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花
我们村自古以来就叫曹家庄,可是自从1997年以后,本村外村的人们约定俗成把“曹家庄”口头上叫成了“草帽庄”,究其原委,说来话长。
97年初夏,小伙子杨树杈去河南打工,带回来一个新媳妇,她满口的豫剧腔,如果闭着眼睛听她说话,就像常香玉在你面前唱《花木兰》,人长得也标致,都夸树杈艳福不浅,更让人奇怪的是,这年麦收,别人家都雇了联合收割机,等在地头撑着口袋装麦粒。唯独他小两口,修整了一下手扶收割机,一垅垅地像给大地推光头,把麦棵齐刷刷地割倒,一捆捆地拉到场里,一棵棵地剪麦莛,掐麦穗,还用脱粒机脱粒入仓,把麦莛轻轻轧扁入窖。直到秋苗拱出了地皮,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媳妇是河南草编之乡南乐县的草编能手。有串门的看见,她家东西厢房一摞一摞的新草帽顶着房顶,小两口还在院子里编麦辫,尤其那小媳妇的双手,莲花指飞快地弹弄,根根麦杆金光闪烁;一条麦辫在她面前身后,翻滚跳腾,犹如金蛇乱舞,看得人眼花缭乱。俺村小的一声咳嗽,家家门吊子乱响,狗乱叫,消息很快传开。大闺女小媳妇纷纷来看稀罕。谁不眼馋那双巧手,看得自己手痒痒,只可惜自家田里的麦秸白白的捣成了乱蓬毛,一把野火烟消云散,只落个满地乌黑一片。传说光这一季,树杈家的草帽卖了一万多块钱,比一季麦子还值,真让人们悔断了青肠。于是树杈家小媳妇名声大振,本名曹茂花,人们却叫开了“草帽花”。
第二年麦收,曹家庄的人们改变了收割方式,珍惜麦杆如金条,家家户户学会了做草帽,人们把一把把的麦杆变成了一叠叠的呱嘣响的钞票,掖的裤腰鼓胀胀的。上店赶集,舍得下馆子来四两酒一碗红烧肉了,有人问:“你是哪里人呀?”他擦一把油嘴,说:“俺么,大名鼎鼎的草帽庄!”
“草帽花”可不是那种眼光短浅、胸襟狭隘的小家碧玉。那年高考,她差一分不够重点线,一跺脚就离开了万人拥挤的“独木桥”,不再复习,学了一手编织手艺,会盘草帽,会设计,会绘图,会造型,在各种媒体上专注中外人士的时尚穿戴和配饰,而且很关心市场的动态,从河南跟树杈到河北,雄心勃勃,在草编这一行当要大干一场呢。所以,正当人们沉浸在她“草帽花”的陈年遗梦里,她却把自家的十亩麦杆廉价转让给别人,盖了个十亩地的大厂子,起名就叫“草帽花”草制品有限公司,从家乡河南她招聘来十几名技工,从网上她购进了成吨的成品龙须草,黄麻和木浆绳。这些原料纤维长,柔韧,易漂染,经过蜡处理,流光溢彩,不怕湿潮,是新兴的编制材料。他亲手设计的中外流行的时装凉帽、挎包、坤包、钱袋、菜篮、坎肩、坐垫、围巾,款式新潮耐用,引进了钩针、挑花、蓬茸等技艺,花色品种应有尽有,上千种产品把个展室摆得琳琅满目。她还通过电视台进行远程教学,周围乡镇有一万多户收看,有五万多人学了她传授的技艺,人们纷纷来领料加工,这样她的产品,一年可达两千万件。她带着翻译参加过广交会,华交会,哈尔滨贸易洽谈会,与中外客商打交道,她的产品远销欧美各国。人们估计她的资产不下一个亿,如今她是全县的利税大户,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强人”,编织行业里的一朵花。当然,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今年在一次边贸会上,一不留神她栽了个大跟斗,让韩国的一个国际巨骗,诓了她五十万的货款,树杈心疼得彻夜不眠,她却泰然自若,说商场就是战场,何况咱们缺少国际贸易经验,多亏咱中国加入了WTO,有了说理讨债的地方。
今年十月,我被她厂聘为法律顾问,虽是一姓一家却是初次相见。那天她派车从北京人才市场把我接来,一路上她的一些事迹在我脑海里过电影,但她的形象十分模糊,当我一跨进豪华的办公室,就见一位烫着精致美丽的卷发,身着玫瑰红真丝西装的女子,坐在正中的皮沙发上,精神专注地和我谈笑,不时闪现妩媚的神情,白皙的脸上略施脂粉,然而却又遮掩不住她的睿智和久经历练的刚毅,这出乎我的意料了——她不仅漂亮且气质不凡,我真纳闷,我们这个奇妙的社会,有什么无形的魔法和功力,竟把一个乡村女子塑造成如此风采照人的企业家了呢?
突然,树杈推门而入,旁坐的人们都站了起来,他一把揪住我的前胸说:“好你个小树广,怎么来也不朝拜你大哥我,倒先和你嫂子正襟危坐地摆起斯文来?”然后用豫剧道白:“茂花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快快快,我已把接风宴摆在大厅之上,先罚你呀,三杯。”
茂花嫣然一笑,说:“小广,看你杈子哥,见了你高兴地要耍酒疯了。”
一句话,逗得满堂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