上。
“姑娘我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的命来换温真的命,没理由!不是你,用其他人的命来换也可以……”
宋青蓉蹙紧秀眉,而温玉缓缓摇头了。
“只要能救人,姑娘想要我的命就拿走吧!”
“不!段姑娘!如果要一命换一命,身为温真之妻,我不才是最有资格的人么?!”
宋青蓉回头望向床上的温真,一面用清晰而俐落的语调说了。
突然,一个巨塔似的人影横在紫衫少女前面。
“我来!”闷吼声出自原本一直立在温玉身后没出声的巨壮汉子口中。
“九哥……”温玉叹了口气。
单九低头,黝黑方正的脸上尽是坚决。
他直瞠向连他胸口都不到的紫衫少女。
“你说用谁的命都可以,就用我的,”
这座山似的人影杵在眼前,紫衫少女依旧面不改色。她抬头盯了他一眼,眸中奇诡的光芒快得令人无法察觉。
“好!既然你要抢著替人死,我就成全你!”冷冷一笑,话落,她便转过身。
就在紫衫少女一转身,众人正因她透露的语意心生警戒之际,单九的身子突然晃了晃。
注意到单九的不对劲,所有人皆一阵大惊。接著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单九突地眼睛一闭,闷不吭声地向后一仰——幸而,离他最近的常干倏地闪过身及时接住他。
而屋内,立刻弥漫著一股惊骇紧张的气氛。
除了紫衫少女和床上躺著仍昏迷不醒的温真外,所有人都把震愕的视线投向在一刹那间失去知觉倒在地上的单九。
众人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可置信的可怕念头。
这时,常干试著要拍醒单九,却不见效。他赶忙探了探单九的鼻息和脉搏。
温玉,俊美绝伦的脸上出现了深思的神情。蓦地,他抬眼望向那一副置身事外的紫衫少女。
“你刚才对他做了什么?”他开口,不问是不是她做的,而是问她做了什么。
如果他没猜错,就在方才她一转身,右手指间那看似不轻意的弹弄,而他鼻间亦嗅到一种几不可察的淡香……那肯定就是罪魁祸首了!
瞥见了常干对他一凝眉,神色沉重,他一向宁静柔和的眼睛也不由得一沉。
温玉突如其来的一问,众人立刻将注意力调向紫衫少女,而大伙的眼中也写满了惊诧异与怀疑。
怎么可能?!能教这平日虽然深藏不露,但众人皆知其武功或许还此堡主高强的单九,在一瞬间无声无息倒下的凶手竟会是看似古怪,身手却绝不可能胜得过他的紫衫少女?!
而且重要的一点是,虽然单九是在紫衫少女说了那番极具威胁的话之后突然倒下——她是凶手的嫌疑或许最大——可是,没人看到她动手!
连宋青蓉、常干也没看到紫衫少女动手。除了温玉。
除了身子不能随心所欲,可眼力却异常锐利,也因平日几乎与药为伍而对不一样的气味异常敏感的温玉。
是她做的——不错!紫衫少女倒有些讶异这病书生竟然能发现。
“他一死,温真就有救,怎么?你们不是应该高兴才对?”
她的唇在笑,她的眼也在笑,只不过,她的笑依然是那种邪气十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