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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温柔藏在傲情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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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京城。
  坐落在故东厂大人贺宅正后院的一座精美雅致的小庭园,通过朱红小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名家设计的山水亭阁及雕梁画栋;画褛正门上方,有绿竹馁空雕出的四个隶书大字——“黎轩小筑”。
  里头住的可不是普通人物,这别馆可是九王爷最钟爱的女儿清黎郡主待嫁时暂居的小屋;三个多月前,她才被皇上指定赐婚,配予新任的武德将军——狄无尘。
  从离开废墟,到走进这里,至少也有一段时间了。外表看来似乎无伤,然而武天豪却明白,那段风中凄情,早把他的人整个都掏空了。
  无尘仍在关外末归,他只得搬进这里,随侍清黎郡主。
  他始终记得,第一眼在“黎轩小筑”外瞧见朱清黎的模样。即安说得好,一个“美”字并不足于形容她,他只知道当时他真是太惊异了,惊异这位稀世美女竟是大哥未过门的妻子!那双闪闪生辉的桃花眸子,笑起来比大漠的星星还明亮,挺直的鼻梁,衬上丰艳的唇角,茗不是他在心底早有唐璨,面对那张脸,他定会忘了自己是谁。
  即安形容得好,这是一张笑起来连和尚都会动心的脸。
  所谓字面上的艳光逼人,他那时才真正了解到;原来该属于女人的柔媚发挥到了极致,也能化为强烈光芒。
  早在进京前,他就听即安说过,长乐郡主和清黎郡主素来不和,直到他见到朱清黎,疑问这才打破。
  所谓不合的原因或者便在此,一个目空一切的美女,是很难忍受有另外一名比自己更美的女人出现,即使是自己的姊妹。
  清黎郡主,是武天豪所见过最好看的女人,比朱乐姿、玉如霞,甚至是……唐璨。
  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内心。
  几日相处下来,慢慢地他才了解大哥为何愿意答应这门贵族亲事。这位出身特殊的郡主,性格天真放任、活泼开朗,和内敛的唐璨比起来,是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尤其令他叹服的是,在朱清黎优雅折人的外表背后,她还有分男人也及不上的豪爽。
  大哥和清黎郡主的组合,令武天豪联想起自己,内心不由更加抑郁难耐。
  唐璨……她如今人在何处?虽然说好不要在乎,但是他怎么也做不到。
  “天豪!”朱清黎托着一盘点心,快速地走进来,“喏,吃果子,小雁要总管刚采下来,挺鲜的呢!”
  “郡主,你不用做这种事的。”他呐呐地说。
  “唉!又来了,真是的,都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还把自己当客人呢!要是你大哥从关外回来,我非要他好好说你一顿。”
  “郡主……”
  “唉!叫大嫂、叫大嫂!”朱清黎摇摇手,甜甜一笑。
  虽然是待嫁,可是她早把狄无尘当夫婿看待了,她一向很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像别的女孩儿家,心上虽欢喜,但嘴上却顾忌这顾忌那,别别扭扭,看了就讨厌!
  朱清黎笑道:
  “咱们讲好了嘛!没旁人在,要叫大嫂,要是有外人哪,才许你叫郡主。”
  她喜欢狄无尘,好喜欢好喜欢那块大木头,所以她认为武天豪叫她大嫂,根本是天经地义,管什么成亲前成亲后的,想到狄无尘……唉!她嘟着嘴儿傻傻地笑了笑,但一见到武天豪忧悒的脸,她又闷闷打住了。
  “又在想她了,是不是?”一见武天豪的表情仍是快快不乐,朱清黎叹了口气。面向他,双手托着下颚,轻柔说道:“天豪啊,说句老实话,要不是你们分开了,我倒真的想见见那位唐璨呢!”
  “别……提了。”他苦涩地回她一笑。
  又是一阵沉默,朱清黎在心里数了好几下,忽然很不避嫌地出手拍了武天豪的肩头一下。
  “要别握,就连你的心里也别握。走,咱们换套衣裳,出门晃晃去。”她开朗地笑了笑,“去嘛!过日子就是图个开心,在这儿东想西想也是胡混一天,倒不如出去找些乐子。”
  对这位郡主,武天豪永远技穷,她的笑容中,有一分比瘟疫还要快速的传染力,而且她的话,语带双关之外,偶尔会隐含着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新意。
  她说得好,要别提,就连心里都别提了,陪她去逛逛吧!分点心思,说不定,他的伤会好得更快!
  ※        ※         ※
  纷纷扰扰的市集上,清黎郡主和他皆是一身书生便装,悠然自在地走着。
  然而尽管如此,街上路人不时仍会瞟来奇异的眼光,或者错身而过后,又纷纷转头注视;原因是这两位一高一矮的书生,一个生得太俊逸出尘,一个则是有华美姿容,都是那么引人注目。
  但朱清黎是不管这些的,爱看任他们看去,她的快乐又不是建筑在这些人的眼里。
  “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啦!那儿有一个摊在卖炊饼呢!”她欢喜地朝前冲去,肩膀擦到一个负着包袱垂首走过的女人,她喃喃地说了声抱歉,转过脸,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叫着武天豪。
  “快啦!天豪,你快点啦!”
  那在前头走的女人忽然浑身一僵,忍着没敢回头去看看她所唤的“天豪”,只是停在最近的一个卖玉石的摊位前,久久没有动静。
  “姑娘,买块玉吧!避邪的。”那小贩见有客人,一张嘴讨好地笑着。
  女人的眼神清亮地映着一块块系了红绣线的碧玉,眼角却瞥见那追来的男子。她僵硬地微微转开些许角度,随手抓起一块特别油绿的玉佩假意研视。
  “郡主!”推挤过人群,赶上来的武天蒙无可奈何地笑着,“你太顽皮了,走这么快!”
  “哎呀!是你太慢了嘛!天豪——”朱清黎娇嘎地笑了笑,尽把小手举得高高的,指着街的另一边儿,“瞧!那儿有炊饼卖呢!咱们包几个正道罗村后头边吃边玩吧!”
  他看看天色,神色好气又好笑,“郡主,就要晌午了呢!你不回去用膳?”
  “我知道啊!不过,谁在乎呢!武天豪,你不会跟他们一样,要我回去吧?”她忽然可怜兮兮地抬眼看着他,又可怜兮兮地猛搓着那长长宽宽的大袖子,“小雁说碧罗村的景儿不错呢!我早就想去看看了,难道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天!她居然像个妹子跟他撒娇呢!那口气弄得他这位“大哥”真不知如何是好?
  “跟郡主在一道儿,我当然开心呀!”差一点,他就要忘了自己的身分,摸摸她的头要她别再这么装了,为此武天豪难得咧开嘴,温柔地笑了笑,“那你得听话,别到处跑,乖乖在这儿等着,我去买炊饼,别跑远了!要是找不到人,我会担心的!”
  “嗯!”朱清黎眼珠子一溜,用力地点点头,那模样有说不出的清俏可爱。
  那立在卖玉石摊前的女人,眼眸更加明亮了,亮得……就像在泪水中浸过似的,掌心上那块被随意拿起的玉石,忽又被快速安置回摊位里的红布面上,碧绿石头间,不知怎么地却含了一滴水。
  定了定神,等不及小贩开口热切地询间,她很快地又移走了。
  ※        ※         ※
  杀不了曲承恩,死一个曲展同也是可以的,反正她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杀人,她也没什么遗憾。
  武天豪……她瞪着这座曲家别馆,不解复仇的心为何变得茫然,握着剑的手更无力了,她在想武天豪,想他
  ……就像早预定了自己不可能活过今晚,所以,她纵容自己想武天豪。
  女人……陷进恋爱后果真是会变的,说什么长乐郡主任性泼辣,见了武天豪,不也柔软得跟水一样?
  而男人呢?
  你是我此生不渝的妻子!
  这句誓言犹在她心中回响着;然而,是吗?在片刻的此生不渝后,他就跟另一个女人开开心心!
  唐璨惨惨地笑了,干她什么事呢?那男人本来就不是她的,倏然,她握着剑柄的掌心紧密得没有缝隙。
  “曲展同,纳命来吧!”
  静静地宣誓完,她翻身攀进了墙。
  馆内,曲展同搂着怀中从百花楼送来的小风姑娘,正开心地俯下头要好好香一记时,厢房外的那扇门被猛烈地撞开,一个护院哀叫着滚进来。
  他用力推开小凤,身子朝后缩子好几寸。
  “来人,有刺……客,有……刺客!”看到门外进来的女人,他骇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避过飞来的那一剑,曲展同只觉脸上一阵刺痛。
  两名赶来的护院同时飞身跳进,一人缠攻唐璨,另一人掌心凌厉快速地拍中了她的背。
  刹那间鲜血狂呕而出,她踉跄地用身子撞开窗狼狈地跳出。
  失去重心的唐璨摔在院子一角,护着翻腾不已的胸口,她又吐了一口血,但没忘拼着余力把长剑一震,寒光闪闪,逼退了几个想围过来的胆小下人。她还努力想要睁开眼,但只能无意识地眨着,仿佛不明白眼前的景物为何在夜色中会变得更黝、更暗;她怒视那些逐渐逼近的男人,可是,终抵不过身上传来的巨大痛楚,两跟一翻,她昏死了过去——
  看到敌人倒地,曲展同迫不及待地领着提刀的下人大肆喧哗,嚷嚷叫叫地跑出来,似乎急于挽回方才一见唐璨提剑杀来便胆寒的颜面。
  “杀了这贱人!”曲展同忿怒地大吼,抚着脸颊上那一道轻微刀痕,恨意更盛。
  “不准动她!”一个声音响起。
  曲珞江站在门外,徐徐走进众人间,神态冷静从容。
  她注视着倒在一旁的唐璨,这女孩比在野州见面时更加憔悴了。曲珞江的不赞同浮现于眼底,杀人不能只凭一股恨意和勇气,唐璨这种打法无疑是自杀。
  “你想干什么?让开!”曲展同咆哮,“曲良,动手!”
  “是!小姐,你也看到了,这姓唐的贱丫头意图行刺少爷,实在太危险了,我先废了她手脚,看她还有什么能耐!”
  曲良才说完,刀便要落下,立刻一枚铁锥子打在曲良的脚边,在石板上擦出了几点火花,吓得他尖叫着朝外跳了好几步。
  “你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会连你两条手臂都砍下来!听到没有?”曲珞江恼怒地瞄过他。
  曲良退了一步,干咽着口水,想把情况解释清楚。
  “小姐,可是这女人想要杀少爷,如果老爷知道,怪罪下来,小的担不起。”
  “难道你担得起我?”曲珞江眼中寒光一瞥,曲良骇得噤声,转而向曲展同救助。
  “曲良说得没错,这女人本来就该死!珞江,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
  她转向另一个曲家主人,心中充满鄙视,真怀疑这个男人跟她竟有相同的一半血缘。
  她的教条里从来没有贪生怕死;或者,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权吧!
  再差一点点,唐璨就可以不落痕迹地完成她的计划了,可惜……
  “爹说过,他出远门的这段日子,由我负责曲家的一切,不管是在野州,还是在京里,所以我管这事自是应该。哼!我以为你应该吓得躲起来了,怎么,这回跑得比谁都还快?”
  “放肆!”曲展同狠狠地掴了曲珞江一巴掌,为她公然的侮辱恼羞成怒。
  放眼曲家十来个兄弟姊妹,哪个不是对他服服贴贴的,但这个野丫头,下山没多久,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旁的曲良还没来得及去扶起被打的曲珞江,就被她挥开了手。
  杜秋娘打她,她可以忍,但对于这个男人,她可没必要白白受他的悔辱。
  虽然在曲家她排行最小,虽然在曲家她只是个不值钱的女儿,但并不代表她天生命贱。
  樊记和曲家结合所带来的优厚利润,还得靠她牵成,连曲承恩都对她有分尊重,这个曲展同一该死!
  才一想完,她感觉衣衫飘飘,耳闻“啪”地一声,殷红火辣的五指掌印打得她面前不可一世的曲展同立刻仰面朝后平平飞去。几声此起彼落的尖叫之后,这一摔重重地撞了倒几个下人,曲珞江望着犹如鬼魅股出现在她身旁搀扶她的师兄。
  “你要是胆敢再碰她一下,我保证到时候你所受的苦,绝对不会少于地上的这位姑娘!”
  巫青宇漠然的声音一如寒冰,那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珠子全是杀气,冷幽幽地,在风中朝曲展同逼射而去。
  “反……反了,来人哪”在下人扶持下狼狈起身的曲展同捧着高肿的脸,原来的剑伤更加痛楚,他的精明高傲一时尽消,现下只能像只野兽大吼大叫。
  然而,曲家下人早在野州那场七采石的争夺战里,明白了曲珞江的地位,尽管她是个无名分的小妾所出之女,曲承恩却对她格外看重。
  这位曲小姐的过去是个无人能解的谜,她自小被送上栖飒山,一十六年来,她活在人鲜得知的世界里;而今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回到曲家,就做了一件其他兄弟姊妹都做不到的大事——奋不顾身地挡在曲承恩面前!
  以她的力量是很难抵挡武天豪的,但是有她的师兄巫青宇赶过来,就是这位看似不良于行,却毫不犹豫地就扁了曲家大少的男人,他们师兄妹俩还合力护全了曲承恩一条老命。
  虽有外人相助,但在曲承恩心里,从此这一对儿女的差别待遇就出来了。曲展同也许继承了父亲的冷酷和精明,却没有曲珞江那一分敢于随时抛出自己性命的魄力。
  在曲家大少爷的怒喝下,居然没有人愿意动一下下身子,曲珞江他们惹不起,而巫青宇,才亲眼目睹过他动手时的那分纤尘不染与狠辣至极,任谁都无胆去碰。
  “你……你们给我记着!总有一天,你等着,姓巫的,你别落在我手上,总有一天……”曲展同抖着手指指向巫青宇,狠话撂下,扭身就要离开。
  “慢着!”曲珞江在身后叫住他。
  回过头,曲展同瞪着这个有一半血缘的妹子。她的出现,一如他对于谋取七采石的戏剧性发展的不解。
  原拟可以得手的七采石不但没拿到,还造成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大大动摇,曲展同的心里,充满了对曲珞江这意外杀出的绊脚石的恨意。
  要说他恨唐璨和武天豪,倒不如说他更恨曲珞江。唐璨和武天豪不会让曲承思愈加清楚他的过失,但曲珞江会,加上她的年纪,这件事更让人忿怒。
  但是……他抚着自己的脸,庆幸黑暗中搀扶他的下人看不到他痛得泪水直冒,一双眼狠狠扫过巫青宇,曲展同想。这个走路一跛一跛的男子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他缓缓转向曲珞江,再次诅咒这两个人的存在,但他更恼自己的愚昧,干盘万算,他居然笨到要拿自己的势力去压两个在山里成长的混蛋,这一男一女看来根本就是不在乎、也不理会世间权势的粗人。
  “唐璨的事怎么说?”曲珞江淡淡地问。
  曲展同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许久才发现她脸上的五宫连颤都没有颤动一下。
  而那威胁话出口后,始终没再开口的巫青宇则轻缓地小移了一步。
  曲展同末受伤的一边脸颊痉挛了,忍气吞声之际,他闷闷地开口,“爹说,他不在的时间,你做主就好……曲良!”末了两个字,他几乎是发泄地怒喝。
  “小的在。”那比主子还要贪生怕死的男子畏缩地应了一声,戒慎地偷瞄了巫青字一眼,绕了一大圈奔至主子身旁。
  “爹出门前交代的,珞江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像逃命似的,这位向来不可一世的曲家大少爷,夹着尾巴,忿怒又惊骇地走掉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拉起地上女人的身子,曲良的感觉是忿恨的,他向来就讨厌这个过于冷静和精明的曲家小姐,她比曲家任何人都还要难掌握!
  抱起唐璨,他跟在曲展同身后,也忿忿地走掉了。
  “这样做好吗?”巫青宇负手站在身后,冷言问道。
  看着唐璨的身子垂垂地挂在曲良庞大的肩上,在夜色中愈离愈远,曲珞江的心,并无一丝胜利的快感。
  “你不赞同?”她抚着眉心,想到计划不茗想象中的顺遂,加上唐璨又受了饬,她的头微微胀痛起来。
  “不是不赞同,只是你爹向来不轻言饶人,如果让他知道你这么心软……”
  “不会有人告诉他的。你听到曲展同的话了,爹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我当家,谁还敢说什么?”截断师兄的话,曲珞江僵硬地走出屋外。
  ※        ※         ※
  人夜后,朱清黎仍无睡意。
  她来回拨弄着一页书,翻覆来去,就是那几句恼人的回文诗,什么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唉!她索性闭上眼,掩嘴又打个大呵欠。
  “郡主,您该歇息了。”丫头小雁捧着茶走进来。
  “我知道,下去吧!”她挥挥手,很例行地问了一句,“武公子呢?你送茶过去没有?”
  “锦春丫头送去了,可……”小雁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是古怪。
  “干嘛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就快说!”
  “武公子……”小雁小心地看了她一下,才轻轻地说。“人不在房里呢!”
  “不在?”朱清黎在凳上直起身子,寻思着,都这么晚了,武天豪还会到哪儿去?随即出言打发走丫鬓。“我想武公子可能是有事情,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下去歇着吧!”
  “是。”
  丫鬃走后,朱清黎愈想愈不放心。也罢!反正自己精神好得很,去他房里看看也好。
  一过花园,朱清黎脱下鞋子,蹑足偷偷越过几个打盹的守卫,到了西厢房外,她慢慢地蹬上阶梯。
  “谁?”房里的武天豪低沉喝间。
  “我……清黎。”她小声、夸张地喊,又叩了叩门,“天豪,快开门,要是被别人瞧见,咱们就惨了!”
  几声断续细碎的纱帐磨擦声后,门才被拉开,朱清黎忙乱得拎着一双鞋就先跌了进来,一见到武天蒙不豫的表情,她有些愕然。
  而且还不只于此,在这夜凉如水的冷天里,他居然上身赤膊,肩上只披了一件外衣。
  “大嫂,你怎么可以这样?夜深了,这样不好看!”他谴责地说。
  朱清黎回过神,不高兴地白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吃了火药啦!我可没惹你,锦春丫头说你人没在房里,我才想到要过来看看。人说长嫂如母,我是关心你,你可别凶我喔!”说完她弯下腰一边穿着鞋,一边偷偷打量着被薄薄纱帐遮起来的大床。
  “咦!里头有人哪?”朱清黎对仍是一脸不快的他促狭。地挤挤眼,“算了!知道你没事就好了,下回要出门,记得跟我说一声,唉!我不打扰你了!”她暖眯地笑了笑,拉开门又要走出去。
  “大嫂。”武天豪凝重地叫住了她。
  “没关系啦!我不介意的,男人嘛!何况你又不是无尘,打扰了你,我才不好意思咧!”她还是笑,就像个孩子似的。
  武天豪摇摇头,走过去把纱帐拉开。
  “你知道也没关系,大嫂,我信得过你;而且,这件事也要靠你帮忙。”
  朱清黎呆住了!床上躺着的女孩消瘦而苍白,襟上全是血迹,而一旁堆置着武天豪的外衣,点点滴滴,也是血迹。
  所有的孩子气和笑容在刹那间收得干干净净,朱清黎一抬头,严厉的目光朝武天豪望去。
  “怎么回事?你伤了这女孩?”
  武天豪仍是摇头,脸上有一抹悲怆,“你一直想见的唐璨,就是她。”
  朱清黎用手覆住那声尖叫,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有张清雅秀丽的脸庞,昏睡不醒的容颜是苍白而优愁的,显然她受了严重内伤,嘴角边仍有未干的血痕,偶尔,她会发出一丝疼痛难安的呻吟。朱清黎咬着唇,她不喜欢这种连闭上眼都备受侵扰的待遇。
  “她更……瘦了。”武天豪痴痴地望着唐璨的脸,喃喃地说。“她很……好强,可是,总是不知遣怎么照顾自己。”伸出手,他小心地去握唐璨的手。“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害自己?”顷刻间,两潭水气浮现在他眼里。
  清黎忽然鼻酸了。
  谁说“情”字这一关,就一定是快乐的?有些人,终究是要受尽黯然神伤的折磨!
  “你也受伤了吗?”朱清黎间。
  “没有。”他很快地清醒了,眨掉了不该有的泪,“我很好,我没有受伤。”
  ※        ※         ※
  第二天清晨,趁守卫换班时,他们两人偷偷把唐璨安置在黎香苑,就在朱清黎寝房的隔璧。
  武天豪一步也没有离开,他伏在床边,痴痴地守着唐璨。
  而当天的中午,朱清黎下一道命令,小雁冲进了黎香苑,把武天豪请出来。
  “大嫂找我?”
  “对!”她甜甜地笑一笑,挥退丫头,把那件折好的染血外衣搁在桌上。
  “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她说,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
  “什么消息?”他问,心里却隐隐有了谱。
  “你外衣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折腾了一夜,她的精神还是很好,只是口气变得更冷静。
  朱清黎是个聪明的女孩,武天豪知道她要说的话,脸上却还是坦坦然。
  “西郊外曲家别馆的少主人和仆人死在林子里,是你做的吗?”
  “大嫂聪明。”
  “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她提高了一点声音。
  “知道。”
  “武天豪!”她几乎要怒吼了,她不解,他怎么如此,无动于衷?
  “大嫂,我把璨璨交给你了。她是个好女孩,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伤过一个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大嫂,请相信我!”武天豪抬起头,虽对着她温和地笑着,口气却比石头还硬。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武天豪那不容置疑的口气,朱清黎忽然疲倦无比,“你总得告诉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吧?没头没脑的,你说你把人交给我,然后呢?”
  “从一开始,你说你会给你大哥一个解释,可是从你在江南找着唐璨,直到你把七采石托给即安交还无尘送回狄家堡,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因,你都没有任何交代。我知道我无权干涉你们兄弟间的事,但是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于情、于理,你至少要对我有个说明吧?要不然等你大哥回来,他会怎么想?”
  “我知道。”垂下头,他依旧默默无语。
  “你知道却不说,是不能,还是不愿意,或者……这根本就是为了唐璨?”朱清黎耐下性子继续说,“我不像你大哥,我不懂什么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义气和承诺;我只知道,要我帮忙,就一定得把话说清楚!”
  “大嫂,我只请求你替我好好照顾璨璨,那么,武天豪感激不尽,也能无牵无挂地走了。”
  “我不要这一钱不值的感激,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拗不过她的一再逼问,武天豪脸色沉了下来。
  “所有的一切。”
  他瞪着她好久好久,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开始慢慢述说那个由风里起缘的故事。他一直说,说那幽幽暗香的故事,说他们彼此深藏在心里的那分情素,陈阿文的生与死,以及她恨他……直到在林子里,那狗胆包天的曲家主仆居然敢趁着她重伤昏迷时,想要剥开她的衣物以逞兽欲,要是昨夜没有蒙面人通知他……要是他晚了一步……
  有关那一幕,武天豪忽然捧住头,他不敢想。天!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每一次只要他想到这里,整个人的血液几乎就要凝固!上天明鉴,他这一生从没怕过什么,但对昨夜,他是真的真的害怕!
  害怕从此便永远失去了唐璨,纵使她能狠下心对于他们之间完全不屑一顾,但他却没有办法放开她!
  仅仅就只为着一个理由——他爱她爱得那样深;所以,他一点都不后悔,挥剑杀了曲良和曲展同。
  忽地,朱清黎抓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坐下来。
  “坐着,我叫小雁泡壶茶,眼前的事咱们需要慢慢合计!”
  ※        ※         ※
  “这……这是哪里?”唐璨虚弱地睁开眼,警戒地望肴四周。
  “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个清脆娇婉的声音在上方回答她。
  “郡主。”唐璨听到武天豪优郁的声音。
  郡主?那这里是……。-。是王爷府了?她为何会在这里?还有武天豪,是他带她到这种地方来吗?
  唐璨发白了脸,采不及质问自己昏倒后的际遇,尊严的受创让她失去理智。武天豪该死!他怎么敢带她到这个地方来!
  想起身离开,不经意她却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体热,她开始颤抖……不,她不要碰他!光是这样,她就受不了!不要!她虚弱地推着他,她想恨他!她要恨他!
  “走……走开!”
  “她现在不想见你,武天豪!”那女声咯咯笑,清脆的笑声很是嚣张。
  “你……”唐璨扶住床柱,努力睁大眼看清楚那出声娇笑的女人。
  那就是长乐郡主吗?她冒着冷汗想。怎么会有这么美而不俗的女人呢?那天在街上偶遇,她迟迟不敢回头去瞧瞧这位郡主的模样,而今这样近的距离,够她看清的,也够她自惭形秽的。唐璨抬头望着武天豪,又转头看看那仍拨弄着头发,一脸开朗笑容的女子,她心痛地想着,这两个人……还……还真的很相配!
  “璨璨,你的伤还没好,别太累了。”隔了好久没有见面,武天豪没想到唐璨还是这般怨他。
  她瞪着他,胸腔急速起伏不定,“走开!”她喘吁吁地喊。
  想到在市集,他们在她背后上演的那一幕……和旧人此生不渝地海誓山盟后,便是和新人开心吗?他要开心,干嘛带她到王爷府,侮辱她、耻笑她吗?哼!她真的好恨他,也不齿他的为人!想都没有想,唐璨挥手一个巴掌过去。
  如果她打痛了他,也许他不会这么生气,至少她有力气跟他斗,可是拍在他颊上的掌心却软得一丝力道都没有!武天豪崩溃了,失去往日的自制,他抓住她的手,眼底全是心痛难忍——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该做的我都做了,你就这么恨我?恨得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是不是非要我死,才能赎掉害死你爹的罪过?”
  “出去!”她低头吼着,痛恨自己的眼泪这么不争气地立刻冒出来,眼看就要落下。
  “我不!唐璨,我受够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明白讲,生死一句话,我倦了!”武天豪忿怒地低吼着。
  “出去吧!天豪,让她休息一会儿,要吵架也要有力气才成哪!”朱清黎丝毫不受影响,推着武天豪,她仍是笑吟吟地走出去。
  在门口,她还不忘回眸朝唐壤望去。
  “这里是‘黎轩小筑’,我自个儿住在这儿,武天豪叫我大嫂,你想的话,也可以这么叫。对了,放心住下来吧!你要是真讨厌武天豪,我会替你把他赶出去!”她笑着笑着,末了才坚定地说。“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还没对郡主的身分反应过来,唐璨整个人便被朱清黎的那张漂亮冶艳的脸蛋给笑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十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茗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于何之,症——候——朱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还不到清晨,唐璨就醒了,醒得很干净,干净得一无睡意,她躺在纱帐里,听着那清亮的嗓音唱着。
  就在不久之前,她也曾为一个男人唱过这一首歌。
  那个男人……让她的心沉甸甸的……
  “灯半昏,月半明……”她反复念着这两句,分明叫自己别记挂他,但心里却清楚,自那次她动手打了他以来,整整一个月,她都没有再见到他了。
  再度合上眼,她以为或者自己应该马上就走,不管她心里其实已经喜欢上这位正在唱歌的清黎郡主,因为,她也明白,终究,这儿不是她唐璨的世界。
  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然而……天下之大,她却再无容身之处了。没有爹,除了复仇,她的心还能有什么冀望?
  “醒啦!”玉手掀开帘子,朱清黎那对桃花水眸儿正斜睨着她。
  “嗯。”她慌乱地应了一声,起身时全身坐得僵直。
  “干嘛这么紧张?”朱清黎娇媚一笑,“我又不会吃人,就算吃,我也不吃女人,我吃男人!”
  她礼貌地抿抿嘴。一个月不算短,她总还是不习惯这位郡主言行的——怪异!
  “想找武天豪?”
  唐璨心虚,急忙摇头。
  朱清黎托着香腮盯着她,仲手递了碗茶给她。
  “这样骗你自己有什么好处?都这么久了,不觉得无聊吗?不过,这会儿就算你想找人,也找不到了。”
  找不到?她悟然地望着郡主,语气因压抑而变得怪异。
  “为什么……找不到?他去哪儿?”
  “不知道。”朱清黎耸耸肩,变成反而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唐璨知道她是故意的。
  “郡主!拜托你告诉我好吗?”
  “你喜欢武天豪吗?”
  “不!”她咬牙坚持这个答案。
  “嗯——那敢情好。”朱清黎笑了笑,“他到王爷府去了,去找我妹子。”说完吸了口茶,盯着她又是坏坏地笑。
  唐璨立刻知道她又在唬人。
  “郡主!”唐璨叹了口气,是真的对她无可奈何,这女人的心思怎么这么活跃?
  “好嘛!好嘛!我要说喽!有关于武天豪啊,唉!小璨,你先告诉我嘛,都一个多月了,你气也气过了,到底你害不喜欢天豪?”
  “不喜欢。”她咬着唇,答案仍是倔强。
  “既然如此,那他去哪儿与你何干?”朱清黎冷下脸,满脸不快。
  “我只想问他,为什么送我到这儿来?”
  “他是来托我照顾你的。”朱清黎望了她好久,表情忽然没有生气,反而变得有些优愁。
  “郡主……”
  “愿不愿意当我的妹子?小璨。”
  “为什么这样问?”她的感情忽然崩断了,“郡主,为什么这样问?你不会没有理由就收我做妹子,告诉我,武天豪去了哪里?快呀!”唐璨摇着她,失控地、焦灼地掩不住惊慌之色。
  她问完话的一瞬间,乌云罩上朱清黎向来笑语灿然的脸。
  “到底怎么回事?说!”唐璨一手捏着棉被,脸色已经变了。
  “你动手打武天豪的那天晚上,他到衙门自首去了。送你到我这儿,是因为他相信我会好好照顾你。”
  那茶水忽地泼在襟上,好烫的一碗茶,庸璨的心口整个都抽痛了。
  “为什么要自首?”
  “他为你杀了人。”朱清黎悲哀地盯着她,“连我都看得出来,他对你下的感情有多深,像他那样温文和气的男人,都会……”
  “不!我不要听!”唐璨掩住耳朵,被茶烫伤的胸口更疼了。
  不值得,她不值得他这么做,这些日子以来,有关那晚的事,她都倔傲地没有问起任何人,但无论如何,她万万都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发展。
  “他杀了……谁?”
  “曲展同和曲良,还有在野州,他重创一名护院。”
  是不是要我死
  武天豪怒吼的声音犹言在耳,唐璨捧着心口,闭上眼喘息着。不要!她从来就不要他死!她爱他呀!她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他受伤!
  见她那模样,朱清黎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他临走前留了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她呆滞地问。
  随着尾音一落,冯即实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两封信,那总是开朗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唐璨的心更沉了。
  “我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再传小雁叫我。”朱清黎对冯即安说完,便抱着琴走了出去。
  “冯公子。”唐璨礼貌又强作坚强地点点头。
  他勉强点了头,把信封交给她。“老二画押入狱前交代的,只有你能拆。”
  “这是……”她捏着第一封信,是阿爹歪歪斜斜的笔迹,土黄色的笺上沾有血痕。
  “这是你爹死后,老二在他身上发现的,看起来,你并没来得及看到这封信。”
  “干爹……”唐璨喃喃念着,颤抖的手用力撕开了封口,抖开里头那张薄薄的纸笺——
  小璨:
  阿爹走了,怕今生再也没机会让咱们做父女了。
  你是这么乖、这么听话、这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丫头这世间如有轮回,等下辈子咱们再结缘了。
  把七泉石还给狄家!阿爹不想你这么做,武先生是个好人,阿爹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关心你,你要好好珍惜,别再倔强了。
  想到可以了结一桩心事,阿爹实在很欢喜,日后有刊么遗憾,也都不算什么了。在九泉之下见到你亲爹,我会告诉他,你过得很好。
  别去找曲家报仇了,阿爹已经把事情弄清楚,死也瞑目,只希望你能听爹一句劝,很多事冥冥中白有定数,杀人、报仇不能解决事情的,只要你今后好好听武先生的话,爹就很开心了。
  这个结局是阿爹自己选择的,千万别去怨怪任何人,原来咱们寻访这么多年,你干娘早就尸骨成灰,爹和你干娘夫妇一体,她先我而去,爹自无存活之理。
  另外,阿爹交你保管的那只囊袋,可否请你转交给曲家最小的女儿——曲珞江。在阿爹被囚的这段日子里,她带给阿爹很乡很多的快乐,请原谅阿爹的私心,也别怪阿爹这么做,她是你干娘为陈家留下的一脉骨血,那个香囊,原本就该她的。
  千万别告诉她有关于身世的事,她年纪尚轻,还不能承受这一转变,其实姓陈、姓曲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好好活着,阿爹在九泉之下,就很开心了。
  那些你认为不公平的事,就让上苍去决定一切吧!
  阿爹不乡锐了,记得,阿爹真的疼你!
  父绝笔
  下意识地捏着胸前的香袋,唐璨舜时明白了干爹在临死前对她重复的那些句子。她有些心灰意冷,但转而一想,自己占了父亲这么多年的爱,那曲珞江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分毫,够了!她能有什么好怨?
  再打开第二个信封,是武天豪给她的;然而,封套里却没有书信,她只捏到一枚凸出的小物,倒了出来,那枚小物是颗似曾相识的小银白圆珍珠,是那一年,她在景福大街遇到武天豪,之后她一直遍寻不获的珍珠耳环。
  她脸色再度发白,心脏绞痛得让她几乎尖叫,耳际也呜呜作响。
  “他人……如今在哪里?”
  “大牢。”
  那颗珠子被唐璨用力捏牢。不要!武天豪,你做了什么!你为我做了什么!
  “我要见他!”她捏着珍珠,哀哀地求冯即安,“帮我,冯公子,你做得到,帮我!”
  冯即安只是看了她许久,然后悲哀地摇头,“他不想见任何人,连我……都拒绝了。”
  “他……会不会死?”
  “他曾身为执法人员,做出如此知法犯法的事,虽然有九王爷出面求情,然刘护院断臂一事,及曲展同、曲良被杀一案,皆属蓄意。朝廷念在他过去曾为边防尽心尽力,死刑可免,然活罪难逃,只等刑部公文下来,即被发配流放充军!”
  “到哪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问。
  “合浦。”
  好久以前,她听戏班子里的人说过,合浦是个蛮荒之地,蛮荒之地……她想着,沉极痛极的思绪渐渐清醒了。
  她处心积虑要避开和他一块厮守,甚至早早便有相让之意,为的是要他有更好的结局;但谁知到头来,这种收尾更悲凉!
  武天豪把眼看要得手的名利给放开了!你何苦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薄幸一点,把凶手的罪名赖给我!野州通缉的是她,曲家追杀的也是她,但武天豪却担下来了,因为唐璨知道他是做不到的,一如他把珍珠耳环收着的那分用心。这颗珍珠她早就遗忘了,而武天豪,他竟珍藏得紧,是知道事已至绝望,他才还了自己吧?
  面对此物,她有何资格对那男人说恨道怨?
  “冯即安,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把你二哥害成这个样子。”
  冯即安看着她,他的确是想恨她的,但是他没有办法,这是天豪自己的选择,他相信,就算时间能从头来过,武天豪还是会为了她,再度挥下那一剑。
  那颗银白珍珠,早就说穿了武天豪的感情,冯即安什么说不了,也怨不了,只是想起来,他会有些战栗,会不愿相信,那竟是他一直认为永远令人放心的武天豪?
  那样温文儒雅、和气温柔的一个男人……爱,真能够把人伤到这步田地?
  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也痛心,远赴关外的老大如果回来,面对此情此景,又会怎么想?
  “这颗珠子,从他见了你之后,就见他细细收着,没人比我更明白他对你的心,所以,我根本没有立场怪你。”
  好半晌唐璨仍旧摊着手掌,望着那精巧的银白圆珠发呆。
  再抬起头时,送信的冯即安却已经掩上了门。
  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不好吗?如果你不满意,我还有成千上百个原因。我爱你。我只想得出这个理由,它最没道理,也最理直气壮。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个理由够不够……我喜欢这样抱你,感觉自已就像一座山似的。
  “天豪……”她呜咽喊着,掩着满眶热泪埋在袖底,她好傻、好钝,武天豪早就说出他的梦了,他梦想跟她一起,而她居然还猜忌他,多么可笑!
  一遍遍想着他曾说过的话,唐璨泪眼婆婆,握着珠子的手掌捏了又开,开了又捏。你是傻子,武天豪,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哭吧!她嘲笑武天豪愚味又迂腐,她只怪武天豪残忍又无情,难道自己就不跟他一个样?躲他骂他、轻贱他,是多么悲哀的方法,可是她只能这样来伪装自己,好层层筑起自己的心防,好让他不再看透她。
  说没有爱只有恨都是假的,说是怕爱他会更伤自己是真的。
  无论她怎么坚定,也受不住武天豪这分铭藏在心的情挚爱,眼泪不觉一颗一颗自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所有曾对武天豪故意装出来的冷漠、伪装都不见了,当泪水一落下,她整个人的倔强也在瞬息之间全都垮台。唐璨蜷起身子,整个人缩在床上,像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又像要完全抛开身上一切束缚似的,她凄厉地、放声地、恣意悲伤地开始痛哭。
  哭出她那时一直强忍着失去了干爹的痛心,也号出了将要失去武天豪的悲苦。
  ※        ※         ※
  隔天午后,唐璨下了决心,她要去找清黎郡主相谈一件事。
  “天豪他如果娶了长乐郡主,就都没有关系了,是不是?至少……九王爷不会让他的女婿被贬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唐璨满怀希望地问。
  朱清黎只是冷冷看着她,忽地,出手用力地捏了她脸颊一下。幸好朱清黎朴素惯了,她从来没有学会京城里那女老少习惯留长指甲好突显自己尊贵的恶习,要不然以她的力道,唐璨定会被活活撕下一块皮肉,那张秀丽的脸蛋也铁定因此破相。
  唐璨被她此举弄得呆愕无比,竟失去反应的能力。
  “你再说出这种令人作呕的话,我会揍人的;而且,不单只有揍你一顿,我还会叫人赶你出‘黎轩小筑’!”朱清黎松开手指,漂亮的眼睛充满怒气地说。
  “郡主……”摸摸脸颊,唐璨被她这么用力一拧,还真的很痛。
  “我从不以为‘谦让’是种美德,相反地,在感情的领域、在两情相悦的境界里,这两个字只能沦为手段;甚至于是狗屁不通的烂法子!你把武天豪让给她干什么?去问问武天豪,如果只是要他不受苦就大公无私地把他让给朱乐姿,我敢跟你打包票,他宁愿忧死、病死、气死在异地不回来!武天豪是什么样的人,你还看不透吗?”朱清黎十分恼怒,“一个你不小心丢掉的珠子,他都可以如获至宝地藏上个一年半载,这种笨得可爱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居然要推给别人,我有没有听错啊?接下来呢?你拍拍屁股,当没事一样地走掉,你以为这样就算了不起?你以为你这样算情操伟大?得了!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也要看那个‘别人’领不领情!唐璨,你要是真这么样想,就枉费我跟你交情一场!”她说完还不甘心就此作罢地摇头,辍了一口茶后,看着唐璨仍不吭声,她又发怒了。
  “这事从发生到结束,我和冯即安有没有怪过你-句?武天豪的性子就是那样,别看他和和气气,当他一旦决定了事情,有谁挡得了?也许无尘可以,但是他现在人在塞外,飞也飞不到这儿来。唐璨,你听我说,你又不是配不起武天豪,干什么这么别别扭扭的?”
  “郡主,你说错了,我真的配不上武天豪!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你也看到了,我把他害成这样!”
  “有人怪过你吗?”朱清黎挑衅地问。
  “不必别人开口,我唐璨心里知道。天豪前程似景,而我什么都没有,他应该跟狄将军一样,娶个能让他前程似锦的如花美眷,然后真心相待——”
  “够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赶人了!”朱清黎不耐烦了,张口就珞掉她的话。
  “郡主……”
  “什么如花美眷,像我这个样子?得了!”朱清黎不耐地罢手,“璨璨,我知道你是为他想,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早在他来我这儿之前,就回绝了王爷联姻的提议。光这件事就够乐姿恨上一辈子了,她那种人爱利更爱名,武天豪负着这么一个不光明磊落的杀人罪,你想她肯嫁吗?”
  这个消息令唐璨惊愕无比,她不言不语,紧握着那颗珍珠,她的掌心握得好疼好疼。傻子!武天豪,你为什么这样傻?为什么?
  “所以,现在武天豪就算反悔想回头,也已经挽不回了,他还是得流放上路,你如今去求谁都没法子,别再找我了。璨璨,我能帮的,我早帮了,事己至此,我能做的,只是依着武天豪的心愿,好好照顾你。”
  “郡主……”唐璨哀恳地看着她,心痛得眼泪几乎就要落下。
  “如果你还听不懂,就滚吧!带着你了不起的骄傲和愚蠢滚得远远的,十年、二十年后,你再扪着良心问问自己,是你的骄态和傲气带给了你快乐,还是武天豪的相伴带给你欢笑?”朱清黎叹口气,摇了摇头,“你真以为完全把人性摸透了?璨璨,要是你真这么自信,那你往后的日子,我才是真的看清楚了,简单、无趣、乏味,我看你不如剃了头当尼姑去,青灯木鱼比较适合你!”
  “别说了。”唐璨站起来,掩着泪眼一步步踉跄地走出去。
  ※        ※         ※
  唐璨翘首望着那轮夕阳许久,才转过身。
  “听说你找我?”
  她看见曲珞江的脸,仍安稳地藏在黑面罩底下。
  就是这瘦小的女孩吗?干爹的亲生女儿,真难以相信她们彼此的缘分,因陈阿丈,她们该是以姊妹相称的。
  自己犯了多大的一个错,如果她误伤了曲珞江,就算是死一百个唐璨,她都赔不起!
  再一次,唐璨以无比虔敬的心解下了香袋。所有的恩怨都过去了,干爹在世的时候,她总是自以为是地要为他好,她不是个好女儿,她从来没听过干爹的话;现在虽然迟了,但是她仍要做给爹看,不报仇了。死了曲展同,也够曲承恩去体会失亲之痛的,只是曲珞江……她应不应该说出这个秘密?
  “我爹生前交代,这个东西要给你。”
  接过那温暖清香的小袋子,曲珞江那清冷如霜的脸有一丝讶异。
  “为什么给我?”
  唐璨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爹只说,你带给他很大喜悦,如今他没有可以给你的,只有这个香袋,请你收下。”
  抿抿嘴,在这最后一刻,唐璨决定依着当初干爹的意愿,把秘密深藏着,永不说出口。
  “但是……”曲咯江还想说些什么,她心中有些恻然,和陈阿文相处时日不多,但她却对那慈祥和蔼的中年男子,有着说不出的孺慕之情。
  唐璨看出女孩的迟疑,“收下吧!对干爹而言,我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好女儿,就这件事,我至少该听话我想你一定是真的让他很开心。”
  “我并没有做什么……”
  唐璨没理会她的话,“谢谢你的不杀之恩,我知道你对我是有心留情。”
  把手掌合拢,曲珞江冷漠的眼神放柔了。
  “不要谢我,是你爹拜托我这么做的,我既然答应了他,就该把事做好;只是你……”她带着研究的意味看着唐璨,仿佛想看透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
  “都过去了,我不想追究那些事了,咱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曲小姐,不管你对曲家是存什么心态,我只能劝你一句,在那儿,自己要好好保重。”
  听出她的意思,曲珞江问道,“你要离开?”
  “嗯!”
  “为曲良和曲展同?”
  “对!”她转向曲珞江,表情是平静的,“你为什么要借我之手杀你大哥?”
  唐璨无语颔首,却怔于女孩忽然扯下面罩的举动。
  那是张非常姣美的女性面孔,五官清艳,只是衬上那双淡淡漠漠暴露在夕阳下的琥珀色瞳子,虽然仍是好看,却有着比任何人还要冷酷和漠然的如霜倨傲。
  曲珞江会对她手下留情真是奇迹,那瞳仁虽有陈阿文淡褐的色泽,却完全没有温暖,曲珞江的脸上看起来根本找不到“感情”二字存在。
  一如她微妙眼神所蕴含的简单意义,唐璨心里有冷飕飕的雪飘过,干爹说得对,曲珞江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虽然她不晓得这女孩是被什么该死的方式教养长大。
  “不为什么!那个人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应该存在的价值;至于曲良……。-。”原来缓和的眼神再度绷紧,她含怒看着唐璨。
  “那奴才违背我的话,本来就该杀,就算武天豪不动手,我也不会放过那混蛋!”
  够冷了,明知她不该笑,唐璨竟扬起了嘴角,她只知道有曲珞江在,干爹大仇注定得报。
  只是……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
  唐璨不再多说什么,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她听干爹的,不能决定的事,就交给上苍吧!曲承恩不会有好下场的,她只为曲珞江这个妹妹祈祷,期盼她会有个完美的结局。
  “曲姑娘,珍重。”
  “你也珍重。”
  看着唐璨的影子在夕阳下愈拖愈长,也离她愈远,曲珞江展开手中的香囊,那平放的绸布底面用银线轻轻绣了一个字——玉!
  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杜秋娘的话犹紫绕于耳,那陈阿文,究竟跟娘有什么样的过去?难道,仅仅只是一个旧识?
  她该不该替爹追究这件事?
  曲珞江合起掌心,再度瞄过唐璨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路尽头,心头忽然闪过一句殷殷切切的话——
  长得真好!跟你娘一个样,都好看,好看!
  抚着自己初见陈阿文时曾被碰触过的脸,那感觉很新;也不知怎么地,忽然,她心中有一种很痛很痛的感觉升起,就像香囊袋底那根缠缠绵绵的银白绣字,一层层将心绕紧。
  生平第一次,曲珞江为了感情掉下了眼泪,虽然,她真的不懂为什么……
  ※        ※         ※
  武天豪被押解上路的那天,朱清黎和冯即安在身后护送。出城之后没多久,远远地,就瞧见唐璨倚在树旁,着远方,那姿态、那模样一如她和武天豪初见时那般飘逸宁静。
  朱清黎回头,不知跟官差说了些什么,颇有深意地望了武天豪一眼,露出淡淡笑容,拉着冯即安先行离开了。
  隔了许久,武天豪只是静静凝视着唐璨,看着她走向自己。
  “你来做什么?”他哑声问。
  “看看你。”
  “看我变成这样?”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洗不净的狼狈,不禁苦笑。
  “没有……什么不一样!”她细诉爱语般地轻轻呢喃,伸手轻轻想去触他胡渣点点的下巴。
  武天豪突然快速把脸避开,不让她碰到自己的难堪样;唐璨的手,就这么停留在空气中。
  “你用不着这样的,躲你、避你、不敢碰你的人应该是我。”她喃喃地说。
  武天豪依旧不语,眼睛却回过来呆望着她。
  “为什么你总不骂我呢?。天豪。”“……”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总是这么……这么……”她侧着头思索了一下,像倾听,又像思索什么似的;无语之后,才把视线投在他清瘦的身上。
  “我从来就没有资格恨你,天豪。”
  “璨璨!”他终于出声唤她。
  “是我太骄傲了,是我太自负了,是我对人性太自以为是,毁了我们原来可以走下去的路;所有原来可得的快乐和情爱,都给我毁得一干二净!天豪,你该恨我!该恨我的!”
  “璨璨,别说了,我不怪你——”
  “但是我会怪我自己。”她飞快地插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走吧!我不要你欠我什么,我从来就不需要。”他挥开手,背过身子就要离开。
  唐揉的眼睛仍牢牢锁着他,而后摇头。
  “我跟你走。”
  “璨璨!”他停然转身,呆望着一朵微笑绽在她脸上。
  “我跟你走。”缓缓地,她嘴角扬着笑,“听起来很没有道理,但我却觉得理直气壮!”
  他只能被动地看着她,那己灭熄大半的微弱火苗慢慢自心中烧起,依恋的,狂热的,好像隔了干年万载,他经过-番绝望的挣扎过后,终于又再度靠近了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一层水光泛在她根根长睫毛上,漏湿了,也盈亮了她的眼。
  “再清楚也不过了,不是因为我欠你,而是我爱你——武天豪。”唐璨坚定地说:“谁都不能把我赶走,我只有你了。天豪,我不会再把你推给任何人了,我也不再让我的自以为是毁了这一切。清黎郡主说得对,就让那个朱乐姿闪边站吧!我是你的唯一,我有成干上百的理由不离开走,我不欠你,我只是爱你。”
  “你……何必这样?”
  “因为我爱你,这是第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也是这样,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一万个,都是这三个字。天豪,你要是不值得我爱,就算绑着我,我也只会淬你一口水,但你值得的,所以我跟你走,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跟随你去!”
  听到那些话,武天豪也动容了。
  “但你爹的死……”他颤抖地摸摸她的脸。
  唐璨摇头凄然笑了,“那封信……你早该给我的。”
  什么都不用再多说,他比谁都了解唐璨,昨夜在牢中冥思了一晚,未来的路虽无惧无悔,但也没有任何欢趣,而今……
  俯下头,武天豪带着虔诚的心吻了她。
  “我听说合浦那儿有很多山,可是都不高……”她小心地替他拨开头上的那一小片落叶,“你就是我的屋子、我的山、我的树,帮我遮风挡雨,替我摘星采霞,也为我托日挂月!有了你,我就等于有一切,其它的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天豪,我只要你就什么都够了;这辈子,就算是当个乞丐婆,我也会感谢上天,因为它把你给了我!”
  “这表示……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哽咽住了,认真问她。
  再也不迟疑了,她的心就此停泊在这儿,唐璨坚定地点头,字怀中小心地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他被铐牢的手掌上——一颗精巧细致的银白明珠,静静散着淡银光芒。
  “我爱你,夫君。”唐璨俯近身,靠在他肩头放松地合上眼。
  武天豪轻抚她的长长发丝,迎着凉风送来的隐隐清香,通往合浦的路忽然变得不是这么崎岖不平了,他早已经闻到青山环着他俩的甜蜜味道,就像茉莉花的洁净清爽。
  含着眼泪,武天豪露出那淡然,却充满希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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