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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一举两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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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一章

  过了今夜之后,他便人财两得了。
  男人抬头打量前方那座宏伟的雕楼,然后自怀里抖出一块汗巾,蒙住得意的笑脸,顺着早缚在三楼的绳索,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
  想到好事将成,他一颗心就像裤裆里的色欲,高涨到无法按捺。
  上了三楼,男人蹑手蹑脚的拉开窗户,跳进房里;透着薄薄的月光,依稀可见眼前矮床上,在软纱薄帐后躺着一个女人,其间轻柔酣声,隐约可闻。
  搓着绷紧的裤裆,他猥琐的褪去上衣,一脸猴急样,只等掀开薄帐,就要一扑而上。
  一簇烛火毫无预兆的亮起,接着自他身后传来一声低低轻笑。男子大惊,急忙转身!
  烛光掩映下,那名斜倚小桌、轻托脸颊的女子正并腿而坐,仿佛是早早就等在房里,那表情似笑非笑地望着这夜半闯入的不速之客。
  凭心而论,女子长得并不出色,勉强只能称得上是五官清秀;但不知怎么着,在这样的昏暗夜里,就着那微弱火光,却衬出她特别引人注意,尤其是绘在左脸上那朵清艳的桃花,更为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娇柔。
  “我……呃……久姑娘?”男子张口结舌,一分钟前的色欲和恶念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他左右张望,如果他想得手的女人就在眼前,那么,躺在床铺上熟睡的人又是谁?
  他警戒的往后退,小腿撞上床铺,还没来得及转头,只瞥见寒光乍现,一柄短剑破帐而出,牢牢抵在咽喉上。
  顺着剑柄望去,握着剑的,竟是个比微笑女子还要青春貌美的小姑娘,体态圆润,却不显痴肥,挥剑的动作甚至比一般男人还来得灵活敏捷。
  “夜半偷香的滋味如何?王老板。”被唤作久姑娘的女人仍是笑容可掬,但细长的眼眸却如婢女手中的短剑,寒意森森,半点笑意也无。
  “久姑娘,我……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死老头、糟老头!白日见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也跟那些色胚一样,一肚子坏水,背着人净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挥着短剑的婢女清儿冲着王宗便是一阵破口大骂。她可没有主人的好耐性;这些日子,不定时在三更半夜被些臭男人坏了睡眠,脾气能好到哪儿去!
  “在……在下是心仪久姑娘的美貌,没……没别的意思!”
  “还有吗?”清儿斜睇着他,满脸不屑。
  王宗很想再说些什么,以表诚意,可喉头上冰凉的剑刃贴得这么紧,他的脑袋瓜实在挤不出任何文采,只任豆大的冷汗如雨直下。
  “你是第二十三个。”岑久说道,突地插进两人之间。
  “什……什么意思?”听出她话中带着诡异,王宗突然吓得面无人色。
  也难怪他这么害怕,这个叫岑久的姑娘,年方二十六,年纪虽轻,但在秋水县里,却是个出名厉害的女人,会想出什么法子治他,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住他隔壁店里的何掌柜,会在过了某夜后,落得一头一脸的伤,但逢人问起,却始终三缄其口。
  原以为以他那逛遍秋水县所有妓院所练就的好功夫,能轻易摆平一个未经事的黄毛丫头,现在,王宗只怨自己太过轻敌。
  正懊悔着,没防清儿手上的剑柄往内一扣,狠敲了他脑袋一记,痛得他哇哇大叫。
  “笨!这样也不懂。咱们姑娘的意思是,这半年里,你是第二十三个摸上醉仙居的臭男人!”清儿骂道,瞧她年纪虽小,出手可一点儿也不心软。
  “久姑娘年……年轻貌美,小人实在忍不住倾慕之意……”
  “这话已经说过了,换点新词儿吧!你怎么不干脆直说,是贪图咱家姑娘的醉仙居呢!”说着,清儿举起拳头,又重砸王宗的后脑勺两下。
  “你们这些死男人、臭男人,一个个全不是好东西!咱们姑娘是什么人物,岂会着你的道儿?想要醉仙居,你干脆去死吧!重新投胎去还有机会!混蛋!”
  “久姑娘,你大人大量,原谅小人!”在这胖姑娘的拳打脚踢下,王宗全无招架之力。他开始抽噎、痛哭、哀嚎,眼泪鼻涕流得一塌糊涂。
  “清儿,如果打够了,就带他出去吧。”岑久攒眉,似乎不胜这般吵闹,一挥袖,连训斥的话都懒得再说。
  清儿领了命,一路把王宗连踢带踹的带出去了。直到门掩上,岑久的眉心才舒展开来。
  那王宗虽有些拳脚功夫,但她并不担心;清儿出身武林世家,身手好得不得了,之前那二十多个意图染指她的男人,也全给清儿整治得死死的。
  不过,这种让一般姑娘家提心吊胆、接二连三夜不得眠的日子,还真是让她厌烦死了。也许哪一天,她真该狠下心肠,放手让清儿公开整治他们。
  不施点狠手段,是不会让那些男人觉醒的。
  洛阳,醉仙居。
  天空才微微透着一点儿曙光,岑久便醒了;半眯着眼睛,睡意已去,但整个人仍是懒洋洋的赖着被子,不肯起身。
  这天的新开始,真有些不一样呢!她娇懒的埋进被窝里,脑子里充塞的全是昨夜的梦。
  昨夜她梦见一个小小婴孩,揣在怀中,手脚不停的挣动,张嘴声嘶力竭的哭号着;她记得的哭声是如此真实,虽然那五官印象模糊不清。
  给那王宗扰了一晚,竟还能做这等怪梦,真令人意外。
  想着,她的唇忍不住扬起一个柔媚的笑。
  就在她清醒后,竟有些不情愿了,那么生气盎然的哭声,多惹她心怜呀!
  岑久轻抚胸口,某个意念猛然在心头迅速形成。她忍不住绽齿一笑,雪白的素颜,突然成就了一抹娇艳的风情。
  揣想之间,她的心情越来越愉快;半炷香后,清儿进了房来,扬声唤她,顺手把房里的竹帘卷上;亮晃晃的阳光泄了一池;她才翻身下床。
  “姑娘,您该下楼了。”清儿打了个呵欠,捧着茶到床边待候漱完口,才递上湿绢布让她擦脸。
  换了衣裳,坐在梳妆镜前,岑久取了眉笔;对着菱花镜,在左脸颊细细绘上一朵桃花。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昨儿夜里那个王宗……”
  “清儿打了那人渣一顿,还浸他一顿好大桶的馊水。”一提到王宗,清儿困盹的神色顿时消去,她眉飞色扬,为岑久扎发的梳子也搁下了,就只差没手舞足蹈的跳起来。
  岑久冷静地落下最后一笔,这期间,她只在听到馊水那两个字时,稍稍皱眉。
  这个清儿,长相好,身段好,拳脚功夫也算利落漂亮,独独就是生坏了一颗脑袋,无事不惹,遇事不怕事,这样的冲脾气,不知让岑久暗地为她操了多少心;所幸,这丫头对岑久还算忠诚,叫她往东,就绝对不会背着岑久往西去。
  不过有时候,岑久还是难免困惑,娘从哪儿给她找来这么个怪人当贴身保镖。
  “姑娘,您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在想什么?”岑久嗔她一眼,拾起她扔下的梳子,对镜梳齐了一束长发。
  “清儿才不猜呢。瞧姑娘眼睛这么一转儿,可就变了几千几百个心思呢,就是老夫人在世,亲身来瞧,也不见得能说得准。”
  她轻哼一声,对这番恭维,不喜亦不怒。
  “姑娘呀,这大半年来,给那些臭男人一闹,咱们都没睡顿好觉,您真该听听清儿的建议,狠下心来,一次绝了那些人的坏念头。”清儿叨叨絮絮说着。
  岑久压根儿不想问她的意见;倒是清儿,见她不说话,又嘟嘟嚷嚷的说了下去
  “下回再逮到男人,您也别让清儿在他膀子上刻字警告啦!我大字不识几个,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么两三四吗!不过,这差事儿还真比舞刀弄剑还累人呢!姑娘呀,您就狠下心,花点银子,在醉仙居外起个高台,招来秋水县所有乡亲父老,咱们就地阉了那人渣。要不,也公开在他背上打个几鞭,您说这着杀鸡傲猴,法子好是不好?”清儿喜孜孜的问。
  终于等到清儿把话说完后,岑久才对她投去警告的一瞥。
  要真这么公然动用私刑,不出一日,朝廷便会撤了她醉仙居的生意,饶家三代的招牌也要就此毁了。她懊恼地想着,却又懒得开口。
  “姑娘,清儿也拿这事儿问过晓缘,她虽没称好,可也没说不好哇!”清儿振振有辞,愈说愈兴起。
  “清儿。”她唤道,突然吐出一口长气。
  “怎么,姑娘答应了?”清儿喜孜孜的凑上前。
  微笑之中,岑久一弹指,敲中清儿微俏的鼻梁,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原地乱跳。
  “你不帮我梳头,就叫晓缘来,别在这儿罗罗嗦嗦的。”岑久敛住笑,静静的说。
  清儿抚着鼻子,噘起嘴,不吭气的走了。
  岑久起身,走近窗户边;她的房间是醉仙居三层楼中,视野最好的一间,紧临秋水县最大的一座运河码头。
  每一天的黄昏,从醉仙居酒窖出品的好酒,都会在这里运上官船,乘水路,于隔日清晨运抵皇宫。
  眼前大舫小蓬,官船民舟,黑压压的一片并排在码头边,贩鱼肉收渔货的,卖杂货买杂粮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声鼎沸,吆吆喝喝的好不热闹。
  岑久最喜欢在闲来无事时,隔空远远揣想着那些声音。她常常想,如果哪一天,她能放开醉仙居的繁琐杂事,去过一天贩夫走卒的日子,那一定会非常不一样。
  清晨的朝阳映在她雪一般的肌肤,衬托出她脸上新描的花钿,更加潋滟醉人。
  只有贴身丫头才知道,她这个秋水县人人皆知的桃花妆,其实不得已的成分居多。嫣红颜料下,是她打从出生后便跟随不去的斑斓胎记。
  承袭父亲岑有金营商的血统,亦有母亲饶富娘处事的干练,聪明慧黠如她,对这个拖累容貌的胎痕,却是无法可想。
  也可惜,世上就她一个岑久,不能劈成两半,称了两家心意。
  岑久下意识轻触脸颊,眼里不再愉快,反而多了些恼意。
  有几年了?这个问题始终没法解决,想得深了,就只痛恨上一代的烂摊子,为什么要丢给她来收拾。
  三十多年前,岑、饶两家的联姻,至今仍是秋水县里津津乐道的大事。一是县里规模最大银号的单传男丁,另一则是朝廷御封酿酒厂的独生爱女。
  两家皆是秋水县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各在其领域居于领导者地位,但却面临相同的问题——人丁单薄。对有钱人来说,这可是相当大的致命伤。
  在两家婚事议定后,岑、饶两家老一辈的,无不希望岑有金和饶富娘这对璧人,能在财富与势力相结合的强大背景下,多多开枝散叶,好承继发扬两家的百年基业。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捉弄人,婚后的饶富娘,虽然也曾争气的为岑家生了四个儿子,但这四个儿子,没一个活过五岁;不是虚弱夭折,就是意外而亡,独独排在最后这个见不得人的丑女儿岑久,在兄长早天的阴影下,顽强的存活了下来。
  丑归丑,但饶富娘从没嫌弃过她。也许是唯一的女儿,也许是作娘亲的歉疚,当岑有金百般嫌恶岑久脸上那块胎记的时候,总有个温暖的怀抱会无私地接纳她。
  饶富娘为她命名“久”字,便是要她久久长长、长命百岁,别像上头四个短命的兄长,无缘在这世间多作停留。
  当岑有金以子嗣之由再纳新妾,性格刚烈的饶富娘自然不能忍受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夫妻情分就此决绝;心碎的饶富娘便带着岑久回到了醉仙居。
  从此,岑、饶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她也被母亲当成醉仙居的唯一继承者,教养成人。
  命运的造化煞是奇妙。多年后,当岑久站上醉仙居,接掌一切后,常有这样的感触。
  在岑久及奔之后,十年来,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可是岑久始终无动于衷,饶富娘亦不介意。或者是自己的经历,让饶富娘相信天下男人尽不可靠的说法,即便在临终时,也没要岑久许诺什么。
  一个女子,抱独身,却财富做人,长期处于这种情况,难免让秋水县某些想不劳而获的男人有了错觉,以为只要能占有岑久的身子,就算拿不到醉居,以岑有金的地位,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种说法虽然有些缺德,但就生意的角度来看,却是桩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无论如何总少不了什么好处;也因此,秋水县里,只要是男人,都想摘下这朵镶金的桃花。
  “久姑娘。”另一名婢女晓缘低柔的声音响起。
  “进来。”岑久中断了思绪,坐回镜前,表情仍是一派闲定,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扰不了她分毫。
  “宏少爷过来了。”晓缘说道,拿起梳子,利落的替她梳了个漂亮的单鬟髻。
  这晓缘跟清儿一样,也是容貌清丽、体态圆润的姑娘。不同的是,晓缘却是能文不能武;几年前岑久见她办事利落、性格沉稳,颇有自己处世的味儿,才把她收在身边。
  随身跟着两个容貌、身段皆比自己出色的丫头,一般的姑娘早就想法子赶人了,但岑久从不以为意。
  她的想法原就不比一般女子,也许这便是她能把醉仙居经营得有声有色的缘故。
  “招呼他到偏厅坐,你忙去吧。”
  £££
  推开珠帘,岑久走进厅里,袁秀宏从座上急急站了起来,带着笑,满脸爱慕的迎上去。
  “久妹子。”
  她点点头,连个笑容都吝于给。
  惹她心烦,让她为难的问题便在这里。
  说来可笑,当年岑有金为了纳妾之事,跟饶家决裂,为的也是后代子嗣。讽刺的是,岑家花了大把银子纳进三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居然连个子儿都孵不出来;多年后,岑有金终于死了心,倒是想起了还有岑久这么一脉骨血,于是便差人过来,想把岑久要回去。
  想当然尔,依饶富娘的脾气,根本不可能放人。岑、饶两家本有宿怨,这会儿为了继承人的事,更是争吵不休;两人也曾闹上官府,偏偏两家皆是秋水县的望族,官老爷懦弱,谁都不愿意得罪,案子自然不了了之,但这个死结却愈打愈牢。
  夹在父母之间,岑久自是倾向帮母亲多些。这样的态度更惹恼了岑有金。他是商场红人,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饶富娘弃世后,岑有金更是绞尽脑汁,手段也更形激烈,几次当着岑久的面寻死寻活的,目的便是要把她带回去认祖归宗。
  岑久再不情愿,也不好当面件逆父亲;争执的这些年,她只能用偶尔作客的方式回岑家暂时敷衍,其它的,也就想不出什么解决的法子。
  为此,她实在头疼极了。
  这个文质彬彬的袁秀宏,便是岑有金所纳第二个妾——袁姬的内侄儿;两年前拜了岑有金做干爹,岑有金目前一心一意要撮合他们俩,好能名正言顺的让岑久放弃醉仙居,回到岑家。
  只是郎有情,妹却无意。
  “干爹让我来跟妹子说一声,大后日干娘做生辰,一来请久妹子回去热闹热闹,二来,干爹心悬妹子,想见见妹子。”
  “好。”
  难得见她回答得干脆,袁秀宏笑得煞是开心。
  “那……那我明儿个亲自来接久妹子。”
  “不劳费心,醉仙居有车有马。”
  “可是……”袁秀宏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手一挥,唤了婢女来。
  “晓缘,送袁公子出去。”
  对她此举,袁秀宏也见怪不怪了,反认为她的骄不可攀,更显出她高贵的气质。
  叹了口气,仍带着迷恋爱慕的心情,袁秀宏依依不舍的走了。
  £££
  傍晚,一个肥胖的老头子气喘喘的在秋水县街上奔跑。
  明眼人都瞧得出,他一定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明明已经累得快死掉了,可他踉跄的脚步不但没停,反而更加死命的奔跑。
  进醉仙居时,心神不定的他还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撞出一声好大的声响后,人也滚进店里头。
  这一跤,连柜台后的岑久都被惊动了。她搁下毛笔,身边的晓缘也停止拨算盘,主仆俩跟所有客人一般好奇地望着这不速之客。
  老头子脸上并没有赧色,苍白的脸上仍堆满恐惧,他以颤抖的声音跟晓缘要了一间房,点了些酒莱,然后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等酒送到,老头子便忙不迭吞下了半壶,仿佛想借热辣辣的酒来镇压心神。
  “真是个糟老头。”晓缘低哼一声。
  岑久拾起笔,不发一语地将帐本连翻了两页。
  “把酒当水喝,真是浪费了。”晓缘又说。
  岑久振笔疾书,依然不开口;反正有贴心的晓缘在,总会早一步替她说了心里话。
  半炷香之后,南宫哲背着剑大步跨进了醉仙居。
  听到脚步声,晓缘抬起头,没有露出笑容,只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喃:“天……老爷呀……”
  岑久柳眉一挑!少有人能让晓缘这么吃惊的,她仰头,这一瞧,手上的毛笔忽溜溜地滚下了柜台。
  就像往常那般,南宫哲显然又获得了满满的注目礼。
  那缘自胡人血统的颀长身量、肌肉纠结的胸脯、长期曝晒在阳光下的棕色肌肤、浓密骇人的胡子,以及背上那支看来像会慑人魂魄的长剑……就像一颗强而有力的磁石,紧紧揪住所有人的目光。
  一片寂静声中,角落突然传来刺耳的呕吐声。
  岑久无法不去注意;先前冲进来的那个糟老头已经没在喝酒了,他吐出了所有食物,弄糊了整张桌子,半个身子顺势滑下椅子,不住打着寒颤。
  “一坛酒,两盘牛肉,五个谩头。”早习惯了自己带给旁人的震撼,南宫哲大咧咧的寻了个空位坐定,眼角朝那糟老头斜睇一眼。
  那老头被他一瞧,竟不再抖了,只是更加面如死灰地缩起身子。
  店伙计怯怯地看了岑久一眼,在她点头授意后,忙不迭地冲去抱了酒,并取来一只大碗。
  没料到南宫哲却把空碗推开,一拍桌,那坛酒在桌上弹了起来,几乎在同时,只见他大手轻拂,揭去酒坛上的封布,仰头咕噜咕噜朝嘴里灌下。
  就算是有心卖弄,这两下子就足以让人五体投地了。岑久眼一亮,简直看呆了。
  但她身旁的晓缘却是脸色铁青。南宫哲那一拍固然了不得,但也像打苍蝇似地赶走了所有客人。
  等南宫哲将空酒坛放下,醉仙居大厅里,除了店伙计、糟老头和柜台后的岑久主仆外,再找不到其他人。
  倒是在二楼拾掇房间的清儿,乒乒乓乓地赶下来。约莫是南宫哲的气势太惊人,向来爱争强的她居然没吭声,反而奔至柜台,站在岑久身边警戒。
  “姑娘,那是打哪儿来的野人?别怕别怕,清儿就在这儿,担保他绝不敢乱来。”她低声说道。
  岑久没空理会她,晓缘更是厌烦地把她推开,两人专注盯着眼前一触即发的场面。
  “何非元,这一次,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南宫哲突然一声暴喝。
  角落的糟老头禁不住他这声暴喝,呕出了胃里所有的酒,就见他抱着桌脚,嘤嘤哭了起来。
  “哭也没用,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今日我便提走你的人头!”
  说罢,南宫哲握了剑柄,长剑随时出鞘。
  眼见她的醉仙居就快要有血光之灾,岑久终于扬声,从柜台后走出来。
  南宫哲放开剑柄,冷冰冰地转向岑久。
  好凌厉、好正气的一双眸子!精光闪闪、灼灼生辉,仿佛随时可以烧起来似,饱满而坚毅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表情近乎敌视地瞪着她。
  从没瞧见过这么英气逼人的男人,岑久没来由地心一颤!她深深吸气,在心里镇定地提醒自己:她可是醉仙居的主人,没她的许可,谁都不能在这儿胡来。
  “敢问这位爷,怎么称呼?”她挤出微笑,软声软语地问。
  “南宫哲。”他肃着声音回答。
  “南宫大爷。”岑久微微一福,再抬起头时,仍是笑意盈盈。
  “好说。你要阻止我杀他?”
  “不是阻止,只是——”她收了笑,沉静的脸庞忽有了慑人的威仪。“在我的醉仙居,是不准闹事的。”
  即使离了些距离,南宫哲那如猎犬般敏锐的鼻子,仍能清楚嗅出这女子的味道。清淡舒服。
  南宫哲回望她,不,应该说,他的眼光越过她,仍盯着岑久身后的何非元。
  第一次有男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使她是真的不漂亮,但在秋水县里,她还没得过这种待遇。岑久没有动怒,相反地,反觉得新奇有趣。
  一直以为能吸引她的,应该是彬彬有礼的温文君子,像上好的桂花酒,令人醺然欲醉;但这个男人显然是个从荒山野岭滚下来的大石头,身上沾满了枯枝和野草,充满了胁迫,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若要杀他,也得出了我这醉仙居。”像看穿他心思般,岑久开口了。
  “若我非在这儿杀他不可呢?”
  岑久望着他,忽然命人取来酒,然后倒了一碗递给他。
  “初次见面,南宫大爷何必为难小女子?大伙儿都是讨生活的,您卖个人情,给小女子行个方便,他日南宫大爷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醉仙居自然义不容辞。”
  一番话应酬客套话说完,她仍是气度雍容、不卑不亢。
  南宫哲向来不是罗嗦之人,况且,对他说这话的还是个女子;他没有考虑太久,一口干尽了杯中酒。
  “好!今日暂且给姑娘个面子,出了醉仙居,我再动手。”
  “谢谢南宫大爷。这桌酒菜,请容小店招待。”岑久福了一福,转身走回柜台,没费心去瞧那何非元一眼。
  阅人无数,她一眼便看出这个何非元绝非善类,要不是因为醉仙居,她压根儿就不想为这种人求情。
  这个叫南宫哲的,真怀疑他是不是在酒缸里泡大的。
  那个午后,他至少又灌了两坛酒。岑久在柜台边瞧着那个低头喝酒的男人,愈瞧,愈收不回目光。
  “姑娘,那老头子还不走?”晓缘凑近她,低声打断她的注视。
  “这里能保住他的命,他当然不走。”岑久说道,并没有显现太不安,脸上表情仍是怡然自得。
  “可我担心这野人;照他那种喝法,真会把店里的酒全喝光,偏偏姑娘又答应了请他。”晓缘皱眉,口气似在埋怨。
  “无所谓,”岑久微笑,“酒没了再酿便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倒挺少见。”
  “哪里少见了?我瞧他就是个粗人,说话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斯文。”晓缘嘀咕道。
  “晓缘说的是。”一旁的清儿瞟着南宫哲,也评论道:“这野人,把咱们店里的好酒当成开水似。”
  “像灌蛐蛐儿。”晓缘应和了一句,突然和清儿一同掩嘴,吃吃笑出声。
  这笑话对岑久并没半点影响,她收好帐本,把交头接耳的两人招来。
  “晓缘,去我房里把千日醉拿来。清儿,去盯住那老头儿,别让他乱跑。”
  “姑娘你……”两人呆了呆,显然不明白岑久的心思。
  “去!”岑久没解释,低头又看起帐来。
  人夜,清儿在醉仙居外檐上的灯笼里上了火,还不时朝里头望;整个醉仙居大厅,一桌桌饮酒的客人来了又去,只有何非元和南宫哲依旧僵持着。
  眼前的情况再明白不过;岑久和南宫哲的对话让何非元认定醉仙居能保他性命,看来是铁了心赖着不肯走了。
  而那南宫哲,姿势始终没变过,取酒、喝酒的动作重复着,直到桌上又加了两坛酒。
  “真该问他怎么办到的。”走进柜台,清儿附在晓缘耳边低声咕哝。
  “什么?”晓缘抬起头,困惑地问。
  “那野人喝这么多酒,却连趟茅房也没去过,他不急,我瞧着都受不了。”
  恼她这话太无聊,晓缘狠狠白了清儿一眼,低头忙着两个时辰后要运上船的酒单。
  而整个晚上,岑久就坐在二楼的位子上,观察着南宫哲,手里把玩着一盅酒。
  终于,何非元怯怯地看了南宫哲一眼,走向柜台,快速丢给晓缘一锭银子,便三步并成两步的冲到二楼去了。
  南宫哲抬起头,原是要注意何非元的举动,没想到眼里却映了一对秋水明眸。
  岑久抿着唇,对他举高酒杯,一张脸似笑非笑。
  她的好意,非但没让他铁青的脸色好看一些些,反而绷得更紧;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怎么会答应她不在醉仙居里砍了何非元。这个女人,让他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就明天吧!南宫哲决定着。说什么明天都要把何非元拖出这间醉仙居。
  他起身,未料脚下一个踉跄,这令他吓了一大跳!南宫哲皱紧浓眉,只觉得不对劲。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但无论如何,他是绝不可能会喝醉的;江湖人都知道,南宫哲一直是干杯不醉……
  “给我一间客房。”他冷冷地说,控制着自己,不抖不颤,安稳地在柜台前放下银子。
  晓缘点头,唤了一名伙计领南宫哲上楼。
  几分钟之后,二楼的客房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
  所有人还在诧异时,岑久却轻轻叹了一声。
  这新酿的酒果真如她预想的——美味无比。岑久闭上眼,任最后一口酒畅快人喉。
  光想到下一步要进行的事,她忍不住又笑了。
  好不容易等到晓缘、清儿都睡了,岑久擎着烛台走出房间,悄然拐进南宫哲房里。
  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岑久一点儿都不感羞愧。在她的想法里,这样的出发点挺理直气壮的。在唐代,尤其武则天在位之时,女皇帝的纵乐秽淫,早巳令洛阳城里淫风大开,至今历久不歇。
  天下事便是如此,上所好,下亦效,虽然历中宗、玄宗时代,已有些收敛,但所谓贞操,已不被女人重视。
  身在洛阳这样的大染缸里,饶富娘把岑久保护得很好,该让女儿知道的,她全不吝教之,可不该让女儿学的,她每样都严格把关。
  连三年一次的宫里召见,她都是能免则免,就怕去招惹那些成日无所事事的王亲贵族,断了饶家醉仙居的生意。
  虽然如此,但大环境的风气还是多少影响了岑久。
  才走进客房,一阵风来,吹灭了她手上的烛火。
  屋里充满着清凉的空气,全是由一个方向吹来的。原来房里面向运河那一排窗户,全是打开的,从河上过来的风势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显得惊人。
  岑久蹑足将一扇扇的窗掩上。
  摸黑走路并不好玩,一不小心,便有撞伤、绊倒的危险;她实在不明白,如王宗那类的男人,怎么会喜欢干夜半偷香这种无聊事。
  看来,男人和女人的想法还是有段差距的。
  虫鸣风声被关在窗外,屋里一下子变得黑寂;透过南宫哲沉沉的鼻息声,还有浓郁的酒味,很快的,岑久便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饶家珍藏多年的千日醉,果然发挥了功效。她满意地点点头,站在原地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南宫哲真是醉得不省人事后,才取出火摺子,照亮房内。
  这个宛如神祗的高大男人,此刻全然不能与白日所见的威猛相比,他像摊泡过水的烂泥巴,狼狈地横陈于地板;显然是还来不及上床,就醉卧在地了。
  这一观察,足足一刻钟过去。岑久无声地抿唇而笑,她跪在南宫哲身边,并移近烛火,从容仔细地端详他;接着,一伸手,拉开南宫哲的腰带,把他的上衣给剥开。
  这是个肌理结实的胸膛,她心里赞叹道,忍不住伸手触摸覆满其间的浓密毛发;岑久极为轻柔地抚弄着,发出一声叹息,仿佛她细嫩的手被扎痒了。
  这样的体格,太完美了。岑久目光略略上移,看到南宫哲熟睡的脸庞。
  难以想见这便是白日所见那般的凶神恶煞,他睡沉的模样,竟是如此无邪纯真,深深牵动她的心。
  虽然这样的长相构不上俊逸,也不斯文,但她不介意;容貌从来就不是岑久考虑的因素。
  然后,她莫名地忆起,昨日梦中那紧揣在怀里手舞足蹈的婴孩。
  沉思间,南宫哲突然睁大眼,岑久轻喘,惊吓的表情全映在他那灼亮的黑瞳里,起身要逃,却被他一双大手揪个正着。
  岑久往后一栽,失手把烛台掉落在地,烛火撞地,应声灭了,房里重新陷人一片漆黑。
  “我——”她张口欲言,身子竟被他拉进怀里去了。
  粗糙灼热的手掌循着她背脊的线条渐次向上,看似强横的力道却适中地滑过她的颈窝,抚上她的脸颊。岑久无声推拒,但不知的,被他碰过的地方,却都莫名其妙失了行为本事。
  他的手,留在她脸上的花钿上,似自有意识,好奇地、本能地、细细地摩挲着她未卸去的桃花钿。岑久既急又慌,斗大的汗珠滚了下来。她用力别过脸,哪晓得南宫哲另只手却没闲着,溜过她的后脑勺,轻轻朝下一扣,她不由自主将脸上那朵花钿正落在南宫哲唇上。
  岑久扬手,手掌朝脸上狠狠拍去,南宫哲迟钝地动了动,仍没有清醒的意识。
  这一下,岑久反而怕了,没敢再挣扎,却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又动作起来。这一次,他擦过了她柔软的胸脯,钻进她的贴身小衣,继而握住其中一只乳尖,轻轻搓揉。岑久张口,忍不住大声喘气。
  被抚弄过的地方,一如沸腾滚烫的水,令岑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而南宫哲却还不肯放过她,他粗鲁地将她拖上身,将她固定在他那毛绒绒的胸膛上。
  还以为那胸毛会刺疼她,贴在脸上,居然不可思议的柔软、搔痒。
  触及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岑久的脑袋一片空白,之前的尴尬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只听得到自己如雷般的脉搏跳动,似有默契的,和南宫哲的相应和。
  刚开始,她不敢移动,但是慢慢地,居然也不想动了,这个陌生男人的强烈心跳像一曲催眠人心的旋律,把她蛊惑了。
  闭上眼,岑久醉了,心里只有种冲动,也想跟着南宫哲一道睡。
  —男人与女人之间……岑久微睁眼,然后困顿地闭上……也许,并不像姑娘私语间所说的那么么肮脏下流,至少,她现在的感觉是很温暖、很舒服的。
  岑久手指轻转,下意识地勾起南宫哲一撮胸毛把玩,发烫的胸脯漾着一波波奇异的骚动,不断地翻滚,直至小腹间也起了相同的回应。
  胡思乱想间,南宫哲突然嘟囔一声,松开抱住她的手,黑暗里传出衣裳磨擦的声音,他翻了个身,推开岑久,径自做自己的梦去了。
  岑久一震,身子随之软下,这一次,却是真的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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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十章

  “你总是回来得很巧。”她说,语气平平淡淡的,方才的惊险,仿佛没发生过似。
  再见南宫哲,岑久没有激动、没有落泪,纵使是彻骨的想念,但她依然是岑久,爱情能让她温柔,却不能软化她性格里的那分坚毅。
  那些麻绳深深嵌进岑久的肉里,拆解着绳子,南宫哲愈弄愈心急,突然,他咆哮出声!这些狗娘养的,他们居然敢这样对待他的妻子!
  岑久在他怀里僵了僵,却不是因为那火烧的疼痛,当南宫哲割断了麻绳,见她莫名地瞅着自己笑,才蓦然明白,自己居然冲动地把那些心底话骂出来了。
  他随即发出一声更难听的咒骂。
  “我听到了。”她柳眉挑起,突然绽齿一笑。
  见到她的笑,南宫哲恨得直想去撞墙,结果他真的撞了,但撞的不是墙,而是最靠近自己的桌子。
  但这只让岑久笑得更大声。
  南宫哲绷着脸,约莫是想起当日在岑家花园的那幕,他板起脸孔想凶她,却撂不出半句狠话来。
  真他妈的该死!他是不是上辈子欠她呀!踏进门还没一炷香时间,她又凌驾在他之上了。
  她连连摇头,“你别想否认,我确定我听到了,我真的听……”
  话没说完,她难受地低喊一声,身子无助地蜷起,痉挛之中,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察觉她的异状,南宫哲警觉起来。
  “怎么回事?”
  “怕是……怕是……孩子要出生了。”她忍痛说完,抱着肚子摊在他怀里。
  这一次,南宫哲是真的慌了!他能在弹指间狙杀一人,也能本事地在面对当朝天子时面不改色,可这女人生娃娃的事,他全然没个谱。
  “那……我正好赶上,看孩子的模样。”他镇定一笑,想安慰自己,却在岑久发出呻吟时,如火烧到眉毛般地跳起来。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阿久,你别吓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南宫哲脸色苍白,跟着岑久一样滴下汗来,平日稳重有力的一双手也不停地打颤。
  “你这个粗人,还不赶紧把姑娘抱到房里!”大厅另一头,伙计才替晓缘解开束缚,她忙不迭地便跳起来跺脚,气极败坏地指挥着南宫哲。
  他心乱如麻,全然没了主意,此刻就是晓缘要他跳运河,只怕他也会依言行事。
  房间里,在密集的阵痛之下,岑久向来的冷静和从容全没了,她使劲掐着南宫哲,开始无意识地数落他的不该。
  “你这混蛋,一走就是大半年,没良心的死鬼!”
  “别说话了,你留点力气生孩子。”看她痛成那样,南宫哲什么话也无法回应,此刻他只是不停按揉着岑久被捆绑的手腕,期望让她能舒服点。
  “南——宫——哲——”又是一声惨叫。
  “我知道你气我,可你忍着点,成不成!”
  “又不是你在疼!你这个笨蛋!”岑久痛极地怒吼,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
  南宫哲居然没有异议,还不断猛点头。岑久骂得对,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上天赐给他一个这么好的女人,他居然笨得要逃开她。
  又过了好几个时辰,当岑久再也没有力气骂人的时候,孩子终于出世了。晓缘抠出婴儿口里的东西,婴儿开始哭叫时,她利落地剪断脐带,取预先准备的干净衣物包住婴孩。
  晓缘松了一口气,抱起孩子转向南宫哲时,表情却很冰冷。
  “你有了一个儿子。”
  南宫哲呆望着晓缘,一时竟会意不过来,直到岑久的惨叫声突然又起,他急忙俯身。
  “我在这儿,你没事,你很好,阿久,你别吓我!”他盯着她,满是焦灼。
  晓缘赶紧放下孩子,上前察看情形,虽然脸上惊愕不已,却沉着应付。
  一会儿,她大汗淋漓地又抱起另一个浑身黏答答的孩子。
  “再加一个女儿。”她说,又是硬梆梆的脸。
  南宫哲呆若木鸡,手里傻傻地各接过一个不断放声啼哭的娃儿。
  看到眼前这个大男人两眼一翻,晓缘只来得及抢过孩子,便见他碰一声昏了过去。
  床上的岑久给地板震得张开眼睛,她虚弱地望着晓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久姑娘,你好厉害,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是对龙凤胎呢!”晓缘挨近床边,把孩子放到岑久身边,拭去她的汗水,然后笑吟吟地说。
  双生儿?岑久有些错愕,随即欣慰地笑了。莫怪她怀孕后期特别辛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镇日背痛如火烧,原来在她肚子里,住了不止一个小娃娃。
  轻触两个仍嚎啕大哭的孩子,方才那钻心刺骨的疼痛一扫而去,岑久满心欢喜,好一会儿才想起南宫哲。
  “他……他在哪儿?”
  晓缘怔了怔,未发一语,没好气地指指地上,原来一直僵硬的表情终于放松了。
  南宫哲这个浑人,原以为他是个没心没肝的粗汉子,原来,这人还是有他可爱的地方。瞪着他不省人事的模样,晓缘终于松开了紧绷的嘴角。
  这会儿,她总算明白,岑久为何会钟情于他。
  £££
  “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晓缘抬起头,见是木少柏,她先是惊愕地站起来,随即摇头笑了笑。
  “没有的事,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他坐到她身边,接着把她拉进怀里。“怎么了?久姑娘母子平安,南宫哲也回来了,这醉仙居里,还有什么让你心烦的事?难道,你不喜欢看见我?”
  “胡说什么!公子回来,晓缘怎么会不开心,只是……唉,就是因为南宫哲回来,我才替姑娘操心。”提到岑久,晓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了姑娘这么久,她什么心思,我总都能猜中一二,独独就她和南宫哲的事儿,我怎么看就是不明白!你看南宫哲那闲云野鹤的个性,他根本就不适合姑娘。”
  听着她一连串的抱怨,木少柏点住她的唇,突然在她颊上轻轻一吻。
  “看来,你对岑久的情份真是没话说,他日如能把这分忠诚转嫁到我身上,我可就心满意足了。”
  “公子在说什么呀!”晓缘不悦地扭动身子,“人家认认真真说久姑娘的事,你竟跟我打浑!”
  “没有的事,我这不是很认真的听吗?哪敢打浑?”木少柏举手作投降状,见晓缘脸色缓和了些,才微笑道:“这趟回京,想不想知道我在宫里遇上了谁?”
  晓缘摇头,表情有些烦躁,显然对宫廷之事毫无兴趣。
  “我遇上了南宫哲。”他说,一见晓缘瞪大眼,他忍不住又笑了。“半年前,大内失窃了一只外邦进贡的珍贵玉镯,这镯子是贵妃娘娘最珍爱的饰物之一,不过,追查的线索在运河便断了。”
  “这跟久姑娘有什么关系?”
  “你别心急,听我说完。”木少柏含着笑拍拍晓缘的手,“追回镯子的便是南宫哲。皇上听闻此事,龙心大悦,特别为此召他进宫,我在宫里遇上他,便跟他说起醉仙居被查封的事,结果,皇上召见,文武百官前,他拒绝了皇上所有的赏赐。”
  “撤封醉仙居,难道不是公子解决的?”晓缘心急问道。
  “是我做的没错,不过,比起南宫哲,我可就没他聪明了。”
  晓缘仰头,狐疑地望着他自得的笑。
  “我不了解,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跟他这趟回醉仙居有关系?”
  “当然,”木少白拧拧她的鼻子。“南宫哲向皇上替醉仙居求来一纸圣旨,要将这座酒坊永远归予岑久,不论她将来归宿是官是民,她皆有权保留醉仙居名下所有产业;只要她不犯错,地方官府,甚至王孙贵族,皆不得拿取她的继承与经营权。”
  “你说……”晓缘挣开木少柏的怀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这件事一宣布出去,有朝廷的圣旨作为后盾,再没有人能用武力或用姻亲关系来为难岑久,从今以后,她与两个孩子,都能正大光明地留在这儿。
  “在南宫哲奉旨入京前,我便将他与岑久之间的关系,还有南宫哲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事都告诉皇上,当皇上听闻南宫哲所求,索性顺水推舟,将岑久指给了南宫哲。”
  “南宫哲答应了?”
  “当着文武百官,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道圣旨一出,秋水县里,再没有人能说岑久的闲话,她光明正大,是个有丈夫的女人,更没有人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传她未婚生子。”
  “莫怪……”晓缘喃喃说道:“那日官老爷来撕封条时,又是哈腰又是陪笑的,态度与先前的傲慢鄙视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原来,是这道圣旨的缘故。”语毕,她抿唇一笑。“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公子在皇上面前美言,要不,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木少柏没搭腔,一径盯着她终于绽开的笑。
  “你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
  晓缘红了脸,不依地埋进他怀里。
  “照这么说来,南宫哲应该会留下来了。”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木少柏一摊手,突然笑拧她的粉腮,“说了这么多,也该放心了吧?你呀你,该花点心事想想我吧?”
  £££
  黄绢上的毛笔字,已经看了不下数十回,但岑久的目光始终不曾转移。
  多年来压在心头的隐忧——事业的承传、对岑家子嗣的延续,还有情归何处的难题,终于都有了圆满的解决,她此刻的心情,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
  “姑娘瞧这圣旨,难道不开心吗?”
  岑久抬头,对晓缘抿唇笑了笑。这令一向懂她的丫头,竟猜不出那笑容里是欣慰、是怅然,还是释怀?
  晓缘心急地站起来。
  “我不懂姑娘在想什么!孩子生了,皇上也指婚了,你有太充分的理由可以约束他!”
  晓缘语气中的微微不满,一时间令岑久困惑。
  “约束谁?”
  “姑娘!你明明知道晓缘在说什么,我方才到客房,见他拾掇好的包袱,看样子,他随时都会离开这儿!”
  岑久愕然,好一会儿总算明白过来。
  “这两个月里,你老是对他摆出一张硬梆梆的脸谱,弄了半天,是因为我,是不是?”
  “不为姑娘,能为谁?那野人跟我可没什么干系!”被点破心事,晓缘脸一红,嘀咕道。
  岑久摇头失笑,视线转向摊在膝上的圣旨,内容虽能倒背如流,只是每多瞧一回,在心头流转的情意,便翻翻涌涌地让她心疼。
  “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不但未怪罪我未婚生子一事,还颁了这道圣旨,替我挡去觊觎醉仙居的所有人,这些,难道不是拜南宫哲所赐?”
  “但是……”
  “我从没想过他会为我做这么多。”岑久打断她的话,眼神有些迷离。“依他闲云野鹤的性格,若对我无意,又怎么会求这道圣旨?再者,如果我真想强留他,当初就不会放他走了。
  “晓缘,我知道你一直心疼我一个人过,但是,相爱相守的日子,并不一定合适这世上每一对夫妻。”
  这番论调,晓缘是第一回听闻。犹记得为久姑娘接生那日,南宫哲在一旁那溢于言表的关心,她突然沉默了。
  “是不是就像……木公子虽然宠爱晓缘,却不能够保证,他对我这般的爱会一生一世?”
  岑久点点头,“但如果你觉得,能跟着他,一切都很值得,那又有什么关系?”
  晓缘没说话,眼底却浮现了泪意。
  “再过两天,晓缘就要跟木公子走了,没见姑娘把这事做个结束,晓缘怎么都不能放心。经姑娘这么一提,晓缘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肤浅了。”
  “千万别这样想,”岑久打断她的话,怜爱地替她擦去泪,“我跟南宫哲之间,旁人原本就很难理解的。今日说这些话,只是要你明白,当你选择了爱其所爱时,就要学着去不悔、去包容,甚至去感谢,那么;你的人生才能无憾。”
  外头传来叩门声,晓缘拭干泪,回头见是南宫哲,她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这段日子,南宫哲早习惯了晓缘冷言冷语的脸孔,这么温温润润的笑,倒弄得他一愣,直到晓缘带上了门,他还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南宫哲一耸肩,走到她面前,当他看到那道圣旨,神情突然显得有些不自在。
  对他的反应,岑久了然于心。
  “说起来,跟你这桩买卖,还是我占便宜了。”谈笑间,岑久把那圣旨不当一回事般地收折起来。
  “什么意思?”
  “一千两,抵两个小娃儿,这一点,你肯定没算准吧?”她抿唇,狡狯地瞧他。
  轻松的口吻,不落痕迹地化去了他所有的尴尬,那自得的微笑,立刻又把他比了下去。
  “我赢了你的人,还有这儿。”南宫哲不服输地比比胸口,“这笔买卖,怎么都是我划得来。”
  岑久垂眸,就像从前那样;他的直陈事实,非但没惹恼她,反而总能令她微笑。
  “从前我总以为,当一个男人开始与女人相恋,也就开始了相怨的心情,爱的占有欲,会让人身陷痛苦,无法超脱。”
  “你怨我吗?”他口气低哑。
  “嗯……曾经有段时间吧。不过,我不让自己花太多时间去想,也许是知道相爱易、相守难的道理;再者,独揽了醉仙居这么多年,我从没想过要交出棒子,只身自己离开;强留你在这儿帮我的忙,不但令我觉得不自在,也同时会扼杀了你的志趣,那时,难保我们彼此会不相怨。”
  “你不想我留下来?”听出她的意思,南宫哲又是放松,又是愕然。
  “不是不想,而是……”她一指卷挂在窗上的竹帘。“你的世界在那里,天宽地阔,只有那儿,才容得下你风一样的脚步。”自推门进来,便沉沉压在心口难以启齿的告别话,顷刻间突然消失无踪。南宫哲的内心,骤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敬意。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女子如她,这般了解、包容自己。
  此时此刻,南宫哲说不出自己有多么爱恋她,如果不是天性里那分飘泊比旁人来得更甚,他何尝不愿自己就此留在她身边。
  或者有一天,他想,总会有那么一天,当他飘泊累了……
  “你这么说,不觉得委屈了自己?”
  “委屈吗?”她伸手笑拧他的双颊,“你给我求来这道圣旨;等于为醉仙居安下千军万马,岑、饶两家有子女传承事业,更绝了那些好事之徒来扰。今后,我有更多的事要忙,哪有时间委屈呢?我还怕,你会怨我连想念你的时间都没有。”
  被拧痛的南宫哲笑了,抵着她的额,再开口,语气却很认真:“我只要你开心,那就好了。”
  “那正是我要说的。”她垂下眼眸,轻轻点过他的唇。“我爱你。”她无声地说。
  £££
  轿子扛到醉仙居门口,顾不得旁人侧目,岑有金扯开嗓子,像只公鸡张牙舞爪地冲进门。
  “久儿!久儿!”
  “老爷子。”伙计匆匆迎了上去,“您别这么大声嚷嚷,会吓着客人的!”
  “天都要塌了!还管什么客人!”岑有金吼道。“你家姑娘呢?”
  “在后园,和姑爷一起。”
  想起这一路听来的传闻,加上这会儿伙计的答话,岑有金是又惊又怒,他气势汹汹地推开伙计,径自朝后院跑去。
  才踏过门槛,就瞧见一男一女并肩相偎,岑有金揉揉眼,确定自己真的没眼花。
  “久儿!”他大吼。
  岑久回过头,一见到父亲,满脸惊喜地迎上去。
  “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人通知我?”
  差一点儿,岑有金就要为她这番真情相询而忘了此行的目的,不过当他瞧见那跟着转过身的南宫哲,那对眼珠子差点没落下来。
  “你你你!”
  “他是我的夫婿。”对父亲的震惊,岑久不慌不乱地报以一笑,
  “您见过的。”
  “他他他……”他指着南宫哲的人,这回声音却卡在喉咙,嘶嘶哑哑的出不来。
  “另外,岑、饶两家有后了,我生了孩子,两个。”岑久微笑。
  “跟……跟跟他?!”
  “是的,您老人家还在长安的时候。”
  面对女儿一贯自信从容的笑,岑有金终于清醒了,他踉跄滑倒,骇然地瞪着女儿,还有这个他一直以为是从野人谷里跑出的南宫哲。
  “这这这……这个猿……猿人!”他指着南宫哲,手指打颤。
  “爹,别侮辱他!”岑久忍住笑,板起脸孔。“这可是当今皇上为女儿指婚的。”
  显然这件事又像天外飞来的石头重击了他,岑有金身子弹了一弹,瞪大眼,突然大喊:“我我我……我的天呀!”
  接着,两眼一翻,摔了下去。
  父亲这种反应早在意料之中,岑久并没有太多惊愕。以他方才那声大吼,显然还是老当益壮,她不疾不徐喊来家丁,把岑有金给扶进房休息去了。
  只是,南宫哲见丈人如此情景,只能手长长、脚长长地冻在那儿赶瞪眼,他只恼平日如影随形的长剑没放在身旁,好在地上掘洞,然后藏起来。
  原在一旁关心的清儿与晓缘早捣起袖子抖成一团,只是碍于南宫哲,没敢笑出声。此情此景,着实让南宫哲更恼更气。
  “再怎么样,他都是你父亲,你说话不能婉转点,非要这么刺激他吗?”他鼻孔翕合,对着岑久直喷气。
  对丈夫的责难,岑久只是眯眼抿唇,不吭声地瞅着他望。
  跟这个女人,他实在计穷!南宫哲气愤地叹道。
  南宫哲扭头离开。哪知才一转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主仆三人放肆的大笑声,他一拍脑袋,方才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全化作无形,脸上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
  几天之后,南宫哲走了。临走前,只给了她一个珍爱的亲吻和厚实的拥抱。
  没有口头上的承诺,没有太多依恋不舍,像过去那次般,岑久只是微笑地目送他远去。
  只是这一回,她不惆怅、不难过,裙下的脚步,踩得更加自信而坚定。
  相不相守对两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她明白,落实在她与南宫哲之间的爱与信任,比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都还有力。
  总有那么一天,当他倦的时候,自然就会飞回她的怀里栖身。
  这一生,南宫哲注定是一只飞翔的鹰,而她岑久是一尾在水里才能悠然自得的鱼,他们从不强迫彼此去熟悉自己的世界,反而用一种宽容谅解的态度去成就双方的自在。
  非关意愿,那是性格,长久以来,他们两人被环境所造就出的。性格,一如他习于飘泊浪迹,一如她安于悠闲安定。
  所以她永远能在原地给他坚定的支持,无论他走多远,心里的一部分,永远都牵系着她。
  “久姑娘!”清儿抱着啼哭的女娃,扬声喊她。
  “就来了。”她点点头。
  爱没有足迹可依循,亦无定律可言,选择这样的感情,或许在别的女人眼里太过于惊世骇俗,但是,她无怨无悔。
  那正像是她曾告诉晓缘的。
  爱其所爱,终爱不悔。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心,岑久还是克服了身体的不适,硬撑着去送了父亲。
  临走前,岑有金拉着她的手,试图在最后一刻劝说她回岑家认祖归宗。望着父亲殷切期盼的双眼,岑久心中极为不忍,但思及未来,她仍旧狠下心肠保持沉默。
  曾以为父亲的离开会令她轻松不少,当岑久像看着南宫哲那样送走了父亲,才幡然领悟:在秋水县这块自小生长的地方,她是真的孤单了。
  当孕吐的症状消失,岑久平坦的小腹就像灌风的灯笼,很快地撑了起来。
  当宽松的衣服再也藏不住隆起的肚子,岑久的身影几乎在醉仙居消失,她选在运河附近一处僻静的民宅内待产。不知情的人,都当她是到长安找岑有金去了,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全由能干的晓缘一手发落。
  至于南宫哲,岑久不必费心询问,也约略清楚他最近的动向;因为这期间,几个留宿过醉仙居的江湖人士,总会闲话家常地谈起他做了什么。
  肚子里藏不住话的清儿,总会在每日探望时,如数家珍地把听到的这些事说给她听。
  但岑久总是安静地听,很少发问,平静的脸上也瞧不出是开心是难过,仿佛南宫哲除了是她孩子的父亲,其它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直到有一天,晓缘带着帐本来找她问帐目的事。
  “这笔钱全无名目,我查了半天,就是找不出是哪一批酒的货款。”
  岑久把帐本翻了翻,看着深锁眉头的晓缘。“你都核过了?”
  “是的,都核过了,醉仙居自运河以北,大半卖的酒都是些零星的金额,从未有过上千两的生意往来,何况,还是金宝号的银票。”
  岑久一怔!“这金宝号不是汴城最大的商号?”
  “是啊!他们也是生意人,绝不会送错的。怪就怪在,醉仙居酿制的酒向来只走水路运往京里或朝南送去,这些银票,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姑娘!”见岑久托腮不说话,晓缘忍不住喊道。
  还没来得及开口,小腹传来的震动让岑久心念一动。
  只有一个可能——这笔知名不具的钱,是南宫哲给的。
  “我明白了,你忙去吧。”
  “姑娘,还有件事……”
  “改天再说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笔钱的事,我来处理。”
  即便想告知的事迫在眉睫,但晓缘还是忍了下来;因为从南宫哲离开后,晓缘已经很久没瞧见岑久眼里明亮的火簇,她不愿破坏这一刻。
  岑久与南宫哲之间的情感默契,就算聪慧如她,仍有她想不透的地方。如果今日她与岑久易地而处,她绝不希望孩子的父亲只是用钱打发了事,尤其,南宫哲明知岑久最不欠缺的就是钱。
  也许,感情之事,旁观者就算看得再清楚,仍有不能参透的是非吧。
  想着想着,不免又绕回她所烦恼之事,晓缘跳上车子,人虽离开,心仍不得安宁。
  从岑久消失在醉仙居后,不知打哪儿开始散布的流言,绘声绘影的说着岑久的离开是因为未婚有孕;这一传,便是没完没了,不少曾经在岑久底下吃过亏的男人,更是有事没事便踱来醉仙居门口,不时指点张望,他们不是嘲讽着,就是戏谑地问起岑久的去处,连清儿那没长眼儿的剑都没能吓退这些好事之徒。
  流言的杀伤力还不仅如此,醉仙居在这段日子,生意是过去数十年来没见过的惨澹。
  明知这是事实,面对众人的目光,晓缘仍旧断然否认;不过,显然她的力量太单薄,而醉仙居以往相应不理的方式也失了效。末了,她只得庆幸岑有金已离开秋水县,听不到这些话,没把事情搅得更复杂。
  心烦意乱间,晓缘又想起投宿在醉仙居已近三个月的木少柏。她脸颊羞红,叹了一声,扬起鞭子,驱车往醉仙居的方向去。
  屋里屋外,两种心情,夕阳余晖洒满远处的河面,照得一片粼粼金黄,岑久手执银票,闭眼回想着南宫哲离去前凝瞅她的眼神。
  那野人温柔的时刻不多,但愈是这样,总能让她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在她的心里,曾经怨过南宫哲,那么也是因为自己太刚强、太不肯对自己示弱,以为他既能走得潇洒,她也该学着去忘了他。
  但他的骨血时时在她体内成长茁壮,就算能抽离魂魄,她的身体怎能不去在乎!
  一直悬在心里的问号,都在今天有了答案。南宫哲是在乎她的,他明明知道她不缺钱,但他身在异地,能够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
  真是奇怪,他们相处不过三个月,她却能那么笃定的懂他。
  轻压着被孩子踢动的小腹,岑久垂眸,温柔地笑了。
  在猜疑中度过的孤寂,终于在这几张银票中了结;虽然今生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但岑久的心,却充塞着从未有过的温暖与雀跃。
  £££
  胃里饱足的塞下最后一块饼,袁姬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才把空空如也的篮子还给美娘。
  “你要我办的事,我全办妥了。”
  “我知道。”一想起近日来传遍秋水县上下的流言,美娘露出满意的微笑,顺手将篮子扔给守在屋外的下人。
  “醉仙居现在没有客人敢上门,我看,关门是迟早的事。”袁姬嘿嘿笑出声,随即补上一句恶毒的咒骂:“平日里那贱丫头老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这会儿我真想把她揪出来,呸她两口痰。”
  “会等到那天的,”美娘敛住笑,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等我接了醉仙居,你想怎么对付她都成。”
  这全然不加掩饰的野心令袁姬瞪大眼。打从美娘接济她,并嘱咐她四处散布岑久未婚生子、打压醉仙居的消息,这其间,她都是基于报复的心态,并未仔细想过美娘的理由。
  现在,袁姬终于恍然顿悟。
  “三妹要接收醉仙居?”
  “当然!”美娘柳眉一挑,“要不,我费这么大的工夫做什么?”
  见袁姬一脸难以置信,美娘站了起来,“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对于醉仙居,我一直很有兴趣‘况且,只要我能接手酒坊的一切,就算那死老头要跟我翻脸,我也不在乎。”
  “老爷子还没回这儿的打算?”
  美娘仰头哈哈一笑,“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早在他出门前,我便要芳柳在京里弄了几个缥致的丫头绊住他,这会儿,恐怕那死鬼是乐不思蜀吧!”
  袁姬呆呆地望着美娘,心中尽是五味杂陈,一方面羡慕美娘心思的缜密,一方面又忍不住埋怨自己时运不济,白白让荣华富贵自手中溜走,如今只沦落到让人使唤的地步。
  使唤便使唤吧!袁姬心里暗暗咬牙,反正想回岑家已经无望,倒不如就跟着美娘赌上这局。输了没折损,赢了,至少今后还有些汤水可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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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急急催到门口,没等轮子停妥,晓缘便急急下车,脸色发白地冲进门里。
  “姑娘!姑娘!”
  岑久从房里走出来,从前轻快的步履变得笨拙而缓慢,她吃力地撑着腰,不明所以地望着晓缘。
  “姑……姑娘……”
  “慢慢来,什么事急成这样?”她握住晓缘的肩,口气不疾不徐。
  一口气提不上,说不出话,晓缘喘急着呼吸,只是死命摇头。
  “朝廷下了……下了道旨,要查封醉仙居!”
  事情来得晴天霹雳,岑久一僵,踉跄跌坐在椅子上;这回换晓缘慌了,赶忙去扶。
  “对不住,我早该把这事儿告诉姑娘……”
  她扬手制止了晓缘的解释,“不说那些,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掌运酒船的赵官爷儿跟咱们有些交情,是他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跟我透露的,我……我……咳!咳!”
  “你慢慢说!”岑久拍着她的背,又焦急又心疼。
  “这事儿……这事儿早该跟姑娘说的,是我不想坏了姑娘待产的心情。根本没人瞧见姑娘大了肚子,但就有人指证历历,说姑娘行为不端,醉仙居是御赐的酒坊,当然不能毁在姑娘的手上。”
  听着这些话,岑久的脑筋一片空白。她愣愣地盯着晓缘看,整个人像脱了魂似的,半天都没吭句话。
  “姑娘……”晓缘摇着她,颤声叫道,脸上至是泪水。“求您快拿个主意吧!那赵官爷说……圣旨最迟后日就会到了,铺子封了事小,晓缘就怕……就怕连姑娘都会有事呀!”
  “别说了。”她护着肚子,吃力地站起身。
  见她跨出门槛,晓缘一把拖住她。
  “姑娘,大白天里,您去哪儿?”
  “这事儿是我惹的,说什么我都得亲自出面。”
  “别去呀!”晓缘拉住她,眼底浮现泪光,“外头那些……那些话把姑娘说得很难听,平日几个早妒忌醉仙居的街坊甚至还大模大样地到店里闹事,弄得没客人敢上门。这回真让他们瞧见您,还不来羞辱姑娘吗?眼前您这模样,只怕挨不住呀!”
  “但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醉仙居是饶家百年事业,绝不能毁在我手里。”
  “可……孩子呀!姑娘,当初你就是为饶家的传承才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就差几个月了,您千万谨慎些。”
  提起孩子,岑久脚步顿时摊了,小腹深处传来的重重一蹬,让她扶着门慢慢地滑下来。
  晓缘在一旁抹着泪,一会儿,突然被岑久伸手扯住。
  “那位木公子,还留宿在店里吗?”岑久问道,没有半滴泪,她的眼神发亮,仿佛方才的沮丧只是错觉,眼前的她,仍是过去那信心满满的岑久。
  提到木少柏,晓缘一怔,原来哭泣的脸庞突然变得很不自在。
  “好端端的,姑娘提这人做什么?”
  “方便的话,你请他亲自来一趟,我要见他。”
  “到……到这里?”晓缘愕然。
  岑久点点头,“快去吧!趁店里还没开始出乱子前,把这事愈快解决愈好。
  纵使心中百般疑惑,但在这非常时刻,晓缘没敢浪费时间多问。她拭去泪,匆匆又赶回了醉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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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跨进醉仙居,晓缘连口气都还来不及喘,木少柏早等在里头,兴匆匆地迎上来。
  “晓缘,来得正好,瞧我给你买了什么?”他收起褶扇,手指悬着一枚翠绿色的东西,毫不避讳地握住她的手。
  原来焦急的心思因为他这般亲密的举止而猛然打住,晓缘的脸红了,竟垂头柔顺地任他替自己戴上了项链。
  “我没看错,这坠子的色泽挺适合你的。”
  抚着胸前这尊名贵的玉观音,听到木少柏的赞美,晓缘的脸更红了。近来总是这样,每回他这么盯着她笑时,她那与生俱来的冷静与干练就会突然没了影。
  “怎么不说话?”木少柏体贴地问。
  晓缘没答话,裙下绣花鞋却不住磨着地,一刻钟前的烦恼全忘了,她羞涩地只是笑。
  “看你进门时一脸的着急,怎么,有事么?”
  她一僵,急急点头。
  “我家姑娘有要事找公子!”
  “久姑娘?”他瞪大眼,脑子飞快地转过近日传得甚嚣尘上的流言,“有一段日子没瞧见她,她从长安回来了?”
  晓缘不吭声,一把扯住木少柏的袖子,低着头使劲将他往外拖。
  “嗳,去哪儿?”
  “带公子去见姑娘。”
  “咦?现在?”他莫名其妙地问。
  “少爷!”二楼的木楚见状,匆匆下梯走来,“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儿!”木少柏摇头,从容地拍拍晓缘的手,“你先在车上等着,我吩咐几件事,立刻就来。”
  “少爷要出去?”
  “嗯,你在店里候着,我跟晓缘姑娘去办点事,去去就回。”
  “可……”木楚抗议:“老爷交代过,少爷出门,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着,况且,天色也晚了。”
  “我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叫你待着就待着。”木少柏跳上马车,没再理会他。
  木楚的态度,晓缘看得一清二楚,她垂首不语地赶着车拐过街角,突然落寞的问道:
  “这么做,会不会给公子添麻烦?”
  “你多心了。”木少柏呵呵笑道,但瞧她眉间攒愁,随即收了笑。
  “这半年来,就是面对那些无聊男子骚扰,也从没见你这样忧心忡忡,难道是遇上什么了不能解决的事?”
  “……”
  “久姑娘出了事儿?”
  “没有!”她抬起头,强笑道:“晓缘一直没问公子,这些日子来,那些关于我家姑娘的流言……”
  “那是真的吗?”
  “公于相信?”她捏住玉坠,声音微微打颤。
  “这跟我相不相信没关系。对醉仙居而言,我毕竟只是个花钱的客人,我担心的是,久姑娘一日不出面澄清,这谣言永远不会停歇,而醉仙居门可罗雀的情况,只怕也会继续恶化下去。”
  几句话,一针见血道出了她最害怕的事。晓缘眼眶浮出眼泪,她别开脸不再说话,暮色中,马车将沉默的两人送进僻静的胡同内。
  就在进门前,晓缘突然牵住他的衣角。
  “一会儿……你若瞧见我家姑娘,可千万别失礼。”
  “失礼?你夸张了吧。”见她主动开了口,木少柏原要嬉闹一番,但见她沉肃的脸,急急又敛了笑。“怎么回事儿?你这紧张模样儿,还是第一回见。”
  晓缘没肯回答,迳自开了门,将他推进去。
  小厅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晓缘摸索着走进门,扬声唤着岑久。木少柏怕她不小心摔了,忙把悬在门外的灯笼取来。
  灯笼还没进屋,厅里亮起了两盏火苗,然后,木少柏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驾光临,木公子。”
  木少柏扭头正想微笑,但是当目光触及对方那隆起的肚子,他的笑容冻住了。
  耳闻流言是一回事,但亲眼目睹事实真相,可就让他没法子这么置身事外了。
  这番反应在意料之中,岑久并没纠正他,只是安好烛火静待他回神。
  “咳……呃……在下失礼了。”察觉自己失礼,木少柏俊脸上一阵讪红。
  “不,这话应该由岑久来说才是。”岑久淡淡一笑,“这么晚了,还劳烦木公子到我这荒僻小屋来谈事情。”
  “没有的事,”木少柏尴尬地回以一笑。“久姑娘今日好兴致,怎么会来找我?”
  “晓缘,你在门外候着。”
  晓缘点点头,忐忑不安地掩上了门。
  “岑姑娘……”
  她扬起手,利落地打断对方的容套话。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拐弯抹角,今天要晓缘请木公子走一趟,是想请您帮个忙。”
  “在下只是一介小小商贾,能帮上姑娘什么忙?”
  “我要麻烦你替我解决朝廷查封醉仙居的事。”
  “查封醉仙居?”木少柏惊异地挑起眉。“有这回事儿?”
  “流言传得满城风雨,查封醉仙居,其实是预料得到的结果。”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肯出面?”木少柏的声音突然出现了些许的怒气,“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晓缘姑娘替你挡去了多少难堪与羞辱?”
  “晓缘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周密,加上我在这儿足不出户,要非事态严重到她无法处理,她是绝对不会来告诉我的。”
  “你是说,你到今天才知道这件事?”他不相信地问。
  “是。”
  木少柏皱起眉头,他一直以为岑久是个自私懦弱的人,而晓缘偏又是固执得愚忠,几次在店里瞧见她和清儿两人并肩面对那些找麻烦的好事之徒,他实在心疼,对岑久的偏见,也就更加深几成。
  今日见了岑久,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这对女主仆的行事,真是让他不解。
  “这个忙,木公子非帮不可。”
  “我?”木少柏忙不迭地连连摇手,“岑姑娘高估在下了,在下只是个普通生意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你欠南宫哲一份人情,是不?”她盯着他,突兀地开口。
  木少柏僵住笑,脸色微变。
  岑久知道自己赢了,木少柏会帮她这个忙的。她长吁一口气,想起了南宫哲离去前所叮嘱的话,心底突然掠过一丝寂寞。
  “就算欠他人情,我也没这么大的能耐,敢与朝廷作对。”木少柏不死心地喊道。
  “我相信你办得到。”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木少柏又躁又急。
  “南宫哲从不骗我,他说你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说实话,这紧要关头,如果我不是想不出法子,我绝对不想拿他的恩来压你。”
  “好吧,”木少柏重重地坐下来,“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欠他人情的事。”
  “那日你舫上遇劫,我人在岸上。”
  木少柏先是一愣,随即突然大笑,随即褶扇一合,朝掌心拍去。
  “岑久,你果然非等闲之辈,这件事,我一定帮你。”
  岑久点点头,“岑久先谢谢公子了。”
  “事情到这步田地,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
  “不想。”她摇头,“公子想说,自然会说,何必岑久多操这心?”
  “很好,”木少柏点头,“你不好奇我的身份,但我却想知道你腹中孩儿的爹是谁。”
  “公子何来这一问?他在岑久腹中,自然便是我岑久的孩子。”说罢,她抚着小腹微微一笑,“不管是男是女,日后,他都会把醉仙居承继下去。”
  “只怕跟南宫哲脱不了关系吧?”木少柏锐利地探索着她,似乎想证实他所想的。
  “那又如何?”她的微笑依旧从容。“公子的见识,难道也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
  “说的是。再追问下去,倒显得我庸俗了。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空手而回。”木少柏负着手,笑咪咪地说。
  “公子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除了醉仙居和岑久,一切都好商量。”
  “行,我要你身边一个丫头。”
  “晓缘。”不遑多想,岑久立刻就猜中了。“请恕岑久不能。”
  木少柏呆了呆,不悦地皱起眉。“但你是她的主人。”
  “名义上是这样,但我一向视她如亲人,这事儿由不得我作主,公子必须亲自问她。”
  说罢,岑久将晓缘唤进门,明快地把木少柏的意思转告了她,只见晓缘垂下头,始终不发一语。
  “你的意思呢?”
  “久姑娘!”晓缘怯怯地看了木少柏一眼,神色迟疑。
  岑久轻叹一声,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去吧,我一直就操心着,该替你找什么样的好人家。”
  “可……”晓缘转向木少柏,急切地央求着:“姑娘生产需要帮手,找别人,我不放心。”
  这样情如姐妹的主仆情谊,令木少柏心念一动!他只道男人才知情重义,没想到女人也能如此。
  “好吧,我答应你,一个月的时间,我保证还你醉仙居;我这就回京,事情办完了,我会亲自来接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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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醉仙居果真被查封了;从朝廷派来的官爷和秋水知县气势汹汹地带着大批人马。面对这一切,晓缘早有心理准备。早在前一晚,她便遣走了店内所有的伙计;而为防清儿的火爆脾气惹出事来,她也早把清儿哄去了岑久那儿帮忙。
  但无论如何平静,当她偷偷倚在街角,瞧着大门被贴上封条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流泪。
  所幸,这样难熬的日子并没有太久。就在一个月后,仍是同地同景,秋水县的知县亲自上门撕去了醉仙居上的封条,更慎重其事地来到了岑久的住所,对她郑重地赔礼道歉。
  木少柏果真没有失信于她,虽然事情发展得如此戏剧化,是岑久始料未及的。
  还有一点,也不晓得木少柏是怎么办到的,当她挺着小山一般的肚子站在众人面前,居然没有人开口问起她的肚子,更遑论什么窃窃私语及任何鄙视的目光。这与传言里议她是非的嘴脸全然不同;似乎她的孩子怀得理所当然,尽管她孩子的父亲仍旧是全秋水县里每个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岑久没有心思去想其它的,她拒绝了晓缘的提议,坚持要回醉仙居重整店铺。
  店中闲置一个多月的伙计听到官府撤去封条的消息,也全都回来帮忙,
  “姑娘,你就要生了,怎么能再这么劳动?这儿有我和清儿便够了,姑娘你请休息吧。”
  看着岑久负着庞大的肚子在乱糟糟的店里进进出出,直为晓缘替她猛捏冷汗,她跟上跟下,仍不死心地想劝她离开。
  “无妨,我有分寸。”岑久露出疲累却欣慰的笑,“想到差点有负我娘重托,失去了醉仙居,光想到这里,就觉得这点累算不得什么。你去店外看看,还有什么要修缮整理的,别在这儿照料我了。”
  晓缘仍不死心,还想劝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大声的吵闹,她一转头,目光迎上了门口一脸阴沉的美娘,后头,还跟着袁姬和几个粗壮汉子。
  “你们到这儿做什么?”晓缘一肚子火,叉着腰气冲冲地冲上去。
  见来者不善,岑久心里有数,她按捺住晓缘,走上前去。
  “我真是小看你了!”美娘踏进门,满脸俱是怨毒地说:“你真是有本事,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还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里,连宫里那头,你也有法子化解于无形,看来,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
  “如果姨娘到这儿来只是想说这些,那么话说完,你可以走了,醉仙居目前很忙,没空欢迎你们。”晓缘挡在岑久面前,毫不客气地回道。
  “什么欢不欢迎!”袁姬尖叫。“你算哪根葱,岑久还没开口,轮得到你这小贱人说话!”
  “哎呀!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袁姬身旁的姘头赵光突然不耐烦地开口,“这些日子你说的话还不够多呀!我早说了,找个人赶走她们便是,何必这么罗罗嗦嗦!”
  “原来……那些难听话是你叫人传的!”晓缘一僵,随即怒喊:“你这狐狸精!坏胚子!”
  “若要人不知,就叫你们姑娘别背着人做这么下贱的事!”袁姬尖着嗓门回嘴。从她被撵出岑家后,满腹怨气直到今日才得以宣泄。
  “你……你嘴巴不干不净的说什么!”个把月来所捱的煎熬,令晓缘一反平日处事的冷静,未待岑久开口,她已经扑上前,愤怒地朝袁姬的头重打了两下。
  然而一旁的赵光却在此时扭住了她的膀子,令她动弹不得。
  “难道不是吗?”突然被攻击的袁姬捣着头,气咻咻地说:“秀宏有什么不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叫他往东他不敢朝西,比条狗还乖,他哪一点比不上那野男人!”
  “你还敢说!要说野男人,谁能有你无耻!你那裤裆头,才是全洛阳最禁不得解的!”自三楼冲下来的清儿抽剑大骂,但碍于晓缘受制,始终不敢发难。
  “清儿,你闭嘴,现在不是作口舌之争的时候。姨娘,你们今天来,究竟要做什么?”岑久深深吸气,忍着怒气问道。
  “能做什么?不就来瞧瞧姑娘你吗?”美娘冷笑道,“只是久姑娘,你的家规未免太松了些,这两个口没遮拦的丫头,得好好管教才是!来呀!把她们都捆了,我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清儿原想挣扎,但受制于晓缘的被缚,终于被迫撤了剑,和晓缘一样被捆了起来。
  岑久站在原地被迫看着这一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美娘笑咪咪地走上前,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爹知道你这么做,不会饶你的。”岑久别过脸,仿佛闪躲一条蛇似憎厌的开口。
  美娘哼哼一笑,“我对那没情没义的死老头早就没半点感情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守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手的财产,我也实在腻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找机会接收你这醉仙居。唉,只可惜,你的本事大,连朝廷都查封不了你。”
  “你说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久姑娘。我后头想怎么样,你总会知道的,就可惜你那野人姘头和那老不死的爹,远水救不了你这趟近火!”说罢,她一反平日的优雅笑容,声音尖拔得割人。
  赵光揪着晓缘走来。“袁妹,接下来该怎么办?”
  袁姬瞧着美娘,似在征询她的意见。
  “瞧她这副模样,应该过不了半个月就会生了,咱们带她回岑家,有了这娃儿,不怕那死老头不听咱们的。现在我可改变主意了,既然朝廷拿她无法,那醉仙居和岑记我干脆全要了。”这番语气,轻柔得令人不寒而栗。
  岑久霍然抬头,她终于明白,这几个坏蛋的目的不在她,而是她腹中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浑身起了一阵痉挛,突然绷得死紧的小腹令她险些栽倒。妊娠末期,这种不时袭来的短暂难受已经令她习以为常了,但是,她绝不会被打倒的。
  醉仙居是她的,腹中的孩子也是她的,谁都没有资格逼她放弃!
  “你们这两个贱货,再敢动姑娘一下,我杀了你!”被绑的清儿仍桀傲不驯,尖着嗓子叫骂。
  美娘恼她哕嗦,想起从前也曾在这丫鬟手底下吃亏,走了过去,随即扯住清儿的头髻,狠狠摇了摇。
  “早瞧着这泼辣蹄子不顺眼了,把她拖下去,随你们怎么处置!”
  两个淫笑的男人把清儿拖走了,岑久终于有了动静,她抬眼瞪着美娘。
  “放开她们两个,我把醉仙居让给你。”
  “这么简单!”美娘一怔,捣着嘴哈哈笑起来,“你不是唬弄我吧?早知两个丫头就能让你屈服,真枉费了我这么大费周章!”
  说罢,她自袖子抽出一张纸来,“这是店里的让渡书,你签一签吧!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肚子的种,我还是得带走。”
  岑久的眼前蓦然一黑,她咬牙撑住,一股母性的本能油然而生,她护住肚子,却愤怒得说不出话来。
  “签吧,我可没多少时间浪费!”美娘笑道。
  “姑娘!不要!”晓缘哭喊着,“不要向这些人渣屈服!晓缘不值!”
  “罗嗦!”赵光狠狠踹了她一脚,岑久霍然抬头,她打颤地握住笔,却没立刻签字,反而走上前去,重重掴了赵光一耳光。
  “敢在我面前再动她们分毫,我要你们什么都拿不到!”
  赵光正要挥拳以对,美娘一使眼色,旁边的袁姬会意过来,忙拦住了他。
  “你挡着我做什么?!敢打老子,我非给这死丫头点颜色瞧瞧不可!”赵光推开袁姬,气得粗话连连。
  “猴急个什么劲?等她签了字,你想怎么发落都随你!”袁姬不耐地回嘴。
  “你打也打了,满意了吧?把让渡书写一写吧,你再怎么拖时间,也不会有人帮你的!”
  说罢,她握住岑久的手,硬逼着她在纸上签了字,然后,叫人把她也捆了起来。
  吹干了签字,收好了纸张,美娘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坦愉悦,她笑吟吟地环顾四周,却感觉到一双怒视她的眸子。
  “你这坏女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晓缘诅咒道。
  美娘高傲地笑出声,然而笑声未断,一声怒吼破空而到,接着,她怀里的让渡书被人抢走,然后,化成一团在空中飞扬的碎片。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瞠视她。
  “这……这是岑家的家务事,不用你管!”美娘退了好几步,做梦也没想到南宫哲会在这时候出现。
  南宫哲一拍桌,箸桶里的筷子弹起,晓缘和清儿身边看守的男子应声而倒,美娘脸色发白,却无处可逃。
  半刻前还气势高扬的赵光,早不知去向,而袁姬的双脚像被人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说……说什么我也是老爷子身边的人,秋水县是有法律的地方,你……你你不准胡来!”
  “你这么做,眼里就有王法了?”南宫哲冷笑出声,一扬手,将胖呼呼的美娘像拎小鸡似地给扔出了店外。
  当他转头,朝袁姬看去,那女人顿时手脚抽搐,接着口吐白沫,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八章

  南宫哲从来就不是迟钝的人,光瞧岑久这几日没下楼,再见晓缘那绷得像是天要塌了似的脸,还有那陌生老头拎着药箱匆匆来去的模样,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个把月前,他说不定会为这迟早要出现的结果松下一口气,但是,接受事实的过程并不如想像那般容易。在大厅一角坐定,他的表情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晓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严肃。
  直到现在,他才肯对自己承认,对岑久是真的动情了,而他也相信岑久对他的感觉远远超过其他男人;但这并无助益。相遇之前,他们各自处在自己的世界,也许谈不上心满意足,但至少无怨无悔。
  爱能漂洗他天性里那飘泊流浪惯了的血液吗?南宫哲摇头苦笑。他亦不能想像,岑久能为了他而潇洒出走醉仙居。
  那是不可能的,他了解她性格里的执拗,一如自己的。
  现在,南宫哲真怕岑久来问他的心意,因为连他都不敢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如果没有孩子,说不定他对她还不会这么愧疚。
  门口传来的谈笑声暂时中断了这苦恼的问题,南宫哲抬起头,看见几张相识的面孔。
  晓缘提着两盅特选的美酒,对送酒的伙计低声交代了汪老的住处后,一抬头,正正望见了主仆三人。
  为首的那白衣男子相貌英俊,器宇轩昂,一言一行间,有着说不出的贵气。
  如此潇洒出尘的少年公子,难免令晓缘心动,舒展这几日为岑久操烦的秀眉。她带着微笑迎上前去,口气仍自持有礼。
  一对上晓缘的目光,木少柏差点忘了该说什么。
  这么美的姑娘,他不是没瞧见过。在宫里,随处一指,便有七、八个,但面对生人,能笑得这么落落大方、不扭捏作态的,他就没见过几个。
  “呃……我……我听人说,宫中的酒全都出自这儿?”情急之中,他脱口而出。
  “是的,公子生面孔,远地来的?”
  木少柏点点头,好不容易才从对方美丽的笑容里回神。如果他没猜错,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秋水县所有男人挤破头想摘下的金桃花。
  “在下木少柏,洛阳人氏,久闻岑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完对方的话,晓缘敛了笑,换上一副严肃的脸孔。
  “我只是个小丫头,久姑娘人不舒服,不方便出来。”
  “你不是……”木少柏会意过来,表情顿时有些讪然。“对不住,冒犯了姑娘。”
  “木公子言重了。醉仙居是御赐的酿酒坊,不是那些秦楼楚馆,这般贸然求见我家姑娘,未免有些失礼。”
  “谁要见我?”
  晓缘转身,奔向楼梯间的岑久,口气俱是关心:“姑娘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下楼来做什么?”
  “又不是什么大病。再说躺了一天,骨头都酸了,你别紧张。”岑久虚弱地笑笑,朝木少柏走来。
  约莫是连续的孕吐,岑久脸色并不好,但精神的不济并不影响她看人的眼光。
  上流人家的富贵公子,想追求她的人,大多不脱表情作假、眼神乱飘、态度浮躁,但眼前这个,除了好奇诧异,他一点都不讨人厌。
  木少柏打量着岑久瘦不拉叽的身材,加上那惨澹苍白的脸色,要不是晓缘搀扶她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关心和崇敬,他一定认为这是个骗局。
  他正打算开口,一直四处打量的木楚忽然近身低喊道:
  “少爷,那不是咱们一直寻觅未果的恩公吗?”
  随着主仆三人目光调去,岑久瞧见了南宫哲。
  “恩公,我总算找到你了!”抛下岑久,木少柏急急上前,惊喜地揖道。
  “你认错人了。”南宫哲别过脸,没有承认。
  木少柏一怔,再细看对方那浓眉大眼,还有那虎臂熊腰的身段,他更确定自己没错认人。
  “恩公,你忘了吗?我是那舫上的人,承蒙您那日搭救……”
  “我说,你认错人了。”南宫哲打断木少柏热切的口吻,抬起的目光越过众人,独独落在岑久脸上。
  一会儿,他起身,漠不关心地朝门外走去。
  “南宫哲!”岑久追了过去,低声喊道。
  南宫哲扭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只管静静瞧着岑久,她被看得不自在,口气也不甚好:“这么瞧我,有什么问题吗?”
  “你一整天都没下楼来,连午膳也在房内用,你人不舒服吗?”
  她一惊,笑得勉强。“没瞧见我,你心里不舒坦?”
  南宫哲没回答她,一转头,大步走出了醉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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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闷闷地回房,才进门,她就后悔了。
  自己是怎么了?岑久支着额心,烦躁地盯着镜子。她已经顺利怀孕了,这应该值得开心才是,怎么她的心情反而变得更糟?
  更要命的是,她连说话都不太像自己了。从来,她不会对个男人拐弯抹角地在话里讨答案的,但几分钟前,她竟就这么做了。
  想到南宫哲一语不发的神情,那当口,他究竟是怎么瞧自己的?岑久愈想愈丢脸,只气在问话当时怎么没咬到舌头,那么她或许会有些警惕才是。
  肯定今天这几趟孕吐把她搞成这样的;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怀孕会这么难受。
  晓缘捧着汤药进来,见她一脸郁郁,免不了又是关心地询问:“怎么啦?姑娘人又不舒服了?”
  “没事儿。”她叹了一口气,“晓缘,我最近脾气很坏,是不是?”
  “没有的事。”晓缘摇头,细心地替她整好衣衫,“姑娘身子不舒服,心情自然好不了。汪老也说了,熬过这三个月,就很顺利了。”
  “什么三个月两个月?”清儿的大嗓门没头没脑地插了进来,吓得晓缘差点咬住舌头,就怕不小心说溜了嘴。
  “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进来也不敲门!”
  “门又没关!”清儿没好气地应道,“今天大伙儿是怎么着?全都吃坏了肚子是不是?姑娘这样,你也这样,连那个野人也是,成日板着张晚娘脸孔,死气沉沉地惹人嫌,我又没做错事!”
  “你!”
  清儿没理会晓缘绷着脸,一见妆台上的堡汤,已经咂舌欢呼起来——“嘿!这是什么好料?!厨房还有没有?”
  “这是给姑娘的,不准动!”晓缘扑上去,把那盅汤护得紧紧。
  “不动就不动嘛!”清儿一怔,忍不住埋怨出声:“你好奇怪哟!防我跟防贼似的,那天我没陪姑娘去岑家的事,你也可以跟我计较到现在。既然这样,你当时何必挡着我,不让我去宰了那三只狐狸精!”
  要不是岑久按住自己,晓缘早就发火了,但是她只能瞪着清儿,气呼呼地不出声。
  “瞧这玩意儿!”清儿从妆台拿起一样东西,瞧着瞧着,眼睛突然一亮!
  “你认得它?”看到这把南宫哲所送的匕首,岑久的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然!”清儿嘟起嘴。“那日就是为了把刀,我才跟那野人结下梁子的。”
  “什么意思?”
  清儿这才把当日街上的事说了出来。
  岑久听得默然,揣想着他当时在铺上拿起刀的时候,是计划着要送她的;一个男人曾经在另一个地方想起她,而且单纯的为她做着这件事,对她来说,真有些不可思议。而且,那个人还是南宫哲。
  “早知道他是替姑娘买的,清儿就不跟他闹了!”清儿噘着嘴,不过一会儿又开始嘀咕:“不过他这人也真怪,什么事都不说清楚,老别别扭扭的藏在肚子里不说,难怪我会跟他吵起来。”
  “你这种脾气,就是哑巴也要给你激得开口骂人,还敢嫌人是非!”晓缘啐她一口,想报方才的一箭之仇。
  “晓缘,你又拐弯儿骂我!”
  “我是直着肠子骂你,真要拐弯儿,你还听不懂咧!”见她生气,晓缘忍不住嘻嘻一笑。
  “死晓缘!”这话全然没得反驳,气得清儿干脆抡起拳头,追着她直打。
  “哎呀,别闹了,你们吵得我头晕!”给她们俩这么来来去去,岑久整个思绪都乱了,急忙喊住清儿:“你那时候为江斌的事告了他一堆状,怎么就漏了这件事没说?”
  “清儿鼓起腮帮子,两手一摊。“没法儿,刀在摊上,的确是他先拿到手的,我游清儿可是出身江湖名门世家,是道地的豪情儿女,不可以这么小家子气呢!我只是气他帮衬着江斌那死娘娘腔,不让我揍一顿出气。”
  听着听着,晓缘像想起什么似,突然插进话来:“听清儿提起这事儿,我才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南宫爷走了城东一趟,他把袁二姨娘在外头偷姘的汉子给揪到了岑家。听说老爷子大怒,把她和袁秀宏赶了出去。”
  又一件让她错愕的事。岑久放开匕首,有些不悦;枉她夜里跟他这么亲,怎么这些事儿就没听他亲口说起?想着想着,思绪莫名流转到那个在昏眩中只能记得片断的故事……
  “我也听说了。看来,是真有这回事儿啊。”清儿踱着步,在岑久身后走来走去,“这个南宫野人做事,真是让人想不透,我还以为他是不爱管人闲事的。”
  “老爷子也不算是外人呀。”晓缘接口。
  “唉呀,只要他老别这么罗罗嗦嗦的逼姑娘回岑家嫁人,我清儿还不当他是自己人吗!”
  “你说的也对啦!话又说回来,南宫爷也真是替姑娘出了口怨气,这么一来,其他两个狐狸精可就安分许多了。”
  “还有件事儿……晓缘不知该不该对姑娘说……”
  “提都提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方才来的那位木公子,选了东厢院最好的房间住下,而且还一口气付了半年的宿费。”
  岑久偏着头,“半年?”
  “是呀,”晓缘声音有些异样,“他说家里难得放他出远门,他想留在秋水县一阵子。”
  “除了酒出名,这秋水县里也没啥好玩的。”清儿插嘴道。
  “我也这么对他说;后来,他跟我打听了很多南宫爷的事。我想,这人应该是针对南宫爷而来,可我瞧他又没什么恶意……”
  “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她突兀地打断晓缘的话。
  妆台的堡汤散着细细的烟,热度正好,她却不若往常一次吞下,拈着盖子,岑久只是不断沿着碗缘,轻轻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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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鞭飞卷,马蹄扬沙,瀑布般湍急地踩破了午后宁静的秋水县。
  鞍上壮青男子,不断朝四周掠过的景物张望,当他瞧见醉仙居的旗帜,急忙勒马跳下。
  男子拭去额头满布的汗珠,大步跨进醉仙居,没等店伙计上前招呼,他立刻朝坐在角落的南宫哲走去,也不问一声,便抓起桌上的酒,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我总算找到你了!”男子喘吁吁地说。
  南宫哲仍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眯着眼,一副看来快睡着的模样。
  “有事么?”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件大事!要非这样,我何必这么辛苦的走这趟。”男子说道,又抓起他的酒壶,痛痛快快地吞了两口,再出声,话里隐隐有埋怨之意:
  “我一直在猜会是什么人绊住了你,能让你一走就是几个月没消没息。要不是前些日子那巴山四杰在你底下栽跟头的风声传出来,我还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人!”
  “我早就表明了,我非官制内的人,不受你们的管辖。”
  “我懂我懂!”男子敛住嘲弄之意,赶忙陪上笑脸:“只是这件事太棘手,大人想来想去,还是非你出马不可!”
  “抬举了。”南宫哲轻哼。
  “这件案子,上头实在逼得紧,我家大人无法可想,才会再请爷儿您走一趟。”
  说话间,一行人越过他们走出门去,男子无心抬头,这一瞧,连话都忘了继续。
  “那是……”男子刻意压低的嗓门藏不住惊愕。
  看着木少柏的背影,南宫哲懒洋洋的眼里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兴味。
  “你认得他?”
  “那是当今圣上面前最得宠的昱王爷,两年前我随大人进京,曾在宫里见过一回,这么一号大人物,怎么会在这小地方落脚?”
  南宫哲眼底一闪,有些惊愕又有些不信,多日盘旋在他心里的那分疑窦随即全消。一直以为木少柏只是个偏爱武学的公子哥儿,但这又不能解释他那处处流露尊贵气息的谈吐。
  照今日看来,那木少柏该是个掩人耳目的假名了。
  某个想法袭上心头,南宫哲不动声色地瞧着眼前仍说个不停的男子,好一会儿才闷吞吞地开口:“你是不是管多了?”
  “是是是!”男子被唤回神,笑得满是尴尬,“咱们言归正传。这事儿,您帮是不帮?”
  再抬起头,南宫哲看的却是趴在柜台打盹的清儿。岑久今天又没下店里,他真想上楼问问她的情况好是不好,但一想起那一日她问话时那执拗的神色,他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
  “你先走吧,三天内我自会与你会合。”
  见他首肯,男子如释重负地笑了;他拾起帽子,在柜台包了两斤酒,便匆匆离开了。
  自楼上朝下望,岑久看到了这一幕。
  直到那人消失在大门处,她那一直无谓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微的改变。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有些事,该来的终究要来,不是她逃避或装糊涂就能躲过的;就算她真傻得忘了,依南宫哲的性子,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不吭气。
  在相互觉得压力之前,为什么她不学着先放开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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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在呼啸,旋绕。
  木少柏目不转睛,整个人的魂魄仿佛也跟随着南宫哲身形舞动,随风飞转。
  当最后一记剑招结束,他忍不住迎上前去,拍掌叫好。
  一反过去几日对木少柏不理不睬的态度,南宫哲竟没有拒绝他的意思;木少柏满是惊喜,双方像是找到了同样的话题,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然而,同处花园一角的岑久,表情却有天壤之别,她眼神迷惘地盯着南宫哲,显然心情并不舒坦。
  当晓缘低声提醒她该回房休息时,她终于起身,要清儿和晓缘在一旁候着,然后朝南宫哲走去。
  “我有话想私下跟南宫爷说,能否请木少爷行个方便?”
  纵然眼里充满好奇,但木少柏很识趣,没多问什么,跟晓缘先行离开。
  “你打算离开了?”
  他浑身一震!扭头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自那陌生汉子来了又走,这两日你总避着不见我,而且,总这么心事重重的一张脸。”
  “避着不见我的人是你。”南宫哲打断她的话,见她苍白的脸色,他一时间语塞,原想一鼓作气出口的话也突然消失。
  两人耽溺在沉默中,原本空气里有着微微的风也停止了流动;末了,南宫哲终于开口:“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问道:“离开这儿,你要去哪儿?”
  南宫哲没答话,投向她的目光,是只有自己才能懂的依恋。这一段住在醉仙居的日子,仿佛让人置身天堂;但他心知肚明,就算真能选择不走,这里,也不该是他的归去之处。
  “你的身子……还好吧?”
  她垂首望着小腹,伸手轻轻触摸,依旧是那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口吻:
  “服了几帖药,这两天情况好多了。”
  上前一步,南宫哲握住她肩头,突然柔声问道:
  “我一直忘了问你,醉仙居的女主人,未婚生子,你不怕闹出丑闻?”
  她仰起头,很坚定地笑了。
  “我早想过了,这儿离洛阳还有段距离,只要处理得当,消息不至于会传开的。”
  他点点头,全然不质疑她的办事能力。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想确定,你不会跟我要回他。”
  或者早习以为常她谨慎的个性,南宫哲不为这个问题生气,只是伸手拂走落在她颊上的几根发丝,移动的指腹细腻地沿着她的脸游移着;游走到她的胎痕,停了下来,然后温柔地抚弄着。
  “我说过,他是你的,没有人能跟你争回他。”
  突来的举动瓦解了岑久所有的防备,她眼眶盈热,只觉酸楚。
  很想告诉他,她其实没有外表所展现的那么理智坚强;与他相亲的日子,她初次明了那爱恋的甜美灿烂滋味,他让她的心绪像个普通女人般起伏翻涌;但,无论她有多么想开口,她都不可能把这些事说出来。
  南宫哲并不爱她,自由对他胜过世间一切;他只是守信,即使被她所设计,但他仍愿意配合她的计划,给予她所想要的。
  在他硬梆梆的外表下,有颗仁慈的心,如果她开口说了,只会让他离开得更歉疚不安。
  “没有人能为难你。”南宫哲的声音穿透了她的思绪。“至少,江湖上的人绝对不敢冒险找你麻烦。至于其他的……那位木公子,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日,他曾欠我一个情分,假如你有麻烦,可以找他帮忙。”
  “他?”
  “我暂时无法告诉你他的身份,总之,那个人绝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你如果真的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千万不要逞强,去找他,并说这是我的意思,无论有多困难,他一定会帮你。”
  岑久点头,扬声唤了晓缘来。
  “替南宫爷准备的银两,好了吗?”
  “好了。都放在南宫爷房里。”
  南宫哲凝瞅着她,就是最后那一眼,泄露了所有的爱与怜。在岑久以为自己快崩溃的时候,他却快速地离开了去。
  晓缘目送他的背影,又瞧了岑久一眼,她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积累在她心里的那个大迷团,终于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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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梯传来咚咚的重响,清儿圆圆的身子像颗球似飞快跑到了晓缘面前。
  “嘿嘿!我听说南宫野人要走了?”
  晓缘拭着柜台,再抬起头,却是一张比过去几天还要阴沉的脸谱,对照清儿一脸的热切,她的口气更显火爆——
  “那干你什么事?!”
  “当然有事了。唉呀!你没瞧见早上他耍的那套剑法,要不是我在姑娘身边,不敢造次,哪轮得到那个姓木的拍掌叫好。唉!要是他脾气没这么古怪,我游清儿还不拜他做师父吗?可这话都还没出口呢,他却突然说要走了。”
  “走就走!那种粗人有什么好留的!”晓缘恼恨地说。
  清儿为她话里的激愤大启疑窦,“口气这么冲,你是不是……又吃坏东西了?”
  想起自己今早发现的大秘密,晓缘的心简直懊恼得不得了。她捏着抹布的手指抓了又放,但无论清儿怎么问,就是开不了口。
  “你别这么不高兴嘛!早上那个木公子,我虽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但他看来跟我的心思一般,也想拜他做师父……”
  “你说完了没有?”提到木少柏,晓缘莫名其妙地更是火大:“那个南宫野人一向讨厌女人,想跟他有什么师徒之义,哼!你就少拿自个儿的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谁说的!我瞧他对久姑娘就好得不得了呢。”
  晓缘抬眼,这回音量更高了:“你瞎扯什么,他是姑娘雇来保护醉仙居的!”
  “在说什么?这么激动?”
  “姑娘!”晓缘一惊,强笑道:“全是清儿死脑筋,晓缘跟她说不通,才会动气的。”
  大概是习惯了晓缘这几日捉摸不定的坏脾气,清儿竟没跟她吵起来,反而挨近岑久身边——
  “姑娘,南宫爷就要走了,你不留他吗?”
  “像他这等大人物,肯为咱们迁就在这小地方,已经算委屈了。他要走,我能有什么借口留他?”岑久淡淡地说。
  “说的也是。”清儿咕哝一声,突然听到马儿在门外的嘶鸣声,她奔了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
  “是南宫爷儿,他要走了!姑娘,咱们不出去送送他吗?”
  清儿的无心之语让岑久的心没来由地揪紧。她抬起眼,嘴角弯了弯,仿佛苦涩,又像是嘲弄般地笑了笑。
  “送,当然要送,他为醉仙居、为我做了这么多,这一程,我怎能不送?”
  话虽这么说,但出门的脚步却是颤颤顿顿的,倚在门口,见他人已上了马,岑久只能张大眼睛呆望他。
  “保重。”南宫哲说。
  “你也是。”出乎意外的,她竟笑了,像抽掉了灵魂似,表情是那么置身事外。
  南宫哲点点头,严峻地强迫自己的目光移开她,双腿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蹄震动了地面,也震慑了她整个人、整颗心,她从不知道,南宫哲策马的姿态是那么狂野不拘,就像他的人一般。
  岑久理不清,这一刻是恨自己多一些,还是怨他多一点;她只知道,眼前这么做是对的,她喜欢他,即便不能在一起,她也希望他快乐。
  也许只是怅然,在临别这一刻,都未曾见他对自己透露出半丝牵挂;此刻,她真是灰心的,自己竟还能这般情愿与无悔!
  “姑娘,你为什么不留住南宫爷!”晓缘急急忙忙地追出来,一反方才恶劣的态度。
  “何必留他呢?”岑久反问,垂首朝楼上走去,不同于来时的恍惚,这回,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
  此刻的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在她腹中,有着她与南宫哲一同孕育的孩子;当他们决定不再相见,这个孩子,将是她日后思念他的唯一凭借。
  “久姑娘!”晓缘喊道。
  岑久抬头,却看见她手上那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原以为眼泪会夺眶而出,但岑久只是看着晓缘,什么都没说。
  “南宫爷没带走……这些银子,他留在房间里。”
  好沉重的包袱!某些淡淡的伤感里,岑久终于愿对自己坦承:这些日子来她心情的超伏,全都是因为她爱上了那个像风一样狂野的男子。
  可惜这份爱,并不在当初得子的计划里。
  惆怅的笑里,岑久眨去了眼泪。
  南宫哲说对了,原来在生命里,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算计清楚的。
  谁赢谁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得到了过去从未有的幸福与爱。
  这么想来,岑久心里就不酸楚了。她感谢南宫哲,给了她一份如此美丽的回忆。
  只是,往后她的心,也会背着如包袱这般沉重的记忆,再也不能轻松。
  “他没带走,那倒是我们占便宜了。看来,你说的没错,他可真是怪人,不是吗?”
  岑久噙着笑,不理会瞠目结舌的晓缘,慢慢地走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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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县近郊的一间弃屋里。
  拎着一篮食物,美娘嫌恶地跨过布满蛛丝的木门,她对了对掌心的纸条,确信自己没走错地方。
  “你来做什么?”一见来人,屋内蓬头垢面的女人站起来,一脸警戒。
  即便心里震惊莫名,但美娘隐藏得很好,她微笑,将手上的提篮扬了扬,然后递给女人。
  闻到食篮里逸出的食物香气,女子颤抖的双手几乎接不住篮子,她粗鲁地倒出里面的食物,手抓了就吃。
  “看你这模样,到底饿了多久?”美娘打量着对方的吃相,忍不住出口问道。若非亲眼所见,她实在难以相信,跟前这个瘦巴巴的女人,和个把月前那丰满妖饶的袁姬是同一人。
  袁姬吞着肉,抬眼看看她,低头又塞进一块鸡肉。
  “我找了你很久。”
  听到这句话,袁姬终于停止了嚼咽,她抹嘴,话里带着深深的怨恨。
  “我在岑家外头挨饿受冻了几天,就是指望等你和芳柳对我还有点情份,哪晓得你们全跟那绝情绝义的老头子一样……”
  “你以为我和芳柳的日子好过?”美娘气恼地打断她的诅咒。“老爷子差点儿让你活活气死,把你扫地出门还不够,连咱们都迁怒了,成日派人盯着我和芳柳,像防贼似的,我没怪你气你,还好心替你送吃的来,你居然还这副德性!”
  要是还在岑家,管他有理无理,袁姬肯定要吵出个输嬴来,也绝不这般低声下气;但时不我予,如今想过回富贵日子已是不可能,日后能否得个温饱,就全靠这个美娘了。
  见美娘气冲冲地拂袖要走,袁姬一把拉住她,声音没来由地哽咽。
  “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别怪姐姐生气,这些日子,又没吃又没住的,我实在怕了呀!”
  美娘瞪她一眼,才又闷闷地坐下。
  “你刚说……老爷子叫人看着你们,那今天……怎么好出这趟门?”
  “他不快活,想去长安散散心,这两天命人打包行李,我才得空出来。”
  “你也要走?”
  美娘摇头,停顿了一下,突然岔开了话:“前几天我上街买东西,猜我瞧见谁了?”
  “谁?”
  “晓缘。她鬼鬼祟祟地从仁济堂药铺走出来;我一时好奇,便进去询问掌柜的。你猜怎么着?那贱婢抓的居然是一帖安胎饮。”
  袁姬一呆!“什么?”
  “这你还不懂吗?那贱婢是岑久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也从没听过岑久把她指了谁,有身孕的自然不会是她,这味药,为的自然是岑久了。”
  “可是……”袁姬怔了怔。“你怎么能确定?”
  “我是不确定,不过,当我走了醉仙居一趟,”美娘阴侧侧一笑。“亲眼瞧见那丫头吃了药,嘿嘿!她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我想是不太可能。那丫头一向白命清高,秋水县没一个男人她看得上眼,她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难不成真让人夜里暗算了?”袁姬猜测。
  美娘没说话,只是淡淡瞟她一眼。
  相处多年,袁姬怎会不明白美娘那轻蔑的眼神,她被瞧得讪然,“难道不是这样?”
  “姐姐,你都到了这步田地,怎么脑子还是没点长进?岑久要这么不济事,还不早早让老爷子拐回岑家认祖归宗了。打从那江少爷吃了瘪,这秋水县里头还有哪个男人敢冒着绝子绝孙的后果强欺她?”
  听够了美娘对自己的嘲讽,袁姬闷闷地坐下。“那么你说,谁还有那本事?”
  “南宫哲。”
  袁姬跳了起来!想到过去的锦衣玉食,和如今的乞讨为生,她恨得泪花直冒。
  “别提那野人,我恨不得能杀了他!”
  “能不提吗?”美娘冷冷地说:“那岑久的眼光再差,肚子里都实实在在有后了,咱们再不想办法,等老爷子一伸腿,岑家所有家产归了饶家,到时我和芳柳想死在哪儿都没得作主!”
  “老爷子不会同意的。他知道这件事吗?”一想到美娘所描述的可能,袁姬的寒毛全竖了起来。虽然眼前她过得落魄,至少还有个美娘能接济她;她不能想像,如果岑久的孩子继承了岑家……
  “这未婚有孕是件丢人的事,老爷子要是知道,定会活活气死的!”袁姬喊道。
  “怎么会气死?他想有个继承人早想疯了,丢人又怎么着!岑久忤逆他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死过一回。说来说去,咱们就是败在头上没安个岑字。”说着说着,美娘忍不住咬牙切齿,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打颤。
  “我猜那贱丫头也想透了。当初她迟迟不嫁人,就是不想有男人插手醉仙居,可也不好看着老爷子死不瞑目;用上这着棋,除了没脸没名声,倒把岑、饶两家的钱财都揽住了。咱们三姐妹没能替岑家留后,老爷子当然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袁姬急得直搓手,一会儿,她放开手,盯着美娘认真地说:“要不是碍着那野人赖着不走,我这会儿就上醉仙居,替你解决掉那个杂种!”
  “谁让你这么做了!”美娘突然目露凶光,一把扯住她,语气透着怒火:“她肚子里的野种可是咱们最后的筹码,你要敢这么做,我才会叫人宰了你。”
  “这……这……”
  “我告诉你,那南宫哲两天前就离开醉仙居了。老爷子大后天也要启程离开秋水县,等他一走,秋水县的所有一切就全在我掌握之中。你给我听好,没我吩咐,不许轻举妄动。”
  “我不懂……”
  “你要是懂,今天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美娘冷哼一声,“乖乖待在这儿别乱跑,我会让人按时送饭来。再等几个月,自然有用得上你的时候,到时,别忘了把你那姘头带着,我需要个男人出力。”
  “等等!”袁姬追上来,“芳柳知道这事吗?”
  “咱们同在一条船上,她能不知道吗?长安这趟路,我就是要她负责盯着那死老头子,别让他知道了坏事。”美娘抛下这些话,便离开破屋,上轿走了。
  垂下轿帘,把玩着手上空空的食篮,美娘的表情复杂而深沉。上回算计岑久,却让那半路杀出的南宫哲给坏了事,还让她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这一次,由她亲自操刀,绝不允许有半分差池。十年青春耗尽,图的不过是锦衣玉食,还有百年身后的风光大葬;但目前局势的发展,逼得她不得不狠下心肠,替自己预作打算。就算拼着断腿的后果,她也要踢开岑久这块绊脚石。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七章

  “你这个不肖女,都什么节骨眼了,你非把我气死才甘心是不是?!”
  午后岑家的大院,传出这一声怒吼。
  岑久立于床边,没有回嘴,脸上的表情只是木然。
  就像过去每一次的碰面,岑家子嗣的问题,总会让他们父女在寒暄几句后撕破笑脸,而这一回的情况并不因岑有金的生病而有所改变。
  “你聋了还是怎么着!不吭气就没事儿了吗?我要不说我快死了,能请得动你来吗?”
  岑有金愈骂愈起劲,声若洪钟,全然不像个快咽气的老人。
  “老爷子,别气别气啊,久姑娘不懂事,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芳柳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岑有金的胸口,嘴上像是劝说,但那唇角,却翘翘的,令人生厌。
  “是呀,大夫说您今天才好些呢。”美娘捧着茶盘,凑过来打着圆场:“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的父女呀,干什么一见面就吵呢。来来来,喝茶喝茶,别这么气呼呼的。”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岑久别过脸,恼怒地说。
  “你走!你走好了!反正全秋水县的人都知道,我岑有金有个目无尊长、嫁不出去的好女儿,我造的孽,我都认了!”
  岑有金骂不绝口,美娘突然把茶硬塞进岑久手里,还瞟了岑有金一眼。
  “哎哟老爷子,何苦把话说这么绝呢!这些日子,您哪一天不叨念着久姑娘呀。前些日子江家的事,不是把您给急坏了吗!久姑娘都这么大啦!什么事都有主张,操这么多心做什么呢。如今她肯回来看您,就是心还记挂着您呀!”
  “记挂我个屁!她心里只有饶家,只有那座破酒坊,哪有我这糟老头!”岑有金吼道。
  “醉仙居还有事忙,我改日再来看您老人家。”
  岑久忽然把茶一口喝完,青着脸转身拉开门。
  “你给我站住!”
  她停下脚步,整个人因强抑的愤怒而颤抖,袖子里的拳头紧握,准备应付那将来的辱骂。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空气死寂,先前的那声吼,似乎脱尽了岑有金所有的气力。
  “久儿,爹老了,富贵了一辈子,临老却落得无人送终的下场,你忍心吗?”
  老人声音里的哀怜是无法作假的。岑久仰起头,痛恨眼眶莫名泛起的湿润。她不懂自己的心怎么突然柔软了,从前,不管父亲怎么装模作样的哀求,她向来都能无动于衷。
  但成全了他,曾有的努力,和她孤注一掷的求子计划,就全部失去了意义。
  “您身体还很硬朗,别这么悲观。”硬着心肠说完,岑久匆匆跨过门槛走了。
  “我和二姐送久姑娘。”美娘说道,朝袁姬使个眼色,两人急急跟了出去。
  走过回廊,她停下脚步,任花园外迎面吹来的风把她微湿的泪意风干了。
  她是醉仙居的主人,这一生一世,都不能有所更改。岑久握着栏杆,试图把父亲乞怜的声音甩出脑海,但眼前景物突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她捧着头,脚步没来由颠了下;突然,背后伸来两只手,稳稳架住了她。
  “动作快点!”美娘喊道,迅速而机警地朝四周张望。
  袁姬点点头,两人合力把半昏沉的岑久带回了早准备好的房间里。
  袁秀宏早早等在里边,一见她们,急忙迎上。
  “没有别人看到吧?”
  “废话!”袁姬啐道。
  见她们毫无畏惧,袁秀宏突然怕事起来;虽然他对岑久非常痴迷,但这件事如果被岑有金知道,他实在不敢想像后果会如何。
  “你们……你们给她喝的茶水……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你当我白痴呀!”恼他罗嗦,美娘口气也不甚好。她和袁姬两人费力将岑久抱至床上,接着念道:“她只会手脚俱软,使不出半点力来抗拒你!倒是你这主角儿,别像个死人一样愣在那儿,还不过来帮忙,把她的衣服剥开!”
  “我……我……”
  袁姬抬头,一扬手便朝他后脑勺拍去,嘴里狠狠威胁道:“你什么你!老娘我可警告你,就这么一次机会,你别给我别别扭扭的不成事,搞定了她,将来所有好处全归你的。”
  见岑久脸上总是经年累月地贴着那朵花钿,美娘一时好奇,伸手去揭。当看到那个粉红的胎痕,呆了呆,突然高声尖笑起来。
  “装神弄鬼!我道她有多么了不得,原来也是个丑八怪!”
  袁姬凑上前一看,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个小贱人,平日摆什么高姿态。”袁姬啐了一口口水,轻蔑地在岑久脸上拍了一巴掌。“老爷子竟然还当她是个宝!这丑女人,站出去还丢了岑家的脸,贱货!蒙骗了咱们这么多年!”
  “老爷于是她亲生父亲,一定早就知道的。”美娘刻薄一笑,“难怪老爷只会放狠话,却从不敢逼她。看她这么刁钻,三挑四拣的始终不肯嫁人,原来是怕漏了底,给人笑话。”
  说罢,转向袁秀宏,再开口时,那语气比袁姬威胁他时还要严厉:“为了帮你们,我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我和你干娘就在外头守着,直到你办完事。可别不争气,给我弄砸了。”
  “我……我知道。”含含糊糊应着,袁秀宏一对眼睛紧盯岑久雪白如凝脂的肩头,久久都没舍得眨眼。
  见事情成功在望,袁姬噙着笑,抱着岑久的衣衫和美娘推推拉拉的走出房间。
  袁秀宏坐在床边,眼光隔着薄薄的帐幔,颤抖地注视着岑久纤白的脖子,害怕和兴奋的心情交织。他抹去额头的汗,硬吞了吞口水,转身猴急地退了衣服。
  “久……久妹妹,对对……不起啦。”袁秀宏闭上眼睛、噘起嘴,朝岑久俯压下去。
  然而贴在他唇上的却不是女人滑腻的脸颊,而是细针密布、一撮一丛的粗糙。袁秀宏急急缩回身子,不住地揉着嘴,睁开眼睛,这一瞧,可真把他吓破了胆子。他吻的是南宫哲的胡渣子、那男人精光四射的眸子正阴森森地望着他。
  “我……我……”
  南宫哲眯着眼,看着袁秀宏口吐白沫、两眼上翻;仰面昏死了过去。
  床上的岑久仍旧紧闭双目,任南宫哲怎么拍打叫唤,都没回应。
  他索性拉下锦被,想拖了人就走,但眼前的景象令他倒抽了口气!
  锦被下的岑久,居然一丝不挂、毫无遮掩!
  她蜷曲着身子,像个孩子般无邪地睡着,这是岑久的另一面,南宫哲从没瞧过的。
  四处张望,竟然也没有她的衣服,顿时,南宫哲的怒火直冲脑门!
  果然如他所想,这一切全是预谋好的。清儿说的没错,岑家那三个肥婆,全都一肚子坏水。
  南宫哲忍着火气,把岑久连锦被一并抱起,纵身跳出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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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人能上哪儿去?醉仙居这时间正敞开大门作生意,热络得很,他总不好在大白天连人带被的扛着,众目睽睽地走到房间里吧?
  原以为还有个酒窖可以去,哪晓得今天却是酒坊交货的日子,窖外来来去去,全是运酒工人。
  南宫哲缩在柴房里边,一脸窝囊地朝外看。这种情况若给外人瞧见了,还不当他和岑久是对人人喊打的奸夫淫妇吗?秋水县每个好事之徒早在猜疑他们之间,若真的传出去,岂不毁了嘛?
  天呀!今儿个究竟是什么鬼日子,他南宫哲好说歹说,在江湖上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谁知竟会沦落至此!
  “嗯……我在哪儿?”躺在他怀里的岑久突然呢喃一声,慵懒地问。
  媚眼如丝,一头浓密的长发披在她略显骨感的裸肩上,比在房里的拘谨,全然不同风情。
  但一样能诱死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见她这模样,南宫哲忍不住又哀叹一声,脑海里那无从打理的混乱感又来了。像他这般有条不紊的男人,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变得这么软弱不济事!
  “南宫哲?”岑久突然张开眼,显然没给晕茫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
  不过,既然是南宫哲,也就没什么好怕的,岑久闭上眼,浓浓的倦怠牵着四肢百骸,身体过暖的温度令她皱起眉头。
  “好热!”
  “这儿风大得很,哪里热了?”怕她着凉,南宫哲把包住她的锦被往上拉,一边还咕哝着,却没发现自己也在拭汗。
  对他的好心,岑久可没接受,她喃喃抱怨,把锦被用力往下拖。
  被子下滑,露出她姣美的胸脯,南宫哲像被人打了一拳却不能还击,只得频频咒骂。虽然跟她已有肌肤之亲,可他并不想趁人之危,南宫哲呀南宫哲!你想想办法吧!他搔着头,气自己自制力居然这么薄弱,她才一个动作,就让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他想离开,冷却一下他脑海里不堪的念头,但他更不放心放她一人在这儿。
  “阿久!”
  她爱娇地哼了哼,一头长发像醉酒似,突地朝后一栽,南宫哲连忙把手臂伸出去,借她当枕。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声音低低软软,吃了蜜糖似,全然不似乎日的平淡收敛,这种音调,直勾人三魂七魄。
  “我要不在这儿,你就糟了。”他嘀咕道。
  “你说什么?”
  “没事儿,好好躺着,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了。”
  她眯着眼瞧他,突然娇滴滴地笑出声。
  “你胡说,那天你也是这么唬弄我的,明明痛得很,你还叫我别乱动,说什么一会儿就好了。结果自己也没做到,骗人!”她伸手在他脸颊上掐了掐,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你这坏人,傻瓜才信你呢。”
  他曾说过那样的话吗?南宫哲呛住了,一张凶煞煞的胡子脸突然胀得通红。
  回想他们初试云雨的情景,那种甜蜜的折磨和起伏的欢愉涌上心头,南宫哲摇摇头,忍不住失笑。
  “岑久,岑久,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凑上前,用鼻子轻轻摩挲着她的,温柔又无助地问道,清亮的眼神也迷蒙了。
  岑久仍摇摇晃晃的,发热的身子,令她好生不适。
  “南宫哲,说故事给我听!”她突然坐了起来,指着他大声命令道。
  破柴房里,什么都不能做的情况下,南宫哲只能从命,他告诉她一个有关于刀的故事——
  “有个男人,在他成年时,武功已经很好了,但他好胜心强,一心想打遍天下无敌手;在他二十岁那年,他父亲为他选了一门亲事,新娘子长得很美,男人很喜欢,待她非常好;可他始终不知道,妻子并不爱他,她总是在他离开家时,出去找她青梅竹马的情郎,终于有一回,被他撞见了……”
  他说故事的调调真好听,岑久困盹地想着,要是他平日别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都像现在这样说话,该有多好?
  随即她摇头,要真是这样,那就不是南宫哲了。她叹了一口气,她相中的是那个粗鲁寡言的南宫哲……
  她睡着了,两手牢牢抱着他的臂膀,安静地贴着南宫哲的胸膛。
  不等故事的结局,南宫哲收了口,只是呆望她的睡颜,一会儿,他笑了。
  原来,把那难堪的记忆说出来并没那么伤人,为什么自己竟被困扰了这么多年?
  这个岑久,真的有魔力呀!他微微动了动,挣不开她的手,慢慢地,也不想挣开了。
  拥着她,南宫哲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孤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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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仙居。
  “入夜了,久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是呀!姑娘说要回来用膳的。”经晓缘提点,清儿抽下围裙应道。
  “不会有什么事吧?”晓缘走去门口,朝外张望了一会儿,突然担忧地说。
  “嗳,不过走一趟岑家,能有什么事?晓缘你就爱乱想!”
  “岑家那几只狐狸精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晓得她们会想什么法子来算计姑娘。”说罢,晓缘忍不住埋怨起来:“要是你在姑娘身边,我还不烦恼,可这会儿她只身一人,我当然会胡思乱想了。全都怪你小心眼,跟南宫爷斗气便罢,迁怒姑娘做什么!”
  “嘿!你在怪我是不是?!”清儿叉着腰,嗓门大了起来。
  “你们别吵了。”
  看见门口的南宫哲,晓缘呐呐地喊了一声;清儿冷哼,满脸不屑地撇过头去。
  “久姑娘人现在在房里。”
  晓缘眉一挑,约莫察觉事情有异,和清儿不约而同朝楼上奔去。
  房内一片寂静,床铺外的帐幔已经垂下,岑久紧合双眼,依旧睡得香甜。
  “这是怎么……”晓缘狐疑地拉开这陌生的锦被,当瞧见岑久身无寸缕,她惊喘一声,回头瞪视南宫哲,强烈的护主之心令向来温柔的她起了杀意。
  “清儿,此人轻薄姑娘,杀了他!”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加上昨日还为江斌的事怀恨在心,清儿根本没有考虑,拔剑便朝南宫哲斩去。
  “以为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样,结果还不是个登徒子,下流!无耻!姑奶奶今日非宰了你不可!”清儿怒斥,招招杀招,硬将手无寸铁的南宫哲逼到角落。
  “你们听我说!”
  “还听他什么!杀了他,才能保全姑娘清白!”晓缘嚷起来。
  “那还用说!”清儿摆了个架式,又是咻咻咻的三剑。
  “攻他下盘!刺他左翼!”晓缘叫道。
  有晓缘的指点助阵,清儿打得更是杀气腾腾。
  对上两个不讲理的女人,南宫哲就像秀才遇到兵,在与清儿对拆几招后,他的火气终于也上扬了。
  “你们有时间在这儿跟我发疯,怎么不去瞧瞧岑姑娘她人好不好?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可不是我南宫哲的!”
  听见他的吼叫,晓缘蹙眉,朝那锦被上的绣花望去,这一瞧,吓得她大声喊住清儿。
  “干嘛?没见我在忙吗!”打了半天,除了一开始的出其不意略占上风外,到目前为止,她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上,清儿口气充满了愤慨。
  “你住手!”
  “才不!”
  晓缘冲过去,揪住清儿衣衫一角。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有点大脑吧!没听见南宫爷说的话?这被子的确不是醉仙居的。”
  “那也不能证明姑娘没让这野人占了便宜!”清儿怒道,将剑锋朝南宫哲抖得嗡嗡作响。
  “南宫爷,请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晓缘瞪她一眼,转向南宫哲。
  瞧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也信了清儿的鬼话。南宫哲又恼又气,真是好心没好报,枉他为了保护岑久,在柴房里躲躲藏藏了大半天,回头还得受这种冤。
  他忍下怒火,闷闷地把下午所发生的事说了。
  晓缘捣着心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倒是清儿,对南宫哲成见已深,对这番话毫无反应。
  “你根本就是鬼扯!”清儿打断他的话,“岑家三只狐狸跟天借胆也不敢得罪岑老爷子,分明就是你垂涎咱们这醉仙居,才——”
  “你闭嘴行不行!”晓缘扭头一阵大吼,“真要像你说的那样,南宫爷何必等到这时候才动手!”
  “天杀的你就是相信他的话是不是?!”清儿被吼得颜面尽失,嗓门也尖了。
  “天杀的我当然相信!”晓缘失了耐性,劈头也是一阵大吼:“姑娘要是没让人下药了,见你在她房里要剑,这会儿还不气得下床来弹你爆栗!”
  晓缘从未有过的怒吼终于让清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冲动归冲动,但脑子还能判定是非。
  “我去宰了那三只狐狸厂!”她的剑一收,气冲冲地朝外走去。
  “你够了吧!这节骨眼了还闹事!”
  “我闹什么事?!我是去帮姑娘讨回公道!”
  “要讨公道,也得先确定姑娘没事,你别这么胡来!去请大夫来。”
  “不需要,她喝的只是寻常迷药,睡一觉便没事了。入夜里请大夫,难保不被人瞧见,到时只怕会惹来更多是非。”南宫哲插进话来,清儿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南宫爷说的是。”晓缘点点头。
  “是什么是!你有没有点主见?别人随便放的屁全当是香的!”见晓缘满是信服的态度,清儿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扭头,将珠帘踢得哗啦作响,便气冲冲地走了。
  “清儿……她就是这个脾气,南宫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介意。”说不动清儿赔罪,还让南宫哲听到那些粗话,晓缘一脸的尴尬。
  他无所谓地耸肩,只朝床上的岑久投去一眼。
  “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岑姑娘麻烦你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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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姑娘,南宫爷来了。”
  “你出去吧。”她抿住不小心逸出唇的笑容,静静地说。
  看着那诡谲的表情,心细如尘的晓缘,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得默默依言离去。
  “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儿的。”房间已无外人,岑久无须再掩饰自己的心情。她灿然一笑,显示心情好得不得了。
  “清儿说要去找岑家的人拼命。”
  “她就是这个性,无妨,晓缘压得住她。”
  “你呢?也不打算追究?”
  她一怔,摇头笑了。“追根究柢,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在岑家惹出更大的风波来;我爹的身子才好些,没必要再刺激他老人家,只不过……”
  她沉吟了一会儿,只盼接下来这留人的借口别被看穿。
  “就昨天的情况看来,你还是教我些防身术来得好。”
  “以你的冷静,就是遇上大事,也能处理得很好。”
  一早的好心情因这番话沉淀下来,她垂眼瞧着地上男人的影子朝自己走近,直到手腕被他执起,掌心塞进一柄小小的匕首。
  “这是……”
  “我估的没错,它正好合你的手。”
  她的心一颤!原来低落的情绪又被挑起。伸手握那刀柄。这利器做得极为精致,尺寸也很小巧,一小截袖子便可以轻易藏住,十分利于她在某些非常情况下自保。
  是他……费心思量选的吗?岑久的心雀跃,抬头愣愣地望他,却怎么都不敢开口询问。
  因为南宫哲的表情,与面对那日她扬手揭下花钿时并没什么不同。
  “收下来,对你总有些帮助。”
  听到他那一丝不苟的口吻,岑久失望地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这个男人是块生锈的铁片,绝对不会特别为令女人做这种事的,她最好早点停止猜测他的每一举动,再任情况这样发展下去,只会对她愈来愈不利。
  “这刀这么小,真要遇上了事,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握着匕首的手握了又放,岑久叹息的声音忽然多了那么些幽怨。
  从前的她,何曾用这种口气说话?
  “千万别小看它。一个男人身上有很多致命点,当你为了自保反击时,千万不要考虑是否会重挫对方致死;你要狠下心,因为,攻击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么一次。”
  “像这样吗?”她低声问道,将手朝前轻送,刀鞘轻撞他的胸口。
  从鞘身传来的震动,是他的心跳,握住刀子,岑久的手无端跟着颤了起来。
  初次动情,是不是也为他心跳所迷?
  她那完美的求子计划已经失控,就像她再也不能严令自己,不为这心跳所属的男子所惑。
  不知道他有没有思虑过,在两人之间,已经没分得那么清楚了?为什么她愈来愈依恋这副身躯?
  他真像那日所说,如此眷恋她的身体?
  但青春年华总会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她还能用什么留住他?
  仿佛同一时间,他也接收到相同的问题。南宫哲并没开口解答她的疑虑,只是望着胸前刀鞘,不发一言。
  直到岑久突兀地开口:
  “昨天,我那个样子,你为什么……没对我……呃……我的意思是……”
  南宫哲俯下头,只给她一个柔柔的亲吻。
  岑久怔了怔,他的唇里仍有淡淡的龙井茶香,温温的、热热的,这个吻让人心旷神怡,其中还掺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抚慰意味,她本能回应,觉得整个人变得飘飘然。
  “这种事,需要两情相悦的,你没同意,我绝不会做。”说罢,他摸摸她的头,“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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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妆镜前,岑久手拈眉笔,在脸上轻绘桃花。这些日子,她调的颜色愈来愈淡,似乎对于这个胎痕,不再像从前那么介意了。
  是什么改变了她?
  这些年来,她日复一日用胭脂掩覆着胎印,颜料淡红的色泽已经吃进肌肤,就算不贴花钿,顺着胎记,再补绘几下,一样也能把她衬得出色。
  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坦坦荡荡、什么都不在乎地带着这胎记走出醉仙居?
  一股酸水截断思绪,自胃里直冲喉咙,岑久丢开笔,哇一声吐了出来。
  在旁服侍的晓缘被这突如其来的呕吐吓白了脸,扔开手里的鲜花,急急跑来拍抚她的背。
  “姑娘,您是怎么啦?怎么会这样呀?”她焦的地问着,一面扬声朝门外大喊:“清儿!清儿!你死到哪儿去了,还不快来!”
  木梯传来碰碰大响,清儿一脚踹开门,三步并成两步地冲进来。
  “别怕别慌!天大的事有我来扛!”说罢,她抽出剑,警戒地扫过房间四周。
  “别闹了!姑娘出事了,你赶紧去请大夫来。”晓缘丢了个白眼给她,清儿拔腿又冲了出去。谁知,这回却让岑久给喊住。
  “不准去,晓……晓缘,你叫……叫她回来。”岑久说完,捣着胸口又呕出一团秽物。
  这一次,晓缘终于看明白了,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然后尖声把清儿唤回。
  “久姑娘!我扶你上床躺着。”晓缘哽咽了,而被唤回房的清儿望见这一幕,却是全然摸不着头绪。
  “你为什么哭呀?晓缘,久姑娘只不过是吐了。”她指指地上的一摊脏污,问得无辜。
  “你这猪头!久姑娘是……久姑娘是……”晓缘又恨又急,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未了,只气得在地板上连连跺脚。
  “好端端的干嘛骂我?”清儿板起脸,“昨儿个只不过贪了厨房一块五花肉,你有必要这个时候跟我算帐吗?”
  “你……你就知道吃,要让你明白发生什么事,早让你气死了!”晓缘抹着泪,没好气地骂道。
  “别吵了。”岑久虚弱地叫道:“清儿,你出去吧,别跟晓缘一样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吃坏了肚子,人不舒服而已,晓缘在这儿陪我就好了。”
  “喔。”清儿搔搔头,一脸傻乎乎地走了出去。
  “久姑娘,是谁做的?”晓缘掩上门,又奔回岑久身边。
  “我就知道,任谁都瞒得住,就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岑久虚弱地一笑。
  “久姑娘,这不是调侃晓缘的时候,你赶紧告诉我,到底是谁干下这么可恶的事!”话才说完,晓缘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向来斯文的脾气也管不住怨毒的诅咒:“我……我……非叫清儿把那天杀的混蛋剁碎喂狗不可!”
  岑久想解释,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喉咙呛辣得让她有口难言。
  见她这模样,晓缘好生心疼。她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前些天南宫哲曾用一条被子把赤条条的岑久抱进醉仙居。
  一定是那日回岑家时,被那几只狐狸精设计的!晓缘霍然站起,此刻只希望能揪住那三个女人,然后一刀刀将她们凌迟致死。
  “绝不能饶恕她们!”晓缘低吼,胖胖的身子冲向门口,却被岑久厉声唤回。
  “你又要干什么?!”
  “久姑娘,是不是袁姬和芳柳姨娘搞的鬼?这孩子……”想到最有可能是袁秀宏所为,晓缘简直说不出口。那个死懦夫!平日看他软不嗒叽的,没想到居然敢跟天公借胆,对岑久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孩子是我的。”
  “姑娘!”晓缘张口结舌,呆立在原地。
  “你不要多问,总之,这件事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也不是被逼的。你只要知道,这跟袁姬、跟我爹没半点关系就够了。”说罢,她脸色苍白地闭上眼。
  这一下,晓缘是真的哑口无言了。岑久坦白的事实完全超乎她所预料,好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姑娘这模样,要让人担忧,要不,让晓缘请汪老来一趟吧。他医术精,口风也紧,算是自己人,姑娘让他诊治,也教人放心。”
  这一次,岑久没有异议。她鲜少这么难受过,这会儿,除了闭目休息,什么都不想做。
  “都依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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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街上,白发老者用力挣开了晓缘,连手里的木箱子也扔在地上。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老人叫嚷着,表情又喘又气,一屁股靠在墙上,显然一步都不肯再走了。
  “就到门口了,还差这几步路么!汪老,你行行好吧!”晓缘拾起药箱,焦急地喊道。
  “几……几步路也不是这么赶的。”老人瞪她一眼,叨叨絮絮地骂了起来:“晓缘呀,不是老头子闹别扭,你做人从来没这么失礼过。一早没头没脑地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又催命似地把我赶到这儿来,却神秘兮兮地什么都不肯说,好坏我跟你家姑娘也算熟识,你这么对我,老头子我能不生气吗?”
  “见了我家姑娘,汪老不就都知道了?”
  “我偏不!”老人推开她递来的药箱,鼓着腮帮子赌气说道:“要嘛,你就现在说,不开口,我这就回家去!”
  “汪老!”
  老人一扭头,表情显然比她还固执。
  “她吐了。”晓缘没法,只得懊恼地开口。
  “吐了?”老人挑眉,鼻孔浊重地猛哼气。“连这种小毛病也敢劳驾我?我看你根本就在敷衍我!”
  面对老人的执拗,晓缘一个劲地猛跺脚;但四周人来人往,她实在难以启齿,末了只好凑上前,在汪老耳边低声说了。
  “你你你!这种事儿怎么不早说!”汪老一听,事情非同小可,他突然瞪眼骂道,揣着药箱跳了起来。这回没等晓缘催促,匆匆跑进店里去了。
  房里的岑久睡得正沉,一直到晓缘接近床边,才吵醒了她。
  见到来人,岑久勉强打起精神招呼:“汪老,您来了。”
  “人不舒服就别这么多礼了。”汪老摇摇手,走上前把起她的脉,先是惊异,接着沉吟了一会儿,才把她的手放开。
  “我原本就没什么,是晓缘太大惊小怪了。”
  拈着胡,汪老并不对她的情况加以询问,反而一脸正经地看着她。
  “你别这么想,难得你身边有个这么忠心的丫头,这缘分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晓缘丫头,别杵在那儿,让你家姑娘休息,你跟我出来。”
  晓缘点点头,替岑久理好被子,才走了出来。
  “姑娘她……”
  “没事儿的,你家姑娘身子一向硬朗,这一点小毛病难不倒她的。”
  “可……您没瞧见,她早上吐成那样,直到现在,她都没吃过半点东西。”
  “多数女人有孕,初期都是这样的。哪一天你嫁了人,就知道啦。”汪老轻描淡写地说。
  晓缘脸一红,恼声咛道:“汪老,您为老不尊,好端端的,怎么说到晓缘这儿来了,要真像您说的这样,我以后才不嫁呢!”
  “傻丫头,看看你家姑娘,这种话,可别说得太有把握。”汪老呵呵笑道,话里没带嘲讽。但见她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老人索性坐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好几味药。
  “晓缘呀!要是你还不放心,就到药铺去抓这帖药吧。”
  晓缘接过药方,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些。
  “对了,”汪老起身,“孩子的父亲是……”
  晓缘摇摇头,一脸郁郁,显然还不能接受岑久未婚有孕的事实。
  “她只告诉我,这孩子是她的,跟谁都没关系。汪老是知道我家姑娘的,她要打定主意不肯说,是谁都拿她没办法的。更何况,她做事一向都有她的道理。”
  老人点点头。“这倒是。这久丫头的行事作风跟她娘是一个样,女儿身躯男儿心,老头子一直就很欣赏她,既然她都说无关紧要了,晓缘呀,你就别自寻烦恼了。”
  “可这要是传出去……又万一,我真怕姑娘是被欺负的。”
  “谁能欺得了你家姑娘?”汪老反问道。“我早听说你们店里请了一个了不得的帮手。”
  “话虽这么说,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没这么糟啦!我方才察看她,没见她有什么伤心郁闷之色,由此可见,你是多虑了。这么着,你吩咐厨房,替她熬煮一锅粥,等她饿了,就让她吃一点。”
  “汪老!”清儿蹦蹦跳跳地上楼来,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清儿丫头,一阵子没见,气色不错!”老人笑道。
  “这阵子吃得饱睡得好,我当然好得不得了!”清儿傻呼呼一笑,“汪老,我家姑娘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晓缘想插口,汪老又开口笑了。
  “是呀是呀!我开了一帖药,吃了就没事啦!”
  “你上来做什么?”晓缘瞪她一眼。
  “看看姑娘好不好嘛!你干嘛这么生气?”
  “我没有!”晓缘气呼呼地应道,不再搭理她,继而转向汪老。
  “姑娘这件事,让汪老费心了。这几天,我让伙计送两坛酒过去,算是向汪老赔罪。”
  听到有酒可喝,汪老一张老脸笑得更开了。他点点头,抱着药箱喜孜孜地下楼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六章

  画舫上,面对十多名匪徒的狙杀,木少柏主仆三人完全处在劣势。黝暗的天色中,木少柏看到忠仆木程已经伤痕累累,另一名随侍木楚则还能抵挡一阵子。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他更加心焦,出招章法也跟着乱了。
  就在分神中,对方狠狠一剑朝他肩上刺来,木少柏狼狈闪躲,但对方的剑刃还是刺穿了衣裳,并迅速转而朝他胸口招呼去。眼见这一着躲不过,木少柏正待闭目等死,却听到几声闷哼,而胸口那一剑,却迟迟没有下来。
  再睁开眼,只看到甲板上横卧数人,围攻木楚和木程的强盗全转而攻向一名陌生男子。
  事情的转变完全出乎意料,那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陌生男子,灵活利落的身手,看得木少柏顿时呆了,根本忘了前一刻自己差点毙命剑下的事。
  掌心拍飞一人,南宫哲抬脚踢翻最后一个企图从背后狙击的家伙,才撤了招。
  他轻蔑地着了躺在四周的强盗一眼,回头只与那落难的主仆三人打了个照面,便跃下画舫,径自走了。
  “壮士!”顾不得膀子上的伤,木少柏追到船头大喊,眼睁睁看着对方像鬼魅似地愈飘愈远,心里懊恼不已。他虽出身富贵,但自小醉心武艺,自认也习得不少本事,却从没见过这般出神人化的功夫,今日有幸得遇,却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主人!”木程一拐一拐地跑过来。
  木少柏回头,老仆严重的腿伤令他无心再多想。“你还好吧?”
  “老奴这点伤,没什么大碍。”木程疲倦地摇摇头,恨恨地踢了地上的一名匪徒。
  “这些人渣,真是胆大包天,秋水县的治安如此之差,真该提这县知府来问问。”
  “是呀!程叔说的是。少爷,要不我这就上县衙,提那知县要个经他这么提点,岑久揉揉眼,才总算醒了过来。
  “你的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她皱眉,发现自己的手正摸着脸上的花钿。
  这段时间,为了不想让南宫哲发现这块与生俱来的胎记,她不是长时间上着胭脂,就是一直附着花钿,从早到晚,甚至入夜,也都没让这块肌肤休息过。
  “别跟我装傻,从刚才醒来,你就一直在抓那朵桃花。”南宫哲提醒。
  “是有点……不舒服。”她一僵,想放手,但胎痕上痒得厉害,让她忍不住又去抠了抠。
  南宫哲扯下她的手,口气有些冒火,不知是不耐烦,还是恼怒自己竟然更在意她会伤了自己。
  “别这样,你再抓,会留下伤口的。”
  “无所谓的。”她不在乎地笑笑,拨开他的手。
  “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去洗干净吧。”南宫哲端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发了牢骚: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平白无故要在脸上涂抹这玩意儿干嘛?白白净净一张脸,让人看了不是挺舒服?”
  话才说完,南宫哲就知道不对劲了,因为岑久着他,久久都没移开目光。
  “你喜欢白白净净的女人?”她问,声音极为冷淡。
  “我欣赏不做作的女人。”南宫哲耸肩说道。
  一股火气全无预警地冲上脑门,也不懂自己在呕什么,岑久松下手,语气透着愤慨:“你说谎!你明明就喜欢白白净净的女人。”
  “那又如何?”南宫哲愣愣地看着她,这下子,他是捉破了头也想不透,他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
  “有些人,一生就是没有办法白白净净站出来,你不懂那种感受!又何必说这种话惹人讨厌!”
  “你找我碴吗?”他叉腰,问得无可奈何。不同于被激怒时的愤慨,他忍不住猜想她发怒的原因——是因为早上没睡饱吗?眼前这无理取闹的模样,倒是第一次瞧见。
  岑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气,说起来,真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跟脸上这块胎记也共处了二十多年,如今为了南宫哲一句无心的话,她竟失去了平日的好气度。
  一早上的快乐情绪消失无踪,眼见醉仙居大门在望,她闷闷地跳下马车,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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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房换好衣服,岑久洗去胭脂,从镜里端详着脸。如她料想的,胎记部分的肌肤已经浮肿,颜色也变得更加殷红了。她覆着脸,一种恨恨的无力感涌上。
  从前不管她面对多少人,她都能处之泰然,为什么今日南宫哲会让她出了岔?
  岑久轻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么在乎的心情,恼人的是,南宫哲偏偏不是件东西!
  心烦间,房外珠帘轻摇,晓缘走进,报说袁二姨娘来了。
  “不见!”岑久一怔,突然怒道。
  晓缘呆了呆,悄声走到镜前,软语相询:
  “清儿说一早进房就不见久姑娘,晓缘想姑娘晨起兴来,独自散步去了,怎么着?是谁惹得姑娘不开心?”
  岑久抿着唇,再出声时,只是叹息。
  “我没什么,你差人打发她走吧。”
  晓缘点点头,“让她等一会儿吧,我替姑娘梳了头便去,”说罢,她把岑久的一束长发朝后拨去,哪想才把发丝梳整,楼梯间已经传来袁姬尖锐的嗓音:
  “你这死蹄子倭地没礼貌,回头我叫久姑娘撵了你!”
  “想撵我,也得先踹走你这狐狸精!”另一厢,清儿也怒气冲冲地回嘴着。
  听到清儿的话,袁姬嘴里更没遮掩,一堆粗话全不干不净地骂开了。岑久霍地站起,不悦地转向门口,看着袁姬和清儿像两颗圆胖的绣球,撞开珠帘,推推挤挤地滚进来。
  “姨娘。”她冷冷地喊了一声,也没好气地对跟在袁姬后头的袁秀宏点点头。
  “久姑娘,一段日子没见,长得更标致了。”一见岑久,袁姬臃肿的脸上即刻堆满了笑。
  岑久走出房,进了一间尚无客人的小花厅,脸上终于出现了怒容。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识相呢?她再有怎么一副好脾气,也会被激得无踪。
  “姨娘这么早到这儿来,想必有事。有话,不妨直说。”
  “老爷子病了,”袁姬皱起眉,一脸忧心忡忡。
  “昨日我已差人回话了,明日下午,我自会亲自去看他老人家。”
  “我知道久姑娘的心意,可姨娘今日特别来见你,是要找你私下商量一件事。”
  商量事情?岑久扫过袁秀宏一眼,见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晕红。
  “说吧。”她吁了一口气,心里已然有谱。
  “老爷子这回病得可不轻哪!他在病中还一直记挂姑娘的终身大事;虽然,老爷子上回跟姑娘撂了话,可父女亲情哪是说断就断得了的。我昨儿个也跟老爷子商量过了,趁这回姑娘去探病,多说几句好话,老爷子气自然就消了;然后,把姑娘和秀宏的婚事办了。一来久姑娘有个好归宿,二来,也成全了老爷子一桩心事。”
  岑久绷着脸,动也不动地听着,她轻触脸上匆忙贴上的花钿,感觉人愈来愈不舒服,恨不得能在当下回到房里。
  “很久以前,我已经给所有人答案了。”
  “可眼前的情况……”
  “我不嫁。”言简意赅地断了袁姬的话,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留,岑久转身就走。
  “久姑娘!”袁姬急急拦住她,“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等这个年过完,你就二十六啦!再不成亲,别人会笑话的!你再怎么固执,岑家的面子也该稍稍顾着吧!”袁姬喊道,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顾岑家?”她冷冷地问,“当年我母亲离开岑家,就没把面子放在心上。外头人真要笑话,早就笑话十年了;既然我十年前没有嫁,十年后我也不会改变心意。二姨娘,把这番话对别家姑娘说去吧,别多费唇舌了。”
  被这么明明白白的拒绝,也不是第一回了,但看着岑久坚如磐石的表情,让站在一旁的袁秀宏遭受的打击比前几次还要大。
  “久妹,就算……就算你不在乎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可干爹那头,你真能舍下?”他走上前,眼眶浮起两泡泪,双唇直打哆嗦,神情惶惶,模样就像死了爹娘似,哀切地盯着她。
  袁秀宏这副奸样,岑久早是见怪不怪了。说实话,就算他下一刻当着所有人大哭出声,指责她薄幸,她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愧疚。
  她懒得再开口,莲步轻移,径自走了。袁姬本想再追上她,却被一旁的晓缘给挡下。
  “袁二姨娘也太不懂规矩了,这儿是醉仙居,是饶家的地方,可不是在岑记,能随便让你进进出出的。”
  眼见岑久消失在帘后,事情已然无望,袁姬恼恨地痛骂晓缘出气:
  “你这贱蹄子,跟那个死清儿一样,不过都是条吠人的狗,你家久姑娘跟我什么关系,容得你在这儿跟老娘摆架子!”
  跟袁姬打过几次交道,晓缘是深知那张嘴的,她根本不愿在这种人身上费唇舌争论,不过再任她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唤来一名伙计,低声急促地交代他去把南宫哲请来。
  果不其然,当南宫哲拨开珠帘,朝门口一站的时候,袁姬尖拔的嗓音像给活生生剪断了,顿时从张牙舞爪变成摇摇晃晃,拖住袁秀宏,似乎想从义子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晓缘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南宫哲视而不见两人,只管绷着脸问道。
  眼见此情此景,晓缘约莫能揣想到当日在岑家花园一团大乱的情形,她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这一下子,更换来袁姬怨怒的眼神。
  但晓缘压根不在乎,她吃吃笑着转向南宫哲——
  “没事,南宫爷,这点儿小事,晓缘应付得来。”
  “好。”他又看了袁姬一眼,便从容离去。
  “原来……你们就是仗着这野人,才这么作威作福。”见他走了,袁姬的悍劲又来了,长长的指甲直指晓缘。
  “干娘,别说了,咱们别吃眼前亏。”怕惹来南宫哲,又怕旁人侧目,袁秀宏红着眼眶,低头想拉走袁姬。
  满腹怨气难消,袁姬一扭头,竟硬生生给了袁秀宏一巴掌。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老娘真怀疑你那裤裆里究竟有没有点东西!呸!真是没用!”
  “小店生意繁忙,没时间招呼二姨娘和袁少爷了,请自便。”像看笑话似地噙着笑,晓缘又叫了另一名伙计来,把喋喋不休的袁姬和垂头丧气的袁秀宏给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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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匆匆而来,却碰了一鼻子灰,庞大的身躯上了轿子,袁姬愈想愈呕,愈想就愈生气,一路从醉仙居喋喋不休地骂回岑家。
  回到岑家,才下轿子,见身后的袁秀宏仍是一脸的失魂落魄,这对她简直是火上加油;朴过去在袁秀宏瘦弱的身上狠狠打了一记,差点把他推倒在地。
  “你难过什么?!告诉你,老娘才是最该生气的那个人!你这没用的懦夫,只会在我背后哭哭啼啼!我早告诉过你,把你那身肉养肥些,挣点气力,把她给弄上床,搞大她的肚子,一旦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不乖乖听你的!”
  “久妹真要这么容易上手,那些夜探醉仙居的登徒子,怎么会这么狼狈。”沿路听着那些抱怨和怒骂,袁秀宏的耐性也到了极限,忍不住回嘴。
  “哎唷!这会儿你倒行,能说话了。那方才在醉仙居,你怎么不开开金口,随人家一句话,把你搞得像死了爹娘似的!”袁姬尖着嗓子怪叫。
  袁秀宏不再回嘴,含泪瞪了袁姬一眼,气忿忿地走了。
  “二姐气咻咻的一头汗,在气什么?”美娘从内院走出来,娇声娇气地问。
  “能惹我生气的还有谁?不就是醉仙居那个小贱人!”一见是自家人,袁姬再也顾不得什么,将岑久恶毒的咒出声。
  “怎么?说亲不成,又被踢出来了?”美娘哼哼一笑。
  “再怎么说,她好歹也该尊称我一声姨娘,平时在老爷子跟前,还见她说话有些分寸,没想到今天居然叫下人撵我走!她也不想想,老娘以长辈之尊,拉下脸走这一遭,为的还不是她的幸福!”
  “可是,以二姐的本事,就算没成功,肯定也把店里吵翻天了,这么一来,那丫头自然也占不得什么便宜。”
  “呸!一想到这事老娘就吐血,有那野人在店里,我根本无法可想!”
  “野人?”美娘一愣,恍然明白过来。“你是指那个叫南宫什么的?”
  “除了他还有谁!看他在店里公然出出人人,那贱丫头八成是姘上他了。”
  美娘绞着绣花的手绢儿,神色突然变得凝重。
  “如果真是这样,那秀宏还有望吗?”
  袁姬呆了呆,原本只是随口胡诌,经美娘这么一说,她也被那种可能性吓到了。
  “该死呀!要真是这样,那怎么得了!”
  “如果真是这样,咱们更要先下手为强。”
  “能下手,我早就吩咐秀宏去办了,还会拖到这个时候吗?”袁姬没好气地横她一眼。美娘弹弹纱绢,没有生气,仍是一脸的微笑。
  “其实要久姑娘,也没这么困难。”
  “你有什么法子?”听出来有那么点儿希望,袁姬亲热地凑了过去。
  袁姬信服美娘,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以妾的名分,美娘排行第三,可论那一肚子的鬼点子,芳柳和袁姬可就及不上她了。
  这些年来,岑有金年老力衰,房事上显得有心无力,完全不能满足性欲如狼似虎的袁姬;之后,她干脆姘上城郊外一名粗汉,只是运气不好,几次出城会情郎,都差点让岑有金碰个正着,幸好亏得这个美娘,总适时替她把事情遮掩过去。
  于是乎,袁姬干脆把美娘当成了自己人,有什么困难,都直接找她商量。
  美娘笑滕着袁姬。“我为什么要帮你?”
  “好妹妹,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了,这情分可比自家人还亲,你跟我计较这个。再说,姐姐要是得了好处,还会没有甜头给妹妹吗!”
  “嘿!”美娘手一挡,狡诈一笑,“这可不像你偷汉子,送我几串珍珠便了事了。”
  袁姬一呛,闷闷地瞪着她。
  “三妹,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秀宏得了久姑娘,这岑记银号,自然是归二姐所有,小妹我也不贪心,这醉仙居嘛,就归小妹喽!”
  考虑了好一会儿,袁姬狠下心点点头。
  “好,只要这件事成,我什么都依你!”
  “你别急,那死丫头不是说了,明儿晌午后会回这儿?咱们就先跟老爷说好,到时候,强留她多住个一天,人在这儿,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可……那个野人呢?万一他跟来呢?”
  “那死丫头脾气虽拗,可还没那本事敢把人带回来,把老爷子气死这罪名,她可担不起。姐姐要是还不放心,咱们就打点些银子,叫醉仙居的小厮给那野人下些蒙汗药,这么一来,保证他绝不会坏咱们的事。”
  袁姬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称是。
  “真有你的,还是你聪明!”
  “聪明不敢当,只是二姐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美娘噙着微笑,扭着圆胖多汁的腰身,摇摇摆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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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闲来无事,清儿耐不住无聊,趁着大伙儿正忙着开张,独自溜出了醉仙居,在熙攘的大街里漫无目地闲逛。
  经过一个摆刀的摊子,清儿被那摊上各色各样的兵器给吸引住了。
  细细浏览着,在看到一把刀柄华美、刀锋尖利的匕首时,眼睛一亮!
  “好刀!”她喊着,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原来后头有人抢先她一步拿走了。
  “喂!你瞎了眼不成!这可是姑娘我先看到的!”清儿怒斥,回头不分青红皂白地便骂了对方一顿。
  “南……南宫爷?!”看清楚来人,清儿张口结舌,口气有些结巴。
  南宫哲没理会她,掌心里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闪着雪亮的光芒,他眯着眼睛,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这刀很漂亮,是么?”清儿呵呵一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能与南宫哲这等人物同时看上一样的东西,足证她的眼光不差。
  “嗯……”
  “不过,南宫爷一个大男人,又有这么好的身手,要这么小的刀子干嘛?还是让给清儿我吧。”
  说罢,伸手去讨,谁知南宫哲却转身避开她,掏了银子给小贩,便带着刀走了。
  “喂!喂!”清儿有些莫名其妙,连忙追上去,挡在他面前。
  “你挡着我的路了。”南宫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这刀是我先瞧见的!”
  “是我先付钱买的。”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先买到的,但你是大侠呀!”清儿睁大眼睛,理直气壮地挺胸道:“大侠是不跟女人计较的,何况,你让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我从不认为我是大侠,”南宫哲皱起眉,“是你抬举了。再说,买东西只论先后顺序,跟我是不是大侠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
  “可……这……”这个南宫哲的行事作风已经超出她对男人的认知,一时间,清儿语塞,见南宫哲已经转身走了,她忍不住跺脚,气嘟嘟地往回走。
  方向一转,却让她瞧见了另一个熟人。
  三名衣饰华丽、面容俊俏的男子并肩狎笑,行走间还不时你碰我、我摸你的互相嬉闹着,全然无视街上往来行人的侧目。
  尤其夹在中间的那名男子,肤色更是比女人还要白嫩几分。
  清儿眯着眼,仔细打量那男子,她愈瞧愈狐疑,愈瞧就愈离不开眼,突然,她一挑眉,认出这个男人。
  老天有眼,可终于让她撞见了!要不是她天性里记仇记得紧,哪里认得中间这个娘娘腔便是曾经企图奸辱她与岑久的江斌。
  一想起自己曾着了这人的道,清儿的火气直冲脑门,她急迫上去,突然发难,一人一脚把江斌身边两个油头粉脸的少年给踢翻了去。
  “姓江的,还认得你姑奶奶吗!”清儿抽出短剑,粗声粗气地对他咧嘴。
  江斌瞪大眼,脸上一阵青白,吓得打哆嗦。
  清儿恶狠狠地笑着,挥舞短剑,原想从江斌发髻上削去一剑,但手臂却突然施不出半点力来,往后一瞧,南宫哲正牢牢扣着她的。手。
  “你干嘛?”她不耐烦地叫道。
  “你又想干嘛?”南宫哲沉声问道。
  抬头一见南宫哲,江斌更是魂飞魄散,一口气提不上来,那敷粉的脸色更显苍白,眼里两泡畏惧的泪水成串流下,整个人更是跪了下来。
  “饶……饶命!大侠饶……命!”
  南宫哲根本没费心去瞧他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老子,我想干嘛,你管得着!”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碰触分毫,清儿拼命挣扎,无奈手劲比不过人,只气得她大吼大叫。
  他置若罔闻,盯着清儿,一副不许她胡来的模样。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要刀子,我让给你了,我要整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准?难道只许你对付他,便不许旁人碰他!”
  “他已经变成那个样了,你再了不起,还能把他整得多惨?”
  “喂喂喂:!你可弄清楚,他变成那样,可不是我下的手!”清儿懊恼地喊。“我知道我欠你十分情,但这是两码子事,你赶紧放手,我今日非找他讨回公道不可!”
  “你真想给醉仙居、给你家久姑娘惹麻烦?”
  “没那么严重,你放手啦!”清儿把所有她知道的粗话全吼出口,街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转向这儿来了,然而南宫哲却没半点妥协之意。
  当他终于松开手时,清儿低头一瞧,哪儿还有江斌那行人的影子。
  想追上,偏偏不晓得那人渣是往哪个方向去,清儿满腔怨气,全出在南宫哲身上。
  “你好样的等着!等我告诉姑娘去,说你欺负我!看她不把你赶出醉仙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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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南宫哲!臭南宫哲!混蛋!笨蛋!臭蛋!最好滚回苏州去卖鸭蛋!”清儿抹着泪,破口大骂地跑回醉仙居。
  “清儿姑娘吃了蒜不成?脾气这么大。”伙计迎了上去,好心问道。
  “走开啦!别烦我!”清儿没好气说道,胖胖的小腿在地上大力地蹬了蹬,撞出好几声重响后才停止。
  “久姑娘呢?”她气呼呼地走进花厅。
  “我在这儿。”早在听到那稀奇古怪的骂人话时,岑久就走了出来。
  “好端端的,南宫哲又怎么得罪你了?”她叹了一口气。
  “姑娘,那南宫野人白吃白喝白住的,待得也够久了,咱们明儿个就撵了他!”
  “清儿,你说什么浑话!”晓缘匆匆从楼上奔下。
  “我说的不是浑话,是实话!”清儿愤怒地大叫。
  “你发疯了不成?人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赶人?”晓缘将清儿拉至一旁,又朝岑久的方向猛瞟,接着对清儿大皱其眉,就怕她连岑久也惹怒了。
  “我才没有疯!那个野人在咱们店里,连粒鸟屎都没逮过,充其量也不过在酒窖外打了那么一架,这叫了不起吗?对付那几只三脚猫,他成,我游清儿也成!这么没建树的人,花钱请他做什么?!”
  “你还说你还说!”晓缘心惊胆跳地推了她一把,板起脸骂道:“有些事儿你没瞧见,就别瞎编派,你那坏脾气我还不了解吗?肯定是你胡闹,惹了人家,还恶人先告状!”
  清儿瞪着晓缘,心里再受不住委屈,没等岑久开口,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连晓缘你都徇私,不帮我!久姑娘没良心,连晓缘你也没良心,平日说什么好姐妹,全是骗人的,我游清儿今日就跟你切八段!”
  “我——”晓缘被这话气得直掀眉毛,却被岑久制止。
  “他哪里得罪你了?”岑久语带忍耐。
  “得罪我的地方才多着呢!”清儿哭花了脸,一面哭一面碎碎地骂道:“我方才在街上瞧见那个江斌,想起他曾经对咱们所做的事,我实在忍不过,于是拔剑想冲上前教训他一顿,哪晓得那死野人居然挡着我,连个耳光都不让我打!我做错了吗?我能不生气吗?”
  “南宫爷是怕你失手伤人呀!”晓缘急急抢话,一面看着岑久。
  “鬼才会失手呢!”清儿抹着泪叫骂着:“我在醉仙居这么久,什么时候失手了?说了半天,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那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那南宫野人要继续留下,我干脆走好了!”说着,哭着跑出去了
  一早上好不容易抚平的头疼这会儿又开始痛了,岑久扶着额,连连深呼吸了好几回。
  “晓缘,去看看她。”
  晓缘担忧的望着她。“可姑娘您……”
  “不碍事的,你去陪陪她,那丫头脾气冲得很,可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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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中午,岑久才见到南宫哲的人。
  “晓缘说你要见我。”南宫哲敲了敲门,在房间外客气地询问。
  “你整个早上去哪儿了?”岑久拉开门,走回妆台,镜里映出的一张脸,紧绷如弦。
  “我在市集,”他说。“怎么?有事吗?”
  “你和清儿之间是怎么回事?”
  “她告我状了?”南宫哲显然觉得很有趣,居然笑出声。
  “你还敢笑!”岑久瞪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打从我收下她,就没见她这么委屈过,你明知她恨江斌恨得要死,你偏偏挡着她,难怪她连你一并都气上了。”
  “我就是知道她冲,才由不得她胡来。”
  “你至少让她出个气,发泄一下。”
  “她连短剑都亮出来了,让她发泄,只怕会出人命。”
  岑久一怔,口气有些无奈,亦有些酸:“看来,你比我还了解她的脾气呢。”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南宫哲走上前,手指扣着她的鬓角,轻缓按压着。
  “有没有舒服些?”
  “唔!”她闭上眼,轻喃道。
  再睁开眼,透过镜子,两人视线相交;岑久有些迷惘,她从没有自觉到,她的心已经愈来愈依赖这个人。
  想到这里,岑久忍不住叹气。
  南宫哲伸手环住她的肩,将她的头靠在他身上。“在心烦什么?”
  “没有,没什么心烦的事。”她否认,但口是心非的又叹了一声,直到将半个身子都偎进他怀里,那紊乱的心才平抚了一些些。
  如今她终于有些明白父亲那日在盛怒中所说的话;这一生,任她再怎么精明干练,她终究还是个女人。
  她也需要一个男人陪着她,在她失意彷徨时,能给她一个有力的抚慰。
  到现在,她才愿意坦承,长久积存在心里的那分寂寞,其实只是尘封,从来都没有消失。
  “下午,你要回岑家?”
  “我父亲病了,看来,不像是装的,我……担心他会因此要我放弃醉仙居。”
  看着她眉头深锁,南宫哲只能沉默。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亦无权利给予任何意见。
  “躺一会儿吧,什么烦心的事,暂时都别想了。”
  她抬头看他,看她视线所及的宽阔肩膀,看他从没清爽干净过的下颚……一个月的时间早就过了,她却假装忘了时间,想到两人分开是迟早的事,岑久心头一紧,喉头紧缩,这种感觉重得令她难以承受。
  “抱我。”她含糊地说。
  南宫哲没有异议,俯下身子,很温柔很温柔地吻了她……
  片刻之后,南宫哲从她胸脯抬起头,见她仍睡得香甜;这几天,她似乎很容易疲累。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自己如此迷恋。南宫哲爱抚着她,突然很不平于外头那些对她苛刻的流言;她没有出色的容貌,没有丰腴的身子,更遑论姑娘家该有的柔顺脾气,但,她就是能让他神魂颠倒、原则尽失。
  岑久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迎上他专注的目光。
  “在看什么?”她呢喃。
  南宫哲淡淡一笑,大拇指轻轻触着她脸上的那朵花钿。
  从来没有人这么亲昵地碰过她这朵胎痕,就连母亲也没有。岑久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她像被火烫着似地迅速别过头。
  “怎么了?”
  岑久没说话,再面对他的,一种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心情,她突然撕开了脸上所黏贴的花钿。
  她在期待他有什么反应吗?是厌恶、讶异,还是强自镇定的矫饰?岑久瞪大眼,紧盯着他,想看清楚那瞳仁里是否有自己熟知的失望情绪,但南宫哲的表情及眼神如一,仿佛她从没撕开过那片花
  钿。
  “瞧,这样不是舒服多了。”他按按那块凉凉的胎记,声音如话家常。
  眼前的景物变得扭曲而模糊,像有什么酸辣的味道,突然呛得岑久刺痛莫名,眼泪,就在这么奇怪的时刻流下来。
  她早就忘了什么是流泪的滋味,但是这个粗人,他什么都没说,居然就把她惹哭了。
  南宫哲将她的脸抬起,一见她的泪,竟慌了手脚。
  天可怜见,他面对洪水猛兽皆无惧,偏偏就怕哭泣的女人。
  千万千万,别来这一着!
  “你……你别这样!”他一急,说话也跟着结巴。
  “你没料想过,我这么丑,是不是?”
  “我……”我说过,你的……你的气质和韵味,很美。”
  岑久仰起头,让泪水浸得剔透瞳仁,咬着唇凝瞅着他。“只是气质和韵味?”
  南宫哲皱眉,这问题把他考倒了。但为了要她好过些,他很费心地想了想,突然轻轻捏她臂膀那滑溜的肌肤。
  “你的身体也很美。”这一次,他说的可是真心话,瞧他的手指头自有主见似,好色地溜到她丰满的胸前,来来回回、爱怜地触摸着。
  他眼里的迷恋是骗不了人的,岑久垂下头,突地,就在流泪中开怀笑起来。
  “你这个野人!”她抡起拳头,轻捶他一记,把自己重重挤进他怀里。
  被打了一拳,南宫哲避也不是,闪也不是,虽然方才两人才经历一场激情的云雨,可她这模样,却让他尴尬得不得了。
  他原是想着要把她弄得舒舒服服的,别绷着一张脸进岑家;至于她脸上的胎记……唉!他可是完全没有想过。
  不过,尴尬归尴尬,有人撒娇的这种感觉倒还挺受用的,或者,他南宫哲还不是这么讨厌女人吧。
  靠在他怀里,岑久舒服地闭上眼睛,颊上泪痕未干,她抿着笑,讶异于自己的发现。
  男女情爱,原来一点儿都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复杂。
  发生在她和南宫哲之间的微妙感受,并不惊心动魄,而是踏实笃定的。
  能赶在年华老去前体验到这种珍贵的情感,也算值得了。
  见她回复平常,南宫哲松了口气,随即叹息。对女人,尤其这个,恐怕他是穷毕生之力,都弄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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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南宫哲原拟亲自护送岑久回去,但被她婉拒;在门口送她离开后,南宫哲回到房里,才发现自己忘了将市集上所购得的那柄匕首交给岑久。
  他原想下楼追上她,但随即打消了念头,一时间,他为自己的冲动觉得荒唐透顶。那女人不过是离开一个下午,没必要让他这么费心牵挂吧?
  南宫哲恼怒地摇摇头,拿起桌上的茶,唇未沾杯,便立刻打住。
  蒙汗药?南宫哲冷笑连连。有了岑久的前车之鉴,他要是再上当,江湖也别混了;况且,除了那千日醉,寻常迷药根本逃不过他灵敏的嗅觉。
  南宫哲想拍桌大吼,毕竟那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不过心眼儿一转,他突然又把手放下。
  是岑久差人这么做吗?南宫哲马上否决这个推测。虽然他与岑久所协议的时间已过,但依岑久直来直往的脾气,没必要用这么下山烂的方式留他。
  那是清儿想要整他吗?也不可能。依她只会用拳头解决事情的个性,不会搞这种把戏。
  那么会是谁?
  谁会在岑久前脚才踏出醉仙居就这么做?
  想来想去,南宫哲只留下一个最合理的答案:那就是有人想要放倒他,染指岑久。
  这个可能性令南宫哲大为光火!接下这件差事后,他便在道上放过话,应该不会有人傻得想找死,除了一个月前那三个倒霉的家伙外。
  剔除这一半的人,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没闯过江湖、不知死活的富贵子弟了。
  南宫哲眼前浮起了那个叫江斌的男子,他危险地眯紧眼,心里立誓,无论是谁,那意图染指岑久的家伙已经死定了,对方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在所不惜!
  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南宫哲突然浑身一僵!多年走江湖的经历,他的背就像生了一对眼睛似,对躲在暗处窥视他的那对目光敏感得不得了。
  看你们搞什么鬼!他暗想,假意喝了碗里的茶,隔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卧倒在桌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五章

  大白日里,她看到赤裸的自己,全然的娇柔、女性,光滑洁白展开在嫣红色的毛毡上,这令她相当震撼。
  再不开口打破沉默,岑久相信她的脸颊必定会起火燃烧。
  “我……我该怎么做?”她清清干燥的喉咙,一脸的严肃。
  对她窘迫不安的模样,南宫哲并没有任何嘲弄,他仍怀疑着自己的际遇,盯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仿佛被人封住周身穴道,不能说也不能动。
  相较于昨夜半遮半掩的昏暗,此时的清明视线,更火辣得教人发热流汗。
  “你……”
  岑久的声音唤醒了他,南宫哲箭步上前,点住她的唇,将她拦腰抱到腿上。这一次的吻,没有先前的从容,反而有些局促慌乱。他惊异于胸膛如雷的心跳,这情景仿佛回到多年前,曾属于他的那个新婚夜,初经人事的少年新郎,抱着那么纯真期待的心情。
  羞怯和尴尬都不见了,岑久管不住自己,任凭他时而轻柔、时而缠绵的吻遍身上每一寸的肌肤,怎么也停不下来;当他吻她,她星眸微睁,毫无抗拒,只是不由自主地呻吟喘息;这种亲密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岑久星眸微睁,感觉身上每一寸的肌肤感官从来不曾如此活跃过,她第一次发现女人也有这样的饥渴和需要,她心焚似火,为渴求而燃烧。
  在她恍然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之前,突如其来的疼痛已经惊醒她,她抵抗、挣扎,可是他的双臂将她环得如此温暖,紧实的热情与刀割的刺痛,在身上交织出一场奇异的梦境。
  “你……你弄疼我了。”她困难地说。
  “你别乱动,一下就过去了。”他说,表情却比她还痛苦。
  “那你也不许动!”她瞪大眼,呕气地回道。
  “好。”这节骨跟上,除了敷衍,叫他说什么呢?
  岑久盯着他,才要相信,但他身体的些许移动突然加剧这种不适,岑久难受得想推开他,甚至想臭骂他,但南宫哲将她的低喊吞人嘴里,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回复很多年前的新婚夜,他很想停止,但身下却无法自主。
  待南宫哲松开她的口,岑久已经像夏日滂沱大雨下的水气,分裂四散,她不由自主喘息着,很想要清醒地体会这种欢娱,但身体快乐得无以名状,意识纷乱,眼前的水气,顷刻间爆发成满天纷飞的花瓣……
  有那么一刹那,岑久死命掐住他的肩胛,她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蒸发,消失在世上。
  激情过后,两人皆筋疲力竭。南宫哲紧闭双眼,看似睡着了,但胸膛的急剧起伏说明他是清醒的,而且,感觉和她一样震撼。
  回想方才的一切,岑久的双颊禁不住泛红,但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愧,本能与理智都在告诉她:这是对的。虽然他们俩不是以爱为基础,但他已使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他的女人。
  纵使两人日后会分开,这件事实终不能磨灭。
  她心里涌起一阵奇异的安宁,再无力气想下去,合眼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南宫哲缓缓睁开眼,仍然因为她温暖湿濡的身体眩惑着,这种情境,让他恍恍惚惚。
  长久以来让他难堪的往事,莫名其妙地跃上心头。
  南宫哲身子动了动,有些恼怒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不佳。该死!他又想要她了。
  小心翼翼地不吵醒她,南宫哲穿妥衣裳,恋恋地看着她,不舍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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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缤纷的梦中醒来;两个时辰后,岑久终于睁开了眼睛。
  床上空空如也,除了她的裸身及腿间的不适,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但那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却是千真万确的。
  发现自己嘴上浮着傻笑,岑久急急敛住,接着无名地叹了一声,才起身梳妆整容。
  走到门口,她猛然停住脚步。
  万一南宫哲就在外头,她该拿什么表情对他?
  岑久觉得全身又燥热起来,对眼前的情况突然没了分寸,那些从来没当回事的问题,全变成了大石块,堵着门,让她心乱如麻。
  困扰间,门被大力推开,晓缘整个人差点儿撞上她。
  气息急促,端看这一点,岑久就知道有问题。
  “慢点儿说。”她拉住晓缘。
  “晌……晌午来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客人,他们一进门便大叫大嚷,指名要姑娘出来回话。”
  “人在哪儿?”
  “南宫爷不想让他们妨碍了生意,把他们引去祥云酒窖,这会儿已经打了起来。”
  岑久柳眉一攒,提着裙子奔了出去。
  往酒窖的小径上,岑久追问了晓缘几个问题,才知道闹事的几个江湖打手,全是江家重金礼聘来的,想为江斌那日夜袭受创之事报仇雪恨。
  当酒窖映人眼中,一阵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岑久看到两个伙计脸色通红横躺在地。
  一旁,醉仙居几个跑堂的小厮已是头破血流,唉声叫痛。看来,若非有南宫哲及时出面,只怕后果会更糟。
  更远处,四条人影快如鬼魅,此起彼落地缠斗着,掌风、兵器交错声,不绝于耳。
  “哎呀!”晓缘突如其来的尖叫一声,这下子,把专心观战的岑久吓得魂飞了一半。
  “好端端的,你喊什么?!”她怒斥。
  “久姑娘!”晓缘急得乱跳,“那些酒,全是准备明天要装坛外卖的,全给这些混蛋打破了,这下子……怎么办才好?”
  经晓缘一提醒,岑久这才看到,十多个需合三人之臂才能环抱起来的酒桶,散落一地,倒的倒,破的破,桶里头装的全是已经酿制完成、正等待分装的桂花酒。
  瞪着滴滴渗入黄泥里的琼浆玉液,岑久虽然有些心疼,却没太大的火气。
  在她眼里,只有一个南宫哲的安危,才是她最关心的。
  “酒再酿制就是了,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她皱眉说道。
  “可……”这些话,完全不像岑久平日的行事作风,晓缘一时间呆了,竟无言以对。
  走上前几步,现在,岑久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三名大汉联手夹攻南宫哲,一扬鞭一挥刀一耍流星锤,铮铮铮的撞击声不断,更显战况激烈。
  但南宫哲始终噙着笑,一派气定神闲,总能在杀招接近衣角时轻巧地避开。难以想像这么庞大魁梧的身子,不但没有在行动上受到牵累,反而动静之间如只猫儿的优雅灵活。
  半晌过后,断成三截的刀和鞭,分别滚到岑久脚边,接着两名男子像泥团似地重重弹了起来,动作难看地仆倒在泥地上。
  照这情形,那个耍流星锤的,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岑久不再费心观战,只扬声对晓缘吩咐道:“叫几个人,把这儿收拾收拾吧。”
  “可姑娘,这些酒……”
  “有什么事比醉仙居的安全更重要?”她冷冷地问。晓缘不敢开口,闷闷地离去了。
  果不其然,在南宫哲一记重拳下,最后那个家伙拖着自己的流星钟撞上酒桶,一颗大脑袋卡在桶子里,挣扎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酣战一场,南宫哲收剑回鞘,调匀呼吸,从容拍去衣袖上沾惹的尘埃。
  “我没有看错人,你本事真的很高。”
  他挑眉,没对这番赞美做出什么反应,倒是突然反问:“你还好吗?”
  这么突如其来,岑久僵了,她试着不要脸红,可那实在很难。
  “很好。”她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声音却愈来愈低:“我只是没想过,过程会是那样的。”
  南宫哲点头,似乎明白她在说什么;可这种体贴却让岑久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
  见他转身离开,岑久追了上去。
  “南宫哲!”
  “什么事?”
  “你……你为什么会答应我的条件?”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答应你什么?”他问,眼角瞥见那几个店伙计为了搬动一只完好的空木桶,胀红了脸,个个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那桶子却未动分毫。
  “你清楚我在说什么。”
  “喔!那件事,”他恍然,
  “我已经说过了。”说罢,他大步折返,把闹事的几名男子像拎小鸡似丢成一团,接着走到伙计中间,运劲一掌朝那空木桶挥出,那桶子平平一飞,听话地飞进了酒窖里。
  众人全吆喝叫好,其中一个年记最轻的小伙子,甚至大力鼓起掌来,只有晓缘绷着一张脸,狠狠瞪着南宫哲,埋怨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人打乱了醉仙居的生意。
  “笑什么笑!又不是卖笑,谁再张嘴出个声音,我便扣他半个月薪饷。还不赶紧拾掇拾掇去!”晓缘怒斥,所有伙计皆收了笑,急急进酒窖去了。
  “我想,这一阵子,不会有人来骚扰你了。”南宫哲说道。
  “我还没得到我要的答案。”岑久拦住他。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南宫哲奇怪地说,见四下无人,突然拧了拧她的鼻子。“如你所愿,亦如你所言,这是买卖,不是吗?”
  “我相信这只是一部分。我坦承,这一两天,我被这计划能顺利进行给兴奋过了头,现在仔细想想,以你南宫哲的牛脾气,是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我的。”
  南宫哲打住脚步,环胸而立,满脸兴味地望着她。
  “你也知道我有副牛脾气?”他语气调侃。
  “别跟我打马虎眼,告诉我为什么。”
  “现在问这件事,你不觉得太晚了些?”
  “不会,”她脸色很坚定。“我做事向来不吃悔药,把事问清楚,至少心里会踏实些。”
  好一会儿,他终于闷闷地开口:“我是个男人。”
  “那又怎么样?”她揪眉,“别唬弄我,你要不是男人,我何必找上你。”
  他突然绕住她的脖子,如鬼魅般迅速的动作再次吓到了岑久,耳朵边传来从他喉间发出的低沉声音:
  “你真的不知道吗?就是圣人,也不一定能拒绝你这种提议。我既没损失.又能拿到一笔够我吃上三辈子的钱财,笨蛋才会放弃这种机会。”
  这就是答案!如此无赖的说法重挫了她。岑久失望透顶,只觉得早上所经历的那些美好经验全蒙上了一层阴影。
  岑久嫌恶地想挣脱他,但力气却搬不动他分毫,于是,忿忿地重踩他一脚。
  “生气了?”
  “你占我便宜!”她咬牙怒道。
  “不,我从没这么想,你也不该这么觉得,咱俩只是——”南宫哲顿了顿,突然含住她一只耳垂,轻柔吸吮。
  岑久倒抽口气,脑子顿时空白一片,来不及有所反应时,那晕茫茫的感觉已经消失,他松开了手。
  “各取所需。”
  “你——”
  “我想要你,而你需要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是你说——”
  “没必要为这种事跟我横眉竖眼的,从某方面来说,男人和女人并没什么不同。以你的聪明才智,在这种小事情里钻牛角尖太浪费;再者,你不会希望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那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她哑口无言,只能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各取所需……各取所需……”她喃喃重复着,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微微濡湿的耳垂上。
  怒气已无影无踪,岑久陷入了沉思,仿佛在他的三言两语中,得到了某种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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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一阵雨,全然没半点预兆,来得又快又疾。
  像极了女人变化多端、捉摸不定的脾气。
  南宫哲坐在祥云号酒窖的门口,升起一堆火,不时呆望着从屋檐汇流而下的雨水,清亮的眼里满是岑久那固执追问的表情。
  这场争执,他扳回一城了吗?南宫哲拨散烧旺的柴枝,为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谁占上风又怎样?他真是无聊到脑袋生疮了。难道真记恨着岑久曾算计过他的小仇小怨?
  可话又说回来,那丫头……唉!她想清楚了吗?
  南宫哲揉揉刺痒的鼻子,抑住打喷嚏的冲动,暖暖的火焰,还有那些理不清的烦人问题,弄得他整个人昏昏欲睡。
  最好是她能想清楚,两人才能继续维持安全无虞的关系,这条路既然两人都走了一半,以后再怎么困难,他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
  这一生,他是绝不可能有所改变的。配合岑久定好的计划,答应给她个孩子,也是因为知道她有能力照顾那个孩子。
  愿意跟她上床的理由也很简单,一半是因为男人的冲动,一半是因为他实在想压过她的自信,这种情况已经有些槽,他只希望她脑袋里别再蹦出其它的想法。
  南宫哲大力搔头,却觉得更加烦闷。他已经很努力地把每件事铺陈的简单了,可不知怎么着,想到岑久早上那极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困惑表情,他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去!真他妈的乱七八糟!
  脚步声穿雨而来,岑久擎着伞站在他面前,半幅绣花裙摆泼溅着湿泥,衣肩发上也沾了不少雨水。
  南宫哲抬头望望她,仍不发一语地就着柴火烘烤两手。
  “下大雨,怎么不进房去?”她说道,语气平淡。
  “这儿很好。”他眯着眼,斜瞅着雨丝。“走进来些,你会淋湿的。”
  岑久抖去雨水,收了伞,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偏着头望她。
  “你看起来没那么罗嗦了。”
  “关于那件事——”
  “有些事,既然回不了头,还是别去追究的好。这么做,对谁都没好处。”南宫哲突兀地打断她的话,仿佛也像说给自己听一般。
  岑久一愣,随即没再多语;她得自制着些,别又跟早上那样,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僵了。
  这种事儿,就顺着南宫哲的意思吧,毕竟在这方面,她不否认他确实比她聪明,也有经验的多,如果想安安心心完成她的计划,还是照他所讲的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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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来,岑久的眉梢常挂着喜气,眼波流动,清瘦的体态也逐渐丰腴。清儿和晓缘心里虽然好奇,但素知岑久的个性,也不敢多问。
  偶尔,她会趁着打烊之后,摆桌和南宫哲小酌数杯,但他们彼此有默契,从没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所以就连细心的晓缘也未瞧出任何端倪,更没想过把主人的转变和南宫哲联想到一块。
  “姑娘最近变得好美。”望着菱花镜里低头调胭脂的女主人,晓缘若有所思地开口。
  “是吗?”岑久怔了怔,下意识地对着镜子摸摸脸,原来尖削的脸蛋果真圆润了些。
  “也许,是少了那些混入来闹,睡得好的缘故。”她喃喃地说。
  “这么说来,还真多亏了南宫爷的帮忙。”
  岑久没搭腔。倒是晓缘,见她心情甚好,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晓缘斗胆,姑娘是否有了意中人?”
  岑久眨了眨眼睛,这回,唇角噙着一抹甜腻的笑。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姑娘笑容变多了,连清儿都说,你没这么爱在她鼻子上点爆栗了呢。”
  “一定要有情爱滋润,女人才会更美丽吗?”她反问道。
  “古人云,阴阳调和,天地方能滋养万物,这可是汪老常常挂在嘴里的;他老人家从不打诳语,又是宫里告老下来的御医,总不会说错的。”
  提到汪老这个忘年之交,岑久忍不住嘴角一弯。
  “好一镇子没瞧见他了,不晓得他老人家好不好?”
  “好,好得很。清儿昨儿个在街上瞧见他替人义诊,精神体力皆不错,清儿还让他给糗了一顿,汪老还要清儿代为问候姑娘呢。”晓缘微笑道,突然话锋一转:“如果久姑娘真能有个好归宿,汪老肯定也会开心的,他老常念着要跟姑娘讨杯喜酒喝呢。”
  岑久怔了怔,将晓缘拉近身前,很仔细地端详着她。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没留意时间,你都十七了。”
  沉吟了一会儿,岑久轻叹了一声。“照说,我是不该再留你。”
  “姑娘,晓缘在这儿很开心,晓缘说那些话,真没别的意思!”听出主人隐约之意,晓缘慌得跪下来。
  “我懂,”岑久轻抚她的头,“你是这样一个伶俐贴心的丫头,晓缘,答应我一件事,要真有一天,你遇上了你的意中人,千万记得,别错过幸福。”
  “我要像久姑娘这样。”
  岑久闻言失笑,笑中却掺着一丝苦涩。
  “傻丫头,像我这样有什么好?富贵并不表示能拥有一切,一人一种命,我并不是抱怨什么,而是每个人一生中的造化皆不同,以你的聪明智慧,就算不留你在醉仙居,你一样能有作为。”
  “晓缘哪儿都不去,姑娘是晓缘的恩人,这一生为醉仙居作牛作马,晓缘都心甘情愿。”
  “傻丫头!”她叹了一声,将晓缘扶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当你是奴才了?也罢,现在跟你说,你还不懂,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这番话的意思。”
  目送晓缘掩上了门,岑久拈着笔上的胭脂,却迟迟没落下。
  是因为方才的话题吗?关于一个女子的爱情与幸福,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南宫哲。
  当青春逝去,年老的她,将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有了继承事业的孩子又能如何?她的心,仍是一缕孤魂。
  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怀与疲惫如浪潮翻涌而上,令她不得不扔开笔,按住脸上那块永远去不掉的胎记。岑久只觉得深深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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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南宫哲进了醉仙居后,岑久再也没让清儿留在房内守夜夜;甚至,她更谨慎地把三楼几个较接近她闰房的客居也给腾空了。这么做法,一来不但能避开他人耳目,二来也方便她和南宫哲亲近。
  自第一次在大白日之后,南宫哲便不再有那样奇异的行径了,他总是选在下半夜时,无声无息地上岑久的床。
  对两人来说,尽管每夜的缠绵都有如第一次那般美妙,但南宫哲显然比岑久有定力多了,他从不冒险在房里过夜,而是等她睡着后,悄悄回到自己的客房。
  而岑久似乎也明白他的用意,事实上她亦感激他体贴的做法。
  这一日夜里,两人筋疲力竭之后,南宫哲拾起衣服,看了枕边的女人一眼。
  “你要回去了?”她呢喃地问。
  “你还没睡着?”他呆了呆。
  岑久拥紧被子;这两日气温骤降,她实在贪恋他身上烧暖的体温。
  “唔,再陪我一下好吗?”
  南宫哲没异议,钻进被窝里躺好;她选了一个很好的时机拉住他,因为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还真不是普通的受罪。
  真是奇怪,两个还算不上熟识的人,居然会离经叛道的睡在一起。南宫哲摇头,这问题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始的,还是别虐待自己去想的好。
  “在想什么?”岑久掩嘴打了个呵欠,爱困地问。
  “想你,想你这个惊世骇俗的怪人。”
  “我惊世骇俗?”她眼睛眯了起来,嘲弄地反问道:“难道,你南宫哲就不奇怪吗?”
  南宫哲弓起手臂,瞪大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我总觉得,这么大一个秋水县,总会有几个你中意的男人才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睁开眼,意识有些醒了。
  “好奇吧。你不回答也无所谓。”
  “对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答得坦白,对这个总有一天会离去的男人,岑久不但不想隐瞒任何事,反而迫切地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所有。
  这种情境及突然转变的心情,连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十年前,我与江斌差点成为夫妻,就是你砍了他命根子的那个男人。当年,我真的很倾慕他,不过在江家下聘之后,半路却杀出另一户人家的女儿,她让江斌搞大了肚子,哭哭啼啼地闹到了醉仙居来。说起来,我真该谢谢她,才没让那厮给误了。”她轻柔地诉说着,手指头却不安分地在锦被下、他光溜溜的身躯上移动。
  “每年八月至十月,是醉仙居桂花酒上市的日子;酿制桂花酒,必须采集大量当季新鲜的桂花。那几个月里,邻近秋水县的周遭人家,都会人山采集很多桂花瓣以为副业;饶家是朝廷御定的酿酒坊,收购的价钱一向是最公道优厚,秋水县的人家自然会把最好的桂花送到醉仙居来——”顿了顿,岑久的声音有些怀旧。
  “其中有个男子,他是个渔夫,长得平凡,识字也不多,但那一言一行,却总是很吸引我,那是——”
  岑久叹了一声,续说: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我每一次看到他,都觉得心里很清爽,他是那么地有朝气而明朗。我常常在想,也许那气质是来自于他生长并赖以维生的浩浩江水;后来,打听到他已有妻小,我打消了念头;不过,却因为他,爱上了这江边的美景。”
  随着愈来愈清醒的声音,岑久的动作也愈来愈放肆,她的手指渐渐移到南宫哲胸口那片卷结浓密至小腹的毛发,勾着纠着来来去去,不时还轻压着他的心脏。
  “你曾经亲身站在码头上,瞧过那江边的日出吗?”她突然岔开话题。
  “没有。”
  “我也没有。”岑久带着一丝遗憾说道,然后,一切静默了下来。
  黑暗中,南宫哲闭上眼感觉这一切,她的触摸一点都不带肉欲,反而是带着些纯真无邪,令他舒适而飘然。
  他不免揣想着她的表情,只是某种柔软情绪却沸沸腾腾袭了上来,南宫哲突然轻颤!绝对不是妒忌,天知道,那是比妒忌还可怕千倍万倍的东西!
  南宫哲呀南宫哲,你对她,当真是在乎了吗?
  难道,他终究高估了自己,以为只要坚定地不去想,便能将她置身事外?
  “你怎么了?”感觉到对方身子的紧绷,岑久停了动作,不解地问他。
  他勉强一笑,摇摇头说道:“以你的本事,难道没打算把他抢过来?”
  “如果是你,会不会这么做?”她莞尔一笑,把这个问题丢还给他。
  仿佛印证了他的困惑,南宫哲突然也安静了。
  “我不会让自己遇上这种事。”一会儿,他坚决而确定地开口。
  岑久瞅了他一眼,“没错,像我们这样,的确比较开心。”
  “感情的事要随缘的,何必把自己的快乐安在旁人的痛苦上?想开一些,对谁都好,”岑久长吁了口气,“他的妻子,我不想比,也没必要去比。”
  “现在你……还想着那个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想也没用,他死了。”岑久别过脸去,隐没在黑暗中的双眼有着淡淡忧伤。
  瞪着仍是一片漆黑的夜,南宫哲只恼自己竟不若平日的冷敛。
  “你刚说,运河上的日出?”
  “嗯……”
  “既有兴趣,怎么不去瞧瞧?”
  “不行的,给人瞧见,就不好了。”
  “你不是从来就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我向来也很谨慎。那些人一日对我不死心,我绝不冒险。”
  “有我在,你怕什么?穿衣服吧,迟了,你又改变心意了。”
  “可是……”她呆了呆,再开口时,话里藏不住低柔的笑声。“噢!南宫哲,有时我真不了解你,你这个疯子……”
  半炷香后,她换上一件寻常下人的衣裳,跟着南宫哲,赶着一辆小车,趁着天色一片漆黑,偷偷出了醉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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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河上的夜风,似乎比平日楼上观景时还要强劲冷冽。
  运酒的官船早巳离去,寂寥的码头,只孤伶伶泊着一艘中型的画舫。
  “岑久仍是精神奕奕;尽管凌晨寒意绕身,却似乎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
  马车突然紧急煞住,她撞上了南宫哲的背,听到从码头那处传来刀剑交错声。
  她提起身子,隔了一会儿,才确定是从那画舫上传来的,于是催着南宫哲把车子往码头移去。
  沿着河岸小路,全是垂条浓密的杨柳树,一棵棵绵延不绝,更利于他们察看情势。当南宫哲停下马车,岑久早迫不及待地取下悬在马车上的灯,一手扳着南宫哲,好奇地观看。
  画舫上灯火通明,十多个人在甲板上打成一团,再仔细一瞧,原来是三个人被十个渔夫装束的男子攻击。
  “你瞧见没?那年轻人受伤了。”她突然低喊一声,用力戮了戳南宫哲的肩。
  “瞧见了。”南宫哲习武多年,眼力自然比她还好。
  “那你还不去帮帮?”
  “说不定是私人恩怨,咱们是来赏景的,别无端惹上这种事。”南宫哲评论罢,就要取走她的灯;岑久横他一眼,反而站了起来,想把灯擎得更高,好看清楚些。
  南宫哲赶忙把她拉下来,轻声斥责;
  “你疯了不成?!站这么高,要给他们瞧见,连你都灭了口。”
  “有你南宫哲在,谁敢动我分毫。”她倒在他怀中,噘嘴逞强道。
  “岑久!”他语带警告。
  “好嘛好嘛!我别站这么高就是了,为这种小事生我的气,倒不如你去帮帮他们。”说着,又从他怀中爬起,提灯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忙不迭地打了他一掌。
  “哎!那老人家受伤了,南宫哲。”
  “岑久,你安分些行不行?”他恼怒地喊道。
  “这是劫财呀!再不想想法子,真的会出人命的。那些坏蛋,出招如此狠毒……南宫哲!”后头三个字,她甚至急得尾音都扬起来了。
  南宫哲鼻孔忿忿地喷出一口气,满脸无奈地瞪着她。
  “这么做能让你安静下来吗?”
  她一怔,低头细细瞧他,半个身子突然弯下,凑到他面前,绽出一个甜死人的微笑。
  “当然,不仅如此,你还能讨我欢心。”
  “你付我银子便够了,我讨你欢心干嘛?”不知怎的,这些话竟逗得他想笑。但南宫哲可没让她得逞,他板起脸,佯怒拧她的鼻子,然后将她推开,足尖座上一点,整个人如箭簇般朝画舫上疾飞过去。
  迎着寒意刺骨的冷风,南宫哲免不得又为了轻易顺了她心意而懊悔。说不出来是气自己多点儿,还是恼她多一些,原想晚一些再出手的,可却拗不过她这般三催四请。
  就可恨她一点儿都不怕他!
  南宫哲南宫哲,你呀你,再这么着,就要成了个绕指柔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1-01
第四章

  三步并成两步地跑下楼,清儿走出店门,见晓缘踩在木梯上,仔细地调整着绣着醉仙居的鲜艳旗帜;又见大伙儿各忙各的,清儿兴匆匆地凑到梯子旁,手肘碰了碰晓缘的腿。
  “嗳,我听伙计说,那南宫哲一大早便起来了。”
  仰起头,见卷成一圈的旗子已顺风飞扬,晓缘松口气,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久姑娘前几日吩咐下来的,难道你都忘了?”她不悦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清儿不耐地摆摆手。“你一天至少也要叮嘱我三次,他是贵客,不能怠慢。”
  “知道就好。一会儿当着久姑娘的面,可不准又把人家连名带姓的喊,姑娘会不高兴的;你要恭敬的喊他南宫爷,知道吗?”晓缘又谨慎地说道。
  “叫他南宫爷?”清儿噗哧一笑,“唉!我横看竖看哪,都觉得得给他多加个字才好。”
  “什么意思?”
  “叫他南宫野人,不是满像的?”
  给清儿这么一闹,晓缘掩着嘴,也低低笑了。
  突然一只玉手徐徐伸来,纤纤细指拈了一个漂亮的兰花结,清儿急急敛住笑,护着鼻子,畏惧地看着岑久。
  “你倒机灵。”她冷哼一声。
  “给姑娘弹了两回,再不机灵点,清儿就是白痴了。”清儿吐舌,很不好意思地说。
  “头还晕吗?”岑久仍是没好气地问。
  清儿放下手,娇憨地笑了笑。
  “看你还能这么顽皮,肯定是没事的。”
  “姑娘,那个南宫哲功夫不错。”见她没发怒的意思,清儿忍不住又开口。
  “你想怎么样?”
  “没有哇!”她傻笑,“我江清儿向来佩服功夫好的人。”
  “少打他主意。”岑久投去警告的一瞥,“他不好惹,你要是吃饱撑着,就替我多酿几坛酒,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
  “是!”清儿吐舌,没等主子训完话,便一溜烟跑了。
  岑久踱去后院,远远地,便瞧见南宫哲在园里,裸着上身,心无旁骛地练剑。
  剑气生风,强而有力且自然流畅,她不敢惊扰他,只是倚着花墙,微笑注视着。
  一如他的人,南宫哲所耍的剑法,带着北方气魄的狂野豪迈,那么虎虎生风、阳刚威猛;那纠结壮实的肌肉,覆满了热腾腾的汗水,岑久咬着唇,看得恍惚了。
  初秋的清晨,气温冷冽,她瞪大眼望着这一幕,那种欲望是怎么生成的?她已经不知。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像虫蚁般在胸口蠢蠢欲动,仿佛置身在盛夏,有着焦躁,额头竟也跟着覆了薄薄一层汗。
  今日是第三天了,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她紧捏着怀里那包药粉,唇角透着颤颤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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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落了山,如墨的天空中,闪着点点寒星。
  这一日,才过傍晚,南宫哲便早早就寝了。
  花木丛中,偶尔传来几声滴答微响,南宫哲侧耳倾听着那凝结在枝叶的露珠声,久久,身子都没有动静。
  然后,他合上了眼睛。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配合着裙摆擦动的脚步声徐徐移了进来。
  南宫哲一直在等这一刻——女人的到来;有种即将破解谜团的兴奋。他紧闭双眼,调匀呼吸,不知怎的,却按捺不住胸口跃动的情绪。
  女人没有走近他,衣裙牢宰的摩擦声移到窗户边。南宫哲轻轻睁眼,夜色浓密,他只能瞧见有个身影伸手挽帘,月光如水,绵绵地泻了进来,在眼前晕了一地蒙蒙。
  如他所想,是岑久没错。南宫哲蹙着额心,半眯着眼冷冷盯着她诡异的背影,她未挽帘的另只手仍撩着裙,裙脚下未着鞋袜,只有一双纤细的裸足,异常动人。
  解迷的兴奋失去了,南宫哲开始觉得生气,皱紧眉,手指逐渐合拢紧握。
  处事如此超尘不凡的女人,居然会用尽心机迷倒他,还三更半夜溜进他房里,面对这种事,他能不谨慎吗?
  迎着运河飘来的风,岑久嗅到了新开的桂花香气。
  那样浓郁的花香,一直是她最钟爱的香气,此刻闻来,竟感觉有那么些淫靡的味道;靠在窗边,思及她即将做的事,岑久突然浑身颤栗。
  她希望那是夜风太凉的关系,她希望那不是从心里升起的害怕;害怕没有助益,害怕只可能坏了她的事。
  她浪费太多时间胡思乱想了。岑久决断地转身,带着无庸置疑的决心,朝南宫哲走去。
  她的移动,把大部分月光隐蔽在身后,南宫哲的脸渐渐隐没了,岑久缓缓褪开外衣,专注的眼里有丝藏不住的光。
  该从哪儿开始呢?她细细考虑着。
  “你母亲没教你别在外人面前脱衣服吗?”黑暗中传来一个粗砺的声音。
  岑久如遭雷极!手指一勾,褪下的外衣覆住身子。她差点被他吓死!该死!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计划里,竟没有注意南宫哲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符合服了神仙散发作时的模样。
  “你是清醒的?”她恼怒地问。
  听出她的口气俨然有指责之意,好像没着她的道,是非常对她不起似,这真是……
  “他妈的!”南宫哲破口咒骂了一声。
  “别说粗话。”被撞破了心事,岑久的面子已经挂不住,哪还容得他口出秽言。
  “我如果睡着,就错过这场好戏了,不是吗?”他连连冷笑。
  任岑久脑筋动得比别人快,这时候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懊恼看自己计划得不够周详。
  南宫哲已经跳下床,一把将她拖到矮几前。
  “趁着今日,我们这笔帐先算清楚!”他低吼道,取出火石,把灯点了。
  火光照亮她的脸,令南宫哲气结的是,那平静的脸上竟看不出半点羞恼和悔意。
  你一直都另有目的是不是?什么要我保护你的安危、打跑采花盗,这全都是借口?”
  岑久望着他,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说清楚!”他骂道,忍着要拍桌子的冲动。
  “如果你那日没及时赶到,我只怕也给江斌毁了,所以,我雇用你,并不至然是借口。”
  这样的解释可没让他好过一点,南宫哲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岑久偷瞄了他一眼,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他板起脸,像长辈对个孩子训话似地说。
  “什么?”再抬头,她给了他一个自认最甜美的微笑。
  “诚信!”上天明鉴,他真想把她给吼得失聪,不信她当真如此无关痛痒。
  “嗳,那不重要。”她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
  不重要!他狠狠地在掌心挫了一下拳头,又紧扣住频频发痒的手指头,捏了放,放了又捏,为的就是要克制掐死她的冲动。
  这个女人打哪来的本事跟天公借胆,敢说他南宫哲的原则不重要!
  她则是仰脸看他,又很妩媚的一笑,幸好笑容里看不出有任何激怒他之意,南宫哲气势顿疲,他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好吧、好吧!你坐下来,喝口茶,我给你满意的答复。”见他脸色胀得通红,岑久竟比他还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
  南宫哲又气又恨,但此刻除了粗话,却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发泄怨气,于是忍不住又咒了一声,然后捏起岑久为他倒的茶,气呼呼地一口饮尽。
  “你命中带子。”
  噗的一声!把南宫哲嘴里没咽下的半口茶尽数喷了出来,溅了满桌子的水渍,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为这句话给呛死在桌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南宫哲跳了起来,咆哮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屋顶。
  然而对他这副凶神恶煞模样,岑久早就见怪不怪了。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声音的清儿,拔剑撞开门,气势汹汹地跳进来。
  “没事儿。”岑久托着脸,一径抿着笑,“我跟南宫爷话家常,你回去睡吧。”
  “是吗?”清儿打量着南宫哲,除了后者绷紧的脸,她实在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清儿不比晓缘,单纯的脑筋向来想得不够精细;立刻,她收了剑,掩嘴打了个呵欠,便带上房门出去了。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南宫哲这一回不想再惊动任何人,他凑上前,低声吼道。
  “是你一定要知道,我才回答你的。”岑久一脸无辜,不介意地提起衣角,仔细地把喷在他领子上的茶渍轻柔拂干。
  如此亲近、如此自然,好像她早习惯与他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你有儿子的命,而我需要一个儿子继承醉仙居,我想借你的种。”她柔声说。
  如此接近,实在很难不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酒香。南宫哲推开她,紧绷的脸深吸气再吸气,直到胸腔快炸了,仍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找上我,是因为我命中有儿子?!”确认之中仍有太多的震惊,南宫哲终于想起,曾听她提过略通面相之事。
  岑久点头,神色变得有些无奈。
  “说下去,”南宫哲脸上肌肉颤动,这一次,他是结结实实被气疯了,他决定打消掐死她的念头,而改为认真的考虑着——该不该破了自己不杀女人的戒,拔剑出鞘,一次把这个岑久劈成三段!
  “醉仙居和岑记都要我继承,我实在分身乏术;两者之中,我只能择其一。我自小就在饶家长大,熟悉这儿的一切运作,自然会选择留在这儿。”
  说着说着,她又替他倒了一杯茶。“不过我爹……他老人家一直很固执,说什么都要我回岑家。那个袁秀宏,更是一心要与我成亲,这样,他便能名正言顺入主岑记银号了。如果我有个孩子,至少短时间内,他会气得不会来为难我。”
  “不只那个袁秀宏吧!”他怒气平息了一些些,想起了江斌的事。
  “不止,当然不止。这年头,谁不贪几个钱?我身上像是镶了金子似,谁能得到我,便是沾上岑、饶两家的光,张大少、云二爷、方员外、岳公子……”
  他听着她略带厌恶的数落,突然觉得自己何其有幸,她竟在这么多个了不起的富家子弟里,独独选上他。
  “你在吹嘘你自己吗?”他没好气地嘲讽。
  “你认为呢?”她横他一眼,很不以为然地。
  “我认为,那些人的追求,把你的醉仙居搞得像妓院似。”
  岑久一呛,瞪着这野人,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形容她最引以为傲的醉仙居。
  南宫哲以为她会发怒,无妨!那正合他意,干脆就趁此跟她撕破脸算了。
  没想到,她却忍俊不住地笑了。
  “我从没听过这么贴切的说法,谢谢你的形容。”
  南宫哲几乎也要跟着她咧开嘴,但立刻想起不应该,随即皱紧眉头。跟她这笔帐都还没算清楚呢,他跟着人家发什么疯!
  “袁秀宏没儿子的命吗?”
  “当然有,不过他太软弱,身子骨又单薄,加上袁姬的野心太大,我不想跟那种人有任何牵扯。”
  “那张大少呢?”
  “张大少是多子多女之命,不过,该有的,他那十来个妻妾都帮他生完了,加上他重利重欲,我如果择他,只会给自己惹来更多麻烦。”
  “方员外呢?”
  岑久优雅地啜了一口茶,“他纵欲过度,命中注定没有子息。”
  她的有应有答,反而让南宫哲的眉皱得更紧,“你既会看相,那你爹那三个小妾,怎么都没有消息?”
  “我爹纳妾时年事已高,那三个女人又都是青楼出身,谁晓得到底有什么问题?岑家的事,我向来懒得搭理。”提起芳柳三人,她脸上出现少见的轻蔑,显是充满不屑。
  “除了儿子,你一定有其它的原因找上我,是不是?”
  她微笑了,眼底闪着慧黠的光芒。
  “其实,也不一定要儿子,男孩女孩都可以。我要一个孩子,绝了旁人的坏念头。”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南宫哲掐住她的手腕,虽然朝下压,却又很技巧地不弄痛她,但那对冒火的眼睛几乎要贴上她的额。
  他的呼吸是那么阳刚,捏着她手腕的掌心亦是烫得惊人,岑久呼吸急促起来,她的心忍不住怦怦大跳。
  这么靠近一个热力十足的男人,岑久实在不能不怀疑,这个借种求子的计划,是不是有点儿玩火自焚?
  “你真要听?”
  “岑久,别再唬弄我!”他恶狠狠地说。
  “我说了,你会不会答应我?”
  “不要跟我谈判,现在你没有权利命令我任何事。”才忍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气急败坏。
  “如果你不答应,我说了也是白说。”她两手一摊,站了起来,竟无惧他的怒气奔腾,凑上前与他瞪视,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
  她并不怕他,从来就不!这个认知让南宫哲错愕,紧随其后的,是他居然对她起了妄念!
  最该死的是,纵使她把唇抿得死紧,他仍看得出,她有个相当漂亮的唇形,湿润而光泽,他几乎被她诱惑得忘了分寸。
  “岑——久!”他鼻子喷出一道气,眼里的火苗几乎要跳到她鼻尖上。
  “怎么样?”她抬头挺胸。
  “你计划对我做这种事,我难道没有资格问清楚些!”她的态度立刻又惹恼了他。
  坚持无助于眼前的情况,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僵罢了。不消多久,岑久就朋白了,她突然坐了下来。
  ”好吧好吧!你坐下来,我有问必答就是了。”
  “为什么找上我?”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已经说过了。”
  “没这么简单!”
  “好吧!”她定定地看着他。“既然你坚持一定要知道。我看得出来,你这人率性无羁,把名利当草芥,视富贵如浮云,更把女人小孩当作牵绊,如果我没说错,你南宫哲这一辈子,宁愿选择飘泊一生,也不会考虑成家立业。”
  这番对他的剖析还说得真他妈的准,南宫哲咬牙切齿,他冷冷地瞪着她。
  “那又如何?”
  “这一点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确定,孩子的爹,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他的需要而跟我要回孩子。”
  这一下,南宫哲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瞪着她,在心里骂尽自己所知道的粗话,甚至没风度地连她祖宗八代都咒进去了。这刁钻的死丫头,心思这么细腻,居然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你吗?”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能力。”
  “那你笃不笃定自己会输?”
  “那是不可能的。”她微笑,眼中尽是藏不住的自信光芒。“只要你答应帮我,我会成功的。”
  “你完全不介意别人的想法吗?”她对他的信心满满,令南宫哲突然变得颓然。
  “为何要介意?我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如果你情我愿,别人说的话,自然全当放屁。”
  没伤害任何人?你他妈的就伤害了我!南宫哲吁了口大气,此刻真想把她拉到大腿上,掀开她的裙子,狠狠揍她屁股一顿。
  但跟这种女人要狠是没有用的,早在岑家宴客,他揪着她离开时,她便把自己摸透了。
  南宫哲压下怒火,这盘棋,他在一开始便踏进她了的圈套,如今知道了真相,他绝不能落得全盘皆输,他非扳回一城不可!
  突如其来的,南宫哲握住她的颚,嘴唇朝她压下。
  床上行周公之礼,是预期的心理,毕竟岑久是真有所求,但这个吻……
  他的胡子扎痛了她,岑久皱起眉,张嘴想抗议,南宫哲的舌头突然侵入她唇中,探索、取求,并以很温柔的速度翻搅她。岑久身子一软,要不是靠着南宫哲,她肯定会昏过去。
  从没有人告诉她,接吻原来这么撩人呀!
  看她大受影响,南宫哲残存的一点儿怒气也飞走了。他震惊又困惑,这个岑久,算计起人来一点儿也不输江湖老千,但对于男女之事,却是如此纯真无垢。
  回忆带着灼热的温度涌上他身体,他想起了江斌侵袭她的那晚,那白而丰腴的身体隐在薄薄的红衫后……南宫哲察觉到身体反射似地起了某种反应,如此强烈;他在理智和欲望间,开始摇摇欲坠。
  “你真的笃定,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受孕了?”他低声问道。
  方才说了一堆,她皆能侃侃而谈,就连那被突如其来夺走的初吻,也只觉得错愕,没有特别不安或心慌;但这问题来得突然,岑久一时间转不过来,居然脸红了。
  “呃……这……这我怎么会知道!”
  身子一轻,她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南宫哲轻易抱起。
  岑久吓了一大跳,却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为自己能这么靠近南宫哲暗暗心喜。
  是因为方才那个奇怪的吻吗?
  一定是的,岑久靠着他发热的胸膛,唇角不受控制地弯翘了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哑着声音问。
  “去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
  “做什么?”
  他那向来正气凛然的眸子,突然邪恶地眯了起来,直把岑久激得心跳更快了。
  “你说呢?”
  岑久眼一亮,“你答应了吗?”
  “你的酬金照算吗?”他表情紧绷,一副不二价的嘴脸。
  她点点头,笑靥如花。“一千两换个孩子,这是宗好买卖,划得来。”
  “成交。”他在她耳边说道,一波波的热气呵得她酥酥麻麻的。
  岑久仍是一脸的笑,只为自己的计划进行顺利更显得意。
  至于南宫哲,他不免想起初次醉倒在醉仙居时的绮梦,佳人在抱的记忆犹新;只是这一次,他非占得上风不可。
  £££
  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岑久仅有的概念,只缘于女眷之间口耳相传的一些片段,但那全是负面、龌龊、痛苦及难以启齿的;那些模模糊糊的概念,对现在的她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但为达到目的,她是豁出去了。
  “脱掉它。”他说。
  岑久瞪他一眼,“我要穿着衣服。”
  “别跟我讨价还价,你想要孩子,就要脱掉它。”他压低声音,口气认真。
  “可我……”
  见她仍在迟疑,南宫哲突然咧嘴一笑,岑久正为这个笑容错愕时,他的手已趁势解开她肚兜后的小结。
  唯一遮掩的衣物滑落在地,岑久护着胸,机伶伶打了个寒颤。赤裸令她困窘得无暇争辩,急忙跳上床。
  南宫哲吹熄蜡烛,卸除衣衫,无须再多说什么,夜里的寒意帮了他,岑久很快便挨近他。
  嗅着长年积累在她身上的那股酒香,南宫哲有些醺然,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他一定是神智不清了,才会答应她做这么疯狂的事。
  虽然这般谴责自己,但他仍旧又吻了她,从她纤细的项子,直至那小巧柔厚的耳垂,南宫哲一口含住,岑久惊喘,身子无法控制地直打哆嗦。
  终于,他松了口,停了下来。
  男人浊重的呼吸、女人浅促的心跳,混合成煽情的节奏。
  然而这个晚上也仅于此了,岑久屏息等待,却不见他再有任何动作。
  “喂,接下来呢?”她忍不住打破沉默。
  “什么?”
  她对着他的胸膛想说话,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很冷吗?”
  “不是。”她摩摩挲挲地朝枕头上挤了一点,这看似无心的小动作,却差点要了南宫哲的命。
  “别乱动。”他痛苦的呻吟一声。
  “你的胸毛扎得我好痒。”她自顾自地抱怨,并没察觉他声音里的异样。“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再继续?”
  “不用了,今晚就到这儿,睡吧。”他把她的脸锁在颈窝里,声音轻哑。
  她闻言一僵!
  “南宫哲,你耍我?”
  “你很紧张,自己察觉不出来吗?”他抓起她僵冷的手,贴在她脸上。
  “那……那有关系吗?”他一提醒,岑久才警觉自己肩膀酸痛得不得了,而且,脾气也变得难以控制,但她嘴上好强,哪里肯承认。
  “当然有关系。”南宫哲把她拉回怀里,低哑地说道:“你这样子,会失了乐趣。”
  “做人能有什么乐趣?”
  感觉他胸膛传来的振动,岑久才知道一时无心,竟说出语带双关的暧昧话,她大悟大怒,真是该死呀!这个死浑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欺她无知,一旁偷笑个没完!
  “南宫哲!”她警告地低吼一声。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忍着笑问。
  “我要是知道,又何必问你!”她被笑得心浮气躁,抡起拳头,恨恨地捶他几下。
  面对她小女儿似的撒娇动作,南宫哲不紧不松的力道箍着她,下颚压在她的头顶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南宫哲!”她不悦地喊道。“我的银子可不是白给的。”
  “安静,把眼睛闭上,感觉我的身体。在你确定之前,今晚,我们就这样抱着,等你克服对男人的恐惧。”
  她愣了愣,依言合上眼,嘴里却不肯服输。
  “我不怕男人。”
  “你怕的。”他的声音因为身体的急促变化而显得有些粗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不断受到那些人的侵扰,我不信你没思考过这件事;江斌攻击你的那一晚,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的下场会怎么难受?”
  岑久无话可说,她眼睛眯开一道缝偷瞧他,他却没任何反应。
  窗外的月光仍旧那么朦胧美好,那催情的桂花香又一阵阵飘了进来。
  某种情愫接掌了这一晚,安静而无声,情欲却在花香之间如火燎原地蔓烧在两人间。揉着她臂膀的男人的手指,温柔地滑抚着她的每寸肌肤。
  在渐次包围两人的睡意中,对这个南宫哲,岑久突然有些明白了,在他看似凶恶无情的外表下,其实有颗体贴细腻的心。
  岑久不再惧怕,反而要自己从容闭上眼,并舒服蜷伏在他怀中;她相信他一定能说到做到,不会轻易伤害她的。
  £££
  再醒来时,天色已近灰白。
  枕边是空的,岑久何时离去,他竟无所觉。
  床上仍有她留下的淡淡酒香,混和着她身上独特的处女气息,仿佛,她并不曾离开过。
  南宫哲深吸了口气,近乎贪婪地汲取那香味,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如此甜蜜、如此清晰,他突然没理由的相信,一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都会记得这个气息。
  胡思乱想间,外头隐隐的月牙儿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发亮的天空,南宫哲手肘弓枕,心里有种熟悉的空虚,慢慢涌了上来。
  这样不是很好吗?昨夜的亲吻和拥抱,该让那女人有足够的时间去冷静思考了吧?她仍拥有一个完整的自己,如果反悔了,她仍可以在今晚之前否定这项交易,而他也能光明正大的离去。
  不过……事实真是这样吗?南宫哲浓眉皱得更深;昨夜不是自己临时胆怯了吧?这么做,难道不也是要自己在冲动前,仔细想一想,有必要让自己陷进如此混乱的局面吗?
  哎呀天知道!这一团混乱根本不是他引起的。南宫哲搔搔头,初时的好心情破坏无遗,这当口突然烦得不得了。
  或者……是他杞人忧天了,实际的情况并没有这么糟。南宫哲忽地坐起来,起身披衣;与其留在房里胡乱猜想,倒不如出去探探她的口气。
  话虽如此,但他的心情,仍是忐忑的。
  £££
  他在醉仙居后方的酒窖里找到了岑久。
  她看来精神奕奕,和晓缘说话时一派神清气爽,精明的双眸盯着一坛坛送上马车的好酒,手里的帐簿则不时翻动着。
  他猜错了。望着她朝马车挥挥手,南宫哲忍不住呻吟。心里五味杂陈,却说不出哪一味才是真的,只得把眼睛闭了闭,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恼着。
  那舒坦坚定、充满自信的微笑,真把他见过的所有女人全比下去了。
  然而就在回头看她的一瞬间,他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猛揍一拳。
  岑久对他所提的交易,他一直以为是胡闹任性的想法……突然变得没理由的认真。
  他曾经祈求过吗?在很久以前,当他年纪尚轻,还不是这么从容潇洒时,他不能否认,他心里也曾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因爱结合、由他赋予生命的男孩;但自从他尝到背叛的滋味后……
  这些年来,他一直刻意用这种冷硬及漠视的态度去看待自己的未来,但真正在心灵深处,他并不愿意让自我的私心抹去他曾在这世上有过的痕迹。
  往事有如尘土飞扬般涌起,一起念,便无法收拾,就像突如其来的欲念,思想自有其意志地回到昨夜的裸身相拥,南宫哲的身子顿时僵得像绷紧的弦。
  送走运酒的马车,岑久发觉他的存在,她没犹豫,把手里帐本交给晓缘,便朝他走去。
  他该怎么办才好?看着她朝自己愈走愈近,南宫哲抗拒着满脑子的下流想法,近乎痛苦地自问。
  “昨晚睡得好吗?”她甜甜一笑。
  “唔。”他轻哼一声,不自觉地跟着她走进林中。
  “你睡得好吗?”
  “感觉是有点奇怪,但……还不错。”她语气刻意装得轻松,只希望他没注意她脸上泛起的红晕。“我们今天晚上要继续吗?”确定没有旁人,岑久突然转身,一把握住他的手;经过昨晚的事,她已经没那么避讳碰他了。
  倒是南宫哲被她吓住了,一直克制的欲念,也因为这个接触而窜乱得全无章法。他大声喘气,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
  “怎么这样看我?”她皱眉,随即满脸的犹疑。“你不高兴是不是?”
  “没有。”他咕哝。
  “别说你后悔了,你该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没后悔!”他横眉竖眼地大喊出声;“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听到他的保证,岑久如释重负;她这般态度更教南宫哲生气,打出娘胎,哪见过这种女人!
  “你的态度实在太侮辱人了。”
  “你这人心思那么难猜,要是真的反悔,我不一定能再说动你。”
  她的表情认真,全然没有平日的谈笑风生,显示南宫哲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那究竟是压在心底的蠢蠢欲望终于破茧?还是尊严被挑破的一时冲动?连南宫哲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在岑久话尾才落时,他便像昨晚那样,粗鲁地将她打横抱起。
  岑久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半个身子便已倒向那暖烘烘的胸膛。
  “南宫哲,你要做什么?”她手忙脚乱地紧抱他。这个浑人,老这么唐突,她再有本事,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做好万全的心理应变。
  “你刚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南宫哲粗嘎的说。他妈的!既然她没后悔,还是一脸斗志昂扬,他干嘛还这么别别扭扭的假正经、虐待自己,硬逼自己做个君子!
  “但……这是大白天。”岑久张口结舌,之前的优雅尽失。这个人……她从没想过他会这种疯狂。
  那先前凶巴巴的表情不见了,南宫哲挑眉,双肩微微一耸,这完全不在乎的表态霎时又粉碎了岑久的自制,她瞪着他如孩子般要赖的表情,竟是语塞。
  “这……南宫哲,这……太胡来……”没等话完,南宫哲已俯下头,像昨晚那样,给她一个极尽煽情又霸道的热吻,弄得她全然没了抗衡的力气。
  要不是深知他不是个为肉欲疯狂的男人,岑久早就尖叫了;她无奈,只能苦笑望着他。
  “一个月的时间很宝贵,你不认为咱们早点把这件事办完,彼此都能轻松些?”
  比起他先前道貌岸然的样子,这理由简直可笑。岑久想反驳,未料话未出口,南宫哲俯下唇,又一个让她手脚俱软的湿濡热吻,未了,她只能紧掐他的臂膀,慌乱地直喘气。
  好吧好吧!她向来很诚实,既然她身上每寸肌肤的感觉都大声说好,那么,她又何必为了白日或夜晚这种小细节故作矜持呢?
  要疯,就疯这么一次吧!岑久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讲真格的,难道她“借种生子”的计划,在世人眼里就不疯狂吗?
  “到房里。没我允许,谁都不会进来。”她将脸贴在他颈窝里,声音含糊。
  南宫哲忍不住咧嘴。这个岑久,果真不比一般女子,也难怪他会对她不由自主地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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