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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清黎郡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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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清黎郡主大闹东厂,强把人犯带走的事,早在当夜就传到了张扬和贺家耳里。
  贺家劫案是何等大事,尽管人犯年纪虽小,但贺斐意并不在乎这点,他仗着王振是他干爷爷;隔日一早,便理直气壮地吵进了九王府要人。
  九王爷当然是震惊莫名,兰岚更是大惊失色,只有朱乐姿笑得好生得意。
  “我孩儿向来有些任性,看在她和狄将军大婚将至的分上,给本王一个薄面,此事暂且莫让王公公知晓,事后,本王一定会给贺少爷和张公公一个交代。”他寒着脸对贺斐意和一同前来的张扬说完,便吩咐李仁备轿前往黎轩小筑。
  入轿后,九王爷陷进了前所未有的难题里。清黎已经不是单纯为讨岚儿欢心所下的决定,虽然那是个该死的错,但他不打算后悔,也没什么好弥补的。十年前,他拆散了侯家,为了兰岚,他早就开启了祸瑞,而今仍是为了兰岚,他绝对不能让东厂的人查到清黎头上。
  *  *  *
  清晨时分的黎轩小筑,依旧春意荡漾,一点都不晓山雨欲来。
  九王爷亲临是多大的排场,王府里派来传讯的人一进门,吓得才上任的何总管紧急召集了黎轩小筑内所有的下人做准备。
  待在清秋楼看顾粱红蔓的狄无尘早就醒了。才出门,瞧见小雁慌慌张张地朝黎香苑奔去。
  “什么事?”
  “驸马爷,九王爷到这儿来了。”给何总管这么叫叫嚷嚷,小雁也慌得跟什么似的。
  “一大早吵什么吵?”侯浣浣揉着眼,随意罩了件衫子走出来。
  一见主子的胸口还半开着,更要命的是还在狄无尘的面前,小雁立刻刷红了脸。
  “没事的。”狄无尘比她还镇定,他把披风褪下,包住了半醒的女人。“进房去把衣服穿好,外头冷得紧。”他哄着。
  星眸半开的她全无尴尬之色,反而慵懒得对狄无尘一笑后,整个人全贴到他身上去;这样的亲密,让一旁的小雁呆住了。昨天前,这两人还互不吭声的呢,怎么才过了一晚,就好成这样?小雁呆楞楞地想。
  “你照顾她,我去瞧瞧。”狄无尘把侯浣浣送至小雁身边,吩咐了一声。
  *  *  *
  “她闯祸了。”
  “我知道。”
  九王爷皱起眉。听他的口气,好像完全站在清黎那边,但是,这不像无尘的作风。
  “无尘,我把清黎交给你,是因为只有你管得住她,结果呢?你居然帮着她去东厂抢人,你太让我失望了。”想到这事的麻烦性,九王爷失去了一贯的温文气度,恼怒得大叫。
  狄无尘没说话,请他上了清秋楼。
  “你们带走的,就是这孩子?”九王爷愕然地看着熟睡的粱红蔓。
  “没错!连我都受不了!她只是个孩子,东厂的人却严刑逼供。王爷,那些首饰我可以作证,的确是清黎送给她的。”
  看到那红肿的十指,九王爷失去了声音,好一会儿才接受了狄无尘的话。首饰?他皱眉,不解地看着狄无尘。
  “清黎呢?”王爷闷闷地问。
  “在房里,昨天为了这件事,她也累了。”
  “去把她叫起来,我有事要跟她谈!这事我要私下跟她谈。”王爷转过脸,想到贺家,他脾气又来了。
  “好吵哦!你们。”她终于走出来,淡淡脂粉仍盖不去眼下浮现的那眶黑眼圈。
  看到梁红蔓,她整个人清醒了。“黎轩小筑又不是只有一个清秋楼可以讲话,无尘,红蔓还需要休养,你又不是不知道。”侯浣浣有些不悦。
  九王爷瞪着她。“是我要上来的。”
  她好像这才注意到九王爷,屈身随意施个礼。
  “我有事跟你谈。”王爷气闷地走出去。“无尘,这是我们父女间的事,你别插手。”
  狄无尘想说什么,被侯浣浣挡住了,现在她也感觉事情不对劲了。
  一到临春阁,王爷的脾气再也挡不住。
  “你知道到东厂抢人是多大的罪吗?”
  “我没想这么多。红蔓本来就是无辜的,金锁和玉镯是我给的,不是红蔓偷的,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何必拿个小女孩开刀。”她理直气壮,根本没把王爷看在眼里。
  “你以为红蔓是因为偷窃的罪名送审?”他恍然大悟于狄无尘的话。
  “不是这样吗?”
  王爷忽然疲累不堪,原来以为狄无尘知晓这事,也愿意站在清黎这边:这样看来,九王爷终于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了。捧着头,他灰心地看着她。
  “我回王府了。”
  她赶忙走过去扶住他,再出声时,掩不住—分歉意。“对不起,我的态度太冲了。”
  “没有——”他抬起头,哀伤地对她笑笑。“清黎,我会处理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不明白有什么事能把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重挫成这样;她只知道,这段日子里,她对这个曾逼迫她的男人,早不自觉地生出了一分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多过对母亲兰岚的。
  “我认为有事。”狄无尘的声音,从阁外静静传来。冯即安在身后,神色很复杂。
  “无尘?”她不懂他脸色的阴冷,更无法看清九王爷在狄无尘出言后,那更显绝望的脸。
  “王爷,您的话问完了吗?如果问完了,那么该我来问我的未婚妻一些小问题了。”他按住她的肩,神情很冷淡。“坐下来。”
  冯即安在门外看守着。
  “什么事这样正经八百?”她问。
  “红蔓。”
  “那到底是……”她微微蹙眉。
  “不是玉镯——”他静静地看着她,那个计划一点都不荒唐,她比他想像的还要聪明,只是他太笨,他完全忽略了。
  狄无尘蓦然想起,小浣骂他无情无爱的话,她骂他永远不会懂那种为爱义无反顾的心!义无反顾,天豪,就是这样犯了错吗?狄无尘捏紧拳头,觉得自己再也不是自己。“红蔓送去当铺的,是你脖子上的金锁,但是那块金锁,却是贺家被劫的财物之一。”
  她愕然地望着他。脖子上的金锁明明是九王爷为了压惊,特别送给她的,怎么会变成贺家……侯浣浣脸色发白,想起陈小韬在袋子里随手翻起的那块锁片。
  一切太巧了!是老天有意绝她吗?侯浣浣抬起头……不!她不能否认,一旦撇清关系,红蔓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慢慢地,侯浣浣站起来,那样小心又谨慎。
  “你想知道什么?”
  “我正想问你。”
  翘起嘴角,侯浣浣笑出声。
  狄无尘不解她怎么能笑出来,他的心痛难道她一点儿都没感觉?
  “是我做的。”她说,语气斩钉截铁。
  “啪!”
  很清脆的一声,他扬起手,眼前的女孩被打得仆倒在地。狂怒中的他,努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怒意;但,最后还是对她动手相向。
  他不想打她的,可是他真的好恨她这么干脆地承认了一切。
  “是我做的。”她重复一逼,抚着脸颊。侯浣浣没有哭泣,不为什么,她早知道依他的个性,一定会这么做。
  “你真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他咬牙切齿。
  放下抚着脸的手,她认命了。“无尘,你动手吧!”
  “卜山的贼人呢?”
  “他们不是贼人!”她突兀地打断他。“他们不是!在我的心中,他们比你们这些当差的还高尚;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哪伯我身在王府一年、十年,也改变不了我对他们的爱。”
  一切的真相随着她的答案再清楚不过了,狄无尘霎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贺家的抢案是我策画的,那群你所谓的贼人也是我接应的。”
  “住口!你还执迷不悟!”
  “我根本就不后悔,信不信随你,反正我逃不掉,不过你休想逼我供出人名,要不然——”
  “不然你会死,用簪子吗?死你一人保全那些混蛋?朱清黎,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狄无尘苦涩地笑起来。
  “我宁可什么都不是。”她悲哀地摇头。“生命的价值重过一切,这是卜家的信条,我不过是——实践。”
  “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想?交出那些人,你还是可以——”
  她打断他。“所谓的生命,并不单单是指我自己的,还有别人。”
  “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就这么——”
  啪!那个巴掌又重又响,狠狠地、快速地,几乎是带着恨意掴上狄无尘的脸。
  “不准你这样侮辱我,你可以骂我不识好歹,但不准说我自甘堕落!我在卜家过得有情有义、抬头挺胸,这件事早在我十三岁入山那年就注定了!我侯浣浣身是卜家寨的人,死也不悔,我没有错!狄无尘,你以为你是谁?是神?可以左右他人的命运!”
  “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你叫朱清黎!你姓朱,你叫朱清黎!你是九王爷的女儿,该死的!我讨厌忘本的人!你明明是皇族的人,就算卜山把你养大,但那终究不是个好地方,你不能把你的忠诚栘一点点到这边来吗?你一定要把事情逼到这步田地吗?”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在这种情况下,没再动手打她,真是奇迹!
  他开始摇她,摇得她晕头转向,摇得她几乎要散了,摇得地眼泪失控地落下来。
  “那是个谎话,我要是真的姓朱,会不择手段地逃走吗?你以为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阿娘!我姓侯,是因为我爹姓侯。十年前,九王爷拆散了我的家,带走了我娘;十年后,我来看看娘,却被王爷一个谎话强行留下,你怪我逼得过火,那么,谁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娘人已经赔给他了,我跟那个九王爷本来就非亲非故的;他爱施恩,尽管找别人去……狄无尘想起她曾说的那些话,终于恍然明白。
  原来在九王爷和兰夫人之间,有这样一段往事。震愕间,狄无尘接受了这些话。
  “无尘,我从来就不认为贺家那件事做错了。从策画到动手,既使我顶着堂堂九王爷的女儿身分,我也不后悔。”
  “喀啦”一声,横亘在两人间的檀木圆桌四脚俱断,桌面也散得四分五裂。
  “你以为……我会跟老二一样糊涂?”
  打碎那张桌子后,狄无尘的力量仿佛也脱尽了,他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你不是天豪,我也不是唐璨。”她悲哀地盯着他。
  “那你要我怎么样?要我明明知道事实,却昧着良心放你走?”
  “我不会走的,我只求你放过红蔓,你知道她是真的无辜,错的是我,不干她的事。”
  “不可能!”
  “无尘,我只求你这件事。”她的脸颊开始发疼,眼眶发热。
  “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他恼恨地瞪着她,恨她怎么能不在乎地跟他讨论另外一个人。他爱她呀!那种程度不下于天豪对唐璨;放与不放,她知不知道这个抉择从知道真相后,随时随地都能把他撕成两半!
  她说得好,他不是天豪,他从小到大的坚定个性,是无法为爱抛诸一切的;而她也不是唐璨,她有牵挂,在卜家和他之间,她早就定出轻重。
  而且,她决定牺牲自己的做法,居然是最令他受不了的。
  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吗?
  “你要卜家,还是要我?”突然地,他揪起了她。
  她的脸色僵冷,这是昨晚用热情拥抱她、用爱情体贴她的男人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似乎未曾谋面,她感觉她的人正寸寸往下沉,仿佛跌入无底洞。然而,她的心却还努力地想挽回什么。
  “我两个都要。”她咬牙回答。
  “两个都要!哈!”他沧凉地笑起来,大声吼着她真正认同的名字。“侯浣浣!
  看来,你不光对钱贪心;我现在才认清,你对一切都很贪心。两个都要?你以为你是谁?哈!我不准,我不准你两个都要,你只能有一个选择,是我?还是卜家?”
  “我要你,也要卜家。”她还是相同的回答。
  “不行!有我就不准有卜家。”他咆哮出声。“我再问一遍,你要卜家,还是要我?”
  “这不公平、不公平!卜家寨是我的根,你是我的丈夫,你凭什么斩断我和卜家的关系?我拒绝选择,这不公平!”她痛恨地嚷起来。
  “你不选,可以,我替你决定!”他捏住她的手腕,那手劲再也没有以往的小心翼翼,她的腕骨传来一阵椎心的痛。“很简单,你选择了我,所以,把卜家寨的人交出来!”
  他真的要逼她,眼泪不争气地冒出眼眶,侯浣浣死命摇头。
  “把卜家寨的人交出来?”他咆哮。
  “你真的要逼我?”眼泪惊恐地跌下来。她咬着牙,开始麻痹自己的感觉。“好,我要卜家寨!狄无尘,你听到了,我要卜家寨。”
  他的眼神,冷如冰封。
  “我要卜家寨!你听清楚了,是你逼我选择的,是你逼我的。”她哭叫着。
  “很好!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在乎你。”好久以后,他才吐出这句话。
  侯浣浣跌坐在地上,她紧紧捏着衣襟;这一刻,她的心完全被撕裂了。
  “无所谓,我会留下来的,只要你放红蔓走。”她讶异自己还能开口说话。
  “你干脆求我放你走,不是更快?”
  “我不会这么做。”她喃喃呢语,走了过去,轻轻地、柔柔地,指间抚过他的脸。“我爱你,无尘。如果你放我走,我会轻视你的,我爱的就是这样坚定不栘的你;笑我傻吧!我不在乎!让红蔓离开,我留下来。”
  他真的就要相信她了,那泛着泪光的眼眸那样凄柔、妩媚,充满男人无法拒绝的恳求。他真的就要相信它了,为她那句——我爱你!
  “不!”他野蛮地吼叫,避开她的手。“你不爱我,你只爱你的卜家寨,我明白的,不要骗我,你已经耍了我一次,我不会相信你的,你是个骗子!”
  “无尘!”她还想解释什么,却看到他用力地摔上门。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心痛地哽咽着,泪水沿着脸颊潸潸而下。
  *  *  *
  “即安,我要你帮个小忙!”
  “帮忙?”他挑挑眉,先行确定了她没有说笑的意味。
  话说得也是,这时候还有谁有心情开玩笑?大哥已经整整一个下午锁在房里没吭声,而她的眼眶,甚至还是红肿肿的。显然,他们没有吵出个结论。
  “老大要我守在这儿,嫂子,帮忙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你可别太为难我。”
  她开门见山,倒也不罗嗦。“我要你把清秋楼里的那对姊妹带走。”
  没有回答,反应她的是冯即安的张口结舌;整整一分钟,他就这么瞪着她看,好像她说了什么荒谬无比的神话故事。
  这是个“小”忙吗?有没有搞错?要他放走人犯,居然是帮个“小”忙!
  “别像个白痴—样瞪着我,要还是不要?”她恼怒地问。
  “你——开——什——么——玩——笑?”冯即安几乎是哑着声音,低低吼完这句话。
  “我不是开玩笑,我只要听你一句话,帮是不帮?”
  “不帮。”回过神,他把头摇得像小孩玩的搏浪鼓。
  “你也表明了你的立场,是吗?”她锐利地直视着他。
  “没错,就算不站在官家这边,我也没有理由反对老大的决定。”
  “那好!冯即安,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帮,我自会想法子带人离开;到时,咱们就是敌人了,我会背上我的箭,你要是够聪明,就别试图拦阻我,想动手,我……”她一咬牙,把狠话撂下。“我会不惜一切,杀了任何挡我的人。”说完,她转过身去。“我很抱歉事情变成今天这样,或者,我们注定无缘当朋友。”
  隔了好久,冯即安狠狠咒了一句粗话,为什么这种倒楣事都会沾上他?
  *  *  *
  显然她要锦安送来的茶水发生了药力,冯即安伏在桌上,睡得正沉。
  她无感情地扫过他一眼,机警地避过警卫,往清秋楼快速无声走去。
  “走!带着这些银子还有这封信,到大街数来第三条小胡同进去,在拐角处,有位卖猪肉的朱大叔,你去敲他的门,然后把这块牌子,还有信给他瞧过——”她把当日下山时,卜老虎给她的那块牌子塞进粱红蔓怀里。“他会带你到关外的卜家牧场去,到了那里,你和绿蔻就安全了。”
  “那浣姊姊你呢?”粱红蔓哑着声音,泪水已经落下,她听得出来,侯浣浣的口气好冷漠,就像……就像他爹临死前认命的神情。
  “你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卜家牧场会保护你们姊妹俩……”
  “不!我要你眼我们一起走,浣姊姊,你是不是不打算离开了?不要,红蔓不要你留下来!”
  侯浣浣忽然狠狠地将她拉进怀里,她不想让粱红蔓看到她的哭泣。
  “走吧!趁现在没人,快点动身,你答应要乖乖听话的!”说完,她飞快地离开房间。
  粱红蔓呜咽着,蒙着脸悲伤地哭起来。
  抱着熟睡的绿蔻从后花园里偷偷摸摸地出来,梁红蔓正要依着地址,却在拐到大街上时,猛然煞住了脚。
  一个男人站在她前面,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笔直修长。
  店家两旁微弱的灯笼被风吹得幽幽荡荡,把他那张俊秀开朗的脸照得阴睛不定。梁红董忍着背伤,把怀里的妹妹轻轻放在石阶上;而后,两眼定定地望着冯即安。
  冯即安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女孩,怀里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应该是她妹妹了;他搓搓下颚冒出的一点胡渣子,仍在打量着她。
  天!他该拿这对姊妹怎么办呢?
  “放走我妹子,我跟你走。”梁红蔓终于开口了。
  “如果我两个都不打算放呢?”
  粱红蔓退了一步,眼底有忿怒,也有部分的绝望。然后她的背、她的手又疼起来。
  “如果你不让我走,我会不顾一切打倒你,让我妹妹离开。”她坚定地昂起下巴。
  一抹从容的笑,瞬息照亮他的脸。“抱歉!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想知道,你想要怎么样打倒我?”
  她被问住了,脸上起了一阵难堪的辣红。这男人说得没错,他虽然很清瘦,但看起来却不是省油的灯,她的话太自大了。
  “你到底放不放我们走?”
  “总要有个理由让我给大哥一个解释,要是办事不力,他会宰了我的。”
  “什么意思?”
  “比如说——让我不由自主就放了你,或者,把我放在一个无力阻拦你的情况。
  嘿!是你威胁要打倒我的哟!动脑筋哪!”
  “怎么……让你不由自主?”她皱眉问道。
  冯即安又笑了,把粱红蔓拉到灯下,仔细瞧着她的模样。“生得不错嘛!你这丫头如果再大些。一定是个美女,只要是个美女,就能让男人不由自主,可惜你太小,唔,没法子,真的没法子。”他摆摆手,很无奈地说,根本不晓得梁红蔓已被他这番话弄得一阵神智下清。“看来只能选择后者了。”他收起玩笑的心情,对她挤挤眼。
  “什……什么后者?”
  “就是……”他住嘴,叹了口气,不敢相信她这么笨。“把我弄昏之类的。”
  “我去找棍子——”她恍然大悟,很快地接话,说实在,再杠下去,她会先被他的话弄昏。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见她真的在一旁小巷里找出棍子,他微笑问道。
  “我叫红蔓!”
  “红蔓?”他咬住笑,这么清秀的姑娘家取这种怪名字,不过也没什么,叫红蔓还好呢!上回办案,还找到一个叫冷白菜和胡萝卜的;当时,要不是老大在一旁,他早就放声笑出来了。“那你妹妹是不是叫绿豆?”
  粱红蔓当他头壳坏掉地望着他瞧。这人怎么啦?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有的没有的事。
  尽管如此,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回话。
  “她不叫绿豆,她叫绿蔻。”说完,她用力地拾起棍子,真的朝他的后脑敲下去。
  “哇!你还真打咧!”冯即安闷哼了一声,回头瞪着她,他摸摸后脑,掌心里有被木棍擦破皮所渗出的血丝。
  难道她又会错意了?粱红蔓丢下棍子,赶紧去扶他。
  “是你叫我打的,不干我的事。”她喃喃说完,又道:“你没事吧?”
  冯即安无意间握住她被白布包得密密的手,梁红蔓被他一握,痛得紧缩了一下,但忍着没把手抽回。冯即安早就察觉她的异状,当他把她另一只也包得密不透风的手掌拉过来,霎时,他倒抽了一口气。他气自己白痴、气自己瞎了眼,这女孩的伤远远超过他所想的,他竟然钝得没注意这一点。
  对东厂的忿恨一时淹没了他的理智,莫怪那时大嫂会气得提刀砍人,要是他也在场,定要见血才能罢休。
  “天哪!你这么瘦小,怎么熬过来的?”口气一变,他充满了恼怒。
  粱红蔓刷红了脸,向来单纯的心忽然因这男人的一句话而起了异样的感觉。
  “已经没有事了,真的,没有事了。”她讪讪地说。
  “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冯即安冷冷地问。
  她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住了,抿着嘴,指指背,瑟缩了一下,才道:“用鞭子。”
  “还有呢?”他的口气更冷冽了。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她连连摇头。
  冯即安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一声有如野狼低咆的声音自他的喉咙传出;粱红蔓骇得弹退了一大步,顾不得手上、身上的痛,把熟睡的妹妹快速地抱起来。
  粱绿蔻被震醒了,小手揉一揉眼睛,又伏在姊姊瘦小的肩上睡着了。
  “把你妹妹给我。”
  梁红蔓退了一步,下意识拥紧了妹妹,她瞪着那双大手,又看看男人略带怒意的脸,她眼底生出敌意,后悔自己方才怎么没多用一些力道。
  “我不会伤害她的。”冯即安保证。不知为何,她的手臂松开了一些。“这么抱法,会把你妹妹勒着的。”经她同意,冯即安接过滴了一摊口水的小女孩。“要去哪儿?我送你们一程。”
  “你……”粱红蔓的手仍停在空中,被他的话弄呆了。
  “怀疑?要带路就快些,我这人改变心意很快的!而且也没什么时间了。”冯即安微笑。
  “你的头……没事?”
  “比起你的伤,这一棍死不了人。”他调整了抱梁绿蔻的姿势,头也不回地走去。
  *  *  *
  从事发至今,兰岚什么都没说,她紧捏着手绢儿,仿佛捏紧一分,就多一分活着的力量。当侯浣浣浑身绷直,跟着狄无尘踏出大厅,一眼都没望向她时,兰岚忽然冲过去,纤弱的身子伏在王爷跟前。
  “岚儿给王爷磕头、岚儿给王爷磕头,只要王爷饶过小黎,岚儿愿意一死。”
  她凄凄喊着,一次又一次地把头朝地面磕去。
  “岚儿!”九王爷震惊又心痛,抢着去扶她。
  回过头的侯浣浣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她忽然扯开一直扣着她的狄无尘,用力跪下。所有她曾经以为部收得很好的情绪,全部崩溃了。
  “不要跪他!我不要你的恩!我不要你的情!你早就放弃我了,我早就不在乎了,我不准你这样对我!听到没有,我恨你!兰岚,你听到没有?我不准,因为我恨你!”
  她大吼,开始发疯地朝兰岚又跪又叩。
  “你跪他多少恩,我现在还给你,我跪还给你。”她吼叫,一叩再叩。
  地板上虽铺了厚厚的地毯,但顷刻间,她雪白的额头上立刻擦出了血痕。
  还没从兰岚的崩溃中觉醒,朱清黎的失控再度吓倒了众人。
  见她如此伤害自己,狄无尘彷佛万箭穿心,他想抱起她,阻止她伤害自己,却被狠狠推开。
  “我不恨九王爷拆散咱们一家三口,我也不恨爹当年懦弱留不住你,我只怨你,我只怨哭哭啼啼的你。你掉眼泪,什么话都不说,爹叹口气,就放你走了;十年了,到现在你还是哭?你能不能够做些别的?不要再管我了,我早就不是你的小黎了!
  那一年我哭着喊你,只求你再回头看我一下下,别上轿去,我一直告诉自己说:“侯清黎,只要娘肯转回头看你一眼,她会留下来的,因为她是最疼你、最爱你的娘。可是,你没有也不肯回头,我对你的心早在那天就死绝了。现在你又要做什么?我恨你这么做,再也……”侯浣浣伤痛难忍,成串的眼泪进落而下。“再也不要……对你……我不准!我不准!”
  兰岚惨白了脸,拼命退后,整个人惊骇得缩进了王爷的怀中。“不要这样……
  说我,小黎,娘没有这样对你……”
  她根本听不到兰岚的话;侯浣浣整个人都淹没在十年前那失去一切的沉重记忆里——那段回忆,是她开朗生命中最难下咽的晦涩。
  伤口一旦掀开,她才知道多年来,她选择避开并不能保证一切安然无恙。因为她在乎兰岚,一如兰岚在乎她这个女儿的心。
  “小浣!不要这样,她是你亲娘,不要这样说她,纵然她有什么不对,都过去了!”看她这模样,狄无尘怎能再将她当个囚犯。
  他小心翼翼地自背后搂抱起跪着的她,侯浣浣依着他的胸膛,忘了自己还流着血,她和哭成泪人儿的兰岚凝望相望;忽然,她拍着胸口,复而紧紧合上眼,斗大的两颗泪珠再度溢下。
  “不要对我施恩了,没有用的,一旦我死了心,现在就算为我做得再多,我都不会要你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没有用的!”她软软地依靠在狄无尘怀里。
  “不要说了,清黎,逼你进府并不是岚儿的意思,她是真不知情;你要相信我,岚儿真的很爱你,你不可以这么说她,要怪,就怪我吧!当年是我硬拆散你们家,我一直在想着该怎么补偿你,看来……”九王爷灰心地摇头,满眼的沉痛。“是我错了,早在你来见岚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再也没有任何依恋了。”
  昏沉沉的侯浣浣茫然地收回视线,她推开狄无尘,蹒跚地走了几步,对九王爷诚敬地跪下去。
  “我不怨了,我真的早就不怨你们的,我知道您是真的疼我,要不然你不会逼我认你做爹,你只是用你的方式在补偿我,对不对?一想到这层,我没有法子恨你。”她转向兰岚。“我的幸福不是锦衣玉食,你若真在乎我,就让我离开。”
  “清黎!”九王爷眼眶发热,从来没有一刻,他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无力感。
  “我们走吧!”她想站起身,维持自己最后的骄傲,却在一阵晕眩后,整个人摔了下去。
  “小浣。”狄无尘将她揽在怀里,焦灼地大喊。
  “请御医来,快点!”王爷大吼。
  而昏迷的侯浣浣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抱着侯浣浣进房后,狄无尘和王爷、冯即安等男眷被请出房。
  狄无尘呆立门外许久,不愿离去。到现在,他还无法从方才在大厅目睹的那一幕情景平复过来;狄无尘知道她的个性独立,却从没发现地亦是如此爱憎分明。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深爱她了,因为,他们是如此相像,他们对事情都不轻易妥协,他们认为忠诚胜过了一切;所以,命运注定他们的缘分是不得善终的。
  “老大,你留在这儿也于事无补,还是先离开吧!”
  “即安说的没错,她一时之间还不会醒来,我们先到前厅去,好好商量怎么应付贺家才是。”九王爷也开口劝他。
  “有什么好商量的。”一想起她的抉择,狄无尘的眼神漠然,心痛更加剧烈。
  “她已经逼得我没有选择了;就算她醒来,结果还是一样。”
  “你不在乎她吗?无尘?你难道真的忍心牺牲她?”九王爷激动得握住他的肩。
  “我这一生从来没求过人,无尘,现在我求你,求你放过她,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起头的,这全是我的错。”
  狄无尘震惊地望着王爷,那充满哀怜的恳求,完全击中他了。
  *  *  *
  很少有事情能把冯即安吓成这样,扶着仍隐隐作痛的头,他的眼珠子骇得几乎凸出来;他闭上眼睛,再度打开,但停在眼前的女孩依旧没变。
  老天!这一切还不够乱吗?
  才不过两天,清黎郡主的昏迷已经搞得众人鸡飞拘跳,结果,这小丫头还来搅局……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瞪着梁红蔓,一个字、一个字地吼着问道。
  “我——回来!”她轻轻开口,等着他更大的怒火。
  “是啊!是啊!我看到了!你回来?该死!你为什么要回来?”他气急败坏地大叫。
  “我听到你和狄大哥的话,浣姊姊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我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呢?”她的眼中含着泪。“昨晚我见了小雁姊,知道浣姊姊的事,我更……不能走了。”
  “胡说,你明明已经出城了,怎么会折回来?”他几乎要咆哮了。
  “我……我……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为我和妹妹所做的。”
  冯即安翻翻白眼,差点没被她的话气死。
  女人,不管是十岁还是六十岁,他永远搞不懂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一声谢谢就这么重要?重要得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你妹妹呢?”他恼怒地问。
  粱红蔓怯怯地回答:“我托朱大叔带回家去了。冯大哥,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不能让浣姊姊受到伤害,你押我去见官吧!”
  他气得拉过她,不说分由地把她的手掌摊开。“你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明知是冤枉的,你就真的要去当替死鬼,是不是?”他吼叫,弄得梁红蔓泪涟涟。
  “爹……说过,这世间,本来就……不公平,没有青天大老爷,咱们穷苦人的命就这样……”她提袖抹去泪水,末料却愈抹愈多,未了,梁红蔓终于大哭出声。
  “求求你,冯大哥,浣姑娘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这事……可以不扯上她的,你也不……希望……不希望这个结局的,是不是?”
  搂着她小小的身子,冯即安咬牙切齿地瞪着天空,红蔓说得好!这世间是没有青天大老爷,但却不代表她就该做代罪羔羊。
  “我不会让你再受伤的,红蔓。”几乎像宣誓一般,他对女孩许下了诺言。
  “老三,什么事大声嚷嚷?”狄无尘走出来,一见梁红蔓,他的话没接下去,那张脸青了一层。
  而粱红蔓整个人被他这样一逼视,吓得全缩到冯即安身后去了。
  粱红芰并不知道,让狄无尘铁青着脸的并非自己,而是眼前缓缓朝三人走来的清瘦男子。
  狄无尘见过他的,那位主掌黎轩小筑的风水师傅——陈小韬。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尾声

  后来的好几天,她没再见到狄无尘,黎轩小筑一如往常。
  和狄无尘的大婚将近,园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布置,侯浣浣不晓得九王爷是用什么法子摆平了贺家,没人说,她也没心情问。
  从侯浣浣睁眼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生命里的某些东西——那些她极为珍视的、曾经细细收藏的东西,全部都失去了。她伤了兰岚,她也伤了狄无尘;侯浣浣捧着脸,却没掉一滴泪,她把一切都搞砸了,所有的一切,全给她毁得干干净净,她还能哭什么?她没有资格!
  她不再开口,只是消极地等待日子一天天流去。
  直到婚礼的前五天,她终于失控地痛哭了一场,收拾细软,决定离开这伤心之地。
  婚礼对她来说,根本是无意义的,就算她还能爱狄无尘一如往昔,可是他呢?
  那男人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原谅她做过的事,就像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来没有踏进过黎轩小筑。
  因为他说了,他不会再在乎她了!
  侯浣浣痛苦地闭上眼,这就是了,既然他一点儿都不在乎她,那么,离开又有什么牵挂?与其和他痛苦地厮守一生,倒不如一辈子孤孤单单。
  但临走前,她却无意间听到小雁和何总管的谈话。然后,侯浣浣知道她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粱红蔓被狄无尘和冯即安带回来了,那女孩撇清和她的一切关系,坦承自己和卜家寨有所牵连。而张扬和贺斐意找不到有关卜家任何蛛丝马迹,决意先处决粱红蔓,以儆效尤。
  侯浣浣当时眼前一暗,她浑身冰凉。婚礼还剩五天,而红蔓,却只有两天好活了。
  她机械化地跨出一步。这个消息,粉碎了她对狄无尘仅有的一点期望。
  看在九王爷的分上,张扬没有追究她干涉东厂政务的事,这点就足以警惕她别再做傻事了;但是,红蔓何辜替她担下这一切?贺家劫案是她犯的,别说跟红蔓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有,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那女孩给杀头,就算劫法场,她也要把人救走。
  无尘呢?想必会更恨她吧!
  侯浣浣的心缩了一下——是怨,还是痛,一时间厘不清。
  想起那个男人,也连带想起很多往事;然而,她的心绪反而清楚了,那是痛!
  她是不怨他的,因为她爱的就是那样完完整整的他;连他决裂后的无情,她皆心甘情愿受下。
  然而,为了红蔓,她必须站起来反抗他,她的良心,逼她要这么做。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反正,他早逼自己做了选择,他早就不在乎她了!
  *  *  *
  梁红蔓闭上跟。再怎么说,她都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死亡在她这般青春勃发的年纪,是多残酷的一件事。感觉扫在衣领后那块粗糙的木牌被大力抽下,地认命地闭上眼,身子微微颤抖,只等待—刀落下。
  冯大哥——她的心战栗了一下,轻唤一个人。
  台上的狄无尘只是漠然冷一张睑,当粱红蔓带着乞怜的目光看着他,他也只是瞪着刽子手手中那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刀身。
  “行刑!”张扬点点头,狄无尘抽下令牌,手掌在空中稍微停了一下。
  眼看大刀就要落下的,忽然一阵风起云涌,黄沙迷漫中,只闻那刽子手惨叫一声,肩上端正地插了一枝箭。
  狄无尘瞪着那枝箭,该死!他诅咒一声,他早就知道依她的个性绝不会就此松手。就在群众惊呼声中,还有官家纷纷拔刀吆暍的同时,数十名黑衣蒙面汉子自四周涌出,其中一名男子砍倒了数名东厂的爪牙,几个起落便跃上刑台,伸臂揽腰抱走了梁红蔓。
  狄无尘闪出,借力在栏上一撑,几个翻滚,在空中出剑攻向那蒙面人。
  他的每一招皆凌厉很绝,次次几乎逼得蒙面人脱手放开粱红蔓。
  “把人留下。”狄无尘冷冷地说。
  眼看拥着梁红蔓的陈小韬就要处于下风,躲在刑场东北角一处官家屋檐发箭的侯浣浣再度抽出箭;然而,却迟迟不敢瞄准缠斗的两人。
  两个都是她最深爱的男人,要是误伤了其中之一,她都会受不了。
  “我去帮小韬。”最后,她气愤地丢下弓,就要自屋顶跳下。
  “丫头,别去,要是让张扬认出你,会更麻烦的。这儿等着,我下去。”小安扯住地。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黑影子自人群中跳出,脸上亦是蒙着面,连连挡开了狄无尘的几剑,对陈小韬大喊:“这儿有我撑着,快带她走。”
  一看有帮手加入,屋檐上的侯浣浣和小安同时过去接应陈小韬。
  余下的蒙面人—看已经得手,全部迅速地撤离法场。
  “那是谁?”侯浣浣一边快速地解开梁红蔓的手,一边问道。
  拉下面罩,陈小韬的神色有些古怪。
  “一个同路的朋友,别问这么多了,咱们快走!他和狄无尘的本事不相上下,没事的。”
  她点点头,却忍不住频频回首。若不是亲眼瞧见,她死也不会相信抽下令牌的就是她曾想托付一切的男人,那发出的第一箭她本来是瞄向他的,可是她怎么也松不开弦。
  “浣浣——”
  她痛苦地闭上眼,狠心转过身。
  “你们先带她走!”
  “丫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安忍耐地说。
  “我知道,至少让我回王府一道,跟娘道别。”
  “小安,让她去吧!”陈小韬说完,抱着粱红蔓先离开了。
  新上来的帮手极为难缠,身手也是一流,几次眼看狄无尘就要让对方见血,偏偏又给避了去。
  对方似乎有心引开狄无尘,采边打边走的计谋,百招过去,只见两人愈打愈远。
  气得张扬刷白着脸,捏着袖子把桌子一阵猛拍。
  *  *  *
  九王府内,兰苑的一角。
  看到娘亲失神地靠在软椅上,侯浣浣心中一恸,双膝落地。
  “对不起!娘,女儿该死!女儿不该拿那些话来气娘。”
  兰岚错愕了一下,回过脸,苍白的脸颊流下两行泪。
  “对不起!娘不哭,娘不哭!”兰岚抱住她,提手急急拭去自己的泪。
  “是我对不起娘。”侯浣浣替她擦掉泪。
  一旁的九王爷,带着笑容,静望着这对母女。
  “我把阿娘交给您了。”她站起身,柔柔地对王爷说。
  “你要走?”
  她无语颔首。
  “王爷,你还会因为那场大婚而留下我吗?”
  他望着她,长吁一口气。
  “错是因我而起,不能再继续下去,我只要你快乐。你放心地走吧!一切都有我在。”
  她点点头,握住兰岚的手。“娘,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小黎,不,我该唤你一声浣浣。”兰岚心如刀割,却知道自己是真的留不住她了。
  侯浣浣微微一笑,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才跟着九王爷走出房。
  绕过中庭,到达门口——
  在大街的尽头,一名挺拔的男子牵着两匹马,正遥遥看着他们。
  “红蔓的事,会不会让贺家起疑心?”她问。
  “反正也没凭没据,他们动不了人的。”九王爷开口,唤的是她在卜家的小名。
  “小浣,回去之后,替我跟你爹说一声,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只要娘过得开心,爹不会怪你的。”她凄然一笑。“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该死的话,爹要是知道我这么不孝,他一定会骂死我的。”
  “小浣——”
  她抬起头,那绝美的容颜底下有种大梦初醒的恍然。“什么都别说了,王爷,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我真的该走了。”
  “小浣,无尘的事,你没有任何打算?”
  她一僵,眼前却是那枚在刑场里闪闪发亮的令牌。那令牌在无尘的手里,是他决定了红蔓的生命,也决定他和她之间所有的希望。
  “不!他不值得我在乎,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她咬牙说道,翘首仰看府里层层叠叠的楼阁花台。
  “谁教风鉴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她喃喃念道。
  狄无尘,她原来就不该认识他的!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宁愿自己不曾撞进那个破仓库,她宁愿自己没有在胸口上为他留下一道疤。侯浣浣僵硬地转过身去,双唇抿得死紧。
  “难道没有法子挽回?”王爷绕到她身前,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见两行泪滑下她的脸。
  “是他毁了这一切,不是我!”她哽咽了。“王爷,他要我在卜家和他之间做选择……他竟然这样逼我,他好残忍,我真的好恨他,我恨他无情、恨他没有心肝!”忽然,她很坚强地挺直背,含泪对王爷灿然一笑。“如此,谁都不能再强迫我了。”
  王爷默默地看着侯浣浣,心中满是感叹。
  “是劫是缘,都随风去了。替我跟小雁说一声,说我回卜家后,会惦着她;王爷,今后您和阿娘,要保重!”
  “小浣——”王爷呆望着侯浣浣撮口发出一声清啸。
  大街的彼端,陈小韬放开缰索,那匹白色骏马直奔向侯浣浣。以一个简单俐落的姿态飞身上马,她那姿态——意气飞扬,就像那一天,她抛开一切,迫不及待去找狄无尘表明心迹的义无反顾。
  但是夕阳穿过她的瞳孔,却有悲伤的霞光流露。
  “你还会回来看看岚儿和我吗?”王爷在她身边问。
  “会。”简单地下完承诺,朱清黎——不!是侯浣浣,在王府、在黎轩小筑,甚至在狄无尘面前的身分再也没有必要了!她终于回到自己的身分,跟着陈小韬,朝天涯尽头奔走了。
  “她走了?”狄无尘的声音在中庭后方响起。
  “无尘——”王爷回过头,一面走,一面大喊。“你来多久了?快!快去追她,那丫头很死心眼,你去追地回来,现在还来得及,快去!”
  他摇头,动也不动。
  “你难道就不能原谅她?”
  狄无尘还是摇头,神情黯然。“她早就做下选择,在卜家和我之间。”
  “不!那不能做比较。她爱你,无尘,一如我逼她在岚儿和地爹之中作选择;然而,那是不能比较、无法抉择的。有些感情,是你一辈子都放不开的,无尘,你一向聪明,怎么会这么糊涂?”
  “……”
  “逼她在卜家和你之间做选择,是不对的!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爱,这样做,对她太残忍!”
  “那又如何,现在已经不是这个问题了。重要的是——小浣的幸福并不在这儿。”隔了好久,狄无尘终于说话了。“早该让她走的!这里会绑住她的。”
  “那婚礼呢?你怎么办?”
  狄无尘的心突然被这句话俐落地撕开。他的手开始不能控制地颤抖,眼眶也发热;这一刻,他只想呜咽、只想痛哭,为心里的某个部分,正在流失的某个部分——在这世上,只有侯浣浣能填补的那一部分——
  或者,他永远也没机会对她说,他是如何为她义无反顾了。
  “我会想办法的。”他吞下喉头的硬块。轻轻地,抚触着又冒出头的胡子。
  *  *  *
  城门之外,那条通向关外的路,遥远望不着边际。
  “小浣,确定不回头了?”陈小韬深思地看着她,那些落寞和忧愁都逃不过他的眼。
  “你知道那儿不是我的世界!”她凄然一笑。
  “但你可知,卜家也不是你的世界。”他凝视着她。
  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语,侯浣浣的眼眶浮现了泪光,她狠狠别过睑。“别逼我,小韬!”
  陈小韬走过去,自背后轻轻环住她,轻轻叹一声。“我疼你,小浣,所以……”
  她抹掉了眼泪,回头努力地对他笑了笑。“我会复原的,小韬。”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你的决定,谁都无法强迫你;但是,小浣,有件事,我考量再三,我以为你有权利知道。”
  “什么事?”
  “红蔓和绿蔻,是无尘要即安放走的。”
  她如遭雷殛,僵在当场!
  “不……不可能!”她摇头,脸色发白。
  “在刑场帮我们挡开无尘的,你应该也猜得出来,只有即安才有那种身手。”
  她想到那位黑衣人的本领,脸色更苍白,天!她差点举箭杀了无尘。
  “你心里该明白无尘是怎么样的人,他绝对不会跟权势低头,任红蔓被活活诛杀的。”
  “不,不是这样的。”她惊恐地摇头。
  “为了能让你完全脱离贺家的阴影,明天的婚礼依旧会进行。”
  她呆呆地瞪着陈小韬,愕然地接受了那些话。
  “行过大礼,他会派出十多辆马车,自将军府移往关外,会有人扮成你的模样上车。明着是迎你回狄家堡,但实则是避开王振的耳目;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能完全脱离贺家劫案的阴影。至于劫囚的事,无尘也知道你绝对下会松手,为此,他要即安来找我,在张扬面前,我们演了一场戏。小浣,你了解吗?”
  “不!”她仍是摇头。“我不了解,我也不要了解,因为你说谎!”
  侯浣浣忽然扑过去揪住陈小韬,开始摇他、晃他、勒他,不准他再说下去,她对他一阵厉声大吼。
  “这样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狄无尘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不是任人左右的那种人,他根本就不要我,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对不会!”
  陈小韬分文末动,而揪在襟口的那双玉手,却无端颤抖得好凶。
  侯浣浣摇头,未干的眼眶很快地又潮湿了,她拒绝相信。“他绝不会让即安放走红蔓和绿蔻,红蔓是我想办法放走的,即安也不会帮我们,你明明知道红蔓是他捉回来受死的,你说谎,小韬,承认你对我说谎!快!”她哽着声音咆哮着。
  见她如此,陈小韬更加心疼。
  “小浣,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爱狄无尘。”他悲哀地瞅着她。
  侯浣浣退了一步,松开手,整个人再度崩溃。她握紧拳头,点点落在陈小韬身上。
  “收回那句话,我不爱他,我一点都不爱他!”她疯狂地命令他。“收回!”一拳打在陈小韬肩上,她哭叫:“我叫你收回,听到没有,我不爱他,我不想爱他!
  我也不要爱他!”
  陈小韬闷哼,整个人退了一步,忽又大步跨向前,狠狠抱住了挣扎不休的侯浣垸。
  “你这样骗自己有什么好?冯即安这一生听命过谁?就只有狄无尘能够策动他,你要是不相信,回到卜家牧场,你可以问红蔓!”
  “我不要,你们都串通好了,我不相信你们的话。”她大吼。
  “你爱他,为什么不承认?”陈小韬忍无可忍,捏着她的肩膀大声质问。
  “不!我不爱,我不爱无尘,我不要爱他!”她凄惨地哀叫,忽然用力抱住陈小韬。“帮我!帮我变回卜家寨的侯浣浣,把我变回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侯浣浣!
  小韬,我不要爱任何人,我不想爱任何人!他逼我做选择,他好残忍,这对我不公平,不公平!”
  “也许他是错了,但你不能否认,无尘对你也有情,只是他的方式跟别人不同。”听到那句话,她飞快地、胡乱地抹掉了眼泪,朝树下休憩的马狂奔而去。
  “小浣——”陈小韬大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上马,策鞭驰骋。
  “我去问他,倘若不问清楚,我死也不会瞑目。”她回头,扯着嗓子喊。
  *  *  *
  草原上,他呆坐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除了身后那名徘徊不去、他连看都没回头看的旅人之外,陪伴他的只有风声;但狄无尘是不关心这些的,他双手交叠,搁在颚下兀自发呆,而一旁的黑马,不时晃动着马尾。
  听到后头那旅人的衣角微微擦动草皮的声音,狄无尘以为那人要走了,可是等了许久,他都没再听到声响。
  直到他好奇地回头,才看清站在后头的女孩。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来多久了?”他站起身,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作梦。
  “即安告诉我的。我坐在这儿瞧你有半天了。”
  半晌,两人都很沉默,只有风声在周遭莫名耸动着。
  “为什么这样做?”她哑着声音问。
  凝视着她的盈盈秋水,看见她的新月眉微蹙,狄无尘一阵心痛,她为何还要回头,她可知他费了多大的力,才能张开手,放她飞去。
  “为什么?无尘,告诉我为什么?”
  他仍动也没动,只有狂风呼啸声在四周流窜着。
  “我对九王爷的承诺,不单单是带你回王府,他还要我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半晌,他终于开口。
  听到那些话,侯浣浣感觉肺部的空气正—点—点地被抽去;她转过身,所有目光可及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下停地晃荡,然后开始一片片地散开、飞落……侯浣浣慌乱地抓住白马的鬃毛。
  “就这样?”她努力把这个问句强装无伤地放出去。
  “你以为还有什么?”爱,还是夫妻之情?狄无尘想起她的抉择,苦涩地反问。
  九王爷说错了,他根本不在乎她!
  侯浣浣点点头,她早该知道的,狄无尘会这样做的意义。
  陈小韬和九王爷统统都错了,狄无尘对她没有半点的情分,但她偏偏要爱他,怪谁?怨他无情,倒不如怨自己抽不开身。
  “我知道了。”她吸了一口气,眼眶仍痛楚不堪。
  “你在那里,会快乐吗?”
  “跟你没有关系。”她快速地跃上马,背着他把身子挺得好僵直。
  往事有一天都会飘远,然后消失,终会有一天,将不再扎痛她——就像他曾经剃尽的浓胡子;然而,她深知她的心是不可能远走的,情种一旦生根,即使负心负意,但除非是死去,她不可能会忘记他片刻;她已经陷得太深:水远都抽不开身了。
  “胡子比较适合你,狄无尘。”坐上马鞍,她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狄无尘仍极目眺望卜家牧场的方向。虽看不到什么,但他却知道,只要她一定,在他心里的某个部分,从此也要随地葬在卜家牧场了。
  他是知道她的,她这一走,将不会再回头,倏然,他抓住她的缰索。
  “你呢?你又为什么来?”
  为什么?侯浣浣瞪着他的手,不相信狄无尘居然敢问她,难道她的狼狈还不够说明这一切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好逞能的。
  说出来吧!说完之后,她就不欠他了!该还的还清后,她将严令自己不再为情伤悲。
  “为你。”侯浣浣静静地瞅着他。
  “为我?”狄无尘的手微微颤抖,眼眶逸出热意。
  “对!我为你而来!我为你而回头,因为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她定定地看着狄无尘,想看出他对这些话有没有一丝丝的感觉;然而,在感情上,狄无尘的段数一直比她高。他把它们都隐藏得太好了,在满腮胡子盖住的半张脸上,他的眼睛冷静清亮依旧,她甚至瞧不见他曾经对她有过的眷恋心情。
  在心里扎根的感情开始拉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侯浣浣很痛,却喊不出声。她垂头,手指僵硬地摩擦着缰绳。
  “说下去。”狄无尘忽然高声命令她。
  “现在我宁愿相信,是红蔓真的打昏了即安,再自己想法子逃走;我也愿意相信,你没有默许小韬和我在法场上劫走了红蔓;这说法是很蠢的,说实话,我从不知道我也有这么可笑的一面,可笑地会去在乎一个责任重于一切的男人,但那偏偏是你,无尘。”
  “现在,你还在乎吗?”他几乎是很努力的,才能说完这句话。
  她该吗?无尘不是说了答案,难道他不晓得那个可笑的承诺对她而言,是个多大的伤害?
  “你以为呢?”她苦涩地问。“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吗?不,我不愿意,无尘,我不想在乎了,因为你不值得我在乎。”
  “我只知道要用我的方式护你周全。”他松开手,浑身力气像被抽尽。
  护我周全,却把我的灵魂砍得逼体鳞伤?何必呢?她想这般冷嘲他,却只能凄然说道:“我明白,男人的承诺!”
  “你觉得可笑?”他握紧拳头,咬牙看着她渐渐而起的笑。
  鞍上的她仍在笑,然后无奈地摇头。“不!我笑我自己。”
  “你不是为感情放弃原则的人,那是我最熟悉的无尘——我的夫婿。”她痴楞地说,复而看着更远处迷蒙的青山。“你对我的感情只有承诺,我总算明白了。虽然那不是我所能忍受的,但是,无尘,我要告诉你,有关我们过去的回忆,我不会忘!因为那是我跟你的,无尘,是我跟你的,但事情即使从头来过,我依然会走上原来这条路。”
  “放弃你的夫婿,维护卜家!”他心痛难忍。
  “一如你对王爷的承诺。”她回答得很快,思绪走回了更遥远的十年前。“我对卜家也是这样,所谓忠诚,并不是男人的权利,有些感情,是你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狄无尘注视着她,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错误;然而,一切似乎都无法再挽回了,而他亦无法再问她一遍愿不愿意留下,因为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他不再有资格了。
  “我走了!今后,你保重!”她咬牙进出这三个字,觉得心神俱碎。一拉缰绳,掉转过马头。
  就在临走前,狄无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她的手顿了一下。“你说吧!我在听。”
  深吸了一口气,狄无尘确定自己不会口吃得说不全,然后,他缓缓道出了深藏在心里一直最想对她说的话。
  “你曾经为了天豪,骂我不通人情、没有感情——”
  “无尘,我不是——”她咬着唇,想辩驳什么。
  “别说话,让我说完。”他大声截断她,然后放柔了声调。“其实你说错了,也许我不像天豪那样,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比谁都了解,那种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心。”
  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脑袋轰隆作响。刚才那句话是无尘说的?从不坦言表明自己心迹的无尘开口发出来的声音?她霍然转头,却看他大步走了。
  “无尘!”她喊。
  “小浣,今后一切珍重!”他没有回头,朝自己的黑色座骑走去。
  “无尘!”她加大音量,震惊地又喊了一次。
  他却没有回应,宽厚坚定的背影说明了他有着绝对的决心——不会转身。
  他说了这些莫名其妙、该死的话之后,却选择离开?才要先他而去的侯浣浣惊惶失措地想。
  “狄无尘!”最后一次喊话,她几乎是用咆哮的;可是他顽固的脑袋仍没回头。
  要他转头有更好的方式,侯浣烷二话不说,自马背上的鞍袋里抽出了两枝箭;弯弓、搭箭、紧弦、瞄准、松手,五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快捷得近乎完美。
  而她的心也在箭离弦的那—刹那间完全澄清了,原来不确定的心情都尘埃落定了;她从不知道一颗碎裂的心,能因一句话而在短短的时间内愈合得如此迅速且无痕。狄无尘不是轻易出口言爱的人,而她此谁都清楚,这男人已经说出口了——他爱她,他真的爱她!
  一如她爱他!虽然侯浣浣不知道在彼此之间,是否有着相等的比例,但她不会要求太多,只要狄无尘给她一个开始,她相信她会做得更好。
  因为她爱他,她要定他了!
  连续两枝长箭迅速、接连划破长风而去。空中依序飞着同样一道弧线的箭身,轻快地奔跃过狄无尘,最后直直掸在他身前的草丛间。
  那两枝颇具威力的箭让他咕哝了一声。
  “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我知道你很行,不必这样送我。”他还是没回头。
  侯浣浣幽幽叹口气,想起在山洞巧遇江云奇的那天,她是怎么蔑视了他的命令,但眼前全是一片乱草和岩石,根本看不到一棵树,就算有树,她也没力气学他挥拳乱打;跳下马,侯浣浣又从身后抽出了一枝箭。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会让你走回狄家堡去?”她尖叫。
  “你在威胁我?”他霍然转身,瞪着她的箭;她竟敢、竟敢瞄准了他座骑的后臀。明明不是笑的时候,但狄无尘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我不是。”
  他的话让她在一瞬间,整个心情全落到谷底。
  狄无尘的话说得好,难道这一生,她只能用这样泼辣不讲理的方式对待他?
  “你走吧!”她放下弓,却没放弃自己的决定。“但是,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拖出来。狄无尘,我把你的话听清楚了,现在,我也要把我要说的话清楚地说出来。没有自尊,放下骄傲,我要告诉你,你是我要的男人,除非是我侯浣浣死了,要不然,这辈子我绝不会对你放手的。”
  他睁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她看。在他走近她的同时,狄无尘一直是维持这样可笑的表情。
  “把话说清楚!”他喑哑着嗓子,粗声命令。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还在乎我的话,那我爱定你了,无尘!”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但,天!为何她好想哭。
  “再说一次!这些事之后,你还爱我?”他问,庞大的身躯竟微微颤抖。
  她注视着他,缓缓下马,与他对立站着,在过去的每一刻,总是想把他压倒的气势虽不复见;但,侯浣浣仍然傲慢地点头。
  “是的,我爱你!无尘,我早说过了,我爱的就是这样死脑筋的你,但是你呢?”她说得自然、笑得甜蜜,丝毫不觉羞意。
  狄无尘朝她走近一步。呆呆地,提手拨弄她的头发;当他瞧见她满眶的泪水,猛然,狄无尘拽她入怀,拥住她的力量好沉、好重。
  “我要你。”抬起她略为消瘦的下颚,狄无尘野蛮地攫住她的嘴唇。他卷密的胡子扎得她柔软的脸颊一阵刺痒。
  够了!这样就够了!
  侯浣浣的泪沿着脸庞滑下,她不会要求他说的,这三个字是用了他多少力量才告白出来;她知道如果再逼他,会把他掏空的。
  反正总有那么一天,也许那时她的牙都掉光了,而他的头发也花白了,倘若那时他仍固执得像头牛,她才会准许自己提着菜刀去逼他说出那个字眼;但是,现在她不想,他问她话的模样就像个生怕被拒绝的孩子,天!她的心好疼。
  她激动地揽紧他的脖子,用力地回吻他,发狠想吻碎过往横亘在他们之间痛苦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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