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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贼窝暧昧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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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01
楔子

  那场大火火势相当猛烈,远远地,在皇宫附近就可以望见红光一片;甚至,把她的视线弄得恍惚起来。
  那不是恍惚的朦胧,是泪光——那无能为力的泪光。
  “小姐!快点啊!王公公已经领着人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丫头湘儿仓惶失措地冲进来,霁莲倏然回神,心一惊,想想来红光罩顶的那个地方,细看竟是中堂府的方向。她惊愕地退了一大步,下意识致病抚摸微隆的小腹,茫然地转向床上只剩一丝气息的老人。
  “爹——”她握住老人颤抖的手,泪水潸潸而下,心完全乱了。
  床上的老人勉力睁开眼睛,喘息着捏捏那美少妇的手。“莲儿,快走,不要……不要教亲家替我报仇,我……我一个……一个糟……老头,没……什么好怕的,快走,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会给……会给亲家公添麻烦的……快走——”
  “不,爹——女儿不能在身边伺侯您已是大不孝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您怎么不安忍心把莲儿赶走呢?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块!”她悲痛地掩袖大哭。
  舒老爹猛然一阵大咳,霁莲赶紧去扶,忽觉得手肘上有层淡淡的暖湿淹过,低头一瞧,她惊见手上雪白的长袖潋满暗黑的鲜血。
  “爹,您中毒了!爹……是谁下的毒手?您告诉女儿,爹——”她哀痛逾恒,拭去老人嘴角的黑血。
  “快走!难……道……你连……连爹的话也……也不听了?记得,你是有个……丈夫……有……孩子的人,做事……别再……别再任性了。快点走……湘儿,把小姐带走,从……后门,快……”
  他忍痛推了霁莲一把,睁着一只遗憾的泪眼,哀戚地看着女儿不情愿地被婢女拖走。
  “莲儿,爹不能再疼你了,今后要好自为之啊――”
  前头传来声声吵闹,夹杂着粗野和尖锐的么喝声。舒老爹厉睁着一只眼,瞪着屋上的横住,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躲躲藏地出了东门,一阵大风夹杂热燥燥的温度朝霁莲主仆俩刮来,她拉走了半篷,盖去姣好的面目,一次次逆风吃力地挪动脚步,和湘儿沿着高墙朝中堂府走去。
  拐过茶楼,浓烈的黑焰冲天令她们眼一暗,要不是湘儿扶着,霁莲几乎要昏去了。
  那从四面八方、毫不留情袭卷而来的火舌待续肆虐着,中堂府邸像张脆弱的羊皮卷,烧得轰声大作!风势助第火焰,霁莲呆呆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身所拥有的一切逐渐消失她露出屋里有疼爱她的公婆、珍爱她的丈夫,她骇得连眼泪都忘了该怎么掉,直到她瞥见――那是锦衣卫的贺龙震,带领东厂的人马浩浩荡荡地接近火场,她的伤痛再也收不住。
  “小姐,别做傻事。听湘儿一句劝,千万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湘儿泪汪汪地死命把冲向火场的霁莲拉回。
  “不要拉我!我要去问那些人,这场火也是他们放的,不是意外,绝对不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小姐,你不要管了,咱们快点走吧!你忘了老爷子交代的,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保重?”霁莲停下脚步,丫鬟的话唤醒了她惨痛的回忆,她的袖口上还有爹的血、爹的泪,而她什么都不能做;现在,她的家正被一片熊熊火海吞没,行凶都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连指控的权利都没有。
  “湘儿,死了……他们都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我为谁保重?为谁?我爹只是不肯依附那些养阉贼,他们就下此毒手,连……公公婆婆都……”她捏住了丫鬟手臂,再也说不下去。
  “小姐,别为难湘儿。”丫鬟跪了下来,哀痛地说:“求求你,先离开这儿再说吧!别以为湘儿狠心哪,那府里还有我亲妹子瑶儿……难道我不明白失去家人的心情吗?但……眼前咱们是斗不过他们这些奸贼的,走吧!湘儿求你发发慈悲,要是让东厂的人看到,就算湘儿死一千一万次,也赔不起小姐呀!”
  霁莲呆呆地,再也不说了。是呀,她忘了瑶儿,她竟然忘了瑶儿!今天晚上她为了去探望爹爹,假托身子不舒服,让瑶儿换过她的衣裳早早先睡了,好瞒过府里上上下下。
  湘儿和瑶儿打小就跟着她,今瑶儿也死了,天哪――她怎么还得起湘儿一个妹子:
  霁莲捂着嘴,双腿一软,泪痕斑斑地跪下来去扶湘儿。
  “对不起……湘儿,我不应该……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她抱着湘儿,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小姐,小姐,我们快走吧!”到底比霁莲大了几岁,湘儿收起哀伤,拭去泪水,急急拉着霁莲朝黑暗中隐去。
  朝火场移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少数的几个人仅着中衣,还揉着睡意惺忪的双眼呆愕地观看着;有些人则来不及披上外袍便跟着递水的人加入抢救的行列里。
  贺龙震仍是一张冷漠的面孔,仿佛就算这场热腾腾的大火烧至他眉间,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他的感情就跟长年积雪的高山一样冷,不管是谁死了都是一样。
  冷冷地,冷冷地,在他面具一般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可以形容的表情,贺龙震翘起了嘴角,笑了起来。
  *      *     *
  春季赏花扑蝶的日子很遥远了,精美华丽的中堂大院变成了一堆被火焚尽的焦黑废墟,在那里,陆陆续续抬出七、八十具焦黑的尸体,还有认不出、辨不明身分的断肢残骸。
  湘儿死命扯住霁莲,不让她去认尸。霁莲倚在墙角,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她心力交瘁,仍支撑着一口气捱了下来。
  为着肚里的孩子,她说什么都要活下来;她失望,希望这胎是男孩,长大后可以替卓家报仇雪恨。
  湘儿也是一脸的泪,那堆焦尸体中有她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子,教她怎么不痛?怎么不恨?但是眼前行径都抵不过保护莲小姐要紧,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主人泪痕斑斑的脸。
  “小姐,我们还是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那姓贺的是个精明人,要是让他知道咱们还活着,肯定是不会放过咱们的性命,现下您肚里的孩子要紧,快走吧!”
  霁莲依依不舍地望着仍是冒着细细黑烟的卓家,也罢!她咬牙忍着身体的不适,扶着湘儿,主仆俩一步顿着一步,缓缓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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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一章

  福州,武陵镇。
  披星戴月地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到了这霉气十足的烂地方!陈小韬滑下马,赶来接应的一名手下替他把汗流浃背的爱马――“追风”给牵住。
  “二当家的,走到镇底后,再倒数回来第三人家,由药铺店的小路口进去就是了。”另一名叫小安的探子恭恭敬敬地说。
  陈小韬一颔首,小安迅速地隐入街角。
  他注视着这座依山坡之势层层叠上的红砖建筑,想到自己不远千里来到这儿的目的,陈小韬思考着该如何继续下去。
  打一开始,小韬就知道这个书生是个女人;虽然他不知道他的妹夫是否瞎了眼才认不清这点,唉――或者那呆子太爱晓恩了,爱得连神智都迷糊不清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陈小韬可没举去揭人家的隐私,当然,对“她”为什么要扮成男人也没兴趣知道。
  他讨厌不老实的人,这点全是被他妹子晓恩给气出来了,要不是为了早日见到晓恩那笑弯弯的脸,他根本不会从中州千里迢迢地跑到福州来揪出这个叫“纪连”的人。
  说来这椿事还真不是他妈的麻烦透顶!尤其是南方多雨的天气,每每要遇到连绵不断的雨水,当他一个在雨中又湿又冷地骑着“追风”狂奔,不由得他就想诅咒自己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鬼楣!
  事情的发生是在半年前的八月半,他们卜山的人马分批出发到江南会合,去劫一户姓徐的奸商,这个肥头肥脑的徐姓奸商十多年前欠了他们卜山一笔践踏无数人命的大烂帐,而他和干爹――卜山的大当家卜老虎,十多年来便负责带人去追回这些帐。
  说巧不巧,就在下山的前半年,他那顽劣成性的义妹――卜晓恩,竟女扮男装溜下了卜山,一路跑到了江南去遛达遛达,她自由自在,他却遍寻不获。
  好不容易找着了,谁知晓恩竟和个姓萧的书呆子对上了眼,拉了人家就跑,连名节、贞操都不顾,还撒了骗死人不偿命的大谎来诳他,结果八月半他带了人马去劫财,用药迷昏了徐府大大小小,然后,他竟然在徐府里抓到精灵古怪的晓恩。
  她也是徐府众多昏睡的仆人之一,同那个姓萧的睡在一道,虽然衣衫端正,但目睹亲爱的妹子和个陌生人睡得香甜,也够他气脑的。
  被人当成傻子耍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当时气得差点没哇哇怪叫。
  他把晓恩抱走了,不偏不倚地就在走廊上撞着了这个叫……哎――管他叫什么鬼,撞上这个假男人,当时他正在气头上,也不去理会,就让这个假男人跑走了。
  等他出了城,留守在城内的探子才回报徐府不只遭了他们的窃;另外,还不明不白地死了一个唱歌跳舞的官家妓女。死无对证的,这凶手的罪名自然落到他们头上。
  依小韬的个性,那些官家爱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他是不痛不痒,反正没杀人就是没杀人,他才不浪费那些口水去费神解释半天;可是偏偏跟晓恩对眼的那个书生,死认为他们是杀人凶手,为此气得跟晓恩大吵一架,小韬再怎么无关痛痒,也不能不管妹子的死活!
  所以,他来找这个扮书生的女人――这个不只是“男人”还是个“丈夫”的假男人。他想不透这女人是怎么避过迷香的?姑且不论这点,小韬私下猜想,反正这人既然是徐府唯一清醒的人,那么她也可能同时看见了那杨妓女被杀的一幕。
  偏偏这假男人又不肯说,也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怎么着,连官府都没敢报,拎着包袱溜得大老远,结果……就是这么回事;唉――就算是向来不太会抱怨的陈小韬不禁也要着恼,搞什么鬼?躲到福州这种湿答答的地方来。
  所谓的不老实,就是指这一点:看见一个明明生得不差的女人,老爱扮成男人,学男人的举止,不由得小韬就一股无名火起
  跟晓恩一个德性,不认女人的分,硬要乱来!陈小韬咒骂着。
  那一晚在走廊上一撞,开始他也看不出来那是个女人,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试想,一个男人被女人身上最柔软的部分猛力一撞,就算是再迟钝的男人,也不会分不清楚对方是男是女;所以他动用很久之前卜山布置在大江南北各地的探子,紧急找寻这个叫“纪连”的人。
  一得到福州方面传来的消息,他捎书给在关外逃避官家追捕的义父和晓恩,书信中并无把事情说清楚,他可不想让晓恩知道了坏事,只有简略地约定某个时间,讲好在黄州的一个渡口会面。
  然后,他去找“纪连”。
  根据探子飞鸽传书给小韬的消息,说这个“纪大夫”就住在这条街底,和妻子和女儿一道过活,差不多将近有两年的时间,平日深居简出,不太跟人有交往。
  初闻这个消息,小韬真想爆出大笑。真有意思,一个假男人居然有妻有女的,岂不让人捧腹?
  为此,他怒火更炽,有这种令人作呕的女人,莫怪这世界一团糟!
  但没多久他便笑不出来了,当他等到日头上移,私下跟几户人家打听后,他真的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都说这对夫妇已住了一段时日,两人感情甚笃甚至,还有位大嫂更以羡慕、崇拜的口吻赞美这“纪大夫”是位不可多得的“好丈夫”!
  小韬听完的反应是――头皮一阵发麻,甚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是不是他神经错乱?那个浑身软软的,撞上他的书生真是男人?
  不!小韬不认为自己判断有误,他阴沉地瞪着那扇自他到了这里后,就一直紧闭不开的大门。江湖生涯多年,他非常非常相信直觉,再加上他源自北方人特有的死拗脾气,让他事不至最后关头,绝不轻言认错。
  天色渐渐亮起,清晨的微冷温度被初升的朝阳缓缓蒸散。小韬走着走着,依着手下给他的地址,拐到巷口,绕进另一条小街,两旁的商家只有几户半掩着门,矗立的参天巨榕正不间断地、阴冷地透露昨晚一夜宿雨的水气;蓦然,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懊恼。
  烦死了!他真的很讨厌这样湿漉漉的天气,仿佛一切事都有了牵绊。
  而他最痛恨的就是――牵绊。
  *      *       *
  两年前,带着还没有满月的小荷,以及忠心耿耿的婢女湘儿搬到这儿,霁莲从此挽起长发、系上方巾、褪去宫装裙钗,她再也不姓卓,也不姓舒,她化名为“纪连”,当那个曾经风风光光嫁进卓家的“舒霁莲”真死了。
  福州一待,霁莲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官家小姐的雍容华贵。为了生活,她把父亲传给她的本事尽数使出,行医救人一旦成了养家活口的重担,她就再也没有悬壶济世的胸怀。
  两年来,为了让小荷和亲如姊妹的丫环过得好,她在男人堆里打滚,学他们的言行、仿他们的举止,她打破了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禁忌,像男人一般的抬头挺胸、昂首阔步。
  所幸她的爹当初力排众议,从未逼她缠小脚,为此她省去了不少可能会被怀疑的麻烦。
  现在,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有个男人已经暗暗在门外盯了她两天,她饱受惊吓的心还没从三个月前亲眼目睹的命案里平复。
  她刻凶手的样子,贺斐意把刀子插进那个叫杨倩的姑娘心口――上天呀!她吓死了,早知道她就不蒙着脸到徐家后院煎药了,她宁愿让那些强盗放的迷香弄倒她,也就不会还保持清醒得听到紧临徐家大院后方传来的吵闹声。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她根本不会卷入这场是是非非!
  这都算什么,她认为最糟的是,她撞上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巨大男人!跟那双严厉的黑眼珠照了一次面,她直觉猜这男人就算不是头头,也是个领导级的人物。
  原以为她是真的死定了,结果,那个男人肩上扛着还穿着一身书僮打扮的晓恩,他冷冷地扫过她一眼,迳自走掉了;之后她不敢乱走,随意藏进一间房间里,装着被迷昏的样子,却暗暗盯着那个男人离开。
  因为她不放心,毕竟她和萧松吟有段渊源,也不好眼睁睁地看萧先生的女人被劫走,所以她又偷偷地跟那男人出了徐府,听到几个人的对话,这才对晓恩的身份恍然大悟。
  唉――这一幕一幕的往事回想起来,霁莲不禁叹息自己真的真的好倒楣!倒楣得连哭都不知道要从何哭起?
  事后,面对官府的详查,她三缄其口,表示自己也不省人事,然后急急收拾包袱,赶下江南,回到福州的宅子里避风头。
  原想障着小荷和湘儿好好熬过这些恶梦般的日子,但是事又不巧,这两天湘儿受了风寒,高烧不断,她不敢冒险把抵抗力弱的小荷留在屋子里。如果身着男人装束抱着孩子出门上,才真会惹人议论纷纷,为此她决定换上许久不曾穿上的素色裙装。
  小韬从一大早就一直靠在门边没动过,耐心是他性格里的物质之一,他静静地看着那扇门“咿呀”一声轻轻地开启了。他直起身子,打算只要一见人便揪了就走;没想到竟……他瞪着一身粗布蓝衫,顶上扎着两个冲天辫,走路摇摇晃晃,正吃力地想跨……不!是爬过门槛的小女娃儿。
  生平第一次,陈小韬呆在当场,完全失去了应变的能力。
  千万别告诉我这小孩真是那个“纪连”的,莫非那书生真的是男人?
  小韬有北方人顽固的死脾气,他可以不在意官家误会他杀人,也可以不在乎自己目前是大江南北通缉要犯的身份;但他非搞清楚一件事不可。
  这小娃儿的父亲究竟是谁?
  小女娃儿有一张丰润的苹果脸,到了外头兴奋之情洋溢于小脸上,她两手攀着那门槛,一脚横跨上来。
  “娘――娘――快啦!快啦!小女娃儿骑在门槛上,淌着口水笑着对门内抬抬手。
  “好啦!好啦!就来了,小荷乖呀!“一个湿润的轻柔嗓音从里头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小荷没坐好,小小的身子朝后一倒,眼看小脑袋瓜子就要撞到泥地上,一双温厚大手及时温柔地扶住她。
  撇着小嘴,小荷才吓得要放声大哭时,看见眼前一张陌生却温和的男性面容,她好奇地收住泪,把食指放她嘴里开始啃着。
  小韬很讶异这娃儿竟然一点儿都不怕生人,她不但好奇地注视着他,还朝他露出羞涩一笑。那笑容宛如仙子般纯洁无邪中,竟让小韬失神了好一阵子。
  “抱――”她忽然用嫩嫩的童声命令着,把手指头抽开,并朝他伸出两双短短肥肥的小手。
  小韬难得地露出微笑,再无迟疑,他拦腰抱起她。
  小女娃儿仿佛很得意,咯咯地尖声笑起来;而那个叫“纪连”的真实性别,答案在小韬眼前立见分晓!
  随着孩子的尖锐笑声,夺门而出的是一个鹅蛋脸、五官细腻精致的绝世美人;她身穿曳地的素麻裙装,一条细细薄绢系在腰间,干净的脸上脂粉未施。
  她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小却挺直的鼻子和柔润的朱唇,但眉宇间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忧邑。小韬不太情愿地承认,这女人换上裙装,还真不是普通的美!
  这张清灵如水的脸面对他时,那脸上充满着不相信的惊愕表情……不,该说是吓坏了还比较恰当,那对眼睛就跟当夜撞上他时一模一样,抱着小女娃儿的陈小韬,心情实在太愉快了。
  不为什么,只为他猜对了!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他咧开嘴,从微笑变成了大笑。
  在霁莲的眼中,她认为他那股狂笑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丧心病狂。
  尤其是这男人怀中还搂着她的心肝宝贝,怎不令她几乎要吓去半条命?
  霁莲相信自己真的是乌云罩顶,这个男人居然来找她!还笑得这么可怕。
  饶了我吧!上苍,您让我家破人亡,目睹命案却无处申冤的折磨还不够吗?犯不着再加上这男人一笔吧?
  他的身材这么高壮,手臂这么结实,嫩嫩的小荷绝对受不住他轻轻一捏啊!
  “把孩子还我!”
  她咬着牙,死盯着陈小韬怀中正兀自快活地乱踢乱叫的女儿。她想伸手去夺,小韬轻轻松松地避开她的手,小荷似乎很兴奋能在空中被这么晃来晃去,她两手一抱,环在小韬的颈子叽叽咕咕地又笑了起来。
  这种只有父女才有的亲腻动作竟深深震撼了小韬。他望着女娃儿可人的笑颜,眼中竟无端盛满了难解的情绪。
  “贴……”小荷哇呀哇呀地嚷一大串,口水沿着小韬的衣襟流了下来,把小韬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女娃儿含糊的嗓音让他无法辨明她在说什么,霁莲却变了脸,不及细想,早拔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地叫起来:
  “他不是爹,不要乱叫!”
  小韬愕然地转向气急败坏的霁莲,再转头看看怀里的女娃儿;此时,小荷又重复了一次:
  “贴――”贴?爹?小韬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什么玩意儿?这小鬼头叫的是爹?
  霁莲立即意识到小荷说了什么该死的话,一张脸迅速地烧红。
  她是小荷的娘,这不就承认他是……可恶!这人连话都还没吭,她就无端先被他占了便宜。
  小荷望着霁莲,一脸笑嘻嘻的,一张小嘴搞不清楚状况地仍在大叫:“贴……贴……”
  她对着小韬叫,也对着霁莲叫,她对着硬梆梆的门板叫,也对着门外的老榕树叫。
  霁莲只希望此刻地面上能出现一个大窟窿,让她逃过这令人羞辱的情况。喔!老天干嘛这样罚她?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事,这男人为什么要在她女儿牙牙学语的时候出现?
  “把孩子还我!”撇开受伤的尊严,霁莲再度冲了上去,想云把孩子抢回来。
  小韬又轻轻地避开了她的手。
  “孩子还我!我求求你,别这么残忍,你要什么都可以,请你……请你把小荷还给我!”她愤怒地看着陈小韬,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感。“还我!”霁莲大吼。
  “小姐……小姐……什咳……什么事?”湘儿老远在屋里就听见主子的叫声,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冲出来,她两眼深陷,苍白的脸颊全无血声,一脸病容地到了门口,扶着柱子猛喘息。
  “小荷发生……咳……什么事……咳……”湘儿问完后便撑不住,两腿一弯,软软地跪了下来。
  小韬动作比霁莲还快,他腾出一双手扶住了这瘦瘦小小的丫环。
  他转过身,锐利地瞧着霁莲。
  所谓“夫妇”,原来是一对情深义重的主仆,他缍明白了。
  顾不得女儿还在外人手里,霁莲抢先去扶丫头。“湘儿,你怎么出来了?你还病着呢,去!回去躺着,我这就去帮你抓药。”
  湘儿虚弱地笑了笑,抬头看着小韬。“这位……位……咳……这位壮士,请把孩子还给我们,我……”话还没说完,她两眼一翻,仰面便栽了下去。
  小韬再次扶住了湘儿,开始觉得脑袋一阵胀痛。
  事情真是太美妙了,美妙到一团糟!他眼前有个不断尖叫的假男人,和一个生病昏倒的丫环,再加上怀里这个冲着他乱喊爹的小女娃儿,现在他也想尖叫,或者学这丫环不省人事地也倒了下去。
  女人!麻烦的代名词,此时,他希望浣浣在这儿,至少她还能帮他处理这种情况。
  “你抱住小荷,我把她弄进去。”他冷漠地下命令,也不管霁莲接不接受,迳自就把湘儿抱进屋子。
  霁莲心乱如麻,她照着他的话做,完全失去了主张。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二章

  安置好了湘儿,霁莲才发觉,这陌生男子一直坐在椅子上远远地观察她,让她很不自在。
  她所居住的这间宅子虽及上过去卓家的十分之一,但对于一般市民来说,地方也不算小了,但这个男人一踏进来,她却无端觉得局促,真是怪异,也许……也许是他的体型太高太大了吧?
  印象中逝去的丈夫也不过比她高了半个头,但这个男人,她估量了一下,自己竟然才至他的肩头,而且他浑身冷硬得像石块;尤其是那对眼睛,虽然在外人看来,它们总是懒洋洋地毫无神气,但在他盯视她的时候,却精光四射,让她坐立难安。
  小韬静静地注视霁莲有一会儿了,见她熟练地把脉,为床上的女孩拭汗整衣,他想起了那碗泼在他胸前的药汁,缍恍然大悟。
  这女人当时不知道躲在徐府的哪个鬼地方煎药,这就是了,当时她脸上还蒙着汗巾呢!他也真够愚蠢,到了这儿才想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道。
  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冷,霁莲坐在床沿想着,她两袖交叠,有些挣扎该不该据实以告。
  “舒。”她思量了好半响,这男人虽然不是官家的人,但她还是不能冒险,决定使用娘家的姓。
  “名字呢?”他又问。
  两朵红云飞上她的脸颊,霁莲垂下头,想斥责这男人的没规没矩,堂堂姑娘家的闺名哪容得外人随便得知?
  “到底叫什么?”小韬有些反感,这些绣阁出身的大家闺秀就是这点放不开,要她说名字,又不是要她脱衣服,还要这么又垂头又脸红地考虑个老半天。
  他不喜欢南方人的原因便在此,男的太文弱,女的爱脸红;尤其是这个,问一句话,红一次脸,真令人受不了。
  就像这儿的天气,老这么闷闷湿湿的。
  “霁……霁莲。”她叹了口气才回答,反正自己已为人妇,又在外头闯荡了些日子,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纪连?你在徐府也是这个名字,干嘛还支唔个半天?”小韬更不解了,语气上也缓缓地冒烟。
  随即他对自己无端的火气发出疑问:真奇怪?他从来没这么失控过,大概是南方的天气让他不舒服吧?小韬对自己这胡扯又牵强的理由满意地点点头。
  他哪管她原来叫“纪连”还是“霁莲”!反正,他只要逮着这个书生去解释件他根本不想关心,却又非得插手不可的鸟事,让那个姓萧的呆子回心转意,然后,让他妹子晓恩欢欢喜喜的,就算大功告成了,这也就是他要的结果。
  至于是“纪连”还是“霁莲”,他才没空去玩这种文字游戏!
  “那不……是……”霁莲很恼这人的无礼问话,她倔强地抿紧嘴,不再多言。
  “不是什么?唉――算了算了,你不说就拉到。我一不是官家派来的,二对你也没兴趣,不说就拉到!我只是想叫你的时候方便些,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叫你‘男人’好了?”
  小韬支着下颚,语气还是很淡漠,但却隐含着想捉弄她的成分。
  “什么……什么假男人?”她愣住了,抬眼望他,心头忽然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女人扮男人,不是假男人是什么?宫里那些太监我管他们叫做假女人,像你这一种,就叫假男人。”
  还有比这更欺负人的话吗?霁莲忽一阵剧烈颤抖,这些话……这些话……这男人好恶劣!
  要不是情势所逼,她孤伶伶地没有谋生的能力,加上年幼的小荷和多病的湘儿,她不得已只好扮男装来藉此行医讨生活,但这个男人却把她说得这么不堪,活像她有什么变态嗜好,真是气死人了!
  “假男人。”他又说了一次。
  此举真把霁莲惹火了,一大早碰上这种事,她简直倒楣透顶。
  “你……我……我才不是假男人,我叫舒霁莲,舒服的舒,雨过初晴的霁,莲花的莲,我不想对你说的原因是因为……跟你说了也是白说,因为你这种人一看……一看就知道是个没进过学、读过书、写过字的粗人,哼!想必阁下的大名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她从床边跳起来叉着腰朝他怒骂了一大串,出声之后,想紧急收口已经来不及了。天啊!她在说什么?她从来不会骂人的,更别说这么凶地对人说话。
  那气红的脸蛋更红了,她捋袖覆住两肋,心脏怦然大响,真是的,她的教养呢?她大家闺秀的礼数到哪里去了?这人虽然无礼,但好歹也帮她把湘儿进来,她怎么可以这样呢?霁莲叹了口气了,整个人燥热得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嗫嗫地:“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小韬却觉得有意思极了。这女人真好玩,不凶的时候像哑子,一凶起来就吱吱喳喳;那双原本温柔如水的秋眸像给夜月指拂过,熠熠生辉得令人惊异,而她凶悍的样就像她的名字,令人备感到清新舒适。
  她像是真正一朵夏日雨后绽开的红睡莲。
  而且她吼完竟然还不忘跟他道歉?小韬用力地咬住快自齿缝间迸出来的大笑。随即他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他在赞美这个麻烦的女人,他竟然在赞美她?小小的身子又扑过来,小荷 把他的小腿抱得紧紧的。
  “抱――”小荷笑呵呵的,很期待地仰首望着他。
  小韬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拒绝那如天使般的笑靥,才要伸手,霁莲却先有了动作,她急急把小荷抱起来,揽进怀里,然后才警戒地想起来,从一进门到现在,这个人一直没有说明来意。
  “贴――”小荷重重的童音又发出那个含糊,却有着重大意义的字眼。
  霁莲这次没吭声,伸手轻轻把女儿的头发整理好,她不会让这男人再占她一次便宜!
  “乖!娘一会儿就带你去玩。”她在小荷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贴――娘――快!快!”小荷笑着好开心,举手去招小韬。
  都怪湘儿,没事画了她丈夫生前的相貌,天天指着画像教小荷认父亲,而对孩子来说,男人的长相和装束向来不都是同一个样儿吗?
  霁莲转向他,脸色有些尴尬,小孩子不懂事,难道她还跟着一样没见识?这想法让她舒服许多,她又亲了女儿一下,神色充满怜爱。
  “阁下究竟是谁?”她转向小韬,静静地问。
  “人。”他耸耸肩,神色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小韬确实是这么打算,他的目的是带人去解释一件事,不是跟这女人打交道,没必要报上真实姓名。
  他还是个红遍大江南北的通缉犯呢,虽然没人知道他生得这个样;想到这里他不禁为那些想抓他讨赏的官家糊涂蛋叹了一声。
  霁莲却不这么认为。
  老天!她相信这人是上天派来摧毁她的,前几分钟她勒令自己遵从的修养被这句话激怒得荡然无存。
  她还来不及冒火,他却先走了出去。“出去淡,别打扰病人。”
  霁莲怒视着他高大孤傲的背影,出去就出去,谁怕谁?她忍耐着掩上门,带着小荷走出房,她在内院里站定位,没想到他仍不停下脚步。
  “这儿就可以了。”她气闷地喊住他。
  “还不够远。”小韬背着她仍然继续朝门外走去。
  什么不够远?她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霁莲无法可想,只好又跟着这个自称是“人”的家伙走出天井。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还在瞪他。
  “你保证不尖叫?”他眼底闪着有趣的光芒,这女人的反应的确很好玩,男人要是一个不小心,铁定会掉入那温润柔媚的五官里,不可自拔。
  既然决定了不做呆子,从现在起他最好当睁眼瞎子,别去注意这女人有多美、多可人。
  霁莲瞪着他,很重很重地摇头,那天真地毫不知自己被耍的反应,令小韬差点憋不住双唇间浓浓的笑意,他仿佛感觉到,正有一股温柔的和风,撩过他的心湖。
  是这女人吹来的风,好柔好美,他处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我来带你见一个人。”
  “谁?”察觉出他的笑容不似方才那般的恶意,霁莲也收了怒气;而且……而且,她深吸一口气,天哪!这男人不笑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罢,笑起来简直可以伤人,伤人的心,没头没脑地,她粉腮晕红了一片。
  “萧松吟。”他淡淡地说出那个即将成为他妹夫的呆子名称。
  立刻,霁莲神经了起来,血色从脸上褪尽,抱着小荷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为什么?”
  “我猜你那晚正在煎药是吧?蒙着汗巾,所以才闻不到我下的迷药,既然你看见了我,也应该知道杨倩是被谁杀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心虚地想抱着孩子就走,小韬却不让她得逞。
  “你会不知道!舒霁莲,别跟我来这套,我可不是那些迷糊的官家老爷。说!杨倩是谁杀的?”他凝起眉心,那沉下的脸色虽无出声怒吼,却早吓坏了霁莲。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反正你已经是个贼,就算要告官出没有立场。”她惊慌意乱地把头埋进小荷的怀里,不敢见他。
  他开始不喜欢这女人了。小韬抱着胸,神色回复平常,深沉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恼怒。
  “你敢修书去给萧松吟,告诉他晓恩回到卜山,为什么没胆跟我去见人,当解释这件事?而且,你也没报官,这其中有问题喔!”他露出戏谑的眼神。
  “那是我的事,不要你管!”她倏地抬头,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连忙低头去安慰忽然被他吓到的女儿。“乖――娘不是骂你,别哭,娘疼你。”
  “哎――你们……你们找人是吗?”
  一个声音加入他们的行列里,霁莲再次把头埋进女儿怀中,老天待她真是厚道,她认出来这声音是对面的王大娘,这女人是这条街最出名的长舌妇。她不能抬头,王大娘是识得她的,识得她“纪大夫”的男儿身分,要是让王大娘看见她这一身女人,装束,喔!她连逼州都待不下去了。
  “是呀!借问,这一户是姓纪吗?”小韬反应很快,忙用一张亲切却不热烈的笑脸转向来人。
  “呃,是呀!是呀!”
  王大娘笑眯眯地看着这一男一女,打从纪大夫的一家搬来,至少也有年余了,却从没见过有外人来拜访过这一家人,甚至连纪夫人都鲜少带着小孩出门,她连那孩子是何模样都没仔细瞧过,这回起个大清早,让她碰上这对……应该是夫妻吧?她心里想着,瞧那媳妇儿还羞答答地抱着孩子不说话呢!待她一会儿到了市集,可有话好说了。
  “是有位纪大夫住在这儿,请问你们找纪大夫有事吗?”
  “呃……我们是他的亲戚,来探望他的。”小韬面不改色地回道。看见霁莲的窘状,他明白了一切,立刻接手了这虽然尴尬,但对他万分有利的情况。
  要不是霁莲避讳着王大娘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巴,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提脚去踢这男人。
  只为他有着和王大娘一样的忙碌,且不知检点的舌头!
  “这位是……嘿……这位小娘子好害羞呀!哇――好可爱的女娃儿,真好福气,这是你们的孩子吧!”长舌妇不亏是长舌妇,王大娘笑笑和,拎着菜篮技巧地绕到霁莲身旁来。
  “真是好福气,好福气呀!”
  霁莲却快糗死了,她的脖子越垂越低,也越垂越疼。
  这个噪舌的女人怎么还不快走?她今天在这男人面前闹的笑话还不够吗?
  “这是我妻子,唉!连连哪,把头抬起来,跟大娘打声招呼。大娘!别见怪,她就是这么害羞,都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想不开!”
  妻……妻子?这男人在说什么鬼话?而且,他还叫她莲莲?莲莲,她气急败坏地想着这个不庄重的称谓,活像她是个秦淮河畔卖唱的歌女。霁莲恼恨地抬起头,小韬趁此机会,温暖的大手穿过她垂在脑后的长发,搁上了她的颈后,轻缓地移动,替她揉去那僵硬难过的疼痛。
  好舒服……喔!他的手好神奇,霁莲望着他变得柔情似水的眼睛,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分,竟忍不住为这适时解决了她疼痛不堪的舒服,满意地轻叹了口气。
  “啊――”王大娘张大的嘴巴无法合拢,她真的傻眼了,那张脸……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好像……这是纪大夫嘛,她前两天才打过招呼的!
  “我是纪大夫的小舅子。”小韬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王大娘疑窦尽消。
  这就难怪了,兄妹嘛!王大娘笑得好生得意,仿佛挖掘到什么天大地大的秘密。
  霁莲却欲哭无泪,只能一再地瞪视着这个嘴巴缺德的男人,她生气得想拔开那停在她颈背上的大手,但是好可恨!他的手指却开始收力,把她扣得紧紧的。
  而怀里的小荷凑巧又大声地冒出一句:“贴――”
  老天!她真想死!
  小韬俯下头,温柔地,那神态仿佛真是一个极为疼爱妻子的丈夫,他在霁莲耳边轻轻呵气,低沉地说着威胁的话。
  “跟我去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保证不再乱说话,也替你打发掉这老太婆。”他快速地说完,手伸去逗弄小荷,还不慌不忙地对王大娘挤挤眼笑了笑。
  多么感人的天伦画面!一个体贴的丈夫,一个害羞的妻子,还有在母亲怀里叫着爹的小女娃儿,要不是王大娘忘了把手绢带出来,她准要掏出来拭泪。
  “不――”霁莲几乎要瘫倒,强烈的皮革味和青草混着他热呼呼的气息,上天哪!她已经许久未如此亲密地感受男人的气息,就连去世的丈夫都不曾在外人面前这么露骨地表现,霁莲本能地要出声拒绝,但小韬的声音立刻响起。
  “大娘,别净在这儿站着,进去坐坐嘛!我大哥一定很乐意招待您的。”
  他故意的,霁莲敢发誓他是故意的。要是让王大娘进门,她辛苦所营造出来的假象就全毁了。这死男人!臭男人!霁莲脑子里闪过千百句恶毒的咒语,奈何她天性纯良,受过的教育全是教她如何顺从和体恤。扮男人的这些日子,虽然她在坊间听过不少男人间的粗言粗语,
  但那些话她怎么也骂不出口;更何况,还卡了一个可怕的王大娘在身边。
  她扯住小韬的手臂,一张脸全是恨意,然后她重重的顿首。
  小韬则在微笑之余,反而有些担心她这么用力,会不会不小心把那漂亮的脖子给拗断。
  “唉――不行,我忘了,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没时间招待大娘,真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这么健忘,你别介意,别介意啊!”才不过瞬间,小韬的语气又变了,那张原本冷漠的脸,挂上笑容后,竟是英俊非凡,他浓黑的剑眉衬着柔和的笑眼,无辜地朝王大娘眨着,这一笑,把王大娘的心都勾走了。“我刚才才跟大哥告辞,这会儿怎么好意思进去呢!真是抱歉哪!让大娘您看笑话了。”
  “没关系!没关系!”王大娘心跳加速,唉呀――真要命哪!这男人怎么不早生个几年呢?要是能嫁给这又体贴又谦各的男人,就是死也甘心了。
  想着想着,王大娘竟有些妒忌地望着仍燥红不安的霁莲。
  而小韬早拖着他的“莲莲”和“女儿”,心情大好地走掉了。
  *      *        *
  被陈小韬拖到河边,霁莲的脚步再怎么跨大,也追不上他的一半,加上怀里还有个小荷,她忍不住出声叫他。
  “喂――你放手好不好?我跟不上,而且……这样……这样很难看。”她红着脸,小声地嘟嚷。
  小韬停下脚步,放开她的手,再转过头时,那面对王大娘装装模作样的笑脸和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望着霁莲的脸又回复了惯有的淡漠。
  “这儿没别人,就算有人要吱吱喳喳,我也不在乎。”他两手一摊。“我给你半天时间,回去把东西收拾,下午来带你走。”
  “这……不行!不行!”太急了,何况湘儿还需要她照顾呢,霁莲连声说不,以示决心。
  他只对她看了一下。霁莲便紧急收口,这男人不只是个山贼头子,那藏在魁梧体魄下的深沉性格才真正让人不寒而栗。他绝对是可怕的,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可以前一秒对人和颜悦色,下一秒就翻脸无情。
  而且他的决心似乎超乎常人,如果不答应的话,谁晓得他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她?
  搞不好……比贺龙震还可怕!霁莲打个哆嗦,本能地朝后方退了一步。
  如果她是只身一人,她绝对不怕他,大不了一条命拼了;但是为了小荷和湘儿,她不得不收起这份任性,乖乖地照着他的话做。
  霁莲越想越悲痛,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泪水再也忍不下,再想起这男人方才在王大娘面前对她没有一点尊重的玩笑话,并以此为要协逼她答应事情,她终于掉下了泪水。
  “娘……不哭。”怀里的小荷软软地叫她,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无辜的小脸上很困惑。
  小韬掀起一边眉毛,把指关节捏得嘎嘎作响,可恨哪!居然来这招,他最恨女人哭起来淅沥哗啦掉个没完的眼泪,就像这这几天的坏气一样,他受够了!
  小荷又唤了母亲一声,仿佛母女连心,她垮下嘴角,眼眶开始注满水气。
  面对这一大一小,还有顶上阴蒙蒙的天空,小韬几乎要失控地咆哮起来。
  对!让她生气,这个舒霁莲一气起来就如同妖魔附身,完全变了个样,但这小鬼头可就难搞了。
  小韬一打定主意,他走过去,不理仍在默默垂泪的霁莲,自行安抚小荷。
  “娘――”女娃儿一双小手猛扯霁莲的衣襟。
  “不哭,贴――”
  假装没听到后面那个令人捉狂的字眼,小韬对女娃儿露出笑容,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小荷真的是你的孩子?”
  霁莲恨恨地收住泪水,抬起头拿冷眼觑他,觉得这人不但可恶,而且孩子也有问题。
  “她这不是叫人了吗?”她指出这显而易懂的事实籍以提醒他的笨拙。
  “那可不一定。”
  “什么意思?”她肝火上扬,屈辱的眼泪迅速被怒气蒸得一干二净。
  “她也叫我爹,我可没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他还在朝小荷笑,同时在心里也窃喜自己的计谋奏效了。
  这女人的天性有如涓涓小溪,干净、清新、容易捉摸,他喜欢!
  而且,他妈的有意思极了!他在心里对自己破口大骂:干嘛放着正经事不干,居然在这儿像个登徒子般的猛讨骂挨?
  霁莲气得扭头就走,压根就忘了一分种前她还委屈得像小媳妇似的。
  “贴――来,来……”小荷在霁莲肩上开心地跟小韬猛招手,霁莲无法对不懂事的孩子发火,为此更令她作呕不已。
  什么可怕的贼头,这人根本就是市井无懒,不要脸!轻浮的登徒子!
  可是在玩笑时,那对眼睛却没有一丝邪气,霁莲心里有个声音替他辩解;而且,他不是说小荷是个可爱的孩子。霁莲忽然停下脚步。天哪!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今天还没过半,她却已经对这个自称为“人”的神经病发了好几顿脾气,这已经占了过去两年所加起来的一半了。
  她叹了口气,过去的修养都到哪里去了?
  “去把东西收拾,晌行午一过就出发!”他丝毫不受影响,在她身后轻描淡写地吩咐。
  “你疯了不成?湘儿还在生病,我也不能抛下小荷不管。”她霍然转头冷冷瞟他。“你没念过《孟子》吗?做人最基本的恻隐之心,你难道都没有吗?还是你根本大字不识一个?”云幕渐渐低了不来,几滴雨落在小韬的肩上。又飘雨了,这天杀的福州!这天杀的江南!打从他从中州动身后,就没有过一天的干燥日子,加上眼前还有个顽固迂腐的女人朝他猛拽文,他就算再沉默,也禁不起这么摧残逼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一段?”他快速地把她要说的那段文字吟完,挑衅地问。
  “你……”她呆住了,这人把“告子篇”背得这反溜,她居然还侮辱人家大字不识一个。
  “少跟我嚼那些死人文章,我也没闲工夫跟你抬杠,湘儿和小荷是你的事,要不是看在晓恩的分上,就是杀了我,我都不会来到这种又湿又霉的鬼地方。”
  “晓恩?晓恩她怎么了?”霁莲没理会他的诅咒,只是皱紧眉头,显然比他还关心晓恩。
  “怎么了?这丫头和萧松吟在卜山拜了堂,事后那呆子怪咱们一窝的贼气辱没了他翰林的清誉,和晓恩大吵了一架,偷偷下了山,还跑去报官。他报官还不打紧,晓恩这妮子偏偏死认扣,成天像失了魂似的猛掉泪,看得人火大。你还敢问我怎么啦?是你闯的祸,不等现在收拾干净,要等什么时候?”
  小韬越说火气越大,他希望自己真的沸腾起来,把头顶猛淋下来的雨水烧得干干净净,也烧还他原本一身的干干爽爽。
  “怎么又是我闯祸?你不要含血喷人!”她把小荷 换至另一边的手,不满地朝他叫嚣。
  小韬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从一默念到十,才耐下性子瞪她。
  妈的!都怪自己大嘴巴,他没事解释这么一大串干什么?
  “你该不会忘了,是谁在事发后送了一封信给萧松吟,那呆子主这么找上山来了。”
  “那……那后来呢?”
  “后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来?那两人吵翻了城,小丫头就像寡妇一样,成天不说天笑,你想还会有什么后来?”小韬冷哼一声。
  霁莲沉默了,她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她还记得晓恩笑起来灿美如花的模样,现在搞成这样,唉――只怕萧大哥也不好过。
  她应该主动去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不该就此而分开,可是,想起了横恒在眼前的难题,她不禁困扰得垂下头。唉――湘儿跟小荷的事情没有解决,她实在无法放下一切跟他走。
  “那也请你至少……给我一段时间,等湘儿的身子好一点……”
  “不行!我说过那是你的事。”
  “你这人怎么这样?”她咬着下唇,狠狠甩掉脑子里一堆呼之欲出的粗话。
  “我怎么样?你是不是又想把话题绕回来?骂我没有恻隐之心?舒霁莲,请你省省吧!我就是这么没良心。”小韬毫不在意她的指控,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了一句:“咱们干山贼这一行的就是这样,良心都被狗啃了!”
  面对着他这么自我解嘲的话,霁莲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她还是没跟他争取到她要的;而且,小荷的重量让她的手臂抱得好吃力。
  “不!我相信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会在乎晓恩,不过千里夺愿意为她跑这一趟,就表示你还有一丝感情,壮士……”
  该死!这女人并不像他所见的一般女子,只会凭姿色来诱惑男人,对她的观察结果,小韬出现了一种无所遁形的困窘,仿佛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了面具,这几乎让人忍无可忍,不等她说完,小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小荷自她怀中夺过来。
  在小韬的生命中,他并没有太多和女人相处的经验,生命中最初的十年,他碰上一个丧心病狂的继母,为此,他从来就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的爱。那个疯女人只晓得要极尽所能地虐待他、折磨他,加上一个懦弱怕事的父亲,小韬个性的沉默源自于童年的悲惨岁月。
  十岁那一年,濒临半死边缘的他伏在传真上乞讨时,被一个满脸胡子的凶恶男子带回卜山,那个男人从不说好听的话,只是大着嗓门逼他多吃些东西,多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当他的伤养好后,他二话不说,拜了那个自称卜老虎的男人为干爹,从此他的身边也多了一个小他七岁的调皮妹妹晓恩。
  六年前,一个姓侯的穷县令带着他女儿投奔卜山,他就这样认识了浣浣,浣浣比晓恩在上一岁,一进山寨就和晓恩个性相投,两人都是活泼甜美,在卜家寨里的几十来位姑娘里,也只有这两位一直懂他、解他。初时小韬也单纯地认为,总会有那么一天,他将会于这两位姑娘中择一而娶;但事实上,年岁越长,他越了解,晓恩和浣浣都不是他所要的。
  虽然她们都了解他,虽然他很早就脱离童年的阴影。
  是不是就是因为怕辜负了这分心意,他只是像个兄长般的疼她们、爱她们?
  这便是他所知、所欣赏的女人形象,但是浣浣和晓恩的个性拿到山下来,根本就属异类,而问题也就因此而生,晓恩就是为了逃婚才私自下山的,累得他在后头替她收拾烂摊子。唉――这种妹子,不说也罢!
  童年往事他从未对谁说起,那是深藏在他心头的痛,任何人若胆敢试图去挖掘这段秘密,他相信自己会打破卜家山寨十多年来“不烧、不杀、不坏闺女”的三大戒律之一。
  他讨厌挖掘,小韬的个性是宁可人家了解而不说,而不是不知好歹地想戳破一切。浣浣就不会这么讨人厌,她知道他隐藏的温柔,却从不光明正大地点出这令人尴尬的事实。他,陈小韬就跟卜老虎一样,在凶狠的脸孔下,其实都有副慈悲的菩萨心肠。
  他痛恨被一个陌生人轻易看出这点,并加以说明。老天为证!他真的非常非常痛恨,那令他无助不安!
  见鬼了,他会无助不安!他瞪着她,却骂不出话。
  这姓舒的女人眼瞎了吗?小韬抱着有些困盹的小荷,心里不甘愿地咕哝着;抱着这女娃儿至少可以能让他理智一点,看在小孩讨人喜欢的分上,他不会对舒霁莲失控地吼叫。
  “你……什么?把孩子还我。”
  “闭嘴!”小韬低低地喝了一声。
  怀中被他吵醒的小荷迷惑地朝小韬眨了眨眼,她慵懒地扬扬嘴,然后很自然地真起身子,把头搁在他的肩上,抿着嘴笑了。
  “贴……小……荷……睡……”她眯着眼,用力地打一个大呵欠,缓缓合上眼睛。
  小韬狂怒的表情忽然沉淀下来,望向女孩的脸温和又慈祥。
  霁莲动容地望着小韬游移在女儿背上的大手,是那般温柔而坚定,具有催眠有作用般的,小荷甜蜜地伏在他肩上沉睡了。
  “你……”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呼吸困难。老天爷,这一刻她只想哭,泪水含在眼眶里,她完全被这一幕父女天伦乐震撼住了!
  小荷早该有个爹的,她想起那场大火,想起淌在袖口上那片黑血斑斑,心酸的泪急速滑下,霁莲急忙转头拭去。
  再回头时,霁莲希望他把孩子交还,再怎么说,小荷跟他没半点关系。
  “嘘――”他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别说话,然后迈开步伐,朝她家走去。
  霁莲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在后面像个傻子跟着他走。
  *      *       *
  把熟睡的小荷在床上安置好,小韬冷下脸,半句不吭,就像一阵风似的飞卷离开房间。霁莲什么话也没说,她料得这人不会轻易死心,她煎好了药,服侍了湘儿服药、吃饭、更衣、沐浴的忙完之后,有好一阵子,她无端出现了怅然若失的心情。守在小荷身边,霁莲望着孩子天真可人的睡颜,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自己的颈背,痴楞地闭上双眼;想着今天一早有只温暖粗厚的大手揉过这儿,还有让她心跳怦然大作的男性气息……这个陌生男人曾轻贴她贴得这么近哪――她不自觉地两颊晕红,仿若醉酒般醺醺然。
  自己在干什么?她倏然睁大双眼;那自小所受的礼教规范到哪去了?霁莲跳了起来,有如困兽般的在屋里来走去。她究竟发了什么疯?湘儿和小荷的事没解决,她这会儿居然在想那个粗鲁男子?
  不!她所看见的事实告诉她,那个“人”一只儿都不粗鲁,他抱走小荷,是为了减轻自已的负荷;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与晓恩的兄妹之情;他会凶自己,是因为自己看透了他!
  这样的男人也会脆弱吗?那样雄伟高壮的体格下,难道藏的是没有任何防备的灵魂吗?她的心微妙地悸动起来,难解的思绪让她抱着双臂苦恼地叹了一声。
  新雨初停,午后难得露面的阳光照得天井一阵温暖,她心今一动,伸手卷上竹帘子,那个宽阔的背影就在眼前站得笔直。
  他站的姿态轻松,却隐含霸气,霁莲推开门,垂首小心地走到他面前。
  “既然……既然你要带我去四川,这一路上,我……我总……总不能不知道你的大名吧?”
  她勉强挤出笑容,脸上却一阵烧红。唉――一个女人竟主动问男人的名字,这……真是羞死人啦!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要去四川?“小韬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冷冷地望着她,发热的太阳轻轻洒在那慌乱却无比温美的脸庞,那儿还有着两朵如栖霞山秋颜的枫醉,他转过头,再度勒令自己必须无邪地去面对这甜腻软言的笑容。
  “但……是你说要带我去见萧大哥的。”
  “萧大哥?”
  “呃……萧公子。”她急忙订正,不愿被瞧出端倪。
  “你怕什么?我对你要逃走的动机没有兴趣,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把误会解释清楚,对那呆子说徐府的命案不是咱们犯下的就可以了,至于其它……”他耸耸肩,没有再说下去。
  “逃走……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她想到那夜在北京郊外都可瞧见的火光,心里大动,这男人看出了什么吗?她慌忙地否认,没注意自己的声音已近尖锐。
  那是个什么样的秘密?竟能让她在短短瞬间就濒临失控?小韬有些不忍,顺着她的话题接下:“我没别的意思,云忙你的吧!看看是否能请个人,替你照顾一阵子。”
  “我不放心,一个是我的孩子,一个是我的好姊妹,你教我怎么舍得下?”她心里比他考虑的还多,这儿虽住了一段日子,但她直觉就不太相信陌生人。
  去年六月,她出门到镇外,意外救了到福州洽商,却遭抢匪杀伤的徐至圭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如果不是贪图那笔钱可以让湘儿和小荷过得更舒服,霁莲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福州,到苏杭,才会发生这些麻烦事!
  她又想惹火他了,小韬摇头,这女人就像碧绿的玉石,虽美丽但也顽固不已。
  “我已经告诉过你该怎么做了,别太过分!”他眯眼翘首望着阳光冷言说道,然后开始盘算今晚出发后该走的路线。
  那冷硬的侧面有如镀上一层闪亮的金边,霁莲痛恨自己痴愣地看他的表情,这男人是只猪猡!他的良心比蚂蚁还小,她不该对这种恶霸抱有什么仁义道德的期望。
  或者真如他所说,这人的良心早被狗啃得一点儿都剩!
  她怒气冲冲,不顾后果地在天井里恨恨骂出声:“你可以在这儿站到天亮,甚至站到一狱结冰,或者等太阳打西边出来。我告诉你,除非湘儿病好,否则我绝不跟你走!”
  骂完,她憋着气,含着满眶的泪水进房去了。
  三大戒律,卜家三大戒律――不放火、不杀人、不坏闺女。
  小韬从头反覆地默念到尾,他扫过身处的这片阴冷窄湿的小天井,再度吸了一口令他胸腔涨得快爆炸的空气。
  要不是他从不欺负女人,他非烧掉这间鬼屋子不可!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三章

  这一等就是三天。
  小韬相信自己不是疯了,就是失去了知觉,因为他从不妥协的原则,竟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打破了,真该死!即使是在很小的时候,他面对那个老持着棍子把他打得一身是伤的疯子继母,他也从不跑地哭泣讨饶。
  在卜山上,说话算话一直是他的保证,但眼前这个舒霁莲根本不当他是一回事,每回当他翻过墙去,她总抱着小荷,坐在湘儿的病榻前垂泪布阵以待。每每望见那种情形,他妈的!小韬开始诅咒,舒霁莲完全控死他了,她明知他永远不会做出伤害弱小的事。
  所以每次想逼她出门的决心,往往沦为替她们三人送菜送饭的愚行!
  他不会让自己输了这盘棋,败给一个女人?绝不!他有信心坚持到底,胜负要到最后一刻才能见分晓。
  小韬磨着牙,偌大的身躯在红瓦屋檐下屈膝而坐,隔着一棵垂藤参天大树,他冷峭地盯住结门那一角小小的院落。
  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震醒他的思绪,小韬转向树梢间,探子小字正拨开树叶伸出头。
  “二当家,有状况!”说完小安身手敏捷地跳至屋檐上。
  小韬懒洋洋地望了手下一眼,回过头,看见舒霁莲抱着一盆衣服走到院子。
  “说下去。”他皱起眉头,这女人今早换上了男人的长袍,令他有些恼火。
  “昨晚听兄弟说,镇上来了两名面生的汉子,苏州口音,不像商人,身上带着家伙。”
  “然后。”把话收进耳朵的同时,他也看见舒霁莲抖开一件小孩的内衣,晾上竹竿。
  小荷那女娃儿八成又尿床了,那种可能让他在心底微笑。
  “兄弟昨晚摸进客栈,将那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跟咱们同路,来收拾东西的。”看见舒霁莲衣服全晾好,拎着空木桶回房去,小韬缍回过神,冷漠地看着手下。
  “灭口吗?”他摸摸鼻子,脸色越想越沉。
  “看样子是。”
  “再查,我等你消息。”
  “属下这就去办。”小安跳离了屋顶,钻进树叶堆里去了。
  上天保佑那两个笨蛋,他们最刀不是来找舒霁莲,要不然……等等!其实这有什么关系?小韬突然心情大好,就让他们来吧!说不定他既可以藉着打一架来好好浇息被舒霁莲点燃的怒火;再者,也可以顺便利用这两个笨蛋摇醒那颗冥顽不灵的脑袋。
  他一阵兴奋地摩拳擦掌,天知道,他这回有多么期待黑夜的到来!
  *       *      *
  不出小韬所料,那两个人真的是来杀人灭口的。
  舒霁莲不知是倒了什么楣,大概犯上天狼星或者是白虎星吧?
  三个月前她亲眼看见灭家仇人贺龙震之子贺斐意在徐至圭的府邸杀了一个妓女,她吓跑了,以为自己躲起来就没有事,哪里知道,她在现场掉了一块腰间常系着的玉块,上面明明刻着“纪连”两字。
  所以,不管她告不告官,心狠手辣的贺斐意当然不会放过她。
  这件事他并不出面,只是私下交代管家派了两名杀手,想轻而易举地解决掉这个书生。
  入夜后,霁莲仍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地扛着笨重的扫帚,在屋内各处巡视一番,才准备要进房间。
  前院传来一声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人踢翻了她亲手所植的茉莉花。霁莲的颈后寒毛突然没理由地根根竖直。
  是猫吗?她却没听到任何叫声,而且那盆泥土很沉,一只野猫绝对推不倒。
  是那个“人”吗?不!她马上否认这个答案,他不会趁夜摸黑进来的,那不像他的作风。
  那么……她全身起鸡皮疙瘩,想到屋里还睡着一大一小,霁莲咬牙忍受着正啃噬心头,无名恐惧,她快速走出门外,将房门正门掩上。
  一只手掌无息地覆住她,她还来不及尖叫,即被属于男人强而有力的臂膀狠狠地拽离门口。
  一片黑暗中,她睁大双眼,又看见两名鬼鬼崇崇,在天井里探头探脑的黑影。
  不知哪飞来一只猫头鹰,停在墙外一棵梧桐上,咕咕地怪叫起来,把那两个黑影吓了一跳,搞清楚后开始诅咒出声。
  霁莲发觉自己被迫靠在一个男人的怀中看着这一切,她该害怕的,但在与此同时,她却感觉到奇异而陌生的骚动,就在她的胸口,还有她的小腹,扑鼻而来的是全然干净清楚的男性气息,有清新为淡淡青草香,覆住她半脸的大手布满了粗茧和厚皮。
  她一阵脸红心跳,慌得无法再思考,开始猛力挣扎。
  小韬只怕他的手会因为磨擦而不小心刮伤她粉粉生嫩的脸颊。
  在他指端的女人温度和惊喘是那样的炽热,他扣住另一只不住朝后要挥打的小手,小韬几乎让她手臂上肌肤的滑腻给折服。
  上天为证,他从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看她这么慌乱,小韬低下在她耳边呵着气,轻轻吐着:“嘘――”
  一知道是谁抱住她,霁莲马上安静下来。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她安慰自己,谁知浑身竟开始软弱无力,虽然稳住心跳,却只能瘫在他怀里。
  不为什么,她直觉相信这男人会保护她!霁莲努力吸气,却忍不住泪汪汪。
  他放下手,小心地扣住她,除了手臂和肩膀,他避免自己接触到某些敏感部位;可是……小韬咬着牙把自己身子移开些,却在心里低低咆哮着自己腰下的急速变化。
  直到那两道黑影移近门前,步上台阶,他急忙收住淫乱的念头,把霁莲拉到身后,然后暴躁地盯着正要拉开门的男人。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去打开那扇门。”他那低沉的声量并不比细语高上多少,担语气中的冷酷却令人寒气陡生。
  这是三天前才抱着小荷微笑以对的男人吗?他看起来杀气重重。霁莲被骇得退了一步,却立刻又被拉回他身边。
  那两道影子快速地退到阶下,抽出刀子相向。
  “没我的命令别出来。”他走出屋角,替霁莲拉开门,快速地把她推进去。
  她不敢看,光听到外头一阵乒乒乓乓吵翻天的声音,就够她吓坏了。小荷!霁莲想到女儿,急急往房间里奔去,布帘掀开时,她再次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
  有人多点了一根蜡烛,使房里看来更明亮舒适。在床边,小荷伏在一名精壮削瘦的男子怀中睡得正香;大病初愈的湘儿则脸泛桃花,猛低着头朝床里望去。
  “你是谁?”怕吵醒女儿,她小心轻声移近。
  “嘘!”那男子示意霁莲噤声,一脸兴味地盯着门外跳高跃低的三道人影。
  断断续续地,外头传出一些哀号,接下来是重物坠地的落地声沉沉响起。
  霁莲皱皱眉,抱着小荷的男子转过头,映着烛光对她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结束了。”他说。
  湘儿红着脸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什么结束了?”
  “想除掉了你们的坏蛋。”他很是轻松地笑着对湘儿说:“二当家都收拾干净了。喔!对了,我叫小安,姑娘可以直接叫我的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湘儿,这人什么时候进房间的?你又怎么会在这儿?”霁莲寒着一张脸,她越来越迷糊,也越来越生气。“在你们眼底,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哼!王法在这种糟糟乱世里,一斤能卖得几文钱?”小安撇下脸,还她一脸轻蔑,接着又加了一句:“王法比狗屎还贱。抱歉!我是个粗人,粗人到底不像你们闺阁出身的说话斯文秀气,就连丫头也像仙女似的。”他说完又缓下脸,笑吟吟地望着湘儿。
  听到这种比阿庚还多带点真心的“赞美”话,向来令牙俐齿的湘儿脸更红了。
  “我不……不知道,刚才我听到声音……很害怕,想叫小……呃……叫相公,可是……这位小安要我别出声,然后……然后就把我抱到这儿来和小荷一起。小……相公,你没事吧?”
  湘儿有些结巴,显然这个微笑着小安的男子把她的少女芳心全搞乱了。
  “你为什么不叫她舒姑娘呢?这样顺口多了?”小安看着湘儿,一抹温柔出现在眼中。
  湘儿吓白了脸。“我……我……小安大爷,你不会跟别人说……说去吧?我们是不得已的。”
  “湘儿,我没事。别跟外人说这么多。小安大爷,外头那个你刚叫他什么?二当家的,他到底叫什么名字?还有,什么除掉我们的坏蛋?请解释。”
  霁莲并不介意这人识破她的女儿身,想也不用想,一定是那个叫二当家的大嘴巴说的。也现在只想弄清楚,究竟门外的两个人是否早发觉她们主仆并未死于那场大火。
  “他……呃……他就在后头,舒姑娘,你就让他亲自跟你解释吧!我把湘儿姑娘送回房里,我怕吵了小荷。”小安还是满脸笑容,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湘儿抱出去,霁莲无法不在意,丫环那张脸除了羞怯,还有少女情怀的欢喜。
  只有小安在抱着湘儿经过他时,他对湘儿低语了些什么,而湘儿垂下脸,并温柔报以一笑。
  “谢谢你,大爷,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霁莲末了只听闻湘儿这么说。
  霁莲恼怒地冲了出去,她痛恨这样,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夜之间掌控了她的家,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连他天杀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叫“人”!
  而且,可恨的是她的女儿,该死的才一见面就冲着人家喊爹!呸――去他个烂好“人”!
  在门口小韬却拦住她,将她拉到房里,一句话堵掉她狂吼欲出的气话。
  “是贺斐意派来的,要杀人灭口。”
  她真的骂不出来了,她只能张着一张嘴,受惊的两只眼睛骇骇地看着他。
  “不用我来找你,他也会天涯海角地追杀你,说不定连小荷跟湘儿一起,至死方休!”
  “不要说了!”她提袖掩住两耳,跌跌撞撞地走到神桌前,他提及的可能性让她膝头不禁瘫软,身子一歪,她跑倒地上。“都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惨痛的往事历历重现,霁莲捏紧拳头,开始没命地捶磨着桌脚,一次又一次。
  她反常地没有哭泣,只是疯狂地捶打破旧、褪漆的木桌,一次再一次。直到小韬再也看不下去,他狠狠拖起她,但她的拳头仍不留情地往桌面捶去。
  他看见她的两手已经磨得破皮,渐渐渗出血丝。
  心疼的情绪在他神经里作怪,但她恍若未觉。
  她还是没有哭,那发亮的眼睛狂乱而愤怒,她揪着他的衣服,开始咆哮:
  “连你也要逼我,凭什么?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对那种反应,他生出一种熟悉的刺痛感,他明白舒霁莲的心情,了解她不自觉地正在伤害自己,为了她被逼迫的痛苦,为了她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助,她开始绝望得想毁灭自己,他痛恨这种感觉,因为他也有过。
  因为他曾经也想这么杀死自己,以逃开那个疯女人的利爪。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他狠狠地甩掉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心里想着他绝对不能让她崩溃。
  他制住她的拳打脚踢,制住她的张牙舞爪,他把舒霁莲怯生生的身子往怀里狠狠压去。
  “哭!”他撂下一个命令,表情凶狠而专注。
  不等他命令,他的胸口早湿了一片,霁莲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哀痛逾恒,泪水像溃堤一般,不可遏止。
  从三年前那场大火后,她一直把失去亲人的痛苦压抑着,离开了自小生长的京城,好逃、她躲,精神上的折磨,再加上肉体上的疲乏,她逼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出世的小孩身上,待小荷出生后,她以急忙把自己放逐到生计大事,终日奔波忙碌。
  偶然的垂泪是离亲思乡的寂寞,是被他人欺凌的不平,但她在、不在乎,只要湘儿和孩子平安,她不介意这样的煎熬和折辱。
  但是今晚,要不是这个男人早了几天到来,她注定会失去小荷和湘儿。
  想到那层,教她怎么不怨?怎么不恨?贺家欺人太甚!
  一种无助感涌上,小韬突然生出一股冲动,让他想对舒霁莲开口,他愿意扛下在她脆弱耸动肩上那无名的恩怨重担,他不想她这般无助忧伤。这女人把他弄得慌糟糟的!
  “我跟你去夔州,但是你要对我保证小荷和湘儿的安全。”拭去泪水再面对他时,霁莲的表情是复杂的,但是在表面的坚强之后,小韬仍对她的哀痛耿耿于怀。
  他直觉地点头,却不知从此以后,他今生今世的承诺便就此许下了。
  *        *      *
  事情一决定,小安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照顾湘儿和小荷的任务。
  同时小韬安排她们搬离了,住到另一个地方。
  霁莲知道原因,她什么也没说,只简言吩咐湘儿一切小心,然后负着包袱跟着那“人”走了。
  在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她也知道这个“人”的名字――陈小韬。
  虽然是平凡简单的三个字,但她终究是知道了。
  为了方便,她还是用男人的装束去见萧松吟,几年以前,萧松吟曾是她公公门下的得意弟子,既要帮萧松吟,又不愿他认出身份,霁莲还是用“纪连”的身份跟陈小韬去。
  但在此时,陈小韬却开始发挥他的沉默与霸气,不准她做这做那的,每每逼得霁莲问题猛磨牙,气闷闷地跟在他身后走。
  那一夜的哭泣把原来简单的事情搞杂了,小韬比谁都清楚过个事实,所以除了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一律拉下心防,把自己包得紧紧的。
  小韬真的很介意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事后他非常生气自己的失控,尤其在抱住她时,他竟在情欲上对她表现出强烈的需求,每每思及那令人尴尬的一刻,小韬几乎要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咆哮。
  霁连则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陈小韬真的有毛病?她越来越弄不懂身前的男子在想什么,一路上,他的目光变得好冷漠。
  沿水路而去,一路上虽然陈小韬把她照顾得很好,随时让她吃得饱饱、穿得暖暖,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因为他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的逗弄她,也没有对她笑。
  末了她也生气,这一趟路途,直到进了夔州境内,横亘在两人间的还是沉默不语。
  一踏上渡口,难得迎面而来的是阳光普照,小韬的心情太好。这几天他在船上想了许久,也对自己的想法做了一番调整。
  “从这儿开始,我们走山路。”他自船上牵出“追风”,抬头望望灿烂耀眼的晴空,白云悠悠,令他想起卜山顶上那片漫无边际的穹苍。
  “你不会要这么做叨?”霁莲瞪着黑黝黝的“追风”,上苍慈悲,她最讨厌马了,偏偏陈小韬的这匹,好像是全天下最巨大的,朝他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之后,她鼓起勇气要求他租辆车子。
  “我相信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陈大爷。”
  “是不过分,但是……没有车。”
  这人一定要回得这么快吗?连一点挣扎的希望都不给她,霁莲暗地发誓,绝对不要骑在这匹“怪兽”的身上,她退了一步,定定看着他,坚决地点头。
  “我讨厌马,他们很臭。”
  “看得出来。”他的脸深沉得看不出任何情绪,霁莲几乎沮丧得要大骂他没恻婚之心。
  算了,关于恻婚之心,他们可是讨论过了,答案令人痛心。
  “我不会骑马。”她再重申,但这次声势软弱许多。
  “噢――那太糟了。”他还是懒洋洋的声调。
  “陈小韬,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韬露出连日来第一个微笑,这女人很聪明,马上就猜到他确实别有用心。
  因为他真怕她又软弱地哭出来,所以只好选择扮黑脸惹她。
  也不用刻意,他的表情行为就够她火大了。
  “你笑什么?”她叉着腰,恼怒地喊。没有车子已经够惨了,他还落井下石,太过分了!
  “舒霁莲,你知道你每次一生气就会连名带姓地喊我陈小韬吗?”
  “那又怎样?你真无聊!我们现在说的是马,我不要骑马,你听清楚了吗?”
  “再清楚也不过了,既然你不想坐在马上,那你就慢慢走吧!这条山路听说非常崎岖不平,而且还有老虎、野狼等出没,万一你走呀走的,路上忽然窜出什么猛兽,我可不负责救你第二次。”
  她咬牙切齿地闭上眼,先行压下胃部可能的翻搅。
  “好吧……我上马。”再看着他时,霁莲终于认命。
  小韬再度微笑,被她的瓜逗的。
  一骑上“追风”,他就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了。
  这女人在一身男装下的身体是柔软弹性的,如果舒霁莲以为骑马是故意整她的刑罚;那么,比较他陈小韬的折磨,舒霁莲的七荤八素科就是上天的恩赐。
  陈小韬很想把对肉体的煎熬升华成高贵的士大夫精神,虽然他向来轻视。
  尤其这山路的曲曲折折,每经过拐角和陡坡时,她的身子都会不小心地擦撞到他的腿和胸,当她红着脸喃喃地对说着抱歉之辞,却没转头看见他被欲火煎熬,然后,他开始在心里诅咒、咆哮自己的无能和她的存在。
  都是她不安分,就算是圣人也禁不起她这么个撩法!
  “你身上有跳蚤吗?女人!”他真的生气了。
  “我现在身份是男人,不要叫我女人。”她紧抓着马鬃,生气地抱怨,马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让她几乎要呕吐,而这个人竟然还有工夫抱怨这、抱怨那的,他就不能专心驾驭“追风”吗?她还要活着回福州去呢!
  “那就像个男人,还是乱动。”他怒吼一声。
  “我哪有办法?你怎么不叫这匹马停止跳上跳下?”她顶回去。
  不可喻!他摇头放弃,一接近较平坦的路段,小韬决意抛开一切,控着“追风”全速地奔驰,当到达休息的客栈,霁莲下马后的脸色比他还寒冷阴沉。
  她还刻意拿背对着他,以表明自己的不满。
  因为她真的吓坏了,也气坏了。
  就在半路,当她全身都痛,不过提出个细微的要求,请他停马休息一下,这臭男人竟敢嘀咕不休,还很没礼貌地公然抱怨她重得连“追风”都觉得吃力,难怪马儿会跑不快。
  那时她的眼泪就快掉下来了,但却被他最后一句话给活活逼退。
  “喂!你收敛点好不好?想当男人就哭了,为了一点小事情就哼哼唉唉的,烦都烦死了。”
  她真的真的气――死――了!
  小韬当然知道她很火,但他比她理智。
  *       *        *
  萧松吟还是没有认出她,一见着他,她把事情解释清楚,那男人的心全飞到晓恩的身上去了,就算她被陈小韬气得又脸红又跺脚的,萧松吟还是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
  不过,面对陈小韬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嚣张跋扈的恶劣态度,她至少出了一口怨气。
  因为她打了陈小韬。
  虽然她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动手了,狠狠地,用尽她毕生之力朝坐在窗台上大笑的他挥去。一拳之后,他看起来无大碍,然而她的手却疼痛不堪,挤出个得意的笑容嘲弄他。
  “你也会有这么一天,陈小韬。”她无声地为自己的勇敢而欢呼。
  他只是摸着瘀青的下颚,对她投了深思的瞥,然后故态复萌,又开始在萧松吟的面前揶揄她。
  “你这个脑子里有疯病!我诊断过了,天底下无药可医。”她面红耳赤地大骂,对萧松吟解释小韬的无聊。
  讲起来简直是一场闹剧,但徐府的误会总算解释清楚了。
  萧松吟迫不及待跟陈小韬赶回黄州去挽回晓恩的心。
  霁莲看着他们俩一人一骑上了马,心里却无摆脱陈小韬的轻松之感。
  此去,她又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我们要走了,纪大夫,谢谢你跑这一趟,请多珍重。”萧松吟对她投以感激的眼光。
  她勉强笑了笑。“快走吧!恩恩那丫头有时候挺回执的,你要多担待些,我祝你好运!”
  提到心爱的女人,萧松吟温文儒雅的脸上俱是爱意。“我知道,谢谢你!纪大夫。”
  一抽鞭,他飞快地奔走了,而另一对亮晶晶的眸子仍定定地望着她,霁莲看看陈小韬,张嘴想说什么,末了却无声地闭上。
  唉――还能有什么话可说的?这一路上他已经把她个性中最坏的一个都逼出来了,可是,那又不是她的错!霁莲委屈地想。
  “你……算了。”她红着脸,袖子一挥,随即皱起眉,她忘了打人的这只手骨还在肿痛。
  小韬飞快地接过她的手,轻柔地替她推拿那隐隐泛紫的瘀青。
  他抓的力道刚好,不太紧也不太松,她丝毫不觉得痛,但也抽不开手。
  “为什么算了?”他捏着她的手,想到她在木屋揍人的失控行为,几乎为之失笑。
  “你……的……本事这么好,我……我想……想也不会……需要什么好运。”
  她有些结巴。“你……可……以放……放手了,不痛了,真的!一点儿都不痛了。对……不起!”
  “你错了,我也需要好运。下回别这么打人,你的手是用来救人,帮助人把痛苦结束,而不是拿来打人,你不像那块料!”他手掌一开,笑容满面地看着她急急把手缩在身后。
  她根本心乱得不知道他在喳呼些什么,她只希望他赶快离开,省得见着自己语无伦次的窘样。“那……祝你好运。”她慌乱地说,抱着包袱很快地走了。
  小韬静静地目送她消失在山坡转角,祝你好运!他忽然微笑起来,张开曾捏住她的那只手,又摸摸昨晚被她捶中的下巴,再度摇头失笑,然后双腿一夹,快速地朝萧松吟的背后直追而去。
  好久好久之后,再也听不到“追风”的马蹄声,山林中只有树叶被风拂过,刷刷地作响,霁莲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着陈小韬方才离去的方向。
  好久好久,她只能呆呆地站着。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1-01
第四章

  半年后,中州。
  她拼命地跑,跌跌撞撞地在胡同堆里乱钻,有谁会来救她?如果被那个变态的张扬抓回去,让他认出自己是女儿身……不!她宁可死!
  汗水纷纷落下,她惊慌失措的泪水也混在汗中,分不清楚!
  几支火炬自眼前闪过,霁莲伏在一户打铁匠的店口,心脏鼓动得很厉害,逃过这一些人,四周还有其它摇拽的火光和么喝声仍会跟进,她两眼茫然地注视着正前方空荡荡横过去的大马路。
  以她的脚程,别说这座城,就连眼前的马路都过不去,到头来张扬不是会把她搜出来。
  她好喘、好累,舒霁莲砍自己真的会死。她不要啊!福州还有她心爱的小荷和湘儿在等着她,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像是呼应她的求救,远远地,远远地竟有马蹄哒哒声,正清脆地由远朝近而来。
  霁莲不假思索,她飞奔出的冲力太猛,没防给长袍下摆勾住,很不雅地滚栽到了马前,那马上的男子显然被突生的状况给骇了一跳,随即拉控饱受惊吓而乱蹬乱跳的黑马。
  “救我!壮士。救救我!别让我被那些人抓到!”还来不及抬头,她喘息凄怆地喊着。
  “那边有声音,那边!”
  几支火把夹着大呼小叫朝两人一马的方向冲来。
  那男子望望追来的人,又看看垂首在地上又累又喘的霁莲,当下再无迟疑。他伏下身子,把霁莲捞上马,让她紧挨在身前,一甩缰绳,那黑马嘶叫一声,快速朝暗夜飞奔而去。
  奔驰了一阵,霁莲渐渐稳定心跳,她惊觉自己似乎与这位陌生男子距离太近,霎时礼教跳进脑海。
  她躁热不安,想移动身子,好挪离那人结实的胸膛,还有他沉健而稳定的心跳,但他却用强壮的手臂把她钳得死死的。
  原来渐趋平缓的心跳又开始猛力地敲起来,霁莲有些结巴,莫不是她病了?还是被张扬吓坏了?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中,她居然……居然生出安全感!
  霁莲清清喉咙,困难地吞了口口水才出声:“请你……请你放手好吗?壮士。”
  是她说得不够大声,还是她根本没说出口?他竟然不予理会。
  身下的马依然在走,她胸口以下的手臂也没松开半寸。
  她是个寡妇!一个寡妇要懂得守节!霁莲低头委屈地瞪着那只手,她无法怨怪救命恩人,也许……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女的,可是……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把男人搂得这么紧,紧得让她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呼吸可真是奇绩。
  霁莲在脑海中严历斥责自己对陌生男子轻易生出的依靠心,她实在太不检点了,先是那个叫什么……陈小韬的,再来是这个;她该不会是……是生性淫荡吧?想到这儿,霁莲不禁泪汪汪的。
  自夔州回来后,事情才隔了半年,她悄悄转回京里,想偷偷为死去的亲人祭拜,却在街上遇见一个喜欢男人的太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这会儿又……她真是……她真是……不是普通的倒楣!
  *       *        *
  喂!你收敛点好不好?要当男人就别哭,为了一点小事就哼哼唉唉的,烦都烦死了!
  那该死的陈小韬的话言犹在耳,霁莲咬牙忿怒地想着,开始吸气,又频频眨掉眼中的泪水,忍着没哭。
  那男人胆敢嘲笑她?哼!她偏不称他的心!
  抱着她的男人约莫是察觉有异,他松开了坚铁般的手臂,把马速放慢,然后停下,再快速跳下马;一直有所依靠的霁莲顿时重心不稳,她尖叫一声,本以为自己会栽倒,没想到那男人动作比她还快,竟先行稳住了她。霁莲吓得抱住马脖子,发颤地呼出一口大气!
  除了陈小韬,她没见过这样身手敏捷的男人。对了!她还没见过这人的模样呢?霁莲想着,该谢谢人家才是,只要……只要这个人没有张扬那种可怕的嗜好。
  话虽这样,她却累得撑不起身子。这一天下来,她没没喝的,加上追追跑跑的一顿,就是铁打的筋骨也受不住这么折腾哪!
  霁莲可想不到她这个救命恩人就在前方,正一臂抱胸,一手在鼻子上摸着摸着沉思地把她困窘的一言一行会收进眼底。
  不但如此,他还露出一抹颇具兴味的笑容。
  “哎――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真受不了女人家,拜托你把鼻涕和眼泪收敛些好不好?哭哭啼啼的,还扮什么男人哪?”
  听到那个声音,霁莲差点没摔下马,是幻觉吗?好熟悉的调调,这不是方才她在心里闪过的话,难道……她抬起头,透着幽幽忽忽的月光半明半暗,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前头那张似笑非笑的男性脸庞。
  “你――”她张开嘴呼出一个音,便再也合不拢。她只能瞪着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陈小韬仍是半揶揄、半嘲讽地望着她,这个动不动就哭的傻女人!他跟她还真是有缘,天南地北都能撞上!
  “面对你的救命恩人,没什么话要说吗?”
  说个屁!霁莲一骨碌地直起身子,这一动,动得她全身抽痛不已。她忿怒得想像上回在萧松吟的屋里,她曾挥出一拳打得这男人栽倒在地,虽然那次纯属侥幸,但也够让她漠视快折断的手骨,得意上半天了。
  “喔――你别说,我了解。你很感激我,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了,是吗?我懂!”他认真地点点头,气得霁莲猛揪掌心里的马鬃。
  “你……你……”她咬牙切齿,却迸不出那句本能从心里跃出来的粗话。
  “别说了,我了解就好。”他转过头,忽自言自语起来:“那些人追你干嘛?该不会你摸到人家闺房去偷香吧?唔――不道德!真的很不道德!”说罢,他摇头,又叹了口气:“唉――世风日下,人心不怙、人心不怙,女人对女人也会有兴趣?真是!”
  天杀的臭男人!那句猜测把霁莲惹火了,这男人是个百分之百、不折不扣的王八蛋,他明知道自己是女儿家,偏偏老爱拿那些她死也不会做,也做不来的事来诬赖她!
  “我要下来。”她气败坏地骂着,但怎么也不敢在马上乱动。
  她怎么不是被张扬抓走呢?她干嘛发神经在大马路上随便拦人就上马呢?遇见陈小韬,她自知会死得更快,被他活活气死。
  “那就下来呀――假男人。”看着她无能为力,小韬火上加油,恶意地猛点头。
  “你见鬼的下地狱去吧!陈小韬!”她大吼。
  小韬兴味更炽,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        *          *
  他的心情太愉快了,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细细思考,他原来还打算要编个好理由去找她,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这儿撞上。
  要不是怕再度刺激霁莲,小韬真的会继续笑下去,这女人还是跟那时去夔州时一个模样,下马后就气呼呼地猛拿背对他。
  莫怪这此日子以来,虽然他在关外卜家牧场和卜山之间忙得晕头转向,但心里老是有些失落,原来……他望着她纤弱的肩膀,温柔在抿住嘴。
  “你还打算气多久?那些人很快就会追来喔!”他正经八百地朝后头望去,故意说:“哎呀!我瞧见火光了,我要走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喂――陈小韬,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她顾不得疼痛,吓得从草地上急急坐起。“你不能丢下我,要不然等我回到福州,我会告诉小安,说你……”她一时间语无伦次,竟忘了该说什么。
  “说我怎地?”他上了马,在马背上托着下巴,好笑地望着她。
  “说你见死不救,说你贪生怕死,说你……说你没有恻隐……”
  一阵大笑再度扬起,像刚刚救她般的俐落,小韬再度将她抱至身前,“追风”迈开四蹄,抄过另一条小路健步奔去。
  *        *         *
  唉――她累坏了,管他什么男女之别,什么礼教之严;全抵不过瞌睡虫的侵扰,她的眼皮不争气地频频下掉,顿顿首,霁莲终于合上眼,偎进陈小韬暖暖的怀中,睡沉了。
  感觉到她不再僵硬的身子,小韬控着“追风”慢下脚程,低头好笑地看着怀中熟睡的女人。
  这舒霁莲对男女之别,是够敏锐了;可是在感情上,她却比他还要想不开。小韬柔情万千地替她拂去垂在光洁额头上的一缕发丝。没多入,他就对自己的愚蠢行为感到失笑!
  小韬自承不是拥有浪漫天性的傻子,但佳人软香在抱的感觉却该死的好极了!过了好久,他才依依不舍地下马,再将霁莲抱下来,等着一夜就这么缓缓地过去。
  原来他也想小睡一下,但立刻又睁开眼,因为“追风”正不安地来回踱步。
  小韬心知有异,站起身,听到远远有细微、急碎的马步声传来。
  他终于皱起眉,这丫头到底是惹了谁?看来事情比他想像中的不要麻烦!来不及叫醒霁莲,他张臂一带,又搂住她翻身上马,只低头附在她耳边说:“抱紧!”
  两眼惺忪的霁莲唔了一声,迟钝地猛揉眼睛,神智显然还停在好梦里。
  “追风”忽然发足狂奔起来,霁莲尖叫一声,对她如此呆滞,小韬仰天大大地叹口气,腾出一手,把她的头朝眼前浓密的马鬃推去,接着他身子急急伏低,霁莲被他遽然压下的粗重身子给骇得完全清醒,但那纯然男性体香充斥而来,先前霁莲盈鼻的马骚味全被盖去,她脸颊发热,只担忧狂然大跳的心脏突然踹出胸腔。
  朝他们破空飞来的几支箭皆被轻松躲过,失去了目标和速度,颓然地跌进草丛里。
  小韬微微一笑,直起身子。“没事了。”
  “什么……什么没事了?”霁莲不知所以然,抚着发疼的脖子和腰间,问得很傻气。
  “就是没事……”
  话还说完呢,在小韬身前的霁莲只听见他忽然闷哼一声后,接着身子变得僵硬,她眼角瞥见小韬迅速地出掌狠力拍向马身,“追风”被主子这一打,禁不住吃痛,狂声嘶呜,更是没命地朝前跑去。
  “喂!陈小韬,你怎么啦?”
  没有回答,她感觉他庞大的身子朝她背后倒来,就这样,霁莲弯着身子被卡在一匹马和一个壮汉之间。霁莲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声音嘶哑地大吼他的名。
  天空乌云密布,一记闷雷打下,大雨纷纷倾盆而下,霁莲拉着嗓子又喊小韬几声,她越来越不安,而骤大的雨声让她叫人更倍觉吃力。
  最后她累了,只能闭上眼睛,颤抖着声音猛念祷告词。
  等到霁莲能张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小而简陋的茶棚外。
  身后,“追风”的足迹被雨水浸淋得难以辨认。
  “陈小韬,你起来好不好?你很重耶――起来啦!我快被你压死了。”见他没反应,霁莲再叫了一声:“陈小韬……”
  压在他身下,待她喉咙都快喊破了,他才终于咕哝一声,算是回应她的呼叫;但人还是死死地倒着,没动一下。
  霁莲非常急怒,可恶!就算再怎么累,也不能趁机占她便宜!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决定再也不管他,只顾自己用力抬走身子,却没想到身后的男人不堪她一推,竟朝后倒去,滑溜溜地顺着马身跌进地面一摊泥水中,肮脏的黄泥水花飞贱而起,他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地仰躺在地。
  看清楚他的惨状,霁莲捂住嘴,差点没惨叫出声。
  在陈小韬的左侧大腿上,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支箭。
  “陈小韬!喂――你怎么啦?”霁莲急死了,她左看右看,“追冈”也跟着她身子左晃右晃,不安地猛喷气,她瞪着他,又看看自己的情形。天杀的!她不加思索地骂出来,面对头上一片雨水,地面一堆泥水,还有一匹她无法驾驭的巨马,霁莲科不知如何是好。
  “你别乱动,乖乖的,让我下来好不好。马镫呢?马镫在哪?”
  她想弯下身子找寻马镫,但“追风”又开始摇头晃脑。她紧张兮兮的,本能地急急勒紧缰索,“追风”被她这一拉动,身子东南西北转晃了几圈,尾巴一阵乱甩。霁莲在大雨中迷蒙地看着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韬,如果能,她真想打昏这匹马,然后跳下来帮他;但她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她不心摔下来,也跟着受伤,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帮陈小韬了。
  可是“追风”根本不了解,她只能任自己被困在马背上,霁莲沮丧得几乎要再度尖叫。
  这时,从茶棚柜台后走出一位瘦小的少年,他戴着斗笠,一脸不耐烦地走出棚外,很不客气地朝他们摇手。“喂――咱家今天不做生意,快走!快走……”
  他看见“追风”忽然吓了一跳,连连去揉眼睛,然后叫起来:“乖乖!这不是‘追风’吗?”
  霁莲感觉“追风”仿佛认得这少年似的,竟乖乖地静下来。
  那少年瞪了马背上的霁莲一眼,才注意到地上昏死的男人。他惨白着脸,急忙去扶陈小韬。
  “这不是二当家吗?我的老天呀!二当家的,你怎么回事?我是小毛,快点醒醒……”
  二当家的?霁莲眨眨眼,那么这座山……就是卜山了。
  老天哪!她竟然进了马贼窟!
  *         *         *
  又湿又冷的阴雨绵绵中,霁莲模糊地望见一座由石板屋紧紧相贴组成的村落。几只淋湿的黄牛无视于落下的雨水,看见有外人进入,懒洋洋地抬头哞叫两下,石板屋的中央传来一阵大狗狂吠的声音,和着不断下落的哗啦雨声,像是种怪异莫名的欢迎式。
  看着小韬被几个剽悍的男人联合抬进屋里,霁莲看着肝脚边的矮土墙,手脚并用地下了马,跟着跌跌撞撞地跑进去。
  六个月前,卜老虎在官家仍严密的追捕风声下,悄悄集合因故解散的属下,而后开始了小规模的移居。原来的三、四百人在避官搜查的半年内,在他允诺下,选择金盘洗手而离开的,占了三分之一。
  卜老虎在这期间并没有闲着,解散时躲在关外的日子,他看过许多地方,也拣定了一快面积约有卜山五倍大的草原,之后他把卜山这些年来跟贪官污吏收回的烂帐全数投入这块地,将之开辟为牧场,当牧场规模有成,他便领着大伙儿开始实行迁移大计。
  直至日前,卜山已有半数的人都已成功地迁进了牧场,而追不到凶手的官家也渐渐松懈了防备,他便带着平静、踏实的心回到了卜山,跟着他回山的还有数十个人。
  卜家牧场是为了让追随他多年的属下能重新展开一段新生活,在那里,他们都有新的身分,不再是卜山人人喊打的马贼,为此他再也了无遗憾。
  打从他被官家打入大牢,倾家荡产,再含恨领着手下避进卜山,十多年的生死教训,他从来没这么放松过,感觉真正像个依山而居的猎户。
  十多年来,他和座山时早有了感情,虽然曾一度为了女婿的缘故离开,但他的心始终系在这儿。跟他有相同感觉的不只他一个,虽然牧场的事全交付给义子小韬,但那孩子总会每隔个十几就回山一趟;还有酸老头和他的女儿侯浣浣;刘家夫妻和几十个小伙子……
  讲到这儿,卜老虎不得不感谢浣浣那美如天仙的丫头,就是为了她,卜家山这群小伙子才会死心塌地待下来,至少对复往日热络的卜山而言,也多了一些生气。
  这天一早,他接到自山下探子一箭的急讯,根本来不及说话,整个有就急急忙忙地就冲到大厅。
  “阿爹,早――”笑吟吟地把长发一拨,浣浣立刻被隔壁屋子卜老虎的吼声给弄得沉下脸。
  “真烦!下大雨已经够恼人了,大清早还吵成这样!”她咕哝一声,瞧见父亲正背着她移动身子,她眼明手快,先捏住酒瓶,叉腰就骂:“您答应过我不再喝的,阿爹!”话一说完,侯师爷垮下肩。
  “丫头,一点点就好。唉!我浑身闹痒儿呢!别管阿爹了,大当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你跟去看看!”
  “还能有什么大事?”她望着外头灰蒙蒙的雨景,想着晓恩在夔州不知道好不好?前两天她才收到晓恩的信,说是怀了孩子,萧家的后,大当家的为此还高兴得喝了一整晚的酒。
  “这种天气,还能闹什么?”
  “去看看哪――”侯老爹全神贯注地望着女儿怀中的酒瓶子,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不落痕迹地抢回。
  “噢!”她应了一声,把手上的筷子放在桌上,转身便要出去。
  “哎――丫头,只是去看看,干嘛带着酒?这个阿爹保管就好,你已经砸掉我十几个酒瓶子,这是最后一个啦!还是小心点好,我来,我来!”
  她摇摇头,对这个嗜酒如命的老爹投降。
  *         *           *
  “见鬼的!大清早连吃个饭都啷啷哝哝的,吵什么吵?这里发生什么事?”
  霁莲抬头,门口有个月眉挑眸,美得迫人的女孩,虽一身粗布衣裙,却掩不去天生丽质。倏然,两片红云飞上她的脸,老天哪――这女孩,这女孩……霁莲差点没被这女孩敞开的衣襟吓晕过去。
  在女孩的身后,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
  浣浣气势汹汹拨开两边的粗壮汉子大步走过来,那只猫也喵呜地叫了几声,跟着主子跨进圈子里来。
  “怎么回事……我的老天爷!小韬怎么变成这个样?”浣浣也吓住了,但没忘记先去确定小韬的生死。按了按他颈侧,她放松地吁了口气,脉搏虽弱,至少还在跳动。
  他大腿上的箭伤仍汩汩地涌出渗毒的黑血,破口附近沾满了泥沙和血水交混的污渍。
  中央那个头头的声音已够吓人了,这会儿又新加入这个女孩的吼叫。霁莲觉得自己仿佛身于风暴的中心点,而周遭的人却还绥绥地发出没意义的猜测、讨论和询问,这些声音快把她给逼疯了。
  “我看先准备后事吧!”有位汉子摇头叹气。“如果把二当家的腿砍断,也许还可以拖一阵子。”另外一位汉子出声。
  “我要是二当家,宁死也要留个全尸,我看先去请易老头做副棺材吧!”又有一位汉子冒出意见。
  “唉――这年头要找副好棺材榀不容易呢。想当年,要是能有块草席包着、裹着,咱们就谢天谢地啦!”又有人吐哝。
  “老王说得是!”另一个声音叹息并附和:“要找那种不通风的,还有,我想起来了,讲到棺材,唉――记着记着,别忘了到山下时,顺便捉个和尚上来念经超度一下。”
  浣浣仍在微笑,对这些人没心没肝的表面话她是习以为常了。卜家寨的人本来就没受过多少教育,对生死大事,他们早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加上老爹没事就把老庄思想那一套说得玄之又玄……妙他妈的妙,唉――简直带坏人!
  小韬没死才是重点,其余的,管他们爱怎么说;反正,好些没良心的话也不代表小韬的形象名声在众人眼里真的已到了天怒人怨。
  在卜山,要是大伙儿真的卯起来要讨厌一个人,那个人就算是只剩半口气,他们是连个尸都懒得替他放的,还顾得了你死呀活地猜上一大堆。
  她能理解,反正小韬的伤在她看来还重不至死;不过,她没闲工夫听这些胡扯,先把毒血挤出来再说。
  对霁莲而言,这些马贼对于人命的态度简直令她全身麻痹,陈小韬明明还活着,可是他们却当他是死了般的议论纷纷。
  原本可以趁刚刚一阵慌乱的时候溜走的,但此际霁莲改变心意,她看看躺在地上的小韬,想着这个臭男人虽然可恶,但好歹也救过自己一命,再怎么样,道义上她不能不管他,即使他是个强盗!霁莲挥去这个想法,强盗又怎样?朝廷那些逼死她一家的,不都是披着锦衣华服、食君俸禄的强盗!
  小韬仍昏迷不醒,苍白的嘴唇已转紫黑,看得霁莲心惊胆跳。
  浣浣不听周遭人的废话,决定照自己的方式来。
  “去拿把刀上火烤烤!我先替二当家的防止毒发!”浣浣啃着指甲,沉思半晌才说。
  霁莲被这个女孩的声音吓住了,什么?他们当真要吹掉他的脚?也不知打哪生出的勇气,她推开那个已接下长刀的女孩。
  “不!在下求求姑娘别这么做,陈大哥的腿没有想像中的严重,在下认为还有救!”
  浣浣惊愕地注视这个胆敢推开自己的文弱秀才,脸上突然难得地泛出一片晕红。她不自在地拢拢一头秀发,又低头看着小韬的伤,完全忘了这是什么场面。
  喔!喔!老天爷!眼前这一名书生,唉――还是侯浣浣有史以来见过最俊俏的!
  比晓恩嫁的那位还有看头!
  “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原本粗放的嗓子好似被人掐在喉头,浣浣方才的粗枝大叶全不见了,扭扭捏捏地才把话说完,却看到大伙儿都好奇地瞪着她难得出现的娇媚。
  霁莲没看她,低下头撕开自己衫子,动手处理小韬的伤。旁边一个叫蒋格的汉子不相信她,粗鲁地扣住霁莲的手,抢走她手上的布。
  霁莲生气,哪里还记得这儿是不是马贼窟,劈口就骂:“你们不当他早死了?就让我救他一下有什么大碍?”她抢回被夺走的布块,绕着小韬的腿紧紧缠了两圈。
  那蒋格被骂得一愣,脾气正要发作,却便生生地被卜老虎按下。
  “就让这秀才试试。“回头他看见仍坐在地上,望着秀才痴痴楞笑的浣浣,他懊恼地喷气。
  “浣丫头,你见鬼了还是怎么着?”卜老虎的叫声震走了浣浣的白日梦,她晃晃脑袋,娇嗔瞧了卜老虎一眼。“大当家的,我听这位公子话里意思,好像对医术颇有研究,我想,就让他给试试嘛!”
  “试试?浣丫头,敢情你是看上人家了?要发骚也得看时辰,小韬都快没气了,他妈的你还眉来眼去的!”卜老虎破口大骂,浣浣则耸耸肩,不以为意;倒是霁莲,俏脸胀得通红,沾血的手指在小韬的肌肉上滑了一下,心里忍不住嘀咕着这些马贼大概头脑都有问题。
  “喂!呆头书生,你到底会不会治?”又是那阵狮吼,霁莲被吓得猛点头。
  这个男人非要用这种音量讲话吗?这山寨的人大概耳朵都生茧了。
  “在下需要……”霁莲问那位盯得自己怪不自在的姑娘要了纸笔,写下一堆药方,递给卜老虎。
  纸张还没到卜老虎的手中,就被浣浣截走了,她笑得花枝乱颤。“大当家,您看不懂啦,这个就让我来弄,我来弄就成了。”说完,她还不忘抛个媚眼给霁莲,然后小蛮腰一扭,那风姿撩得卜家寨男人一阵此起彼落的惊叹声。
  卜老虎瞪着那柳腰浪摆渐摇而去的背影,再看看属下一个个淌着口水的蠢样,整个人是又气又急地说不出话来。
  *       *        *
  在那叫浣浣的美女独排众议下,霁莲熟练地把伤口完全弄好了;但从此之后,霁莲才发觉,在四周的男人竟开始对她横眉竖眼,一副想宰了她的模样,害得她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自己错在哪里。
  倒是那鬼吼鬼叫的大胡子男人,不吭一声地帮着忙,不要她跟着小韬住进这艘简单无华的小船上。
  她好惊讶陈小韬住在这么诗意的地方,而且还睡在船上,像极了江南退隐的水上人家。
  说实在话,陈小韬这人还算不错,除了那张嘴巴毒了点儿,其余的,还算好相处!
  霁莲坐在床边,端详着他熟睡的脸庞,她两手交叠,心里起了一波波奇异的感受。
  他们真的分开有半年了吗?每回小安一来找湘儿,为什么她心里总是莫名地会想想他?觉得他仿佛就在身守着她和小荷。
  而贺斐意也一直没有找到她们,这半年来,她日子过得很平静。
  只是每天早晨当她打开大门,总不自觉地会左右张望,明知不可能,她就是下意识地猜想他会不会在外面。
  多无知的行为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男人相处,霁莲不是没有经验,但那些人全是知书达冖的公子,文质彬彬,讲话也是谦谦有礼;万万不像这个陈小韬,不出口则已,一出口便气死人!
  怪只怪自己,谁教自己跟他这么有缘呢?还有,要不是这人早识破她是女儿身,霁莲相信他讲话才不敢这么随便。
  他真的这么讨厌自己吗?霁莲叹了口气,坐在床沿,支着下颚,沉思地望着他。
  *         *          *
  打从主子卜晓恩远嫁到夔州去之后,侯浣浣从没这么开心过。
  只要一想到纪连那张斯文温柔的脸,想像着他对自己笑起来,甚至“着迷”的模样,浣浣浑身就晕陶陶,整个人乐不可支。每当她一有好心情,就会有打猎的好兴致,在确定小韬真的没事之后,浣浣才恋恋不舍地望了仍专注地为小韬擦拭脸颊的纪连,她自顾自地甜蜜蜜一笑,想着来日方长,不禁心头大快。
  第一次,她主动把向来敞开的衣襟拉上,纪连可是个保守人,她不想因为这点不方便而失去个好丈夫。
  拎起散在屋角已蒙上尘的箭袋,再试试久未使用的长弓,她悄悄自马房牵出马,左顾右盼一阵,确定身后不会有那些阴魂不散的大苍蝇紧跟而来,才纵马而去。
  绕过山腰,一名汉子在岗哨上眯着眼打盹,听到马抽气的声音,急忙拔刀跳起来,见是她才松了口气。
  “浣丫头,要上哪?”
  浣浣朝他微微一笑。感谢天!这位姚兄弟不是很嘴啐的那一型。
  她扬扬手上的弓。“到后山去猎点下酒菜!”
  “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怎么不找小柱子他们陪你?”
  她朝天丢了个白眼,两手一摊,很“乞怜”地垂下头。“姚大哥,我想清静一下,要是让他们跟着,我宁愿回房陪我的大白玩。”
  听到她的话,那个姚大哥哈哈一笑,显然非常明白她的心情,他挥挥手:“去吧!记住,天黑之前回来,我只能放你到那时间;还有,丫头,要记得,遇到什么麻烦,千万别逞强,懂吗?”
  “谢啦!”她欢愉地笑了笑,飞也似的朝山后那片大林子奔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五章

  跟去了!
  江云奇望着那只被折断的箭柄,他看看地上,净是凌乱脏污的泥泞,根本看不出有马蹄痕迹。能带走书生的男人果然不简单,中了他一枝毒箭还能够溜得不见人影,若不是张扬太在乎纪连那张赛过女人的脸蛋,给他的酬劳极为优渥,他怎么也不会牺牲自己的时间,冒着大雨,一路挨饿受冻地追到中州来。
  用毒箭暗算人向来是江湖的大忌,除非对方与你仇深似海,但江云奇并不在乎这一点,为达成目的,他从来不介意别人对他的评价。
  跳上马,往林子深处走了去,他揸四周,尽可能小心地注意是否有什么可以藏身之处。一个文弱书生是不可能将一个伤重的武夫拖太远的,江云奇阴冷地沉下脸,低低诅咒几声。他不喜欢到口的肥肉就这么无缘无故地飞走,才这么想着,他耳边就听到某种邪恶的、奇异的嗅叫,座下的马也不安地喷气,乱踏乱叫。他转过身,看到一头浑身污泥的山猪正钻出一丛短矮的树丛,细小的眼珠子正冷血地对他贪婪凝望着。
  一声低咆,云奇身下的马大受惊吓,尖声嘶鸣跳了起来。
  云奇没防到这一震,他跌下了马,眼看那头凶狠长牙的野兽就要他冲过来,他下意识地抓出背后涂了毒药的箭,但却无法有任何动作,那只山猪的邪恶眼珠子像有魔力般的把他吸住了。
  生平第一次,他只能眼睁睁地,想像着自己被扑咬、被撕裂的惨状。
  不过,一瞬间,一枝箭穿透了阳光而来,直直插进山猪后腿最多肉的部位。
  云奇掩住眼睛,只听到欲扑杀他的野猪一声病凄厉的嚎叫,他在指缝间看到那只野兽朝后弹去;一个两髻束在脑后的年轻女孩坐在白马上,亮汪汪的阳光照在她晶莹灿烂的脸上,五官发亮明耀得模糊不真。
  江云奇听着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声,仍是是呆愕地丫站着,马上的女孩却丝毫不受影响,不慌不忙地抽出另一枝箭,俐落地上弓,两眼冰冷如雪,注视着那头负伤怒咆的野猪。
  “过来!”她没看他,只是忽然出声,嗓音之清脆令云奇又愣了一下。
  “我叫你过来没听到吗?还是你喜欢看见自己被这畜牲一块块地咬掉?”
  云奇终于确定她真的是在叫自己,连滚带爬地,他奔到女孩的身边。
  然后他不敢置信地,看见那头猪咆哮着,摇摇晃晃地钻进树丛间溜跑走了。
  “你怎么不杀了呀?”云奇吓得几乎要尿湿裤子,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负伤溜走,他来不及回神要去谢谢人家,先气得抓箭一阵乱挥,对女孩破口大骂。
  浣浣放下弓,将马拉离了男人的身边。
  而后那对水汪汪的桃花眼开始直勾勾地打量着江云奇。
  “你是谁?”她懒洋洋地问。
  他懊恼地看看山猪奔去的方向,终于回头。这一照面,江云奇不得不承认,他的救命恩人有国色天香之颜。
  岂只国色天香,她的胆识也是一等一的,没见过有哪个女人敢这么盯着男人瞧的。
  就在那一刻,江云奇注视着她熠熠生辉的美眸,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他见过这双眼睛,非常像,但……怎么可能?
  远在富春江桐庐近郊外,他主子九王爷闲暇之余最爱云的一座名为“幽兰”的驿馆。那儿的女主人也有这么一对漂亮的眼睛,他随侍在王爷身边,有幸见过兰夫人几次面。
  这真的太荒谬了……但这女孩的眼和眉,科和兰夫人是同一个模子印出的。
  疯了!他一定是被方才那只畜牲给吓得还没回魂。
  把心思放回女孩的身上,他自忖这女子说不定跟带走纪连的男人有所关连,想到公公的那笔赏金,他不能放过这条线索。
  她还在看他,态度像个女王,连青楼中倚门卖笑的妓女,也没敢这么嚣张地盯着男人瞧。自己好似成了一棵愚蠢的树,这对向来纵横在妇人堆里的江云奇不啻是个天大的污辱,在那同时,他对这名美丽佳人也生出了强烈的兴趣。
  “在下姓江,江云奇,姑娘睢了在下这么久,有没有看到你喜欢部位?”他讽刺地扬起嘴角,朝她走近一步,摆出妓院那些女人最力捧、最风靡、双坏、又邪的笑容。
  尤其他还刻意转个角度,让对方看来更是倍觉他冷峻和迷人。
  出乎意料之外,她眨眨眼,掩着嘴,竟泪汪汪地打个大哈欠。
  这种反应让江云奇不禁傻眼,忖意自己是否想错了。
  “打哪来?做啥?”她困盹地问。
  他飞快地收住失望,从方才这女孩弯弓射箭的身手中,江云奇不敢小觑她。
  “打猎。”他无辜地笑笑。
  不经意地,浣浣扫过那箭簇上的毒药。
  “是吗?”她微微一笑,无精打采的表情上却高深莫测。
  “没错。”他也回以一笑。
  “噢――”她笑完便催动马身就要离开。
  如果他没有猜错,受伤的男人定是卜山的人,一年前轰动苏、杭两州的徐府悬案不没破呢!
  被告的卜山寨在事年却连个人影儿都没捉到,不如他就将计就计,如果能一举捣了这贼窝,他得到的代价说不定高过纪连的价码!
  也许还包括这个天仙般的美女!
  “姑娘请留步!”
  “……”
  “姑娘方才那一箭救了在下,云奇十分感激。”
  “你要报恩?”她勒住马,漂亮的眼睛立刻充满精神,不再惺忪。
  “没错。”江云奇砍自己的眼睛,这女孩的行为谈吐也许粗野得像男人,但那首领者的气度,却不是普通人想装就能装的。
  “姑娘想要什么?”江云奇朝她走去,腰间那块九王爷赏下的金牌,晶亮亮灿然跟着他的动作晃动。
  浣浣怔住了。她瞪着那块牌子,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地,她嘴角微扬,态度转变得不似方才那般轻慢高傲。
  “当真我说什么,你就给什么?”
  “是的,在下身上有的,只要姑娘一句话。”江云奇点头。
  “那敢情好。”掩饰性地,她忽然欢畅地笑起来。“我要你腰上系的那快金牌。”
  果然是行家,一眼就瞧见他身上最值钱的宝贝,这金牌是他主子九王爷赏下来的。
  虽然被这个要求愣了一下,江云奇却毫不犹豫,怕什么?只能够逮着纪连,毁了卜山贼窝,到时他要几块金牌都有。
  把东西解下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她脸上的急切,江云奇递出去的时候,浣浣几乎是用抢的抓在手里。
  那块冰凉透心的薄薄牌子感觉很烫、很炙手,望着那雕上飞龙的图腾,浣浣竟有片刻的失神和落寞。
  将近十年了,那个女人还留在王府吗?她的容貌仍有受尽宠爱吗?少了一个侯浣浣的存在,那个女人是否犹如记忆中的那般爱笑?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浣浣急把眼中悲伤一扫而尽,她提袖把牌子用力擦了又擦,再将牌子放在嘴上咬了一口。
  “纯金的,我没看错!”她露出贪婪的笑容。
  “你是个笨蛋,姓江的。”她把牌子收进怀中。“这东西可值钱了,你一定很有钱。告诉我,你这玩儿打哪来的?”
  “有钱没命花也没有用,至于这个嘛――是拣到的。”
  “拣?你的运气不错嘛!”
  “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瞧姑娘的身手,我相信你是卜家寨的人,就劳你通报一声,我是来投靠卜山的。”
  “你以为卜山你想进就进得了?”她冷哼一声。
  “我相信我的能力。”
  她又看了他好一阵子。
  “那好,如果你有诚意,就秤秤在这儿待着,两天之后,我亲自过来给你答覆。”
  江云奇仍望着女孩离去方向发呆,许久之后,浣浣站在他身后的一座陡坡上,居高临下,把他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盯着,别让人溜了。”她静静吩咐守在岗哨上的汉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走了。
  伤口没有继续恶化,再度敷上药后,自上山以来,霁莲第一次放松下来。
  “你这个恶棍,我不会让你死的。”她轻轻抚摸着小韬光洁古铜色的额头,不自觉地微笑,他仍处于闭目状态。霁莲的纤纤细指大胆地沿着额头轻柔而下,滑过他的挺直的鼻梁,他固执的下颚,还有那张老爱捉弄她的嘴。“虽然你有时真的蛮横不讲理,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人。”
  在她心里,有某种蠢蠢不安的情愫正在滋生。霁莲回想起在福州见到他的日子,意识到自己的喃喃细语有多放荡,她满脸通红,急急地把手缩回,坐在床沿,垂下头发呆。
  小韬靠在床头,不知何时醒来,他眨着一双似笑非笑的大眼睛凝视她。
  霁莲若有所感地抬起视线,绽出欢喜的笑容。
  “你醒了。噢,谢天谢地!我吓死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还会痛吗?”
  方才被她喃喃细语一赞,加上眼前这抹日夜牵挂的笑容,小韬的心防彻底瓦解。
  他心里下了决定,他非要她当他的女人不可。
  “你……你醒了,肚子饿吗?”
  他还是瞅着她,然后温柔地扬起嘴角,看得霁莲颊生晕。
  “唉――陈小韬,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是个大夫,我没占你便宜,我有责任照……顾你。”她劈口解释了一大串,忽然感觉心很慌乱,急急去收拾地上拆下来的布条。
  “我躺了多久?”他的眼光还是没移开。
  “两天了。本来那位侯姑娘要过来照顾你的,后来我不放心,就留在这儿了。你……”
  “喔――”他收住笑。“我已经忘了怎么进山的,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除了……”
  “除了什么?”
  “那些年轻男人看我的表情拫奇怪,好像我是他们的敌人一样。后来是一个嗓门很大的老爹和那位侯姑娘,他们帮着我把你送到船上来,又叫了几个男子守在外头。”
  “……”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时候让你烦心的,可是我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他们要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认出了我是女人?”
  “看你样子很奇怪……”
  他习惯性的摸摸鼻子,低头想了想,忽然开始一阵莫名的笑,这一笑便无法停止。
  霁莲顿时寒下一张俏脸。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一点,早知道这样,她一定不会问了。这个陈小韬老拿她当傻瓜一样,不是板着脸,就是死不正经地气她!
  看她生气了,小韬才努力约束自己,收住笑。“告诉我,那个侯姑娘是不是老对着你瞧,还很深情款款的。”
  霁莲迷惑地想了想,回忆上山那天,卜老虎在众人前骂出来的话,她不满地横了小韬一眼,脸色再度发红。真是荒唐!要是把迷事说给他听,陈小韬一定又会拿这件事来笑她,她学乖了,不想再做呆子。
  “这两天我只注意到你的伤,没去管她。”
  “是吧?”说完小起便咬着嘴唇,忍耐着不咧开嘴。
  喔!老天!真的很难,碰到霁莲,他就是忍不住。
  “你认为小浣长得怎么样?”
  小浣,好亲热的叫法,听到那温柔如风的语气,霁莲想起好久以前,曾经有个男人握着自己的颈子,柔柔在喊她一声莲莲,她心里开始无端冒起怒烟。
  那侯姑娘这么关心他,肯定是喜欢他的。她干嘛这么鸡婆,打扰一对情侣的相聚?在小韬心目中,她不过是个假男人,还是早早下山去好了。
  “我去请外头的大爷送些吃的过来,如果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我亲自去收她来,此外,还有什么吩咐吗?”她赌气地说。
  他无法不注意,她忽然变得忿怒的脸,还有那酸味横溢的话,实在太有趣了。
  “喂――假男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小浣生得如何?”
  “不要叫我假男人!”她眼中几乎喷出火花。“侯姑娘美如天仙,生得月眉桃眸,赛过西施貂蝉,你陈大爷真是艳福不浅。可以了吗?”她虽面无表情,说话却字字带刺。
  这会儿他真的忍不下去,开始笑得剧烈咳嗽。
  霁莲狠下心肠不去理,心里诅咒着:咳死最好!臭男人!她气急败坏地推开门就要出去。
  小韬紧闭嘴,两眼张得大大的,僵硬地拉直脸部肌肉以防止又失控扭曲,然后再度叫住了霁莲。
  “冒昧请问一下,刚刚你在说话的时候,敝人在下我是不是闻到了一丝酸味?”
  她霍然转身,喔――老天!她真的会被他气死!
  “陈小韬,你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最不要脸的一个!”等她骂出来,已是满脸通红。
  小韬置若罔闻,从她的脸色里,他知道了他要的答案。
  “去叫浣浣借你几件衣服,把身上这套换掉!”
  这家伙真可恶!先把她当成傻子,这会儿又想命令她,霁莲忿怒地摇头。
  “哼!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待她把门摔上,小韬再也笑不出来,他不禁想诅咒这个不知变通的顽固女人。也罢!就由她固执到底好了;麻烦!她要是不换下那身长袍,接下来的事情,才真的会叫麻烦!
  *      *      *
  “洗心革面了?”小韬望望浣浣包得紧紧的胸口,抬抬下巴,打趣地说。
  “嗯哼!”浣浣歪嘴笑了笑,毫不避讳地坐上床沿,语气关怀地说:“伤口好多了吧?”
  “你看到啦!我是个聪明人,受重伤时还不忘带个好大夫回山。”
  “少往脸上贴金。”她纤纤细指点点他的额头,笑得有如春花初绽。“伤你的家伙还在山下,我要人给盯着了。那混蛋敢一路追上山来,不知死活,唉――人留给你了。”
  小韬眉头一扬,他微微一笑,身子忽朝前倾,弓着手肘勒住她的脖子,溺爱地揉乱她整齐的前发,柔声说道:“谢谢你啦!浣浣。”
  “唔――”
  对他难得流露出这种纯属兄妹相亲的姿态,浣浣并无尴尬之意。在卜山,也只有陈小韬才能让她解下心防,他就像个哥般的疼她、照顾她,浣浣顺势仰靠在他肩上,舒服地闭上眼睛。
  “不过……在你动手之前,得问过我才行。”她望着舱顶,一手探向怀中那枚金牌,收头滋味五味杂了陈。
  “可以。”不问为什么,小韬相信浣浣的为人,她会这么做必然有其深意。
  感谢他的体贴,浣浣仰脸对他娇媚一笑。“谢谢!二当家的你真好。”
  霁莲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幕,她连连后退,脸色迅速转红,心忖:这两人实在是……
  浣沅眼睛一亮,快速地挣脱还箍住自己的手臂,一跳下床,她不解地望着忽然笑得诡异莫名的小韬。
  “对不起……对不起……”
  霁莲慌得迭声说完,后背已撞上门板,她急忙拉开门要走。
  “纪公子!请等一等!”
  浣浣哪容他走?天哪――她的心跳得好急、好快,这男人真是斯文有礼,她就是喜欢纪连一点。
  霁莲发热着脸不敢看他们,她垂头对浣浣拱拱手:“侯姑娘。”
  “你别误会了,我和小韬没什么。”浣浣看见纪连尴尬的表情,她吓了一跳。
  这下完了,纪连一定会以为她和小韬……唉!唉!唉!乱七八糟!她可不能让心爱的人误会她不检点。浣浣回头,蠕动着嘴唇,无声地朝小韬示意,要他帮忙解释一下。
  霁莲根本听不进去,这侯姑娘也太随便了,男人和女人楼成那样还说没什么,真是……她低着头,心里骂的全是床上那个不流胚。
  “侯姑娘,是在下不对,在下失了礼数,应该先叩门的。”
  霁莲急得又要拉门,浣浣先她上步,整个身子贴在窄小的舱门边不肯离开,嘴里还叨叨地说:
  “纪公子,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二当家的常常这个样子,真的没有什么。这山寨子里大伙儿都知道……喂!二当家,你疯了吗?咱们被误解了,你还不帮着我对纪公子澄清一下,穷坐在那儿笑个什么劲?”
  常常这个样子?霁莲听了更受不了。这真的太过分了!不管他们有多相亲相爱,也没必要这么昭告世人吧?她又不是没有眼睛看。死陈小韬!伤口才好一点点就这样下流无耻;侯姑娘真笨,这档事叫那种人解释,哼!只怕有辱她舒霁莲的清听。
  “侯姑娘,请你别说了,在下了解。”她冷冷地说。
  “不,你不了解啦!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小韬……”
  “小浣,说这么多干嘛!人家纪公子不是都‘了然于心’了吗?”
  小韬慢吞吞地说完,仍是摸着鼻子,猛瞅着两个女人笑,一副如获至宝的欣喜模样,根本没有半点伤后的苍白虚弱,然后他看到霁莲手中篮子里的食物。
  “小浣,你也饿了吧?我看咱们就一道来吧!”他一脸的柔情,偏偏不看霁莲。
  这话钻进霁莲耳中,简直刺心无比,而且还语带双关,不知不觉她想起了方才进来时这一男一女搂靠的亲密姿态,加上那堆更形暧昧的解释。
  可恶!只怕陈小韬想吃的不是竹篮里的食物吧!想到这儿,霁莲不禁怒火中烧,至于情绪上为何会如此敏感愤怒,她早抛诸云霄之外。
  这下流男人的脚最好烂死、坏死,能瘸掉最好!活该他得到这种下场!原本霁莲打算等小韬用完餐就替他换药的,现在这么一搞,她抱定主意,想都别想!
  “纪公子,你真的明白吗?”听小韬这么说,浣浣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霁莲视而不见,鼓着腮帮子重重地点头。
  浣浣吁口气,柔媚地笑了。
  小韬则哈哈大笑,开始同情舒霁莲那纤细的脖子;但在笑完后,嘴上却也不再留情。
  “纪公子,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把饭菜拿过来呀――”
  “纪公子,你怎么啦!看你脸色很差呢!”浣浣关心地走近她身前,才发现霁莲正死死地瞪着小韬,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地那种瞪法。“纪公子……”顺着霁莲的视线,浣浣把目标投向笑得更开怀的小韬身上。她完全傻住了,只能愣愣地用眼珠子在舱内两个男人之间投来转去。
  “二当家的……纪公子……”浣浣呐呐地喊了一声。
  “你们吃吧!我这个外人没兴趣打扰别人!”
  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霁莲终有了动作,她快速抓住浣浣的手,把提篮从手中塞过去,一拂袖,便气呼呼地离开。
  “纪公子……”浣浣连连喊了他几声,却见纪连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小韬再也忍不住,他捧着肚子,兀自笑到两颊发疼才停止。
  见到心爱的人气得俏脸发白,再看看好朋友破天荒地笑成那副德性,浣浣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可恶――两天下来,她跟纪连的谈话还构不着重心呢,怎不令人沮丧郁卒?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她闷声问道。
  “没有。”小韬努力说完,还加上一阵摇头兼傻笑。
  “可是你真是变得很奇怪,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笑得这副德性,像个笨蛋似的,该不会是那一箭毒未清吧?”想到那种可能,浣浣白了脸,气闷变成关心。
  小韬缍正经下来,柔声说道:“没有的事,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别瞎操心!”
  听到他再三保证,浣浣点点头,却立刻变了脸,她睹气似的推了小韬一把。
  “没事那你干嘛这么笑?我可是注意到了,你笑得越厉害,纪公子的脸色就越难看。说!是不是你欺负人家了?”话到后头,浣浣的语气变得非常严厉。
  “我……欺负一个男人?”小韬又发疯似的大笑起来,他咧着嘴巴,笑得没法同时说话,见浣浣脸色变得恐怖,他急忙把手一阵乱摇。“丫头,别把罪名乱往人身上扣,我不是那种人,你扣帽子别扣得太离谱了。”
  她狐疑地横了他一眼,把饭菜都添好递给他,看他狼吞虎咽地低头吃东西,浣浣才坐上小椅,静静啜了一口纪连送来已泡开的茶水。她缓下脸色,笑吟吟地说:“没有呢――最最好,纪连可是我侯浣浣未来的夫婿,只要我在卜山一天,谁都不许欺负他。”
  随着她尾音结束,一口饭自小韬嘴里喷出。他扔下碗筷,差点没被口中那块还在嚼动的肉给噎死,然后他猛然伏在床头,没命地一阵剧烈大咳。
  “喂――你没事吧?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小心……”
  浣浣吓得放不茶杯,忙去拍抚他的背心,之后看清楚了陈小韬的反应,她倏然住口,开始一阵横眉竖眼,猛瞪着小韬几乎快把脸咧成两半的笑容。
  “可以解释一下你正在做的动作吗?”她僵直牵动了一下嘴角,却毫无笑意。
  “咳……没……什……么,我是认为……那……那个纪连长得俊,加上……上你又生得美,配起来……咳……正好……正好一对儿。”他努力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按捺不下,毫无顾忌地捧着肚子爆出笑,不把床板捶得呼呼响。
  “你也这样认为吗?”浣浣眉头一梭,喜孜孜地笑起来。“我就知道,当我第一眼见到纪公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她陶醉地叹了口气。
  “当然,浣浣,只要你不介意纪连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小韬再次忍住笑,一脸“诚恳”地拍拍她的肩头。
  “孩……子?他有孩子?他成亲了?有如青天霹雳般,浣浣娇艳的笑容瞬间垮下。
  “你还笑!陈小韬,你好没有良心,居然抢个有妇之夫上山来,我侯浣浣虽无才无德,但也不甘心沦落当他人的妾!“她开始吸鼻子,泪汪汪地控拆。
  “她老公……呃……纪连的老婆去世很久了,你听我讲完再哭好不好!小浣!“他懊恼地说。
  原本快溢出的眼泪迅速消失无踪,浣浣破涕而笑,放松地吁了口气。
  “早说嘛!人家可是真的很在乎纪先生,我这两天想着想着,我和他会在卜山相遇,就不是一个‘缘’字嘛?当然,要谢谢你这位大媒人……”
  “是!是!是!这真是天赐的良缘!你和纪连兄弟是地上绝无仅有的一双。”他忙不迭地吃吃笑着应和,才去拾起饭菜。
  “你认识他多久了?”
  “……”小韬耸耸肩,把心思放在食物上。
  “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他大啖着食物,来不及说话。
  “你想他会不会喜欢我?”
  “小浣――”小韬拉长声音,要不是亲眼看见,真令他难以相信,眼前足智多谋、娇媚动人的卜山之花也会有这么白痴愚蠢的时候?这舒霁莲扮起男人果然是害人不浅!
  “说嘛――小韬,恩恩那口子是她自儿个碰上、找上的,难道我就不能帮自己拣个好老公吗?”她嘟着嘴,很不高兴。
  “丫头,这山寨子里等你点头下嫁的未婚男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你难道都不考虑?”
  她激烈地摇头,脸上全是壮士断腕的决心。
  “人家不要嘛!我侯浣浣要嫁的话,早八百年前就嫁了,还用得耗上这么久?你别逃避问题,那纪连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对浣浣的锲而不舍,小韬不若往常有耐心,他开始觉得麻烦。
  “她啊!唉――小浣,算了,你做不来的。”
  浣浣皱起眉头,对小韬的否决非常不以为然。“我怎么做不来?只要我有心,我不相信有什么可以难得倒我的。你说,我一定做得到!”
  做什么做!除非你下辈子投胎当个男人还有机会!小韬长吁了一口气,拢起的眉心忽然放松。对呀!对付舒霁莲这种顽固派的,就让浣浣去搞好了嘛!他操这么多心干嘛?
  他把浣浣拉近身边,开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浣浣一边听,一边笑得越发得意。
  正常情况下,要以她对小韬的了解,她应该立刻收住笑,质问他“诡异”的热心;但是一想到纪连那俊俏无比的脸蛋,她的收早醉了,哪里不记得小韬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耳语完后,小韬一直猛摸鼻子。天可见怜!他迫不及待想看舒霁莲被女人“追求”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的有意思。就让浣浣这妮子去逼一下那顽固的小女人,看她何时才会对也她女人的身份觉醒?
  难得受一次伤,就有这么多的笑话可以看,哈――他实在心情太好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六章

  这天天色清朗,刘文肩上扛着一只鹿的尸体,慢吞吞地经过山寨后方。
  浣浣好像视若无睹,她盘腿坐在岩石上,两手肘支在大腿上,撑着下巴,嘴里猛嚼着一根小草,满脸心事重重。
  一连叫了好几声,浣浣才回过神来,眼神哀怨地看了看刘文,反常地并不出声喊人。
  “浣丫头,你最近怎么着?老是哀声叹气的。”
  “没事啦!大叔。”她烦恼地唉着。
  “啧!你那死不死、活不活的模样能骗得了谁?”刘文雷呜似的叹了口气,把死鹿朝后一扔,一屁股便坐到她身边。
  “说吧!丫头。”他拍拍胸脯。“有什么事老头子能帮你的?”
  浣浣仍继续原来的姿势,而后被不耐烦的刘文摇了几下,她终于嚷起来。“没有用啦!刘大叔,您就行行好,让人家静一静嘛――”
  “好……我走我走,真是的!”他嘀咕了几句,拖着大鹿走掉了。没有多久,卜老虎和侯师爷晃着晃着就进来了。卜老虎一见刘文,便拿刀帮着他剥去死鹿的厚毛皮。
  没一会儿,刘文想起什么似的劈头就问:“侯老头,唉――你那闺女儿是怎么回事?这两天老这么蹭来蹭去的,三句话逼不出半个屁来,问她什么也不吭声,刚才还没头没脑地凶了我一顿,真是?”
  “八成年岁到了,看到晓恩有归宿,现在正烦不晓得要嫁这山里的哪个好。”侯师爷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应回去。“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浣浣人标致,凡事都拿捏得准儿。要以我来看,这寨子里前前后后只有一个人才配得上她。”一放下洒杯,侯师爷忽然变得精神奕奕。
  “大当家的,小韬那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吧?也没见过他对寨子里的哪个姑娘中意过,我想不如就……”
  “酸老头,你别想凑合他们俩,这招几年前我就想过了。别说浣丫头不同意,就连小韬那死小子,一提到婚事就躲得远远的,一点儿都没把我这个干爹放在眼里!”卜老虎割下最后一刀,把一张漂亮完整的鹿皮干净俐落地撕开,才插进两句话。
  侯老头顿时垂头丧气。“你差试过啦?那……唉――”尾音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结束。
  “老头,你放心!要是老家伙猜得没错,浣丫头应该有心上人了。”卜老虎搓搓胡子,沉思地笑了。
  “不会是前些日子才进山的江云奇吧?”侯师爷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不他相信小浣,她不会这么糊涂的。
  “那怎么可能,那姓江的被领进山后,那连正眼儿都没瞧过他一下,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咱们别放任何风声给他知道。这丫头真是的,虽然咱们对新进的小伙子有立规矩,可是也没防成这种地步。”卜老虎摆摆手,很是困惑。
  侯师爷始终不发一言,像跟谁赌气似的,又狠干了一杯酒。
  “那还有谁?”刘文跳了起来。“敢情是我那小柱子?”说完,他一张老脸顿时笑得开怀。
  “我就说嘛――小浣有眼光,有眼光,哈……哈……”
  “我呸――就凭你们家那半天敲不响的二楞子,配得咱家浣浣吗?”侯师爷冷哼一声。
  “怎么配不上?不是我刘文夸口中,咱们小柱子就贵在一个‘实’安,踏实,结实……”
  “加上硬石,是块不折不扣的笨石头。”侯师爷低声咕哝,替自己倒了杯酒。“我还是喜欢小韬。大当家的,你说的心上人是指谁?”
  “就是那天替小韬浚的大夫嘛!你们俩那天不在,没见到小浣一见人家的表情,死痴似的猛笑,整个人三魂去了五魄不说,还把咱们寨子里的好汉全气坏了。说那书生是又矮又小,见了我们又是一副快吓昏的样子,不过就仗着自己生了一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
  浣浣吐掉小草,走了进来,打断了这段谈话。
  “阿爹!”她叫了侯师爷一声。
  侯师爷笑了笑,反射性地便急急把酒壶揣进怀里,生怕女儿一恼,又要砸他的酒出气。
  “阿爹,我有事问您。”说完,浣浣便注意到刘文铁青的脸。“大叔,您不会是生我的气吧?”她担心地看看卜老虎,后者耸耸肩。
  “没有。”刘文闷闷地应道,撇着嘴抢过卜老虎手中鹿皮。
  “什么事情?”
  “我是不是生得不漂亮?”浣浣皱眉,看着眼前三位长辈的脸上突然变得很呆滞。
  “再……再说一遍,丫头。”刘文紧急抓回不小心被她的话吓得自手中松开的鹿皮。
  “我是不是生得很难看?”她叉着腰,叹了口气,踢正了一张凳子坐下。
  “谁说你难看的?”卜老虎道德回神,他大吼出声,浣浣再度拢起两道新月眉。
  “别这么大声好不好?大当家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您何必这么生气呢?更何况是我难看,又不是您老人家难看?喂!你们三个嘀咕了半天,到底决定好答案了没?”
  “浣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侯师爷连酒也不喝了,打从入了卜山,她从没见过他女儿这么沮丧过,他直觉一定有事。
  “是啊――你一直是卜山最美的女娃儿,连恩恩都这么说。”卜老虎抓抓头,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口出此言。
  “那是不是我不够温柔?还是因为我没有缠小脚?还是我应该收敛些,不该老跟阿狗他们玩在一起呢?”她悲哀地问了一堆,刘文几乎要被她的问题逼得鹿皮砍掉一半儿;未了,他终于吼起来。
  “他妈的!浣丫头,你是吃错药了是吗?老头子从没见过你这么憋扭,能不能爽快一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美,那卜山的女人都该去跳河啦!”
  “是呀!老刘说的有道理。小浣浣,你到底发了什么疯?你就是你,什么时候变得主么婆婆妈妈的?”卜老虎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到侯师父子身旁,把酒夺过来强灌了一大口。
  “喝慢点!喝慢点!大当家的,瞧你这么个喝法很容易呛着的,回头还留点儿给我老头子咂咂舌!”侯师爷心疼地叫起来。
  “酸老头,你闭嘴好不好?丫头都难过成这副样子,你还有工夫管你的酒。?”刘文厌烦地喊完,才转过头。“丫头,你就说吧!”
  “有人不喜欢我!”
  她垮下嘴角,想到纪连这一个多月以来待她的温文有礼,别就逾矩,就连瞄都很少瞄她一眼,难道是二当家的给她的情报有误?要不然为何她早上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诱惑纪连,但那男人就是没有反应。
  她从来没这么沮丧过,浣浣为此几乎要哭出声,此举又把眼前三个吓住了。
  “别哭!别哭!丫头,在这卜山上,谁敢不喜欢你?老头子扁他。”刘文笨拙地猛拍她肩膀,侯师父子跳了起来,大力地把刘文拉开。
  “哪有人这么安慰姑娘家的?你会把她的背给拍瘀青的。女儿啊!别急,告诉老爹,是哪个浑小子敢不喜欢你?我罚他抄上下万遍八股文。“
  听到这种无意义的恐吓,卜老虎又猛灌了一口酒,哀叹身边为何总是这些白痴与他相伴。
  “讨厌啦!说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你们真的很讨厌耶,我不要理你们了啦!”浣浣抹着泪,气嘟嘟地跺着脚走了。
  *      *         *
  “可不可以请你安排一下,我想下山。”霁莲气闷闷地说。
  小韬连看都没看她一下,迳自闭上眼睛,躺上草皮上作势睡得舒服。
  “陈小韬,请你拨出一点时间听我说话可以吗?”
  怒气挤得她喉头嘶哑,这陈小韬还真像个老太爷。从他能睁开眼睛后,便函早早遣散了守在小舫四周的从马,接下来的几天,他就是这副悠悠哉哉的样子。
  当然嘛—霁莲酸溜溜地想,那侯浣浣三天两头就往这儿送吃送喝的,每次来又一副柔情似水的妖媚模样,要是今天她和陈小韬易位,当然也可当个大老爷。
  可恶哇!他爱当他的大老爷,干她什么事?她只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了,发什么神经去吃个女人的醋?
  吃醋?想到这层,霁莲更愤慨了!都是这男人害的,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哪来的飞醋好吃?打从认识他之后,三天两头没事就跟着她东拉西扯的,老讲些莫名其妙,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还有几个偶尔撞见的男人,见了她也不怀好意地瞪着她。
  “丫头来了吗?”小韬眯着眼,打量着缓缓上移的日头,漫不经心地问。
  “你就只记得她吗?”她怒气丛生,姣美的五官几乎扭打成一团。
  小韬飞快地张开眼,把一对清明闪亮的眸子睁得又大又圆,望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干嘛这样看我?”她没好气地顶回去。
  “好酸哟—够呛!真的够呛!”他忽然大笑出声。“我真的喜欢你吃醋的样子,要是能换掉这套衣服,舒霁莲,我打赌你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
  “比侯姑娘还美?”
  打从她认识这人以来,从没听过他那张刻薄的嘴出言赞过她分毫,霁莲一时间竟忘了生气,一颗心雀跃地要爆开。
  “嗯哼—”他仍咧开嘴,坏坏地凝视着她。
  霁莲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的话,她的脸颊不但迅速胀红,怒气也快速地发酵。
  “陈小韬,你太过分了,你不应该这么对我说话。住口!我听够了你的胡言乱语,我只是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而你老是激得我忘记这一点,你不应该这样,我扮成男人是不得已,你就算不能礼惊,在言辞上也请尊重我……”
  他捂着耳朵,不耐烦地翻了个大白眼。
  “我不要听你讲这些。”
  “我偏要!陈小韬,你给我放明白听好……”霁莲骂得多么痛快!这种快活简直比上回夔州挥拳打人还更舒服!
  从她出了娘胎,还没训人训得这么畅快淋漓的;尤其是这个陈小韬,当她看见他两手忽然垂下,不仅如此,连那颗向来顽固透顶的脑袋也颓然地栽下,那渐愧到无以复加的神情让霁莲顿了顿,她于是决定这男人至少还不是完全无可救药的。
  “请你别再说了,纪先生。”小韬抬起头,两眼眨啊眨啊地频频对她挤眉弄眼。
  “你休想!陈小韬,你现在也知道你错了,是不是?我告诉你……”
  “喔—我知道错了,请你别再叨个不停的,好不好?你是人‘男人’,‘男人’是还会罗哩罗嗦的。”小韬哀哀地叫道。
  “你还要激我,你明明知道我舒霁莲是个货真价实、守礼守分的好女人……”
  这么自吹自擂实在太过分了,要不是情况有变,他非掐着她脖子告诉她不可。唉—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大力呻吟,绝望地闭上眼朝后倒去,仰躺在草堆里。
  机会太难得了,霁莲得意地想:她不但可籍此好好表明立场,还要让他知道她并非好惹的。
  当她再度申明自己的身分时,一声凝聚了惊愕和不信的惊喘声打断了她的演说。
  小韬再度睁开眼,怪异地望着她,待霁莲意识到那慌恐的目光焦点并不是凝聚在她脸上,而是在她身后时,她开始觉得不妙。
  待她转头,果不其然,卜老虎正抓着一篮子的食物,饱受打击,呆愕地望着他俩。
  霁莲仰天翻个白眼,这个习惯是无意间被陈小韬“教坏”的,她软软地跪到在地上,一脸的人欲哭无泪!
  老天!这种情况比小荷攀着陈小韬乱喊爹更混乱!
  *      *       *
  “给个解释来听听!”卜老虎把两只厚靴子踩得震天响,一对眼珠子净在小韬和霁莲之间溜过来又转过去。
  要不是他阴差阳错,只怕浣丫头哭死了都还搞不懂为什么这软书生不爱她,搞了半天,原来这个大夫是个女人!
  混帐――小韬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把卜山放在眼底?瞒他瞒了这么多天,还害得丫头发痴地病相思……一堆乱七八糟,卜老虎越想越头痛,见两人都不吭声,他发狠地反脸坡一阵猛搓。
  “快呀――死小子,把情况跟老子解释一下!”她憋不过,加大音量叫出来。
  “小声点――干爹,您把人家姑娘家给吓坏了。”小韬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再看看霁莲闭上眼,猛颤抖的惨状,慢吞吞地说了两句公道话。
  姑娘家?难不成这姓舒的还是个没出阁的闺女?
  *        *           *
  你明明知道我舒霁莲是个货真价实、守礼守分的好女人……
  那句话……天哪!想到那种可能,卜老虎终于按捺不下,揪着小韬的衣襟一阵乱摇。
  “吓坏了!这样就吓坏吗?你没有看到浣丫头难过成那样,那才把我和你刘大叔吓坏了。他妈的!我看你这小子平常办事挺牢靠的,没想到这回竟敢私自拎个女人带上山?老子还没咽气你就想造反啦?身为二当家,卜山的戒律你放到哪去了?好好的一个闺女你就随便带上山,你你你――你简直要气死老子!”
  小韬一无所惧,他搔搔头,又叹气又抱怨:“不是啦!干爹,您误会了。她是为了行为方便才假扮男装。我早跟她说了,要她跟小浣借几件衣服来换换,可是她就爱扮男人嘛,我说破了嘴也没屁用。”
  霁莲则脸色发白,这死陈小韬!脖子都给人掐成那样,还有心情调侃她。
  “是!是!是!卜大爷,这全不干陈小韬的事,我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的孩子都已三岁大了,怎么可能……唉!唉!佻可千万别误会。”她急得忘了害怕。只是拼命地想去撬开卜老虎那只大手。天哪――他会掐死小韬的!
  一声新的咆哮又骇得她朝后跳去。
  “连孩子都有了,还敢说是误会?你你你――”卜老虎的脸色更加铁青。
  小韬头一歪,脸上全是扭曲的痛苦,不为干爹越收越紧的手,是为她笨拙的讲话技巧。
  “舒霁莲,我拜托你不要讲话好不好?你越解释越黑,干爹怎么会晓得小荷跟我的关系?小女娃儿也不过是凑巧地叫了我一声爹……”
  “不准说了!”卜老虎软弱地甩开小韬,一呼气,再深吸气,小桶般的胸腔急遽抖动。
  这死小子,动作比他想的还快!
  小韬应声栽倒在地,霁莲急忙去扶他,脸一满布着惊惶失措的泪水。
  “你没事吧?”她哀哀地瞅他。
  小韬想大笑,因为他终于确定这女人其实是在乎他的。唉――笨女人,瓜真是迟钝到极点,既然喜欢他,为什么又要跟他划清界线呢?老是要他利用每一次机会又诓又骗地逼将才肯表现出来,摸摸憋得发痒的喉头,他直想笑,却不敢选在这种敏感时刻。
  “没事,别再哭了,干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不经她允许,他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
  这样的碰触大胆而直接,霁莲一霎时间忘了卜老虎的存在,她呆呆、呆呆地望着那慵懒柔和的笑意,是新的感觉吗?还是深藏许久的情愫终于破茧而出?某些事正在她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急遽发生,理智提醒她应该立刻下山,也许还来得及脱逃。
  可是她却动孙了,整个人还裹在他指间含着魔咒的轻抚里。
  瞪着这对小儿女相互凝视的含情脉脉,卜老虎一张老脸抽筋似的痉蛮了几下。老天!他从来没在小韬的脸上看过这如梦似幻的白痴表情。喔!偏偏该死的事还不只这一椿,他要怎么去对浣浣解释这种乌龙事?
  他大力地扯了一下胡子,颓丧地走掉了。
  *         *         *
  “你说纪连是……”浣浣瞪着卜老虎,慢慢咀嚼着这个消息,整个人都被震傻了。
  “喵呜――”大白跳上桌子,摇头晃脑地叫了一声。
  的确是“妙乎”,她卜山人人捧着的心肝宝贝,居然眼拙到去爱上一个“女人”?
  “丫头!丫头!醒醒哪――有什么委屈可要说出来,别闷不吭声,老头子会给你憋死的!”
  刘文推推她,浣浣恍然大悟地转过身,开始倒在床上,猛捶着厚被,没命地大笑。
  “丫头,别吓阿爹,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侯师爷吓得把酒朝卜老虎怀里惯去,抓着女儿一阵乱摇。
  “搞什么鬼!唉――酸老头,你这么摇会把她三魂七魄给摇散的。”刘文的老婆自屋外冲进来,把浣浣抢救进了怀里。
  浣浣还在笑,无法控制地大笑,笑得汪汪泪水滴下粉腮,刘大娘也皱眉了。
  “别笑啦!浣丫头,你正经一点好不好?都老得可以当娘了,还这么疯疯颤颤!都是你们这些男人,把她宠成这样,到现在还不嫁人,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还好恩恩那丫头聪明,懂得下山找个呆子当垫背,要不,这主仆俩一块闹事,像话吗?”她转向丈夫,又白了卜老虎和侯师爷各一眼,才停止数落罪状。
  “大……大娘,您别骂啦,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觉得好笑,我居然会看上一个女人?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这实在太好笑了,难怪我怎么跟纪连比手画脚,甚至都要押他上床了,他还楞得跟木头似的。我还以为是我生得太丑,搞了半天,原来咱们都中了二当家的计了。”
  侯浣浣心思如风,卜山的人也只有陈小韬能追过她古灵精怪的想法,屋里其他人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他们只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可预知的大事。
  “好啦――没事啦!”她吸吸鼻子,很放松、很潇洒地笑起来。“唉――我得去找二当家的谈谈,问他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老扣着那纪连……大当家的,您说她叫什么来着?”
  “叫舒霁莲吧?那死小子跟我比了半天,说什么这个纪不是那个纪,莲又是哪个莲,最后他也烦了,就说是朵下雨过后的莲花。去!绕了半天,浪费一大堆口水。”
  “听起来像个好名字。”她还在微笑。“我去找他了,你们忙你们的吧!”话一说完,浣浣很自信,很优雅地走了,前些日子的垂头丧气全不见踪迹。
  “这丫头,比我那恩恩还难懂,我以为她会大哭大叫呢!”卜老虎先松了一口气。
  “是呀――我也以为她会气得抽刀吹人咧!”刘文笑了笑,搂着妻子的肩,夫妻俩眼底俱是宠溺。
  只有侯师爷深沉着一张脸,仍如往常般的拎着酒,醉茫茫地走掉了。
  *       *         *
  “找我算帐吗?”小韬连眼睛都没张开,继续晒他的太阳。
  “现在才知道你多坏了吗?记得,欠我一次。”她冷哼一声。
  “是!侯大姐,坐下吧!”
  “舒霁莲呢?”她左右张望。
  “八成采药去了。那女人一闲下来就要跟我吵,烦都被她烦死了,有事情让她做做,至少我也清闲。”
  “真是这样吗?”她暧昧地戳戳他,把提篮放在他身边。“这些衣服让她换上吧!明明就是大美人,干什么弄成个男人样?”
  他没理会她的挖苦,只问一句:“江云奇的事进行得怎么样?”
  “唔――目前为止还好,反正他自己入山,没什么好追究的。大当家的和几位叔叔伯伯都没说啥,连我爹也没说话,就是阿狗还有小四他们带头使坏,把十几个鼻孔翘得比天还高,从没摆过好脸色给他看。唉――管他的,我真的厌死他们那一套。”
  那大力地挥手,从她进了卜家,尽管跟他们指天指地地说了几千、几万遍的“不”,阿狗等等这些追求都却从不曾死过心。如果不是大当家先发现霁莲的女儿身,只怕这会儿她早开始策画要暗杀“纪连”,以除掉情敌。
  “你爹并不像外人眼中那样不清。”他淡淡地说。
  她仍不变姿势地靠着他,身上散出的少女幽香令他仿若置身于花间。
  “我知道,可是为了确保我和阿爹的未来,我必须这么做。”
  浣浣叹了口气,那枚金牌躺在她掌心上,眼前浮起一张姣美的容颜;她倏然捏紧金牌,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也愿意连同这凉透心脾的牌子一并捏碎。
  “江云奇比我想像中的还狡猾,要不是你在京里布下的眼线,我差点要对他装出来的高尚行为给骗倒。”
  她苦涩地笑笑,把话题转开。“你呢?还有舒霁莲,有进展吗?”
  “一样顽固,也一样美丽。”他咧嘴一笑。
  “她是个好女人,虽然有些钝,不过,耐心点,别太逼她。”
  “是她逼我吧?”小韬失笑。“那女人凶起来简直是泼妇,不要她下山,不要她去寨子都是为她好,好居然毫不领情,还骂我有病!”
  说完,他朝后靠去,头枕着手肘在船板上躺下来。
  “也许是她被过去困绑得太深,加上那些狗屁礼教。唉――亲眼目睹家园被毁,亲人被杀的滋味并不好受,看她老是忧忧悒悒的,还真是难过!”
  “不说这个了,我会想办法让她忘掉的,她已经变成是我的事;倒是偿,只管盯着江云奇,要寨子里的人把我和霁莲的行踪封好,别让咱们跟他照上面就成了。”
  “嗯――那家伙,不晓得打什么鬼主意!前两天还瞒着咱们偷偷朝京里放鸽子,幸好当班的姚大哥发现得早,硬把那两只畜牲给打下来。”她啃着指甲,沉思地说:“看来,我也要有所行动了。”
  “不会搞得天下乱吧?”他闭上眼,祈求她的答案――不。
  “那可不。”
  他抿抿嘴,没错,要是没有弄得卜山一团糟,她就不是侯浣浣。
  陈小韬只期待留在寨子里的人,能有更强健的心脏来应付这一切。
  *        *        *
  换上女装后的麻烦更大,至少霁莲是这么想。
  “你一定要让我下山,要不然让我睡在别的地方也行,我受不了这样子暖暖昧昧的。”这一晚临睡前她下定决心,就算陈小韬再顽固,她也要让他点头。
  换上浣浣给她的衣服也有几天了,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把自己当成男人,无动于衷地跟他睡在同一间房。
  虽然他从来没有逾矩,可是她却无法习惯。
  “什么暖暖昧昧?”
  她红着脸猛跺脚:“陈小韬,你是聋子,还是瞎子?外面每个人都说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他摸摸鼻子,掩去嘴角隐隐约约的笑。
  “你明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不要太过分!”她脸色铁青。
  “喂――女人!你讲不讲理?我又不是神,哪里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是谁不讲理?你把我扣在这里不放我下山,又不替我安排个地方让我睡觉。我每回要走到远一点的地方采药,那些人不是拦下我,要不就冲着我贼笑个半天。我受不了!”
  “是你心里有鬼!”
  “什么有鬼?是你根本就无礼、无教,孤男寡妇的,本来就不应该同处一室!”
  小韬笑容钝失,这番指控真把他惹毛了。
  “舒霁莲,要不你就去睡外头,要不你就闭嘴进来睡!你什么都在意别怎么说、怎么做,你还有没有自己?生命是你的,又不是别人的,日子是你在过,也不是别人过的,卜家山寨向来不收容外人,我把房间借你一半已经很委屈了,你别得寸进尺,要求这、要求那的!”
  她被他这番话气得在岸上一阵跳脚,差点没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我得寸进尺?你委曲求全?陈小韬!你有没有搞错?这句话反了吧?”
  他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冷的空气,霍然转头瞪她。
  “你现在给我听好,别把外面那一套搬到这里来。我们懒散惯了,我们有我们自个儿的信仰,有我们所遵从的一套标准规范,你要是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对不起!我陈小韬还有这么一点儿品味,我向来对瘦巴巴、又爱说教的女人没兴趣。现在,我很累!你到底进不进来睡?不进来我要关门了,顺便告诉你,这附近的水蛇一入夜,就会爬上岸来,你自个儿小心了。”说完他作势要拉上门。
  “陈小韬!”一想到那种冷冰冰的爬虫类,她尖叫一声,三步并两步地跳到船上。“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
  “好!舒霁莲今天宁可在外面冻死、冷死,也不肢再进去!”好抖着颤音,大声吼回去。
  上天为证!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迂腐、顽固的女人。可恨!偏偏他又认定了她是他的唯一,小韬瞪着她紧搓着单薄衣衫,迎着寒风猛打颤的可怜姿态,不禁气得一阵磨牙。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这么做会让你好过一点吗?那些夜里你和我同一间房,也没见你耍过什么脾气!”他真想把理智摇进她脑袋里,这女人简直跟萧松吟是同一国的,一样的无聊和愚蠢!为卜山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狗屎“清誉”罗嗦上半天。
  “我告诉你,我不介意的原因是因为……我把我自己当成你的大夫。大夫以救人的性命为职责,我自然没什么好忌讳的。”
  “很好,那就继续保持下去,我厌烦死了你每天晚上老拿这点来做文章。舒霁莲!也许你会怪我残忍,骂我不近人情,但是我还是得明白告诉你,你们那些压垮人性的屁话少拿来跟我跳脚,为什么不丢掉那些包袱,是不能?还是不想?我猜后都居多吧?既然如此,你尽管就在这儿冻死、冷死吧!反正这儿也没有人会立座贞节牌坊来表扬你舒霁莲的高贵情操,他们只会笑你傻,笑你无知得不会为自己想。”
  他的语言不再隐含揶揄,那严厉的语气冷漠如刀,彻底打垮了霁莲,她蹒跚地退了几步,心想:他真的很残忍!
  陈小韬怎么可以对她说这样的话?他怎么可以逼她去质疑她自己的做法、想法,还有她自小所受的教育?
  “你――”霁莲尖叫一声,她死命地深呼吸,泪水急速地涌聚在眼眶里,好久一阵子,她只能这么瞪着眼前的男人。“我现在就下山,我宁可被张扬抓去,也不要在这里倍受侮辱!”
  她开始捏着袖子抹眼泪,陈小韬最好那只脚烂死、肿死,敢说那种话骂得她尊严都没有,她诅咒自己的好心,这种人让他死了干净,她再也不要管他了。
  可惜她不够坚强,话才说完,就开始抹袖子凄凄哀哀哭出声。
  侮辱?他在开导她耶――打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陈小韬很难得浪费这么多口水去讲一堆话开导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被宁可被那些压榨人性的卑劣思想所教坏的女人;而她竟“美”其言为侮辱,一副委屈得要死,哭得好像要把所有的死人都给吵醒才甘愿,这模样倒像是他真的“暧昧”了她!
  小韬仿佛看到了有好几道烟,正丝丝缕缕,快速地从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再跟她说下去,他可以预见,这宁静、美好的一晚不但就快结束,说不定她不会被气得一夜不能安眠!
  除了妹子晓恩的任性,小韬还没有被哪个女人气成这样。他不在乎舒霁莲听到这些话会哭成什么样,他再也顾不得了,对付这种死脑筋,一定要下重药来治治才行!
  “我……他妈的!谁侮辱你来着?舒霁莲,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是真聪明,就不要不敢承认我说和话。今天你就算住到山寨里,难道大伙就以为你检点了吗?装的、做的都是假的,自己心地光明才是真的,他们暧昧是他们的嘴巴暧昧,你跟着他们暧昧做什么?”
  老天原谅他这么对女人吼叫,但他真的忍不下这口气!这女人把他最引以自负的理智、冷静全赶跑了。
  一提到“暧昧”那两个字,霁莲哭得更委、更大声了。
  小韬捏紧拳头,他瞪着悠悠流动的河水,该死的烂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提暧昧做什么?被她这么一哭,搞得他心里头一团暧昧,暧昧得六神无主。
  “你再掉一滴眼泪试试看!你再掉眼泪就别怪我动手治你!”他朝还在痛哭的霁莲逼进一步,低吼出声。
  她的眼泪真的说停就停,霁莲垂下脸,抽抽鼻子,红着眼眶四处搜寻心里想要的东西。
  此举把正处于狂怒之中的小韬弄糊涂了。
  “你在找什么?”
  她不理他,小韬闭上眼睛,再度提醒自己,站在眼前的女人可能真的被他逼得快失控了。老实说,看她哭成那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为此小韬飞快地下决定,绝不再拿话刺激她;于是小韬抱着不情愿的态度,按下火气再问了她一次。“你到底在找什么?”
  “大刀、长剑,或者木棍都可以。”霁莲回答时,眼睛仍未停止乱飘乱瞄。
  他先是一愣,再出声时却藏不住语气中的笑意。“可以请你告诉我,这么美丽的夜晚,你一个弱女子要这些杀风景的东西干嘛?”
  “我想吹你几刀、几剑,或者一棒打昏你!”霁莲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然后认命地等待头上这个男人开始对她皱眉吼叫。
  不过两句话,陈小韬的火气被舒霁莲的直言不讳消弭得干干净净。
  霁莲等了又等,仍未闻那惊天动地的鬼叫自头顶响起,她不耐烦,抬眼好奇地望他。
  迎向霁莲的眼神忽然温柔得令人不知所措。
  “这么暴力?嗯――我还是你的病人耶!”他咧开嘴笑。
  有没有搞错!霁莲真想提醒他的态度,他们两个还在“吵架”中,这人怎么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对她笑起来?
  “是你自己无理,怪我做什么?”霁莲越想刚才那些话越火,但眼前找不到可以使用的武器,她可不愿意就这样栽倒在他那些可以令当今士大夫心悸、该死的“谬论”里伏首称臣。她想坚定心志,不要受那张英俊笑容的影响,但人却不由自主地朝他踏进了一步。
  他还在凝视她,霁莲恼火地提起手指狠狠地戳了他肩头一下。另一手叉着腰,横眉竖眼的脸活像泼妇骂街,她红着脸怪叫起来:
  “陈小韬,我们话还没说清楚,你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地猛笑!”
  不容抗拒,小韬快速又温和地握住霁莲指在肩膀的手腕,他腾出另一只手,格外轻盈地去抚摸她仍有些温冷的脸颊。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哭的,我不想跟你吵架。舒霁莲,看在今晚夜色很美的分上,别再气了,嗯?”他柔声地说。
  “你……”她吸吸鼻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全都怪他,谁教他的态度变得这么诡异。
  “舒霁莲,你不要皱着眉头,来,笑一笑,我打赌小荷一定不喜欢你这样凶悍。我们走走吧!动一动不但对身体有好处,对脾气控制也大有帮助。”他仍是温柔地望着她,然后拉着她离开了河边轻晃的小舫。
  “我的脾气本来就非常好,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对人吼叫的。”跟着他一边走,霁莲一边低声埋怨,不忘为自己的行为做辨解。
  他脚步没伫,低不头,咧开嘴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的温柔天性,舒霁莲,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她放弃挣开牢握着她的那只大手,叹了口气。
  “去了就知道。”
  *        *          *
  她无法想像这种灿烂辉煌的奇景就在眼前无边无际地伸展――
  她喘吁吁地跟着陈小韬走上卜山山顶,那些数不清的繁星闪烁地映入眼帘,每一颗的辉动都是那么清澈、那冰凉。
  霁莲忘了喘息,小韬放开她的手,慢慢地走向前去,黑黝黝的浓墨夜色涂覆在卜山下一片阴森森的浓密林子,森林是全然寂静、凄暗的,但上头的天空却热闹明亮的;更远的,半片独立、朦胧不清的月亮,反而在成堆的星丛里被冷落了。
  这种宁静、祥和的景致,更突显了偶尔在星群中快速滑动的流星。
  “我心烦的时候,就常常一个人坐在这里思考,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小韬淡淡地说完,便席地在几颗突出的大石块上坐下来。
  是月色模糊了视线吗?他的肩膀在今晚看来格外的宽阔和令人放心,霁莲轻轻地坐在他身后,仰着头观望着远方一颗坠落的流星。
  流动的月光,闪烁的星子,霁莲忽然热泪盈眶,长期崩紧的身子忽然松驰下来,为这种平静的夜色,多年前惨痛的往事在思绪里又源源不断地飞进脑海里。
  她好想念小荷,她想念湘儿。
  可是她却得待在这里,忍受孤身流落在异乡寂寞。
  霁莲喉头轻轻逸出一声小小的呜咽,想掩袖覆住已来不及,那只坚定的大手轻轻盖在她的肩上。
  “为什么难过?”
  她摇摇头,咳了咳,藉以消去喉间的硬块,但成串的眼泪却等不及先行沉落在衣衫上。
  “对……对不起……”她哽咽地擦掉泪水。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你为什么难过?不喜欢这里吗?”他的声音有些忧郁。
  “我……不,这里……这里很美,真的。”她顿着顿着,静静地拭去眼泪。
  “半个月前她们已经动身了,笛难捱也只有几天了。”小韬摸摸她的头,忍着想去亲吻她的冲动,他不能,再三的她太脆弱了,他不会趁人之危。
  “谁?你说谁已动身了?”
  “小荷,还有湘儿。在你上山没多久,我就要小安接她们俩过来,你怎么啦?”小韬缍皱起眉头,他以为这个消息至少能让她心情好过些,没想到她的眼泪却越掉越多,令他手足无措。
  她只是一个劲地猛摇头,现在说什么都不足以道尽她的心情,是感动的心作崇吗?
  霁莲漾着泪光,温柔地朝他怯怯一笑,她好想靠靠那令人放心的肩膀,这肩膀应该会有女人一生渴求的一切。
  她怎么会以为陈小韬不近情理呢?她所想的,小韬总比她先一步做到。
  那抹淡淡哀愁的笑容令他心脏一阵紧缩。
  “你应该常常笑的,眼泪并不适合你,霁莲。”
  她还是望着他,觉得两颊发红。
  “陈小韬,你是个好人。别尴尬,我说的是真的,你没必要否认,可是为什么你总要拿那些话来气我?”
  “如果我说,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你是不是又会气提找棍子敲我?”他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放开。
  霁莲没有抽回,也忘了抽回,小韬的眼睛带着难以用笔墨形容的笑意,把她整个人都圈住了。
  “为什么?”她没有生气,只是不解。
  “你今年几岁?霁莲。”直接叫她的名字仿佛再自然不过了,小韬老早就想这么做了。
  霁莲不再避讳。
  “十八。”说完,她便低头望着他交叠的一双大手,有些羞涩。
  “你的路还很长、很远,不管有没有带着小荷,不管你是否失去了一个能依附终生的丈夫,或者是显赫的富贵世家;在我眼中,我从来所看到就是一个简单自然的你。看见小浣没有,她跟你同年,要依山下世人之标准,浣浣早不知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可是她没有。别看侯老爹成天抱着酒瓶子醉得一塌糊涂,他也曾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雅人,可是他从不逼浣浣该怎么做。顺其自然,乐天知命地过日子。”
  “卜山大半数的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我们不能抱着这种痛苦过日子,那是没必要的包袱。有些时候,活得欢喜,比活得壮烈来得自在多了。”
  “……”她无言以对。
  “我不是个爱说教的人,只是不喜欢看到有人被自我的过去困绑得太深。”
  “你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吗?”她迟疑地问,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她曾经隐隐感觉出来,有某一部分藏在他高大躯壳下的灵魂是脆弱的。
  “有,几乎让我致死。”好半晌,他才静静地回答。
  致死?她刷白的脸,心竟没来由地被拧了一把。
  “我只是个弱女子,不能报仇,只能眼看着那些恶贼逍遥法外。一百多条人命,你教我说放就放,不――我办不到!”她激动起来。
  “办不到也要办!你如果不能丢掉过去、丢掉仇恨,你永远都不会开心。末了,有一天,小荷长大了,你难道愿意她背着你的苦、你的难受,继续活下去?试着去做做看,好吗?”
  “不要说了!”她猛地掩住耳朵,小韬的要求太过火,一个人怎么可能忘记这种失亲的切肤之痛?“我不要听。”她软弱地喊了一句,眼泪纷纷洒下。
  “我不说了,请你别再掉眼泪了好吗?霁莲,我真的不想惹你哭。”他叹了口气,捏紧拳头。
  “对不起……”他的柔情让霁莲无言以对,只能喃喃对自己失控的眼泪抱歉。
  又是这要命的三个字!小韬朝天丢了个大白眼,他技穷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七章

  “我不要哇――我不要嘛――”阿狗高声大哭。
  “别哭了好不好?阿狗,很难看的。”霁莲已经蹲在他身旁劝说了第十遍,可是都没用,阿狗还是哭得如丧考妣。
  “我的快乐都没有了,还有什么难看、好看的?”
  他呜呜咽咽地收住一些泪,想到小浣下午亲口宣布的消息,又想到那该死的江云奇腰上大刺刺别着的玉佩,他泪水又大摊地冒出,纵横分布在一张麻脸上。
  安九沮丧着脸走过来,往阿狗身边一坐,然后也悲悲切切地哭起来。
  霁莲嘴巴张了又开,她捂着耳机,苦恼地看着他们俩。
  当另一个叫小四的男孩掩着袖子走过来时,霁莲终于忍不住,她尖声大叫:“天哪――你们其中一个收收泪好不好?至少跟我说一下原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你们为什么哭成这样?”
  阿狗的声音更大了,不仅如此,还抱着安九痛哭起来。
  小四看了她一眼,垮下嘴角。“小浣要嫁人了,早知道我就待在牧场里,不跟小浣来这儿了。”他哽咽地说:“都是你啦――小浣本来是喜欢你的,可是你却变成女人,小浣一定是为此大受刺激,才决定要嫁给江云奇的。”小四泪眼蒙蒙地瞅着她。
  “是嘛――都是你害的,害我们没有老婆。失去小浣,我的心都要碎掉了。”安九捧着胸口呻吟。
  老天!她这是谁惹谁了?这座山根本不像贼窝,倒像一群又疯又傻的笨人窝,该呻吟地是她舒霁莲才对吧?
  江云奇又是谁?她在小韬的船上见过这人吗?
  虽然这些人跟她毫不相关,可是看几个男人为个女孩弄得斗志全无,她心里也不好受。
  像哄兄弟姐妹一样,她叹了一口气。“不要哭了!”
  “舒姑娘。”
  她回头,认得叫她的老人,是侯师爷。在小韬养伤期间,这些人都曾过来看过他。
  “有事情吗?侯老爹。”
  “唔……”很难得,他没有喝酒。“有件事情请你帮忙。喂――你们这些兔崽子,有出息点好不好?小浣是嫁人,又不是死掉,哭成这副模样。”他厌烦地踢了小四一脚。
  “她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都是你啦!侯老头,你干嘛答应小浣?”
  一直忙着擦眼泪的阿狗大叫。
  侯师爷嗤之以鼻。“她说要就要,我管得动吗?不想她嫁人就想办法别让她嫁,哭个什么劲?”
  “有什么办法?”听出一点希望,小四眼睛发亮。
  “还不滚过来合计合计。对了,舒姑娘,你也过来。”
  “我?”她指指自己,更迷惑了。
  *         *          *
  舒霁莲比他想像中还顽固,不过女人就是女人,只要动之以情,心肝软些的,还怕她不点头吗?
  更何况还有阿狗那些个亲卫队帮他。
  他早盘算好了,只要舒霁莲一弄好药,事情便可说是水到渠成了,只要丫头和小韬没感觉不对,这着棋是天衣无缝!
  他几乎要笑出来了。
  没有人能拒绝卜山秘密地窖里所收藏的金银珠宝,那是卜老虎十多年收回来的帐,钥匙一直由他保管。拿这一点没事在江云奇的前面晃,只要有那么一点儿发财梦的人,很难不上当。
  他的确做到了,江云奇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会成天问东问西的。侯师爷在墙角静静注视着江云奇的背影,他不会把小浣交出去的,小浣是他的,她一直是,不管江云奇是何种目的,他都会想办法要他滚!
  现在只要能说服大当家,相信领头的刘文和几个小伙子也会站在他这边。他休想用那些砸死人荣华富贵带走她。
  “江云奇!”侯师爷一眨眼,又换上那副迷茫茫的眼睛,摇啊摇地朝他摆过去。
  “侯老爹!”江云奇惊喜地转过身子,忙去挽扶,假装没有注意老人一身酒味。
  “好!好!年轻人很有礼貌,我喜欢呵……呵……我喜欢!”侯师爷大着舌头,朝着江云奇的背部一阵猛拍。
  “喵呜――喵呜――”大白猫走了出来,亲热地挨在侯师爷脚边。
  *            *         *
  “阿爹!撑下去,我不准您死,听到没有?”浣浣不准您死!您听到没有?“浣浣捏着侯老头不再醉言醉语的身子死命地摇着。“浣浣不准!”她凄厉地大吼,卜老虎想把她拉开,浣浣开始张牙舞爪,对任何要阻止她见父亲最后一面的人开始拳打脚踢。
  “丫头!”
  看她哭成模样,刘文也是鼻酸。他咕哝一声,急急上前去制住浣浣,怕她会把卜老虎打伤。
  妈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好计划,这丫头要是知道真相,铁定会用她百步穿杨的箭法给卜山大大小小都来这么一箭。
  什么为了卜山未婚汉子着想,什么为了不让浣浣对江云奇动心,这可恶的酸老头,装死倒像一回事,他两眼一合就轻松了,却累得一座山里上上下下全对丫头又诓又骗的!
  卜老虎也不好受,他轻抚着浣浣,对她悲痛欲绝的反应,可是在心里把侯师爷的破计划诅咒了一千万遍。
  他真是瞎了眼,才跟着这群白痴胡闹!
  “不――大当家的,您不要骗我,阿爹怎么会死?”她挣脱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到侯老头的尸体旁,开始嚎啕大哭。“阿爹!您当真不要浣浣是不是!你老人家又气我把酒给砸了是不是!阿爹……阿爹!到底……怎么发生的?”
  “是小钉子拣柴火的时候发现的。侯老头就栽在后山的小断崖后,怀里还抱着大白,那只猫也跟侯老头一样,掉下去的时候,头骨都撞碎了。丫头,老头子走得很安详……”
  安详?他摇头一叹,也多亏姓舒的那姑娘,有法子调出这种骗过活人的假死药,不晓得酸老头是怎么说服人家的。
  不过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大白的确是活活被江云奇砸死的,而侯老头的头顶还有道严重擦伤,要不是阿狗那几个动作快,还有舒霁莲的医术高明,恐怕这个闹剧真会演成悲剧。
  笨蛋!居然拿命、拿卜山的家当去跟那种人渣玩?卜老虎气得几乎要当场翻脸动手打死江云奇。这小伙子真够狠,连个老头都敢下毒手!
  “不要说了!”心酸淹没了她,她泪蒙蒙地朝前爬去,扑在侯老头身上,抓着侯老头自被抬进来后,那始终冰冷,却握紧的拳头往脸颊上搁去。“起来吧!阿爹,别吓浣浣,我是您嘴上老骂不乖,但是心里最疼的女儿啊!您不要不理我,阿爹――”她惨惨地笑着拖了一脸的泪。
  那双手渐渐地、渐渐地松开了――掌心里是一块苍翠的玉偑。
  浣浣震惊地跌坐在地上,她的眼光好久好久就只能死死在瞪着侯老头手中的石头。
  “浣丫头,你节哀吧!”
  “出去……都出去!”浣浣没命地哆嗦起来:“都给我出去!”
  “我们都离开吧!让丫头跟她爹好好聚聚,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来打扰!”
  江云奇以含着屿与歉疚的复杂眼神望了侯浣浣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大娘,你可不可留下来陪我?”浣浣垂着头,哽咽地问。
  刘大娘在门口停下脚步。“当然可以。”说完她看向刘文,后者点点头,眼神示意她别泄露,又看了浣浣一眼,这才嘀嘀咕咕地走出去。
  “丫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刘大娘扶着她耸动哭泣的肩膀,看看侯老爹,她不禁怀疑,自己怎么会被他们说服来参与这样荒唐地计划?
  小韬那孩子还被瞒在鼓里,万一他知道这件事,铁定又会气得吼舒姑娘。
  唉――事情越来越乱了,她都不知道怎办才好?
  而浣浣咬牙切齿,视线牢牢地盯住一个人的背影。
  一直到午夜之后,小韬才赶进灵堂,为侯老爹焚上一炷香。
  他大步跨进厅里,看到侯老爹的尸身已被安置在临时搭起的木架上,浣浣凄冷的脸上净是流不断的泪水,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冥纸投进火堆里。
  拈香上祭后,他望着侯老爹已换上一身素白的尸身,小韬跪在浣浣身旁,合掌为死者已脱离的魂魄祈愿。
  “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他拍拍她的肩膀,浣浣吸吸鼻子木然地点点头,又把手上的冥纸投进飞卷的火光里。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
  浣浣漠然地瞪着盆中飞舞的火焰,她放下手中的冥纸,跌坐下来。
  “凶手是他!”
  小韬倏然抬起头,“你确定?”
  “我贴身的那块玉佩给阿爹捏着,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凶手就是他!玉佩是我为了取信于他的东西,我真是愚蠢,那种人渣根本不能留,我……是我害死了阿爹,是我!”她剧烈地颤抖着,直到小韬将她拉进怀里。
  “不是你的错,小浣,别苛责自己。”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把眼泪拭净,美丽的脸庞绽着复仇的火焰,而后静静开口:“你等着吧!”
  *        *         *
  回到小船上,小韬被霁莲所说的话给吓了一大跳。
  “你说什么?这是个……是个计谋?”小韬寒下脸,霁莲被他突生的怒气吓得退后上步,咬着嘴唇不敢看他。
  完蛋了,早知道就不该听侯老爹的,可是阿狗那堆人简直疯了,居然……居然激动到要拔刀威胁她,本来以为跟小韬坦白,良心上会好过些,看来……唉!她错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更铁青,她开始扭绞双手,不安地提脚去磨蹭地板。
  就算这个荒唐的计划没气坏他,小韬也会被她负荆请罪的好人形象给惹火!这明明就是义父和侯老爹的烂主意,干她舒霁莲屁事?爱充好人,也不是这么充法的,笨蛋!
  他几乎快被逼得失去了控制,想到浣浣哭成那个样儿,怒气开始拧挤着发干的喉咙。
  “如果还是怎么样?说下去,我在听!”他咬着牙,在心里默数着一到十,以控制怒火,以往只要数一遍就够了,这回他真的气坏了,整整数了五遍才压下来。
  “你不要生气,我们都是为了浣浣,这个……这个出发点并没有错。”
  看在老天的分上,这女人有心不在焉的毛病,每回问话总得熬上三、四回才能得到答案。
  “你想说的是,侯老爹度并没有真的死掉是不是?”小韬不耐烦地大叫。
  霁莲不自觉地又朝后退了几步,只是一个劲儿地猛点头。
  “你不要生他们的气,我想……他们是真不愿意看见她和江云奇在一起,所以……所以……都是我害的……”她吓住了口,看到小韬越逼越近,而且,他从没这么严厉地瞪过她。
  “你……不要生气嘛――侯老爹的钥匙被江云奇抢走了,他头上的伤是真的,我本来劝他不要玩了,可是他还有阿狗那些人一直逼我,我……我没有办法啦;而且,他们说的有道理,真的……真的是我的错嘛,我要为浣浣的幸福负责的。”
  霁莲自忖:我怎么还能保持清醒地对他解释上一大串?任何女人面对这种酷寒的眼神,应该会立刻错倒才对。
  “请告诉我,怎么又是你错了?”他揉着眉心,仿佛已被她的文不对题弄得疲乏不堪。
  “如果……如果一开始,就让浣浣知道我是……女儿身,也许……也许她不会受到刺激去跟江云奇在一起,我……啊――”看见小韬的手伸向她,霁莲低叫一声,骇得紧紧闭上眼睛,等着他一掌拍昏自己。
  但在心里,她却有把握,笃定认为小韬绝不会对她动手。
  她竟然以为他会动手打她!小韬拨开她覆在额上的一缕不听话的前发,对她没有道理的畏惧无力地叹了口气,那气息拂动开启了霁莲的心房,她睁开眼,有些胆怯。
  他真的没打她,霁莲闻着他绿草般清新又温暖的气息,她失魂了――
  “我不随便打人的,尤其是女人。霁莲,你实在没必要躲我。”
  “那……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药是我给的,你不要跟他们生气好不好?”
  他深深地凝望着那双水汪汪的星眸,听着那软言相求的温柔口气,小韬又叹了口气:“霁莲,我非常不喜欢你这一点,日子已经活得很辛苦了,你何苦还要把明明不是自己的错误朝身上搅呢?”
  她慌得垂下头。“我……”
  “你们都低估浣浣了,你们当真以为她这么肤浅?”
  “什么意思?”
  “江云奇就是发毒箭伤我的人,也是张扬动了关系自王府里调来的人手。霁莲,你真的很天真,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微微张嘴,被他的话吓得忘了合上。
  “山……山里的人都知道江云奇的身分吗?”
  他摇摇头。“只有我和小浣,我承认小浣是对大夥儿撒了谎,她不希望任何人破坏了她的计划;而且,要依张扬对男人的特殊嗜好,只要他认定你是男人的一天,他死都不会放手。我不让你住进寨子里,也是因为怕江云奇看见你,徒惹出一些没必要的事端。”
  “我不知道,对不起。”想到那些日子的找碴,唉――真不知道这男人会怎么想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我还一直怪你,原来……这年事浣浣又为什么不说清楚?我想他们应该会谅解。”
  “小浣有她的理由。”
  “喔――”想必那个理由又是侯浣浣和陈小韬两人间的默契吧!她的心中充斥着失落感。
  “一定很重要吧!”她无精打采地问。
  “没错!小浣不说,是因为她航道侯老爹会反对。”
  “我……我可以知道吗?”霁莲知道自己不应该控询他人的隐私,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你想听吗?”
  失落感消失了,她抬起头,紧紧捏着他的手用力点头。
  “你觉得小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她……很美,却艳而不俗。她的气度和容貌应该是属于宫里的人;可是……可是一看她的行为和谈吐,却让我觉得……觉得……”
  “觉得矛盾!”
  “你也这么想?”她讶异他所接的话竟是她的心里想的。
  “她十三岁入山的那一年我就看出来了。小浣的才貌是这座山寨里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不过她可从不自以为是。”他微微一笑。
  “你也梦寐以求吗?”她试着不以妒忌的口吻说。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反常地没有戏谑。
  “不,我没有,我求的是你这个顽固的女人。”
  仿佛有人打了她一拳,霁莲差点叫出声。
  这男人在说什么鬼话?她退后一步,立刻被他拉回。
  她的心像方才上山时跳得那样喘、那样急,但这一次却抽紧得令她几乎要痛起来;但是,另外却有种完全松懈的释然。
  只为他不求浣浣!
  终于,她知道那深藏许久的情愫从何而来了――就在他搂着她同在飞奔的“追风”上;也在他当着卜老爹面前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的小河畔;还有那一夜星空纷纷坠落的星星下……
  霁莲又急又羞,连忙转过身去,一时间,竟拣不到适当的话可说。
  小韬把她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怀疑自己是否表明得太快了。
  “你在京城里,有没有听过‘兰岚’这个女人?”他若无其事地问。
  “兰岚?那个倍受九王爷宠溺的美人?”她仍臊热着脸,把恼神全放在回话上。
  他点点头。“说起兰岚,她当年曾被封为‘江南第一美人’,不过详知内情的人都明白,兰岚并不是道地的苏州美女,她真正的出身是边南一带山区,苗族的公主。”
  “有关兰岚过去的传言也是这么说的,但无人有胆子去探究事情的真实性,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这么美。”霁莲把自己所知的全说出来,不解小韬为何把话扯到一个不相关的女人。
  “想知到兰岚有多美吗?看看小浣,能生出这等美女,做母亲的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再一次,她被这个消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很久以前,侯老爹对兰岚一族曾有救命之恩,为了报恩,兰岚献身嫁予侯老爹;但就在小浣十岁那年,兰岚无意间在官道上邂逅了一名微服出游的大官,那男人一见她便惊为天人,不由分说地强架着她走了。”
  “那个大官是……九王爷吗?”她傻傻地问。
  “没错!侯老爹为此悲愤不已,但却无能为力,他只是郢州一个小小的穷县令,根本斗不过高高在上的王爷;更悲哀的是,兰岚后来竟也爱上了绑走自己的王爷。做母亲的心头舍不下小浣,想接孩子进府,王爷也答应了,但侯老爹死也不肯。兰岚无计可施,又不愿王爷左思右想,决定以朝廷徵选民间女子的方式,把小浣的名字排进郢州县内所选进的采女对册中。侯老爹心知肚明,他收拾细软,一把火把县令府衙烧得干干净净,然后连夜带着小浣往北走,逃进了卜山,这就是小浣的故事。我带你入山的那天,小浣在山下碰到江云奇,她看见他身上那块王爷府的金牌,那是九王爷的。”一会儿他摇摇头。“她想要控清楚江云奇上山的目的,所以故意这么做,可是现在却演变成这样。天哪!我真不知侯老爹和干爹在搞什么鬼,这种拿活人当死人的玩笑也开得出来?真乱来!要是浣浣知道了,铁定会气死!”
  就在此时,后方的林子里,忽然几只鸽子冲天飞起。
  “你在儿乖乖待着,别乱走动,我进寨子看看,也许还来得及阻止小浣做傻事。”说完,他便匆匆跑了。
  霁莲张口欲言,却只能心心乱如麻地望着他消失在林中。
  浣浣的事做都做了,她已无力挽回,但是小韬对她……对她的感情……天哪!她苦恼地叹息:该怎么办呢?家仇未报,小荷也不懂事,这一切都还处在浑沌中,但她却先一脚踩进感情的泥沼里,不可自拔。
  *       *         *
  所有值钱的金银财宝都放在这里!云奇兴奋地几乎快捏不住钥匙。
  今晚之后,他就要享尽荣华富贵了,再也不必回王府看他人脸色;再也不必去追查他怀疑是否存在过的鬼“纪连”;也不必去面对这寨子里男男女女对他的晚娘脸色!要是好运,他还能带着美如天仙的浣浣远走高飞。
  他迫不及待地拉开小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地窖里空无一物,除了积得厚厚的尘埃,还有废置的破落木桌,然后就是几只因突见光明,而吓得吱吱乱窜的大老鼠。
  这把让他杀死侯老酒鬼的钥匙,居然什么都没有?
  云奇急得满头大汗,他用力地支擦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呈现在眼前的还是……空无一物?他不死心,跑下地窖里,拨开厚重的蛛丝尘埃,但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的!那死老头不会骗他!东西明明都放在这儿,不会错的,一定有什么暗门。
  “你想找什么?”浣浣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由地窖上方传来,云奇吓得转过身子,本能挤出一张笑脸来哄骗她,但是一回头,他的笑僵在当场。
  一枝闪着光芒的利箭崩在弓上,浣浣把目标对准他的心房。
  从卜老虎到陈小韬,从刘文到阿狗,还有其他一剽他认得却叫不出名字的男男女女,统统堵在出口,个个都凶狠着一张脸,站在浣浣身边怒视着他。
  “小……浣……”他困难地吞了口口水,朝左边移了一步。
  从来没有一刻,江云奇对“后悔”两个字感受得这么深!
  “有……话好说,别……别……这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拿箭对着人,小浣!”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江云奇。”她的话毫无温度,杀意横生。
  “知……知道什么?”冷汗滚下了脸颊,他连笑都不知该怎么笑了。
  一块晶莹碧绿的石头滚至他面前,江云奇瞪着浣浣送他的定情物。老天!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那糟老头比他还奸,连死了都不放过他,还摆了他一道。
  “我不是故意的,浣浣,求求你饶了我吧!”
  他脸色发白地跪下来,心里头却快速地盘算着脱身之计。
  但是他却动不分毫,侯浣浣的箭法他见识过,加上身后那些人,他就算插翅也难飞。
  “你以为我真看上了你?”她冷笑出声。
  “……”他小心地朝外移了一步。
  “浣浣,看在我们曾经……”话还没说完,他一声惨嚎,那枝拉满弓的箭,速度之快地迅速穿透他的左手掌心。
  江云奇握着左手腕,痛得在地上打滚。
  “那是最不可原谅的部分。”她咬牙切齿地说。
  在江云奇热泪、冷汗交织一片,薄雾朦胧的视线中,她又缓缓自背后抽出一枝箭,正要搭上弓瞄准时,江云奇则疼痛难当地朝后爬走。
  就在此时,小韬的手放在她肩上;这是第一次他严厉地对她摇头说:“够了!小浣,你不能这么做。”
  “我可以,他杀了我爹!”浣浣快速地拉紧弓弦,再瞄准,然后怒吼。
  “侯老爹没死,浣浣!记得卜家的三大戒条吗?只要你身为卜山的人,就必须遵守……”
  小韬说了什么,浣浣根本没有听进云,她只听得最前面的那句话――爹没死?她不敢置信回过头,泪水刺痛了眼睛,刺得她再次哽咽。
  “小韬,你不要骗我!你也看见了,爹明明……他就躺在那儿,动……动也不动……”
  他摇摇头,冷冰冰地看了刘文和义父一眼。“这件事全是义父和侯老爹的主意,另上霁莲下的药。你放心!侯老爹还活着,他拉的目的是要你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
  她转向卜老虎,后者心虚地点点头。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把箭丢到地上,又将那柄弓扔个老远。
  “要不是我爹还有一口气,你根本活不出卜山。马上给我滚!二当家的,他现在是属于你的了。”说完,她再也没望江云奇一眼,大步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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