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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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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二章涟殇泪
 
  路向前延伸。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湿漉漉的寒气,砭入骨髓。午木一行默默走着。
  午木紧紧抱着小望。不知走了多久,小望悠悠醒转过来。她慢慢睁开眼,只见四周阴暗,而前方,隐隐发出淡蓝微光。静寂中,隐约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叮咚。许久,又是一声叮咚。说不出的寂寥。地面仿佛柔软起来,随着叮咚之声,轻微荡漾。
  小望挣扎着离开午木的怀抱,站在地上。她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那昏迷前最后所见的火焰,又开始在心底熊熊燃烧。“库拔……”她搂住午木的脖子,抽泣起来。
  “你要高兴起来。他说过,最希望看到你能幸福。”午木柔声说道。
  小望,使劲擦着眼泪,拼命点头。
  可想幸福,便真的能够幸福么?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淡蓝微光的所在。脚下变得柔软而有弹性。午木仔细一看,这已不是地面,而是涟漪朵朵的水面。可奇怪的是,他们走在这水面之上,却毫无下沉之感。叮咚的轻响变得密集起来。身边到处是向下坠落的水滴,向上袅袅升腾的晶莹气泡。气泡升上高空,重新凝为水滴。水滴跌落水面,又缓缓膨胀为气泡。那些叮叮咚咚永无停歇的曼妙之声,便是由此而起。
  小望心中翻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一切模糊中似乎很熟悉。可回忆开始,便是一片纯粹的空白。
  “这倒很像泪湖。”午木说。
  小望默默点了点头。的确,有些像泪湖。只是不知比泪湖大了多少倍。那么,刚才那奇怪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吗?提起泪湖,她便又想起那些寂寞的日子。库拔的火焰,又在心头燃烧。她的泪不由得又已泫然欲滴。
  再往前走,奇寒入骨,几乎不堪忍受。而水面之上,涟漪越来越密。一朵朵轻轻漾开,恰似在水中徐徐盛开的莲。水中央,一个声音甜美慵懒的声音,像涟漪一般轻轻荡漾开来:“你们终于来了。”
  只见涟殇之界的守护神斜靠在由无数水珠、气泡凝成的神座之上。她的淡蓝色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在她身体周围,仅靠薄薄一层折射的微光,将她与那背景区分开来。若不仔细打量,真的很难发现她的存在。看不清她的面孔、她的脸、甚至身体,似乎都在伴随着某种节奏,微微摇曳。
  水雾迷蒙,徐徐升腾。四周里不同的叮咚轻响,仿佛在合奏着缠绵的忧伤。在这种声响里,午木心旌摇荡,似乎所有哀伤的往事,都欲一吐而快。可小望心中却迷惘一片,隐隐觉得这一切,有着说不出的亲近感。
  “熙雨,我们只是路过这里。”小望迷迷瞪瞪地说。
  话一出口,大家都愣住了。小望自己也愣住了: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神座上的熙雨探过身子。身后长发一旋,漾出微光,滑落至脚边。“哦,肯定是那蛮幻说的。哼,那家伙最坏。那些生命,他都留下了,一个都不给我玩。”
  她的语气娇嗔,声音悠扬清婉。可她的话,却让大家听得心头一阵激灵:蛮幻好歹还以幻梦来营造虚假美丽。而熙雨,其他生命对她而言,却如此直接地只是玩物而已。
  “我们不是来找你的。我们只是想找到创造这一切的神。”午木冷冷回答。
  “神?我就是神。”熙雨轻笑一声,突然变得满腹幽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愿意留下陪我?难道我不美么?我已经孤零零地呆了很久了!”
  水波轻漾,熙雨像个没有得到玩具的孩子,撒娇似地顿足,眼波流转,容色更是撩人。
  只是,她所要的玩具,是生命。
  面对熙雨的薄嗔轻怒,午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阕寒却已按捺不住。只听她冷笑一声呵斥:“少装腔作势了!”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水面上迅疾轻滑,便向熙雨攻了过去。
  阕寒深知对手非比寻常,第一招便使出了全部法力,用上了水系法术中攻击力最强的“云珠弥散”。只见她手掌挥过后,空中悬浮的水珠,全变成了劲风阵阵的利器,向熙雨狂射过去!
  阕寒出其不意的攻击立见成效。只见寒光闪闪,熙雨却是无处可躲,那漫天云珠齐齐打在熙雨身上,穿透了熙雨的身子,穿透了神座,仍然向后疾射,直至力道渐微,跌落水面,溅起大片水花。
  熙雨似乎受到重创,神座上的身子动也不动。
  没等熙雨反击,阕寒紧接着发起第二次攻击、仍然是全力以赴,仍然是这招只攻不守的“云珠弥散”,仍然是全部水珠都打在熙雨身上。熙雨仍然靠在神座上,动也不动。
  可是,第二次出手,阕寒便察觉到不对。这招“云珠弥散”的确极耗法力,但怪异的是,那法力似乎在随着水珠飞溅,也不停向外奔泄。阕寒心中一凛,回招防守,接连深呼吸好几口,方才止住了法力外泄。
  熙雨咯咯笑了。她前仰后合地乐弯了腰,好久,才停住笑声,戏问道:“怎么不进攻了呢?难道你就准备献给我这么一丁点玩意吗?”
  “那你接着吧!”始终不动声色的散言突然呵斥道。话音未落,她早已右足轻点,高高跃起,左手前探,攻了过去。
  与此同时,阕寒也在水面之上滴溜溜旋转数圈,双指轮弹,再次发动攻势。
  她们一个空中,一个水面,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熙雨不愧为涟殇之神。她的法力,远非阕寒、散言可比!
  只见熙雨娇笑一声,右手微扬,衣袖翩翩飞舞,在身前虚晃一圈,便有一层薄雾,在她面前弥漫开来。阕寒飞弹的水珠在雾中消融,而散言凌空的倾力一击,却像打到了毫不着力的云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熙雨甚至端坐于神座上没挪步子,便破了阕寒与散言的联手攻击。
  “这就是你们的看家本领了么?”熙雨轻蔑地笑道,“也难怪。你看这里,便是你们的生命本体。你们的死活,不过在我弹指之间。”
  一个水泡缓缓上升到熙雨面前。她伸出食指一勾,水泡便停在她手上,无助地微微摇晃。熙雨咯咯笑着,用拇指圈住食指,一弹。只听扑地一声轻响,那水泡便消散无踪。
  随着这声轻响,小望颤抖着,紧紧偎依在午木身上。
  “别怕。别怕。”午木低声说,搂住了小望。可他的心里,早已是一片绝望的冰凉。
  “不行。你们好不容易才来,再陪我多玩一会儿吧!”熙雨冲午木甜蜜地一笑,闭上了眼睛。
  阖上双眼的熙雨,神色渐渐忧伤起来。她右手轻抚心口,左手拇指轻压中指,兀地向外一甩,一条晶莹夺目的水珠链,直直地疾射而出,向阕寒当胸袭来。
  阕寒双掌向外急推。可那水珠链此刻柔若蛛丝,随风轻荡,竟顺势缠住了阕寒双掌,随即向散言射去。散言略一犹豫间,水珠链竟缠腰而过。然后是午木和小望,更是毫无还手之力,便被水珠链双双缠绕。
  水珠链将午木一行缠绕之后,熙雨左手微招,水珠链便倏地消失。阕寒略一运力,发现一如往常,未见丝毫异样。可她深知熙雨绝不会无谓这般,越是不着痕迹,心下越发忐忑不安。
  熙雨头也不抬,右手凌空虚划一道弧线,左手五指张开一抓,空中水珠顿时凝成一架竖琴。
  熙雨纤细修长的十指,像晨光里敏捷的小鹿,在琴弦上奔跑。水滴粲然,跳动着悦耳的音符。那乐音曼妙柔媚处,像性灵婉转轻叹,心旌摇漾。刚强勇猛处,若主们决斗怒吼,震心夺魄。两音轮流,一唱一和,忽而互相间杂,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大家昏昏然堕入音乐中,沉潜入回忆深处,无法自拔。
  阕寒看见了迦南离、含情浅笑、强有力的拥抱,还有,他的身体堕入海中……
  散言看见了午木、紧紧抱在怀中那幼时瘦弱的午木、逼自己摘下面纱时那调皮的午木……午木抱着小望的背影……
  而午木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迦南离担忧的表情、告别的微笑、小望沉静的脸、库拔冲天的烈火……还有,寂灭海边的鲜血……
  他们三个脸色变幻不定,忽而低首含笑,忽而忧心忡忡,忽而悲愤欲绝。不觉间,午木已放开了紧握着小望的手。小望无声跌坐在水面之上,瑟瑟发抖。
  音乐渐弱,但仍在若有若无地萦绕。眼前的水珠滴落变得异常缓慢,它们在空中拉扯出泪滴的形状,恋恋不舍地,敲打在水面,一声又一声柔细的叮咚,仿佛反复的徐徐吟唱,仿佛此生绵延不绝的忧伤,随着一圈圈的涟漪,缓慢漾开。
  一直毫无声息、凝神弹奏的熙雨,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声叹息,混合着缓慢滴落的漫天泪滴,饱蘸着蚀骨消魂的忧伤。
  随着这声叹息,大家浑然进入了痛绝空无之境。阕寒、散言已积蓄了灵力,但这次的手掌对准的,却都是自己。午木也紧握双拳,双目呆滞,似将决绝自尽。
  而听到这声叹息,一直在发抖的小望,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她悲声大叫道:“不要!不要!”
  音乐骤停。熙雨猛地抬起了头。她目光森冷如箭,向戴着面具的小望射过来。
  可阕寒和散言都迅速回复了自制,立刻明白刚刚经历了熙雨摇魂摄魄的阴毒攻击。见午木仍然如疯如魔,便齐齐拉住午木。午木被外力干扰,这才回过神来。
  熙雨盯着小望,许久,她的声音突然尖锐高亢地响了起来:“原来是你!你胆子好大呀!你以为带来这么几个家伙,就能破坏我这涟殇之界吗?!”
  小望叫出那么一声后,却一声不吭地大哭了起来。午木走到她身边,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午木听出熙雨的话中,有着太多隐情。可小望只是哭得浑身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又是哭!除了哭,除了装可怜,你还会做什么?!”熙雨怒道。
  小望抽抽噎噎地说:“你知道,不是我。你什么都知道了。就放我们过去吧……”
  小望想解释清楚,不是她带领着午木一行来到这里。她知道,仅凭法力,谁也不是熙雨的对手,何况刚才熙雨的琴声,是引发并在瞬间彻底拥有了大家的记忆,熙雨借此知晓了大家的一切弱点。如今,除了说服熙雨放大家一条生路,别无他法。可她更清楚以熙雨的性格绝不会这样做。所以她越哭越是绝望悲凉。
  “放你们过去?我一生都守在这里,你们还想到哪里去?”熙雨的声音又恢复了甜美柔润,甚至还又咯咯笑了几声,但那股肃杀之气,却更浓了,“想要过去么?给你们一个机会:要么,你们打败我。要么,你们就成为魂灵飘过去吧!”
  “我们不能动手,我们是赢不了的……”小望哭着哀求。那露在面具外的大眼睛里,泪珠纷纷坠落。
  “不能动手?”熙雨长笑一声,笑声凄厉,却比刚才的说话更为可怕,“是因为无法打赢,才不动手的吧!好,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我也不杀你们。你们就留下来吧!这是最后的让步了!”
  小望转头看了看午木,悲伤地连连摇头:“我们……我们也不能留下来……”
  “哼!”熙雨冷哼了一声,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大家凝神以备,防御着熙雨的偷袭。但熙雨一直没有出现。午木看着小望泪雨纷纷的眼睛,心中万千疑问,一时无法开口。
  水滴坠落得突然加快了。像暴雨由天而降。这涟殇之界,转眼哀雨淋漓。淡蓝色的雾霭逐渐黯淡,涟殇之界渐渐转为阴郁的铅灰色,沉闷得简直无法呼吸。
  在一阵难耐的静默之后,突然有个声音怯生生地说:“我真的喜欢你。你能够和我在一起吗?”
  ——说这话的人,竟然是散言!
  午木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了?”
  散言直直看着午木,她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已是热泪盈眶。
  小望停止了哭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是你的圣灵。我知道,有千万条理由可以指责我,可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不去喜欢。我以为你决战时就会离开我。我以为我会回到魔生林,独自用千百年去回味这12天,可是,命运让我们来到了这里。”散言说着,慢慢向午木走过来,泪珠滚滚滴落,在水面上溅出细小的花。“午木,为什么还要找下去?我们能够在这里,永生永世地守在一起,不好吗?”
  小望听着散言含泪的企求,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但是她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熙雨的法术。突然消失的熙雨,攻破了满怀心事的散言的灵力结界,潜入了她的体内。散言倾情午木,是散言自己都极尽克制之情,何况散言本身灵力就弱于阕寒,所以毫无反抗地就被熙雨控制,借助于散言的忧伤,熙雨能强大自身的力量,同样,借助于散言的身体,如果真的动手,便投鼠忌器,散言是最佳的活盾牌。死亡仅仅是游戏的结果。这样的折磨,才是熙雨最喜欢的游戏!
  但散言只是失去了自制。她说的这些话,一听便知出自散言的内心。此时,散言的心愿,在小望心里荡起回响。
  是呵!已经到了这里,已经失去了库拔。如果再次与熙雨决斗,只会大家一起丧命于此,小望太清楚熙雨的灵力,熙雨已经答应,如果留下,便不伤大家性命。无论如何,大家也不是熙雨的对手啊……
  午木微微低着头,看着散言。散言已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午木的胸口,她疲惫地闭上眼,睫毛上还闪动着细碎的泪珠。
  午木想起第一次揭开面纱的散言,娇羞而矜持的散言。还有大寒之日,破坏了规矩,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散言,凝重温柔的散言。
  ……
  水滴纷乱坠落,淅淅沥沥。万千水滴,如离愁之泪,叮咚敲在水面之上。不觉间,午木也是泪眼朦胧。
  午木扶住散言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午木凝重地摇头:“不。”
  这个字像尖锐的冰剑,直直钉进散言心中。她怔怔后退一步,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又是悲凉,又是依恋,可她的动作却与表情毫无关联:只见她突然双手急推,便向午木下了杀手。
  说时迟那时快,午木的身体瞬间急速向后退去——却是早有防备的阕寒拉着午木向后滑行数米。
  放开午木,阕寒冷笑一声,冲散言说道:“何必。作为散言,你心底应早知答案。作为熙雨,你以为占据了散言的躯体,便不战而胜么?你就在我这里领死吧!”
  散言与阕寒的眼神碰撞。散言的眼中,有一团小小的火焰正在燃烧,已将泪烤干。在那一瞬间,她们彼此能听到灵魂的低语。可身体被控制的散言,不,是熙雨,她伸长双臂,衣炔飘然,刹那间,水珠凝结在衣袖之上,就像一双翅膀,翩跹欲展,灵力积聚于双臂之上,马上要对阕寒进行攻击。
  “不……”小望呜咽地叫道!
  她不能再看这实力相距甚远的争斗。她不忍看着阕寒惨死在熙雨手下——这在彼界因诅咒而获得永生的邪灵阕寒,来到了涟殇之界,那诅咒的效用早已消逝殆尽!
  熙雨站在原处,扬手缓缓甩开衣袖。随着她衣袖轻摆,一圈圈潋滟波光微微漾开,滴滴水珠平行地向阕寒直直飞去。距离数米,阕寒就感觉一股强力扑面而来,几乎透不过气。阕寒深深呼吸,灵力封住全身,她双手一抖,竟将全身灵力凝聚为一个晶莹的球体。那球体在熙雨弥漫的水雾中,缓慢地颤抖着,仍一寸一寸地向熙雨袭去。
  水球眼看快到熙雨和阕寒的中央,突然停顿不再向前,而是上下剧烈颤抖着。阕寒催动灵力,水球抖动得更为厉害,却不能再前进分毫。阕寒的心一沉,便见熙雨发散的波光已裹着自己的水球,向这边涌了过来。那些水珠吸附在水球上,像无数小口吞食着水球,水球渐渐萎缩着小下去。
  阕寒忽然灵力一懈,撤回攻击。波光向前狂涌,转瞬吞没了阕寒,水珠也疾射到了她身上。
  就在水珠射上身的那一瞬间,阕寒暴喝一声,再次将灵力凝聚!这次她侧身避开了迎面袭来的狂波,水球闪耀着寒光,向熙雨扑去。
  熙雨一慌,疾弹十指,数十道亮光射向水球。水球嘭地一声爆裂成无数碎片,但仍向前直飞,数百碎片悉数射进熙雨体内。
  与此同时,熙雨的波光也笼罩住了阕寒。波光中,阕寒浑身颤抖着,只觉得四肢百骸间力气全被抽空,软软倒在水面上。
  午木被阕寒拉到远方,只不过一呼一吸,这一切,便在瞬间已经发生。
  “阕寒!”午木张惶大叫着,向阕寒奔了过去,将她的身体缆在怀里。
  阕寒那紫色的眼睛,光芒正在迅速黯淡。她依稀感觉到自己又被抱在了怀里,又拼命睁大了眼睛。
  “我终于找到你了……”阕寒嘴唇轻轻龛动,低声叫道。她看着酷似迦南离的午木,无限幸福地笑了。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手,却无力地垂下了。
  午木知道,弥留之际的阕寒把自己当成了迦南离。他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叫道:“阕寒。阕寒……”滚烫的泪一颗颗滴落在阕寒脸上。
  “你……你怎么哭啦!”阕寒一着急,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抬手为午木擦掉了泪水,“我来找你,不好么?我早就想来找你了。可是,我要帮弟弟一起闯下去,他带着你的心愿活着,我帮他,你也很高兴吧……”
  午木忍住眼泪,见阕寒神智已不清晰,他真的扮起迦南离,忍痛说道:“嗯,我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在魔生林,我们第一次见面……”阕寒微笑着,轻声说道。
  她仿佛又回到了酷烈炎炎的魔生林中,她为魔叹而战,以降低主的法力、挽救魔叹的生命为荣。她从来也不去想牵挂是什么滋味。
  可是,她碰到了他,那个骄傲的,沉默的,却又会独独冲她微笑的迦南离,她第一次觉得永生也许是种惩罚。
  爱是一粒微尘,可迦南离仍然倾尽全力,将它放入她的手心。
  因为有了你!阕寒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成为一声悠长的浅叹,那眸子中紫色的光芒,突然熄灭。
  “阕寒!”午木惊慌地轻轻摇动她的身体。阕寒已停止了呼吸。午木怔怔地看着她,眼泪涌了出来。
  “我不是哥哥啊!阕寒!我是没用的午木……是我害了你……”午木悲伤地紧紧搂住阕寒的身体。
  阕寒那丝浅笑,还凝在嘴角,瞬间身体上的铠甲就变得柔软,垂落水面,迅速消融在水中。而阕寒的身体也变得透明,马上消失在了水中。
  熙雨踉跄着退后几步,勉力支撑住了身子,她体内那数百处射入的碎片,冰冷坚硬,剧痛奇寒深入骨髓。
  “你们!你们!”熙雨阴寒地笑了两声,突然声音一变,嘶哑地大叫道:“快!快来杀了我!”
  午木和小望都呆呆看着熙雨——散言那悲恨交集的脸,已作势待发的身形,僵硬地停住了自己正在进攻的动作。
  “快啊!快来!我封印不了多久!快来杀了我!”见到午木和小望犹豫着,散言急切地向他们喊道,“快杀了我!不然我们都没命了!”
  散言竟拼却自己的性命,用残存的意念把熙雨封在自己体内,要生生承受阕寒的夺命一击!
  “不!!!”午木拼命摇头。他很清楚散言的话。可他哪怕对手杀自己千万遍,他又如何能忍心向散言下手?!
  “我们不能……”小望含着泪,也直摇头。对她而言,无论是熙雨还是散言,她都无法下手。
  “快啊!”嘶哑的低呼,再次从散言的口中传出。可一转眼,她便轻轻挥手,一片水珠带着寒风,冲着小望和午木直飞过来。
  小望一声惊呼。她再来不及考虑,直扑过去,也双臂急震,衣袖上的水珠射出,光芒熠熠,恍若流弹。她的身子挡住了午木,随即便被震到一边。
  而适才已受重伤的“散言”再遭袭击,终于连退数步,倒在地上。在她身体倒地的刹那,熙雨那剔透的身体有如一个淡淡闪亮的影子,也分身而出。
  午木抱着小望,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也会和阕寒一样……
  “小望!”午木带着哭腔叫道。
  “我没事。”小望趴在午木怀里,喘息着,勉强抬起头,冲午木一笑,“你去看看散言。她伤得比我重。”
  午木的一颗心这才略略放下来一点。他扶着小望坐在地上,又向散言跑去。
  “圣灵所结的果子,就是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散言嘴唇微动,默默念着。
  这是每位圣灵临死前的祷文。默念着祷文,散言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苦痛远去,她的心经受了无节制的那暴风雨般的爱的冲洗后,终于尘埃净化,回归于一片空灵。
  午木跪在地上,把散言抱在怀里。
  这是他的圣灵。是她将自己从海水里救上来,给了他生命,给了他一切。而自己带给她的,何曾有过一丝温暖?从始至终,只是麻烦与伤害。
  “主,我不该喜欢你的……我知道,我的爱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喜欢你……”散言的声音很微弱,却像炸雷一样在午木耳边轰鸣。
  午木忍不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泪珠纷纷落下,温暖着散言逐渐冰冷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午木哭着,孩子一样彷徨无助,“我不想这样!我想让你快乐……为什么会这样……”
  散言痴痴看着午木的脸。那张熟悉的面孔,从他幼年,直到现在,她没有别的心愿,只是想能永远和他在一起。现在,他终于抱住了自己,还说: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她的心里暖暖的恍惚着。
  可他为什么哭呢?散言很想伸出手,给他把眼泪擦干,可她觉得浑身的气力一丝丝飘走,自己仿佛要随着轻风,飘散在云彩里。在一片模糊中,只是感觉到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着自己。
  散言张了张嘴,想说出点什么,可她已经没有气力了,她轻叹了一声,也融化在柔软而坚硬的水中。
  另一边的小望终于爬到了熙雨身边。熙雨一动不动地躺着,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
  “熙雨!熙雨!”小望叫道。
  “滚开!”
  小望抚开熙雨脸上零乱披散的长发,泪如泉涌。
  “现在不准……看我!”熙雨无力连贯说下去,却仍然挣扎着避开小望的抚摩,“我是、完美的涟殇之……神!”
  “熙雨……”小望哀哀地哭着。冰凉的脸紧紧贴着熙雨的脸。
  熙雨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还是只会哭。”
  听见熙雨的话,小望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们都没想伤害你……”
  “凭你们那点低微本领,当然……伤不了我!”熙雨怒道,“如果不是使出这么卑鄙的诡计,你们早都死了!”
  的确,若仅凭各自灵力,阕寒加上散言,也不是涟殇之神熙雨的对手。可熙雨恰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正因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熙雨才肆无忌惮地捉弄着他们。她攻破散言的结界,想让散言的身体成为傀儡。可熙雨没想到,情感上混乱软弱的散言,竟然会舍弃生命,用自身做了封印。随心所欲的傀儡,转眼间成为监狱,将熙雨一时囚禁于自己体内,这才让阕寒一击得手。若不是小望的干扰,只怕熙雨已与散言同时毙命。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看到阕寒与散言的离去,小望心如刀绞。她无心伤害谁,可为什么会这样?!
  熙雨脸色温和下来,伸出手,抚摩着小望的头发,“你戴上这面具,倒是漂亮多了。”
  小望无声地痛哭着。那泪里有多少柔情,就有多少绝望。
  从进入涟殇之界,小望便感觉出异样。可直到叫出熙雨的名字,小望仍然记不起过去。是熙雨对大家使出的“忧珠回魂”,让小望恢复了记忆。
  那招“忧珠回魂”中的水珠,在熙雨的法力下已成泪滴形。泪不可怕,蕴涵于泪中的忧伤,才会侵蚀魂魄。这招便籍此催活对手的所有回忆,利用那转瞬消失、实则渗入心底的水珠,熙雨可从中发现对手所经历过的忧伤。再让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忧伤,令对手于痛绝时自残。
  可这招“忧珠回魂”,恢复了小望的全部记忆。突然清晰的过去,让小望受到的刺激远远大于忧伤。小望失声惊呼,也破了熙雨的法术,无意中救了午木他们。
  熙雨是涟殇之神。她伴随涟殇之界而生,而她的生命,将延续到涟殇之界消逝的那天。这种生存不是惩罚也不是奖赏,只是空茫中永恒孤独的存在。
  熙雨守护着涟殇神界内水滴的轮回,那些水滴,便是彼界里的性灵。性灵们在彼界,有着各自的悲喜,而熙雨,却年复一年,只是孤身看着水中的倒影,寂寂地独处。
  终于有一日,熙雨取了身体的一部分,又凝结雾中精华,造出了小望。
  可熙雨没想到,如此精心创造所诞生的小望,却长相丑陋。自认完美的熙雨如何也不愿相信,小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偏偏小望善良,好哭。熙雨看着小望本就丑陋的脸,因为哭泣,鼻子和嘴巴挤在一起,盈着泪的眼睛越发大了,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更是厌憎。
  如果不是自己费尽心血所塑,早就让她魂魄尽散而亡了!熙雨恨恨地想。难道自己体内,藏着的竟是小望这般丑陋的物质么?
  熙雨心情烦躁,破碎在她手下的水泡就越多。一个偶然的机会,小望得知那些水泡是彼界性灵的魂魄,顿时嚎啕大哭,死活也不肯让熙雨再捏破水泡。
  熙雨实在厌倦了与小望的争执,她问道:“你想和那些性灵一样的生活么?”熙雨尽量淡然地说道。
  “想啊!”小望马上答道。她惟一的游戏,就是看着漫天水珠轻盈悬浮舞蹈,想象着在那彼界,这些弱小的生命,有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可是……”
  小望想说:“可是我走了,就只留下你了。我还是陪你吧。”
  可熙鱼已无心再听她说了。“你去吧!”她抓住小望轻盈的小身子,右手轻轻一拂,便抹去了小望关于神界的记忆。然后,小望便降落到彼界的泪湖。
  “也许这是天意。”熙雨缓缓说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也不再赶你走了。我累了。从今以后,你来统治这涟殇之界吧!”
  “不!”小望轻声却坚定地说,回头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的午木,“他要走,我就会跟他一起走。”
  熙雨一阵恼怒:“就因为他,我叫你留下来,你也不肯?”
  小望看着熙雨,坚决地摇头。她转过头去,准备起身走向午木。
  熙雨瞪着小望,刚刚的一缕柔情转成了杀机。她是这涟殇之界的神,可从来就没有赢过这丑陋的小望!熙雨凝聚着最后一点法力,提掌向小望的背心按去!
  虽然熙雨重伤之下速度变慢,可小望背向熙雨,毫无防备。只听得一声闷哼,小望和午木重重倒在地上。却是午木冲上前来,全身护住了小望,挡住了熙雨的攻击。
  小望被午木压倒,又爬了起来,只见午木嘴边一丝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小望悲声叫道:“主!”眼泪汹涌而下。
  午木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小望轻轻擦掉午木嘴边的血迹,泪流满面。她抱住午木,呜咽道:“你都是为了我……”
  “傻瓜!是我没本事。”午木抚摩着小望的头发,笑着说,“除了我的性命,我无法给你更多了。可我不还活着吗?我们走吧!”
  小望泪光盈盈,搀扶起午木,看也不再看一眼躺在一边的熙雨,对午木柔声说:“走吧。”
  “你们这些傻子!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出路!”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熙雨又妒又恨,勉强支起身子,嘶哑着嗓子叫骂道,“那最后的守护神是混沌!我们所有神界,都只是那混沌的一角。你们一旦进入,便在混沌之中,可你们却永远无法找到混沌!你们永远无法胜利!”
  小望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着熙雨悲伤地笑了:“也许我应该感激你。虽然我没有得到你的美貌,可你将你身体里最美好的部分,都给了我。”
  午木和小望互相支撑着,慢慢地向神座走去。小望知道,这涟殇之界的出口,就在那神座之下。
  午木和小望用尽全身气力,使劲将神座推开了。一个黑洞呈现在小望和午木面前。那黑洞似有无穷引力,周围的水面迅速向里倾泄,而悬浮的水滴也被拉扯得如同丝线一般吸入。
  午木紧紧牵着小望的手,向黑洞走了过去。
  “疯子!都是疯子!”熙雨颓然倒在地上,喃喃骂道。
  午木和小望已经消失了。黑洞巨大的吸力,在吸入无数性灵的魂魄后,终于将一旁的神座吸引拉扯着,归到了原位。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三章混沌之光
 
  这是最黑的黑暗。最冷的黑暗。最重的黑暗。
  黑暗不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可以用所有感官清晰感受的物质。睁开眼和闭上眼完全一样。黑暗还阴冷冷地强行挤压、渗透到体内。彻骨的冰寒。而且,黑暗极其粘稠。每迈出一步,都要耗费大气力。一旦不动,身体似乎马上便与黑暗融为一体。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四面都是强大的压力,似乎要将身体粉碎,吸进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像在梦中,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哪怕能看到一星半星的灯火也行啊。可没有。什么也没有。像置身暗无边际的黑洞,身体向下坠落,又总不见到底,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慌。
  午木和小望死死牵着对方的手。除了对方的存在,他们渐渐失去了其他任何感觉。
  似乎走得很快,又似乎无法移动。因为无论如何走,身边毫无变化。没有声音。没有光。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失去了一切时间与空间。黑暗。除了黑暗,还是无涯的浓重的黑暗。
  “小望!”午木叫道。声音刚一出口,立即被吞没,消融进无边混沌之中。连自己也只知道自己嘴唇张合,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
  午木将小望拉到怀里。平时轻易便可完成的动作,此时费尽了双方浑身的力气。
  “小望!”黑暗中,午木冲着怀里的小望大喊,“你怕不怕?”
  小望这次听到了。她也高声喊了回来,那声音竟然笑嘻嘻的:“我一丁点也不怕!”
  如此放开嗓门大喊,在这混沌之中,传到对方耳中的,仅是轻若耳语的低吟。
  可午木听见了小望的声音,本来忐忑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沉静安妥。他呵呵笑道:“不知道接下去还会碰到什么呢?”
  可接下去,什么都没有。接下去的,仍是永无尽头的黑暗。几乎不能感受自己还活着,仿佛世界都已经死去。连色彩最为绚丽的回忆,也渐渐开始褪色。午木一边努力前行,一边努力去回忆经历过的一切,包括那些惨烈的死亡。可一切似乎正缓缓地变成了黑白两色。然后,黑与白之间的界限也开始悄悄地模糊。
  午木一阵恐惧。身边的小望不知何时起也悄无声息。午木使劲地握紧手,确认到小望的存在。
  “小望,给我讲故事吧!”午木叫道。
  “讲故事?”小望笑问,“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你!我想听你的经历,你所听过的远古传说,你所知道的所有故事!等你讲完,我也要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所有故事!”午木大声叫喊着。这已不再是说话,而是仅存的挣扎与对抗。他的声音尽管被迅速吞噬掉了一部分,但仍清晰、倔强地传到了小望的耳中。
  “好呵!我先讲!”小望回答。“我先讲库拔告诉我的故事吧。”
  “在远古之时,彼界绝非我们所见到的那般贫瘠。远古的彼界,灿烂华美,生命就像一场丰盛的欢宴。数不清的动物,数不清的植物。无论是聪明的美丽的强壮的柔弱的愚蠢的甚至丑陋的……它们都遵循着古老的规则,和谐自由地生存。
  “那时,彼界的统治者,是人类。他们灵活智慧而美丽,与彼界的其他生命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们从来不会孤独:出生时,有父母的守护;成长时,有兄弟姐妹携手,长大成人后,又能寻觅到终生偎依的伴侣。因相爱而结合,延续生命的轮回。没有猜忌,没有厮杀,更没有残酷的决斗。他们彼此都互相需要,在安澜平和中幸福地生活。过了百余年,一个恰好的长度,死亡温柔地降临,他们就离开大地,进入恬静的休憩……”
  黑暗中,小望微弱的声音,像清甜的水流过。午木静静听着,心底一片澄澈,脑海中黑白的影象重新变得绚烂丰盈。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样的世界,那该多好呵。”
  “在什么样的世界,都无所谓。就算永在混沌之中也罢。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好。”小望在黑暗中,紧紧握住午木的手。
  “我当初和你想的一样。我只愿和你度过那几天,其他的,什么都不去管。也无力去管。”午木慢慢地说,“来到这里的,本不应是我。可偏偏又是我。哥哥死了,库拔死了,阕寒死了,散言死了……当初我知道生命仅12天时,我还能满怀欣喜地活。可现在,我却觉得我是一个不祥的存在。不知为何,我似乎觉得我会活下去。在你们一个个离开我时,我却会孤零零地活下去,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地活下去。现在我只有你。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们继续说话吧!”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小望温柔又坚定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泪湖见面的时候吗?那时我们就约定好的。”
  “我当然记得。”回忆的闸门开启,身边黑暗的世界不觉中悄然遁去,午木微笑起来,“你还在面具上挖了个小花瓣呢!”
  “小花瓣?”小望略略一愣,这才明白午木所说的。
  小望悄悄微笑起来。回想起来,不过短短的数日,他们之间经历了多少风波呵!那一切,如今都成了最珍贵的宝藏。
  从泪湖里他在自己额头上的轻轻一吻,伴随着一阵颤栗,那奇异的温暖就留在了她心底。她特意在面具上留出空缺,正是因为当彼界的暖暖光芒透过那缺口时,就像他的温柔的吻。
  而他也不会知道,在焦急地等待迦南离送来黑晶藻的日子里,透过面具缺口的暖暖光芒,是她当时活下去的惟一动力呢!
  “本来,我以为我死后,你会重新回到森林,在库拔的照顾下,平静地生活。”说起库拔,那股火焰又在心头燃烧,午木心头大痛,突然振奋起了精神,“小望,哪怕是为了库拔,我们也一定要走出这混沌之界!”
  无论如何挣扎行走,前方永是绝望的黑暗。午木被熙雨攻击之处,隐隐作痛,冰冷彻骨。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四周也无法分辨方向,或者说这混沌之界根本没有方向可分辨。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停地走着。
  小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她低叹着,心中一片雪亮。
  肯定会是这样的结局。一切厮守最后的结局,都是告别。无论多么久长多么完美的相聚,总有一天,有一个会先离开。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午木奇怪地问。
  “你先答应我。”小望笑着说,“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件事,你肯定能做到,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午木满口应允。
  “不要为我而哭。你要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当然!我们要一起努力!”午木大声答道。
  “对不起呵,午木,我……我要先走了。”小望歉然说道。
  黑暗中,小望的声音越来越轻。可这句话,却如惊雷一般在午木心头炸响。他心中清楚着小望的话,可还是忍不住抱着最后的希望,怔怔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死啦。”小望停住了脚步,紧紧依偎在午木怀里,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腰。似乎生怕一松手,自己便会被黑暗消融吞噬。
  “你、你别乱开玩笑哦!”午木勉强说道。
  “帮熙雨抵挡了阕寒的攻击时,我就受了伤……”
  “为什么你不早说?!”午木急道。
  话一出口,午木心中剧痛!早些说,又能如何呢?自己除了能够用身体护住她,没有其他任何能力啊!
  小望竟似完全懂得午木的自责。她紧紧握了握午木的手,用尽全身气力,笑了起来。“我好幸运,能够遇到你。几百年,都抵不过这些天的快乐——主,因为有了你!”
  午木使劲抱住小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为她做过些什么?我真的带给她过快乐吗?她跟着我走出泪湖,没有一天不是在为我担忧中度过的呀!
  小望的声音越来越轻微:“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多一秒也好。散言很美,法术也高强。我比不上她。可是,我也……我也是喜欢你的……”
  午木紧紧搂着怀中的那个瘦弱的身体。从来没有任何时刻,心是这么绝望,冰冷,只觉得自己已与这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那颗心不停地下沉。但又不肯沉堕至底而不再跳动。它还是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跳着。只是很重很重地向下沉,向下沉。永无尽头地下沉着。
  “小望,你听我说啊!”午木将小望紧紧抱在胸口,轻轻摇动她的身体,问道,“我也是喜欢你的。真的喜欢。”
  黑暗中一片死寂。小望没有回答。
  绝望的痛楚,变成一股冰凉的寒意,随血液流遍全身。午木死死抱着小望,可自己已不敢确认,怀中究竟是那最亲的小望,还是已成为实体的黑暗。
  午木脑子一阵纷乱轰响,转眼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忍不住,他实在忍不住,那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午木只是抱着小望,腾不出手擦眼泪。他想起了小望最后的要求。他不想哭,不想让她失望。可泪水仍然汹涌地奔流。
  “小望,原谅我!我真的很没用!我连你最后的要求,也不能做到!”午木呜咽地把小望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和我一起走吧。我活着的日子,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那是我曾经向小望许下的承诺吧!
  说这种话的午木,果真是你吗?
  是我。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其实我才不应该活着。我的活着,和死去有什么不同呢?所有的行为,自以为的洒脱,其实就是逃避。
  哥哥可以为了实践诺言而自杀。库拔默默爱护小望,也为了让大家继续前行而牺牲。散言用生命封印住熙雨。阕寒也死了。
  是我从泪湖接出了小望。可我始终也不能好好待她。
  我还没有亲口告诉她呵。我还没有告诉她:我也是喜欢她的。她知道吗?
  我当初的逃避是错误的。可后来,我的执著又是必要的吗?是我,害死了库拔,害死了阕寒和散言,直到现在的,小望。
  生命对我,对这样的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神秘的声音,沉默地与午木如此对话着。
  准确说来,这对话不能称之为声音。那些提问,像是以黑暗为媒介,直接通过午木的身体,从体表传达到午木的脑海。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另外的生命?也许,它就是午木自身。是午木心灵的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说:“那么你消失吧!就在这无边黑暗里,静静地消失。在这无边静谧里永远休憩。”
  午木抱着小望,身上的伤加上心底的绝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这无情的暗中消融。无量悲哀、苦恼、冷寂、孤零,都沉淀在这黑暗之中,使这黑暗成为了断肠销魂的蚀骨之所。
  他真的很想死,很想像阕寒一样。他马上死去,还能追上小望吧。
  他听到自己的心音沉重有力地,一下下响着。
  “不!不!我没有资格去死。我不是午木,我是迦南离!是库拔!是阕寒!是散言!是最亲的小望!我不是我,我要走,我要朝我们的目的不停地走。除了走,一切都不重要。活不活着,也不重要。”
  午木呢喃着想着,说着,他抱着怀里可能已经不存在的小望,重新迈开步伐,又继续向前挪动了。
  突然有了光。是种无边无际包容万物的光,是不可思议祥和温暖的光。那光带着雷霆之力,却无声无息地亮起,那光里有希望,有永恒。不是那悬在高空冰冷僵硬的希望与永恒,而是触手可及热情洋溢的希望与永恒。
  这是大光辉。明亮绚丽但不刺眼。午木的身体在这光辉中突然轻松起来,受伤后阻滞的血,在体内欢畅地奔流。与此同时,午木清晰地看见了怀中小望的脸。
  面具早不知所踪,露出的,是一张柔美纯净的脸。粉红的面颊,饱满的唇,轻阖的眼,长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小望已永不用担心那无力掌控的幻变。死亡将她的一切,定格在了最美的瞬间。而她的身体,已失去了生命的温软,却没有像阕寒和散言那样消失,而是逐渐坚硬,仿佛一尊美丽冰冷的塑像。
  午木痴痴看着小望。甚至没去留心,这混沌之界如何摆脱了可怖的黑暗,现出光芒。仿佛一切都自然而然。
  “原来你们是这样。”那光闪烁着,忽明忽暗。没有声音,但午木的脑海中却感受到这样的话。
  “她很美吧!”午木还是看着小望,傻傻地说。这才想起来问,“你呢?你又是谁?”
  “我?我谁也不是。我只是一直默默地呆在这里。我没想到会有生命在这里出现。”
  午木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管你是谁,我都要走的。你也要拦我么?”
  “我怎么拦你?任何功夫,任何武器,都要针对生命的弱点。你失去一切,浑然若天地,又坚持一念,只想离开。我自身只是混沌一片,又如何拦你?你要去哪里,便去吧。”
  “好,那我走了。”午木举目四顾,“你能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吗?”
  “没有出口。到处也都是出口。可是,傻子,你到底要去哪里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去寻找?”
  “我记得我曾经是要找一些东西的。可我现在全忘记了。而我丢失的那些,却记得很清楚。或者,我能够找回那失去的一切。”
  午木径直走入那光芒中。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然后,现出微微的红光。午木笔直向前走,暗红的光芒渐渐清晰了,越接近那暗红,越能清晰感觉到一种惬意的温暖。
  午木终于进入那暗红之中,似乎踏进了温热的河流。那不再是光芒,而是汩汩流动的液体,面前是一道温暖、柔软、富有弹性的墙壁。
  午木轻轻放下了小望,小望的身体迅速在那暗红的河流中消融。午木使出全身气力,将十指深深插入墙壁中。
  墙壁被午木撕开了,午木被吸入了墙内。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有种脱胎换骨般轻松,好像正在脱离自己,仿佛一种缓慢而艰难的蜕变。身边一切,都以强大的压力围拢来,使劲挤压着。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四章神从此苍老
 
  午木终于从破壁而出。
  从彼界的血红、幻梦之界的银白、涟殇之界的淡蓝直至最终脱离混沌之界的黑暗。眼前的天际,异彩纷呈,神奇诡异,不可名状。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在灰蓝的黯淡底色上,金黄,橘红,苍蓝……一道道笔直的光束划过天幕,交相辉映着,不停明灭、闪烁。巨大的云彩迤俪绵延。穹隆之上,无数星球从容不迫地按照各自的轨迹移动。
  而午木身前,却是悬崖万丈,云雾缭绕。脚下,一缕红色的泉水,咕嘟咕嘟地向下流淌,直直跌入悬崖。
  这是何处?
  正茫然间,忽听巨大的破空之声,只见一片小山一样的巨石,从空中直直朝自己飞来。午木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回身躲闪,却发现来处的缝隙悄然合拢,已无退路。
  午木横下一条心,紧紧盯住巨石飞来的方向,趁那巨石尚未撞击到身上顺势一跃,抓住巨石边缘,迅速攀上,站在了石上较平坦之处。奇怪的是,午木一站到上面,那巨石却又轻快地飞走了。只听得耳边狂风呼啸,午木匍匐在石上,生怕掉了下来。
  幸好巨石很快停止了飞行。
  “你是谁?”一个生硬的声音说道。
  午木勉力站直身子,四下张望。他看到了一处茂密的丛林。树木葳蕤,杂草丛生,似乎还隐藏着湖泊和山洞。
  “我是来自彼界的午木。你又是谁?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这是永生的炼狱!”声音从午木对面的丛林中发出,在空中轰隆作响,回声不绝。“我就是被囚禁的主人。你却从何而来?怎么会硬生生撕开我的胸膛,从我心口钻出?”
  午木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对面的丛林,他终于肯定,那是一个如自己一般模样的头颅。只是这头颅无比硕大,又飘扬着长须长发。而他以为的巨石,却是一只手掌。他自己正站在这手掌之上。
  午木只觉得热血涌上了头顶。“你就是……神?”
  “曾经,大家称我为神。也曾经,大家称我为……”星杖无风而响,掩住了那声叹息。神没有再说下去。
  凝望着神苍老的面孔,午木终于弄明白,自己居然是从神的心里钻出来,站在神的手掌上与神对话。
  想起彼界世世代代,用无尽的鲜血与生命,才换来的与神相对的机会,最后却落得是这样一番景象,从来不曾悲观的午木低下头去。他也再无法控制自己,只想大哭一场,让万般苦楚都随眼泪宣泄而出,可他竟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巨大的哀恸和刻骨的悲怆。
  良久,午木才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逼视着神,大声诘问:
  “你是神么?你就是万能的神!?
  “我原来以为,我生活的彼界,是因为被神遗忘,才如此残忍疯狂!所以我们寻找神,想要和神理论,想请神帮我们改变这个悲哀的世界,解除生命只有12天的禁锢!
  “现在看来我们错了,寄希望于神的我们真是太愚蠢了!万万想不到,我们居然是活在你的心里!你的内心本就如此邪恶与残暴,又怎会眷顾我们?
  “你是神么?!你不配被称做神的!”午木更加前所未有的愤怒起来,咆哮着:“没有正义!没有情感!一切生命都匍匐在你的肆意蹂躏之下!你满意了吧?你是一个邪恶的魔鬼!什么彼界,根本就是个疯狂可怖的魔宙!”
  神始终静默无言。
  面对眼前突然从心中钻出、自称午木的生命突如其来的诘问与咒骂,神表面上是无动于衷的。没人知道,神的思绪已经在刹那间飞往遥远的星球。久已尘封的记忆,被午木爆发的反诘唤醒。
  一番剧烈的大声叫喊之后,午木觉得全身如同虚脱了一般,再无半分力气,只是隐约察觉到周围有一股柔和的力量逐渐包围了自己,似乎记忆中那些不多的美好与温馨都在同一时刻纷至杳来,精神变得彻底放松,意识同时开始模糊起来。
  脚下是平稳的地面,而这竟只是神的左掌!陌生的神界,这无垠的空间中,午木再次感受着生的渺小与脆弱,静默成岩石的一块。
  两个孤单的生命,并未因相遇而彼此温暖。神与午木都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沉溺在各自的悲欢里。
  死一样的静寂……
  一天。一年。或许一个世纪。没有变化的万物,也失去了时间的流逝。
  神终于开口道:“我在此独守亿万年,却从未想过,我心中对万物感应而生的世界,竟然强烈到可将虚拟凝结成实体!你说你来自彼界,你又说,那里更是一个魔宙,你所来之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听着神的叙说,平静下来的午木不禁愕然:“那是你创造的世界,是你的心,你也不知道吗?”
  “我的心……”神苦笑,“你便完全知晓你的心么?”
  午木想了想,缓缓摇头。
  我生活在神的心底,那里是荒瘠的彼界。难道,在我的心中,也有自己的彼界么?
  是否每个生命,在心中都有在自己的彼界?!在以我为神的世界里,又是怎样的天地呢?体会过爱与温暖,也经历了寒冷与绝望,存在于我心底世界里的生命,他们又是否是否能美好自由地生活,或者,如同我这般绝望挣扎?
  我的心底,是否也有着这样未曾察觉的心魔?
  午木骇然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潮澎湃起伏。
  “难道我的心中也有个世界?”
  “我难道也活在更大的神的心中?”
  神和午木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他们听到对方的话,都吃了一惊,直视对方,良久,不禁相对苦笑,两颗同样的心,终于跳动到一起。
  “我所知的彼界,是一片贫瘠荒芜。为了活下去,主和主之间互相残杀。性灵们无所适从,终日以泪洗面。魔叹的生命更是卑微得可以随意处置。召唤兽也搀杂其间,挑动杀戮,坐收渔利……”
  神听着,心下愈加迷惑苍凉起来。那里真是我的心?!那到底是我心底的哪一部分?!
  “心中的世界,不会无故而生。我接触过的,除了天界便是尘世。你的长相,与我所曾见过的人类并无不同。你们自命为主,其实,应该也属于人类吧!”
  “人类?”午木惊讶至极,“我倒的确认为众生平等,魔叹与性灵都不例外,我也不曾认为我们真是彼界的主宰。可我所听过的传说中,普通人类都能活上百年!如果我们也是人类,你却又为何只给我们12天生命?!”
  “这便是你费尽周折,来找我想求证的问题吗?”
  “没错。”
  “12天……不好吗?”神轻轻将午木放在肩头,侧过头去,脸上浮现出恍惚的微笑:“那么,且听我讲个故事罢。关于我的过去。可是,那一切太过遥远了,连我自己也不能确认,哪些是幻想中的延续,哪些是真实的存在。你就把它们当成神话吧。”
  宇宙一片空荡虚无时,天帝率众神创造了天地,创造了世间。作为神,我们穿越时空,完美而孤独地与天地同在。可拥有了远古记忆与未来的预知,在生命短暂的万物都有自己的悲喜时,神,常常成了淡漠的旁观者。
  我也不例外。
  我在云间孤独往来,目光常常越过脚下云端,注视着尘世。
  尘世里的喧嚣,对我而言,是那么琐屑而短暂。年年月月也不过朝生暮死。可我常常从人类脸上发现一种表情:笑。
  无论天灾,战乱,命运顷刻翻云覆雨,生命转眼生死别离。可人类始终微笑,似乎从这微茫之生里,体味到无穷欢乐。
  我很奇怪。
  那一日,透过尘埃,我无意间看到凡间的一幕: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倒在路边。可他手上,竟一直拈着一枝无叶、细梗的不知名小花。那花凋零得仅剩花蕊,却仍被他牢牢抓着。
  这个人,到底是何种想法,让如此落魄的他仍拈花不放?我好奇心起,跃下云端。于是,我成了他。
  灰暗的云层低垂。狂风狂吼着驰骋,锐利如刀。我体会到身为神无法感受到的苦寒,同时意识到,我变身的他,是个酒徒。醉在街边的酒徒。
  这种滋味不太好受。看着手中的残花,我心中越发彷徨:这样的生活,人们为何一日接一日地过下去?
  她走了过来。她的长相不如天女那般完美,但那精灵般的面孔,却有着天女、乃至神都无法媲美的鲜活。她走到我身边,我马上感到一阵暖意。那是天界里无法感受到的温暖。
  我的心突地一跳。但我马上记起现在的我不再是神。我故意装出猥琐的样子,斜着眼嘻嘻笑着,大声说:“给!送给你呀!”直直地伸长手臂去拦住她,把手里的那枝残花递了过去。
  她却真的接住了。她接过花,仔细闻了闻,然后,微笑地看着我,眸子闪动着暖融融的光,说:“我们回家吧!”
  这样一个落魄的酒徒,在这凡世,还会有家吗?神的宫殿绝美而寒冷,人类的家,又是怎样的景象?我很惊讶,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天地静默,能听到雪花飞舞吟唱。一大一小的两对脚印,在薄薄的雪地里,沿着悠长的甬道悄悄延伸。我跟着她进了一间简陋的房,终于打听清楚:她竟是我的妻。不,不是我的,而是那个酒徒的妻。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尘世的生活。我为自己安排了一个有趣的活儿活计:算命。
  ——对神而言,推算人间的悲喜,实在容易不过。
  时光流淌,尘世生活是我未曾幻想过的丰盈美丽。我流连忘返,便欲陪她度过此生。直到一天,晨光带给我天帝的指令,打碎了我的梦想。
  “3日内,只身去守护一颗遥远的星球。若抗拒安排,此生死后便直堕魔界,永不得超脱。”
  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星球,是每个神的梦想。我算了算,这是我来到尘世的第11日。
  如果天帝的指令在11日前,我必定毫无犹豫,欣然前往。可是,我现在的生活里有了她——一位凡间女子。她不是神族,不可能与我同行。
  天帝给我的指令,无异于忽然施恩。可她,她给我的是迥异于天界的温暖呵。
  这一天,我的命都算得不太准。一直到傍晚回家看到她的笑脸,我终于决定下来。
  “我一辈子是这样一个人,你也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对吧?”
  她毫不犹豫地答:“当然。”
  我很高兴。比得到一颗星球还要高兴。像得到了整个宇宙。我忽然明白,有爱的人间,比永生的天界更美好。过于高兴的我,忍不住说出了我下尘世的来龙去脉。
  她的眼睛睁大了。那天,她穿着玫瑰色衣裙,娇艳妩媚。可她的脸突然间就变得惨白。
  “别怕!”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现在就是人了。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沉默中,她的泪温暖了我的脸。她把我死死抱着,就像一松手,我就会离开。
  后来,她终于放开了我,满脸泪痕犹在,却开心地笑着,说:“我们来喝酒吧!”
  我欣然应允。我承继着酒徒的身体,也延续了他的酒量。此下又有她相伴,豪情一起,喝了不少。
  她的酒量,却也不小。她笑吟吟地,一杯接着一杯,脸上红晕渐生,更增娇艳。
  “为何你只告诉了我,你是谁,却不问我,我是谁呢?我可是一个酒徒的妻子啊!”酒过三巡,她笑眯眯地问。
  “你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爱你。就是现在的你。”
  她看着我,眼睛一眨,泪就掉了下来。可她转眼又破涕为笑,也不说话,拿过我的空酒杯,又满满斟上了……
  我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等我醒来时,第12天的阳光已照到脸上。她的脸,贴在我胸口。而床边的桌上,是她留给我的信。
  神:
  我们身处平行的世界,本应永无交集。我不应遇上你,我也很庆幸遇上了你。神,因为有了你,这12天,是我快乐的另一生。
  但你不能留下。你应该是神。万不可为我而堕落。
  我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你,我不能再继续从前的生活。
  永别了,我的神。有更多生命需要你的护卫。你来了,又要走了。请你带着我的期待,走吧。我会在你心底,永远和你在一起。
  星辰无声运行。风在云层间横扫出一片空茫。神缓缓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宽大的袍烈烈飞舞。隔了这亿万年的光阴,喃喃念出那封烙在心底的信,神拄着星杖的手仍然微微颤抖。
  “你没有去找她?”午木沉浸在神的往事里。
  “找过。”神平和庄严的面孔,变得阴郁,“自杀的人类,魂魄将会经受特别残酷的煎熬。为了帮她求情,我马上回到了天界。可是,她彻底消失了。无论轮回路上,炼狱中,还是尘世,甚至天界,我都找不到她。再后来,我也绝望了,应了天帝的安排,来到这里。”
  午木看看脚下。这是颗荒凉的星球,上面没有任何生命;而且极小,神站立的双脚,就踩遍了星球大部分的面积。
  “这就是她用死亡期待的,还有很多生命要我保护的星球。”神苦笑道,“只是,现在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她怎么会消失呢?”
  神黯然摇头:“作为神,我也曾以为,我所想要的,只需伸手。现在才知,没有永远的相聚,却有永远的错过。她一松手,我便永远失去了她。我当初没找到她,今后更加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午木心中悲哀茫然:“那,我的哥哥,小望,阕寒,散言……那些曾经在你心中活过的生命,死后又去了何方?请你告诉我,我在哪里,能找到他们呢?”
  “我也不知你说的那些人在哪里。我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我自己也不曾确切知道。我怀念那12天的尘世,以为那段生命最是完美。可在你那彼界,这12天却成了魔咒,令你们痛苦。我思恋与她度过的日子,可这种爱在心底却扭曲成性灵全然的付出——改变星辰的运转都不难,可要怎么才能真的明晰自己的内心?!如果不是你意外地出现,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心底的那个世界!其实,我很期待别人叫我为魔。若能与她一起,魔又何妨!可是亿万年里,只是错过了那一瞬,我便只能守着这个神的名字,呆在这里,这12天之外的空间。”
  午木抬头看着这个不甘为神的神,心中汹涌地掠过那些如水的容颜。
  神长叹道:“你能从我内心来到这里,我还是很高兴的。你现在可以不为那12天生命所限了。我也孤独了亿万年。正好,我们今后可以互相陪伴。”
  午木终于开口了:“对不起。我不能留下。”
  “你还要走?你又要去哪里?”神很是惊讶。
  “没错。我要走。但我不想再出去了。我想回去。回到你那里——”午木指了指魔的胸口,“外面再好,生命再长,可那里,才是我们的世界。我有太多发现,要与你心底的其他人分享。而且,你不是说,连你也不明白你心底里究竟有什么吗?说不定,我爱的他们,他们现在还活在那彼界的某个地方!”
  神更惊讶了:“你在这里可以永生。你回去的路,却连我也无法控制了。如果回去你找不到他们,你就不怕死了吗?”
  “你不是也想过和她在一起吗?”午木微笑着反问。
  “她?我已经永远失去她了。”神怅然摇头。
  “可我更愿相信,逝去的一切都能重现!”想了想,午木重重地摇头,脸上渐渐焕发出光彩,“我所说的彼界,肯定不是你心的全部!我从性灵那里,从魔叹那里,听到过许多来自远古关于人类的传说。还有,我的哥哥到过远方,骑着雪龙为我取回了黑晶藻——这些片段,就能证明有我所不知的美好世界存在!”
  神惊叹地看着眼前这双眼闪亮神采飞扬的小人儿。在那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洋溢蓬勃着如此激情?!
  “呵!在我都不熟悉的心底,你们才是那里真正的主人!或者,你能让我的心底世界,重归安澜吧!我会尽力帮助你返回。”说着,神的表情有点黯然,“请原谅,我……我也不能保证,你能否平安回去,更不能保证你回去后会遇到什么……”
  自从迦南离死后至今,午木现在心情方才一扫阴霾。他轻松一笑,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不用多说。我都明白。我的生命已经远远超出了12天。今后能活多久都是赚到,万一死了也可以与朋友重逢。总而言之都是快乐。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保重哦!对你来说,活着自然不难,可重要的不是活着,而是努力快乐吧!快乐虽然快,也得去抓它啊。”
  神笑了。他无言地把午木重新托回自己胸前。午木又看到那伤口。那伤口刚刚凝固,淋漓血色还清晰可见。
  午木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大叫道:“应该会有些疼吧?你忍住啦!再见!”
  终年的麻木里,间或能感受到疼痛,意识到自己存在,或者也是一种幸福吧。神默然想着。随着午木挤身而入,神的心口再次淌出了鲜血。
  午木在神的心口消失了。
  神重归孤独。
  神茫然凝望远方。宇宙不言。万物静谧。那亘古不变的星球。那注定星轨的宿命。而流云间倏忽闪现回忆深处的笑脸,清晰如昨,是生命里惟一的温暖。
  的确,神永不会死。神越度亿万年,只是在无望的期待里守候,就这样沉默地,孤寂地,永远地,苍老下去。
  从失去她的第13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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