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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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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2-20
 
上部 彼界 序
 
  诸幻之境
  ——为金容《魔宙》序
  江南
  欣然的看见古吴轩出版社即将推出的魔幻小说《魔宙》书稿时,魔幻小说这个词,对于中国的年轻作者已经不再陌生。
  放开这些书页的时候,总令人微微的震颤和讶异,仿佛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放出了不知名的、神主所收藏的宿命,又仿佛是放出了浩大的、幻想的潮水,令我如陷汪洋。现实主义的文学不再是唯一的堡垒,新的思潮如洪水般正在冲刷它的领地,我曾经而且一直热烈的盼望新的堡垒在心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翻开《魔宙》,我想我们距离新的城堡已经不再遥远。
  人类在大地上站立了太久的时间,我们渴求一种力量能使得我们翱翔天空。
  第德勒斯父子用腊粘合了羽毛,在初日降临的时候从克里特岛上起飞。
  嫦娥吞下了原本属于自己和后裔两人的不死药,于是再也不受大地的束缚而升入了天空。
  巨大的鲲披着浩荡的水沫冲出海面,而后它化为巨大的鹏鸟展翅九万里。
  而对于卡夫卡,翱翔天空很简单,只要你像《骑桶人》的主人公那样跨上一只中空的木桶。
  但是我说要超脱这个大地其实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当你可以用幻想为自己裁制一双羽翼的时候。这种幻想甚至造就了飞行器,莱特兄弟说:“我们羡慕飞鸟。”
  精神是一个世界,也是一个牢笼,没有人在其外救援我们。我们注定需要一种内发的力量去击碎那牢笼,此时我们就会发现背上赫然生出了羽翼,我们不再限制于物理规则,我们背后生出了羽翼。这种力量,就是幻想。
  金容以他浩瀚的想像力,在神异世界的大地上起飞。生命只有短短十二天的“主”们,骑乘着召唤来的神兽,奔驰在茫茫苍苍的大地上,为了证明自己短短生命的意义。生命短暂的人们在爱恨和血泪中高举着武器进发,无论下一步迎接他们的是死亡或者永生。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世界?我想起太古玄黄天地洪荒的时代,蚩尤和黄帝们高举着敬天的幡高踞在被烈日灼烧龟裂的石峰上。想起众神的王奥汀在黄昏之劫到来的时候看向宿命的井里,看到命运三女神的纺车已经满是蛛网和尘埃。想起佛说一劫之末浩荡的风灾一直吹上初禅天将欲界的一切化作灰烬……
  然后我什么也不再想起,我已经借用金容的一片羽翼同样飞起在云天中,茫茫六合邀羽无极。
  “如果我的生命只有十二日,我将如何?”合上书页的时候,我问自己。
  《魔宙》赋予读者的并非仅仅是想像和夸张,年轻的人们在思考,十二日不正是一个符号么?六十年的生命何尝不是一样的短暂,那么,我们将如何证明自己?
  我们在诸幻的神镜中看见了自己,在被切裂的真实再一次组合后看见生命的另外一面,在真实和虚伪两面的迷宫中徘徊。
  当我们合上双眼展开羽翼,一切的色声香味触法绵绵的化开,幻想给我们神与魔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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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四章神从此苍老
 
  午木终于从破壁而出。
  从彼界的血红、幻梦之界的银白、涟殇之界的淡蓝直至最终脱离混沌之界的黑暗。眼前的天际,异彩纷呈,神奇诡异,不可名状。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在灰蓝的黯淡底色上,金黄,橘红,苍蓝……一道道笔直的光束划过天幕,交相辉映着,不停明灭、闪烁。巨大的云彩迤俪绵延。穹隆之上,无数星球从容不迫地按照各自的轨迹移动。
  而午木身前,却是悬崖万丈,云雾缭绕。脚下,一缕红色的泉水,咕嘟咕嘟地向下流淌,直直跌入悬崖。
  这是何处?
  正茫然间,忽听巨大的破空之声,只见一片小山一样的巨石,从空中直直朝自己飞来。午木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回身躲闪,却发现来处的缝隙悄然合拢,已无退路。
  午木横下一条心,紧紧盯住巨石飞来的方向,趁那巨石尚未撞击到身上顺势一跃,抓住巨石边缘,迅速攀上,站在了石上较平坦之处。奇怪的是,午木一站到上面,那巨石却又轻快地飞走了。只听得耳边狂风呼啸,午木匍匐在石上,生怕掉了下来。
  幸好巨石很快停止了飞行。
  “你是谁?”一个生硬的声音说道。
  午木勉力站直身子,四下张望。他看到了一处茂密的丛林。树木葳蕤,杂草丛生,似乎还隐藏着湖泊和山洞。
  “我是来自彼界的午木。你又是谁?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这是永生的炼狱!”声音从午木对面的丛林中发出,在空中轰隆作响,回声不绝。“我就是被囚禁的主人。你却从何而来?怎么会硬生生撕开我的胸膛,从我心口钻出?”
  午木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对面的丛林,他终于肯定,那是一个如自己一般模样的头颅。只是这头颅无比硕大,又飘扬着长须长发。而他以为的巨石,却是一只手掌。他自己正站在这手掌之上。
  午木只觉得热血涌上了头顶。“你就是……神?”
  “曾经,大家称我为神。也曾经,大家称我为……”星杖无风而响,掩住了那声叹息。神没有再说下去。
  凝望着神苍老的面孔,午木终于弄明白,自己居然是从神的心里钻出来,站在神的手掌上与神对话。
  想起彼界世世代代,用无尽的鲜血与生命,才换来的与神相对的机会,最后却落得是这样一番景象,从来不曾悲观的午木低下头去。他也再无法控制自己,只想大哭一场,让万般苦楚都随眼泪宣泄而出,可他竟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巨大的哀恸和刻骨的悲怆。
  良久,午木才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逼视着神,大声诘问:
  “你是神么?你就是万能的神!?
  “我原来以为,我生活的彼界,是因为被神遗忘,才如此残忍疯狂!所以我们寻找神,想要和神理论,想请神帮我们改变这个悲哀的世界,解除生命只有12天的禁锢!
  “现在看来我们错了,寄希望于神的我们真是太愚蠢了!万万想不到,我们居然是活在你的心里!你的内心本就如此邪恶与残暴,又怎会眷顾我们?
  “你是神么?!你不配被称做神的!”午木更加前所未有的愤怒起来,咆哮着:“没有正义!没有情感!一切生命都匍匐在你的肆意蹂躏之下!你满意了吧?你是一个邪恶的魔鬼!什么彼界,根本就是个疯狂可怖的魔宙!”
  神始终静默无言。
  面对眼前突然从心中钻出、自称午木的生命突如其来的诘问与咒骂,神表面上是无动于衷的。没人知道,神的思绪已经在刹那间飞往遥远的星球。久已尘封的记忆,被午木爆发的反诘唤醒。
  一番剧烈的大声叫喊之后,午木觉得全身如同虚脱了一般,再无半分力气,只是隐约察觉到周围有一股柔和的力量逐渐包围了自己,似乎记忆中那些不多的美好与温馨都在同一时刻纷至杳来,精神变得彻底放松,意识同时开始模糊起来。
  脚下是平稳的地面,而这竟只是神的左掌!陌生的神界,这无垠的空间中,午木再次感受着生的渺小与脆弱,静默成岩石的一块。
  两个孤单的生命,并未因相遇而彼此温暖。神与午木都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沉溺在各自的悲欢里。
  死一样的静寂……
  一天。一年。或许一个世纪。没有变化的万物,也失去了时间的流逝。
  神终于开口道:“我在此独守亿万年,却从未想过,我心中对万物感应而生的世界,竟然强烈到可将虚拟凝结成实体!你说你来自彼界,你又说,那里更是一个魔宙,你所来之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听着神的叙说,平静下来的午木不禁愕然:“那是你创造的世界,是你的心,你也不知道吗?”
  “我的心……”神苦笑,“你便完全知晓你的心么?”
  午木想了想,缓缓摇头。
  我生活在神的心底,那里是荒瘠的彼界。难道,在我的心中,也有自己的彼界么?
  是否每个生命,在心中都有在自己的彼界?!在以我为神的世界里,又是怎样的天地呢?体会过爱与温暖,也经历了寒冷与绝望,存在于我心底世界里的生命,他们又是否是否能美好自由地生活,或者,如同我这般绝望挣扎?
  我的心底,是否也有着这样未曾察觉的心魔?
  午木骇然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心潮澎湃起伏。
  “难道我的心中也有个世界?”
  “我难道也活在更大的神的心中?”
  神和午木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他们听到对方的话,都吃了一惊,直视对方,良久,不禁相对苦笑,两颗同样的心,终于跳动到一起。
  “我所知的彼界,是一片贫瘠荒芜。为了活下去,主和主之间互相残杀。性灵们无所适从,终日以泪洗面。魔叹的生命更是卑微得可以随意处置。召唤兽也搀杂其间,挑动杀戮,坐收渔利……”
  神听着,心下愈加迷惑苍凉起来。那里真是我的心?!那到底是我心底的哪一部分?!
  “心中的世界,不会无故而生。我接触过的,除了天界便是尘世。你的长相,与我所曾见过的人类并无不同。你们自命为主,其实,应该也属于人类吧!”
  “人类?”午木惊讶至极,“我倒的确认为众生平等,魔叹与性灵都不例外,我也不曾认为我们真是彼界的主宰。可我所听过的传说中,普通人类都能活上百年!如果我们也是人类,你却又为何只给我们12天生命?!”
  “这便是你费尽周折,来找我想求证的问题吗?”
  “没错。”
  “12天……不好吗?”神轻轻将午木放在肩头,侧过头去,脸上浮现出恍惚的微笑:“那么,且听我讲个故事罢。关于我的过去。可是,那一切太过遥远了,连我自己也不能确认,哪些是幻想中的延续,哪些是真实的存在。你就把它们当成神话吧。”
  宇宙一片空荡虚无时,天帝率众神创造了天地,创造了世间。作为神,我们穿越时空,完美而孤独地与天地同在。可拥有了远古记忆与未来的预知,在生命短暂的万物都有自己的悲喜时,神,常常成了淡漠的旁观者。
  我也不例外。
  我在云间孤独往来,目光常常越过脚下云端,注视着尘世。
  尘世里的喧嚣,对我而言,是那么琐屑而短暂。年年月月也不过朝生暮死。可我常常从人类脸上发现一种表情:笑。
  无论天灾,战乱,命运顷刻翻云覆雨,生命转眼生死别离。可人类始终微笑,似乎从这微茫之生里,体味到无穷欢乐。
  我很奇怪。
  那一日,透过尘埃,我无意间看到凡间的一幕: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倒在路边。可他手上,竟一直拈着一枝无叶、细梗的不知名小花。那花凋零得仅剩花蕊,却仍被他牢牢抓着。
  这个人,到底是何种想法,让如此落魄的他仍拈花不放?我好奇心起,跃下云端。于是,我成了他。
  灰暗的云层低垂。狂风狂吼着驰骋,锐利如刀。我体会到身为神无法感受到的苦寒,同时意识到,我变身的他,是个酒徒。醉在街边的酒徒。
  这种滋味不太好受。看着手中的残花,我心中越发彷徨:这样的生活,人们为何一日接一日地过下去?
  她走了过来。她的长相不如天女那般完美,但那精灵般的面孔,却有着天女、乃至神都无法媲美的鲜活。她走到我身边,我马上感到一阵暖意。那是天界里无法感受到的温暖。
  我的心突地一跳。但我马上记起现在的我不再是神。我故意装出猥琐的样子,斜着眼嘻嘻笑着,大声说:“给!送给你呀!”直直地伸长手臂去拦住她,把手里的那枝残花递了过去。
  她却真的接住了。她接过花,仔细闻了闻,然后,微笑地看着我,眸子闪动着暖融融的光,说:“我们回家吧!”
  这样一个落魄的酒徒,在这凡世,还会有家吗?神的宫殿绝美而寒冷,人类的家,又是怎样的景象?我很惊讶,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天地静默,能听到雪花飞舞吟唱。一大一小的两对脚印,在薄薄的雪地里,沿着悠长的甬道悄悄延伸。我跟着她进了一间简陋的房,终于打听清楚:她竟是我的妻。不,不是我的,而是那个酒徒的妻。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尘世的生活。我为自己安排了一个有趣的活儿活计:算命。
  ——对神而言,推算人间的悲喜,实在容易不过。
  时光流淌,尘世生活是我未曾幻想过的丰盈美丽。我流连忘返,便欲陪她度过此生。直到一天,晨光带给我天帝的指令,打碎了我的梦想。
  “3日内,只身去守护一颗遥远的星球。若抗拒安排,此生死后便直堕魔界,永不得超脱。”
  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星球,是每个神的梦想。我算了算,这是我来到尘世的第11日。
  如果天帝的指令在11日前,我必定毫无犹豫,欣然前往。可是,我现在的生活里有了她——一位凡间女子。她不是神族,不可能与我同行。
  天帝给我的指令,无异于忽然施恩。可她,她给我的是迥异于天界的温暖呵。
  这一天,我的命都算得不太准。一直到傍晚回家看到她的笑脸,我终于决定下来。
  “我一辈子是这样一个人,你也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对吧?”
  她毫不犹豫地答:“当然。”
  我很高兴。比得到一颗星球还要高兴。像得到了整个宇宙。我忽然明白,有爱的人间,比永生的天界更美好。过于高兴的我,忍不住说出了我下尘世的来龙去脉。
  她的眼睛睁大了。那天,她穿着玫瑰色衣裙,娇艳妩媚。可她的脸突然间就变得惨白。
  “别怕!”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现在就是人了。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沉默中,她的泪温暖了我的脸。她把我死死抱着,就像一松手,我就会离开。
  后来,她终于放开了我,满脸泪痕犹在,却开心地笑着,说:“我们来喝酒吧!”
  我欣然应允。我承继着酒徒的身体,也延续了他的酒量。此下又有她相伴,豪情一起,喝了不少。
  她的酒量,却也不小。她笑吟吟地,一杯接着一杯,脸上红晕渐生,更增娇艳。
  “为何你只告诉了我,你是谁,却不问我,我是谁呢?我可是一个酒徒的妻子啊!”酒过三巡,她笑眯眯地问。
  “你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爱你。就是现在的你。”
  她看着我,眼睛一眨,泪就掉了下来。可她转眼又破涕为笑,也不说话,拿过我的空酒杯,又满满斟上了……
  我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等我醒来时,第12天的阳光已照到脸上。她的脸,贴在我胸口。而床边的桌上,是她留给我的信。
  神:
  我们身处平行的世界,本应永无交集。我不应遇上你,我也很庆幸遇上了你。神,因为有了你,这12天,是我快乐的另一生。
  但你不能留下。你应该是神。万不可为我而堕落。
  我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你,我不能再继续从前的生活。
  永别了,我的神。有更多生命需要你的护卫。你来了,又要走了。请你带着我的期待,走吧。我会在你心底,永远和你在一起。
  星辰无声运行。风在云层间横扫出一片空茫。神缓缓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宽大的袍烈烈飞舞。隔了这亿万年的光阴,喃喃念出那封烙在心底的信,神拄着星杖的手仍然微微颤抖。
  “你没有去找她?”午木沉浸在神的往事里。
  “找过。”神平和庄严的面孔,变得阴郁,“自杀的人类,魂魄将会经受特别残酷的煎熬。为了帮她求情,我马上回到了天界。可是,她彻底消失了。无论轮回路上,炼狱中,还是尘世,甚至天界,我都找不到她。再后来,我也绝望了,应了天帝的安排,来到这里。”
  午木看看脚下。这是颗荒凉的星球,上面没有任何生命;而且极小,神站立的双脚,就踩遍了星球大部分的面积。
  “这就是她用死亡期待的,还有很多生命要我保护的星球。”神苦笑道,“只是,现在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她怎么会消失呢?”
  神黯然摇头:“作为神,我也曾以为,我所想要的,只需伸手。现在才知,没有永远的相聚,却有永远的错过。她一松手,我便永远失去了她。我当初没找到她,今后更加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午木心中悲哀茫然:“那,我的哥哥,小望,阕寒,散言……那些曾经在你心中活过的生命,死后又去了何方?请你告诉我,我在哪里,能找到他们呢?”
  “我也不知你说的那些人在哪里。我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我自己也不曾确切知道。我怀念那12天的尘世,以为那段生命最是完美。可在你那彼界,这12天却成了魔咒,令你们痛苦。我思恋与她度过的日子,可这种爱在心底却扭曲成性灵全然的付出——改变星辰的运转都不难,可要怎么才能真的明晰自己的内心?!如果不是你意外地出现,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心底的那个世界!其实,我很期待别人叫我为魔。若能与她一起,魔又何妨!可是亿万年里,只是错过了那一瞬,我便只能守着这个神的名字,呆在这里,这12天之外的空间。”
  午木抬头看着这个不甘为神的神,心中汹涌地掠过那些如水的容颜。
  神长叹道:“你能从我内心来到这里,我还是很高兴的。你现在可以不为那12天生命所限了。我也孤独了亿万年。正好,我们今后可以互相陪伴。”
  午木终于开口了:“对不起。我不能留下。”
  “你还要走?你又要去哪里?”神很是惊讶。
  “没错。我要走。但我不想再出去了。我想回去。回到你那里——”午木指了指魔的胸口,“外面再好,生命再长,可那里,才是我们的世界。我有太多发现,要与你心底的其他人分享。而且,你不是说,连你也不明白你心底里究竟有什么吗?说不定,我爱的他们,他们现在还活在那彼界的某个地方!”
  神更惊讶了:“你在这里可以永生。你回去的路,却连我也无法控制了。如果回去你找不到他们,你就不怕死了吗?”
  “你不是也想过和她在一起吗?”午木微笑着反问。
  “她?我已经永远失去她了。”神怅然摇头。
  “可我更愿相信,逝去的一切都能重现!”想了想,午木重重地摇头,脸上渐渐焕发出光彩,“我所说的彼界,肯定不是你心的全部!我从性灵那里,从魔叹那里,听到过许多来自远古关于人类的传说。还有,我的哥哥到过远方,骑着雪龙为我取回了黑晶藻——这些片段,就能证明有我所不知的美好世界存在!”
  神惊叹地看着眼前这双眼闪亮神采飞扬的小人儿。在那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洋溢蓬勃着如此激情?!
  “呵!在我都不熟悉的心底,你们才是那里真正的主人!或者,你能让我的心底世界,重归安澜吧!我会尽力帮助你返回。”说着,神的表情有点黯然,“请原谅,我……我也不能保证,你能否平安回去,更不能保证你回去后会遇到什么……”
  自从迦南离死后至今,午木现在心情方才一扫阴霾。他轻松一笑,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不用多说。我都明白。我的生命已经远远超出了12天。今后能活多久都是赚到,万一死了也可以与朋友重逢。总而言之都是快乐。你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保重哦!对你来说,活着自然不难,可重要的不是活着,而是努力快乐吧!快乐虽然快,也得去抓它啊。”
  神笑了。他无言地把午木重新托回自己胸前。午木又看到那伤口。那伤口刚刚凝固,淋漓血色还清晰可见。
  午木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大叫道:“应该会有些疼吧?你忍住啦!再见!”
  终年的麻木里,间或能感受到疼痛,意识到自己存在,或者也是一种幸福吧。神默然想着。随着午木挤身而入,神的心口再次淌出了鲜血。
  午木在神的心口消失了。
  神重归孤独。
  神茫然凝望远方。宇宙不言。万物静谧。那亘古不变的星球。那注定星轨的宿命。而流云间倏忽闪现回忆深处的笑脸,清晰如昨,是生命里惟一的温暖。
  的确,神永不会死。神越度亿万年,只是在无望的期待里守候,就这样沉默地,孤寂地,永远地,苍老下去。
  从失去她的第13天,开始。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三章混沌之光
 
  这是最黑的黑暗。最冷的黑暗。最重的黑暗。
  黑暗不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可以用所有感官清晰感受的物质。睁开眼和闭上眼完全一样。黑暗还阴冷冷地强行挤压、渗透到体内。彻骨的冰寒。而且,黑暗极其粘稠。每迈出一步,都要耗费大气力。一旦不动,身体似乎马上便与黑暗融为一体。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四面都是强大的压力,似乎要将身体粉碎,吸进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像在梦中,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哪怕能看到一星半星的灯火也行啊。可没有。什么也没有。像置身暗无边际的黑洞,身体向下坠落,又总不见到底,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慌。
  午木和小望死死牵着对方的手。除了对方的存在,他们渐渐失去了其他任何感觉。
  似乎走得很快,又似乎无法移动。因为无论如何走,身边毫无变化。没有声音。没有光。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失去了一切时间与空间。黑暗。除了黑暗,还是无涯的浓重的黑暗。
  “小望!”午木叫道。声音刚一出口,立即被吞没,消融进无边混沌之中。连自己也只知道自己嘴唇张合,却没有听到一丝声音。
  午木将小望拉到怀里。平时轻易便可完成的动作,此时费尽了双方浑身的力气。
  “小望!”黑暗中,午木冲着怀里的小望大喊,“你怕不怕?”
  小望这次听到了。她也高声喊了回来,那声音竟然笑嘻嘻的:“我一丁点也不怕!”
  如此放开嗓门大喊,在这混沌之中,传到对方耳中的,仅是轻若耳语的低吟。
  可午木听见了小望的声音,本来忐忑的心情,忽然就变得沉静安妥。他呵呵笑道:“不知道接下去还会碰到什么呢?”
  可接下去,什么都没有。接下去的,仍是永无尽头的黑暗。几乎不能感受自己还活着,仿佛世界都已经死去。连色彩最为绚丽的回忆,也渐渐开始褪色。午木一边努力前行,一边努力去回忆经历过的一切,包括那些惨烈的死亡。可一切似乎正缓缓地变成了黑白两色。然后,黑与白之间的界限也开始悄悄地模糊。
  午木一阵恐惧。身边的小望不知何时起也悄无声息。午木使劲地握紧手,确认到小望的存在。
  “小望,给我讲故事吧!”午木叫道。
  “讲故事?”小望笑问,“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你!我想听你的经历,你所听过的远古传说,你所知道的所有故事!等你讲完,我也要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所有故事!”午木大声叫喊着。这已不再是说话,而是仅存的挣扎与对抗。他的声音尽管被迅速吞噬掉了一部分,但仍清晰、倔强地传到了小望的耳中。
  “好呵!我先讲!”小望回答。“我先讲库拔告诉我的故事吧。”
  “在远古之时,彼界绝非我们所见到的那般贫瘠。远古的彼界,灿烂华美,生命就像一场丰盛的欢宴。数不清的动物,数不清的植物。无论是聪明的美丽的强壮的柔弱的愚蠢的甚至丑陋的……它们都遵循着古老的规则,和谐自由地生存。
  “那时,彼界的统治者,是人类。他们灵活智慧而美丽,与彼界的其他生命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他们从来不会孤独:出生时,有父母的守护;成长时,有兄弟姐妹携手,长大成人后,又能寻觅到终生偎依的伴侣。因相爱而结合,延续生命的轮回。没有猜忌,没有厮杀,更没有残酷的决斗。他们彼此都互相需要,在安澜平和中幸福地生活。过了百余年,一个恰好的长度,死亡温柔地降临,他们就离开大地,进入恬静的休憩……”
  黑暗中,小望微弱的声音,像清甜的水流过。午木静静听着,心底一片澄澈,脑海中黑白的影象重新变得绚烂丰盈。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样的世界,那该多好呵。”
  “在什么样的世界,都无所谓。就算永在混沌之中也罢。只要你平安喜乐,就好。”小望在黑暗中,紧紧握住午木的手。
  “我当初和你想的一样。我只愿和你度过那几天,其他的,什么都不去管。也无力去管。”午木慢慢地说,“来到这里的,本不应是我。可偏偏又是我。哥哥死了,库拔死了,阕寒死了,散言死了……当初我知道生命仅12天时,我还能满怀欣喜地活。可现在,我却觉得我是一个不祥的存在。不知为何,我似乎觉得我会活下去。在你们一个个离开我时,我却会孤零零地活下去,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地活下去。现在我只有你。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们继续说话吧!”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小望温柔又坚定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泪湖见面的时候吗?那时我们就约定好的。”
  “我当然记得。”回忆的闸门开启,身边黑暗的世界不觉中悄然遁去,午木微笑起来,“你还在面具上挖了个小花瓣呢!”
  “小花瓣?”小望略略一愣,这才明白午木所说的。
  小望悄悄微笑起来。回想起来,不过短短的数日,他们之间经历了多少风波呵!那一切,如今都成了最珍贵的宝藏。
  从泪湖里他在自己额头上的轻轻一吻,伴随着一阵颤栗,那奇异的温暖就留在了她心底。她特意在面具上留出空缺,正是因为当彼界的暖暖光芒透过那缺口时,就像他的温柔的吻。
  而他也不会知道,在焦急地等待迦南离送来黑晶藻的日子里,透过面具缺口的暖暖光芒,是她当时活下去的惟一动力呢!
  “本来,我以为我死后,你会重新回到森林,在库拔的照顾下,平静地生活。”说起库拔,那股火焰又在心头燃烧,午木心头大痛,突然振奋起了精神,“小望,哪怕是为了库拔,我们也一定要走出这混沌之界!”
  无论如何挣扎行走,前方永是绝望的黑暗。午木被熙雨攻击之处,隐隐作痛,冰冷彻骨。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四周也无法分辨方向,或者说这混沌之界根本没有方向可分辨。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停地走着。
  小望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她低叹着,心中一片雪亮。
  肯定会是这样的结局。一切厮守最后的结局,都是告别。无论多么久长多么完美的相聚,总有一天,有一个会先离开。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午木奇怪地问。
  “你先答应我。”小望笑着说,“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件事,你肯定能做到,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午木满口应允。
  “不要为我而哭。你要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当然!我们要一起努力!”午木大声答道。
  “对不起呵,午木,我……我要先走了。”小望歉然说道。
  黑暗中,小望的声音越来越轻。可这句话,却如惊雷一般在午木心头炸响。他心中清楚着小望的话,可还是忍不住抱着最后的希望,怔怔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死啦。”小望停住了脚步,紧紧依偎在午木怀里,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腰。似乎生怕一松手,自己便会被黑暗消融吞噬。
  “你、你别乱开玩笑哦!”午木勉强说道。
  “帮熙雨抵挡了阕寒的攻击时,我就受了伤……”
  “为什么你不早说?!”午木急道。
  话一出口,午木心中剧痛!早些说,又能如何呢?自己除了能够用身体护住她,没有其他任何能力啊!
  小望竟似完全懂得午木的自责。她紧紧握了握午木的手,用尽全身气力,笑了起来。“我好幸运,能够遇到你。几百年,都抵不过这些天的快乐——主,因为有了你!”
  午木使劲抱住小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为她做过些什么?我真的带给她过快乐吗?她跟着我走出泪湖,没有一天不是在为我担忧中度过的呀!
  小望的声音越来越轻微:“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多一秒也好。散言很美,法术也高强。我比不上她。可是,我也……我也是喜欢你的……”
  午木紧紧搂着怀中的那个瘦弱的身体。从来没有任何时刻,心是这么绝望,冰冷,只觉得自己已与这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那颗心不停地下沉。但又不肯沉堕至底而不再跳动。它还是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跳着。只是很重很重地向下沉,向下沉。永无尽头地下沉着。
  “小望,你听我说啊!”午木将小望紧紧抱在胸口,轻轻摇动她的身体,问道,“我也是喜欢你的。真的喜欢。”
  黑暗中一片死寂。小望没有回答。
  绝望的痛楚,变成一股冰凉的寒意,随血液流遍全身。午木死死抱着小望,可自己已不敢确认,怀中究竟是那最亲的小望,还是已成为实体的黑暗。
  午木脑子一阵纷乱轰响,转眼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忍不住,他实在忍不住,那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午木只是抱着小望,腾不出手擦眼泪。他想起了小望最后的要求。他不想哭,不想让她失望。可泪水仍然汹涌地奔流。
  “小望,原谅我!我真的很没用!我连你最后的要求,也不能做到!”午木呜咽地把小望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脸上。
  和我一起走吧。我活着的日子,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那是我曾经向小望许下的承诺吧!
  说这种话的午木,果真是你吗?
  是我。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其实我才不应该活着。我的活着,和死去有什么不同呢?所有的行为,自以为的洒脱,其实就是逃避。
  哥哥可以为了实践诺言而自杀。库拔默默爱护小望,也为了让大家继续前行而牺牲。散言用生命封印住熙雨。阕寒也死了。
  是我从泪湖接出了小望。可我始终也不能好好待她。
  我还没有亲口告诉她呵。我还没有告诉她:我也是喜欢她的。她知道吗?
  我当初的逃避是错误的。可后来,我的执著又是必要的吗?是我,害死了库拔,害死了阕寒和散言,直到现在的,小望。
  生命对我,对这样的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神秘的声音,沉默地与午木如此对话着。
  准确说来,这对话不能称之为声音。那些提问,像是以黑暗为媒介,直接通过午木的身体,从体表传达到午木的脑海。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另外的生命?也许,它就是午木自身。是午木心灵的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说:“那么你消失吧!就在这无边黑暗里,静静地消失。在这无边静谧里永远休憩。”
  午木抱着小望,身上的伤加上心底的绝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这无情的暗中消融。无量悲哀、苦恼、冷寂、孤零,都沉淀在这黑暗之中,使这黑暗成为了断肠销魂的蚀骨之所。
  他真的很想死,很想像阕寒一样。他马上死去,还能追上小望吧。
  他听到自己的心音沉重有力地,一下下响着。
  “不!不!我没有资格去死。我不是午木,我是迦南离!是库拔!是阕寒!是散言!是最亲的小望!我不是我,我要走,我要朝我们的目的不停地走。除了走,一切都不重要。活不活着,也不重要。”
  午木呢喃着想着,说着,他抱着怀里可能已经不存在的小望,重新迈开步伐,又继续向前挪动了。
  突然有了光。是种无边无际包容万物的光,是不可思议祥和温暖的光。那光带着雷霆之力,却无声无息地亮起,那光里有希望,有永恒。不是那悬在高空冰冷僵硬的希望与永恒,而是触手可及热情洋溢的希望与永恒。
  这是大光辉。明亮绚丽但不刺眼。午木的身体在这光辉中突然轻松起来,受伤后阻滞的血,在体内欢畅地奔流。与此同时,午木清晰地看见了怀中小望的脸。
  面具早不知所踪,露出的,是一张柔美纯净的脸。粉红的面颊,饱满的唇,轻阖的眼,长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小望已永不用担心那无力掌控的幻变。死亡将她的一切,定格在了最美的瞬间。而她的身体,已失去了生命的温软,却没有像阕寒和散言那样消失,而是逐渐坚硬,仿佛一尊美丽冰冷的塑像。
  午木痴痴看着小望。甚至没去留心,这混沌之界如何摆脱了可怖的黑暗,现出光芒。仿佛一切都自然而然。
  “原来你们是这样。”那光闪烁着,忽明忽暗。没有声音,但午木的脑海中却感受到这样的话。
  “她很美吧!”午木还是看着小望,傻傻地说。这才想起来问,“你呢?你又是谁?”
  “我?我谁也不是。我只是一直默默地呆在这里。我没想到会有生命在这里出现。”
  午木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管你是谁,我都要走的。你也要拦我么?”
  “我怎么拦你?任何功夫,任何武器,都要针对生命的弱点。你失去一切,浑然若天地,又坚持一念,只想离开。我自身只是混沌一片,又如何拦你?你要去哪里,便去吧。”
  “好,那我走了。”午木举目四顾,“你能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吗?”
  “没有出口。到处也都是出口。可是,傻子,你到底要去哪里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去寻找?”
  “我记得我曾经是要找一些东西的。可我现在全忘记了。而我丢失的那些,却记得很清楚。或者,我能够找回那失去的一切。”
  午木径直走入那光芒中。眼前突然一片黑暗。然后,现出微微的红光。午木笔直向前走,暗红的光芒渐渐清晰了,越接近那暗红,越能清晰感觉到一种惬意的温暖。
  午木终于进入那暗红之中,似乎踏进了温热的河流。那不再是光芒,而是汩汩流动的液体,面前是一道温暖、柔软、富有弹性的墙壁。
  午木轻轻放下了小望,小望的身体迅速在那暗红的河流中消融。午木使出全身气力,将十指深深插入墙壁中。
  墙壁被午木撕开了,午木被吸入了墙内。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有种脱胎换骨般轻松,好像正在脱离自己,仿佛一种缓慢而艰难的蜕变。身边一切,都以强大的压力围拢来,使劲挤压着。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二章涟殇泪
 
  路向前延伸。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湿漉漉的寒气,砭入骨髓。午木一行默默走着。
  午木紧紧抱着小望。不知走了多久,小望悠悠醒转过来。她慢慢睁开眼,只见四周阴暗,而前方,隐隐发出淡蓝微光。静寂中,隐约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叮咚。许久,又是一声叮咚。说不出的寂寥。地面仿佛柔软起来,随着叮咚之声,轻微荡漾。
  小望挣扎着离开午木的怀抱,站在地上。她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那昏迷前最后所见的火焰,又开始在心底熊熊燃烧。“库拔……”她搂住午木的脖子,抽泣起来。
  “你要高兴起来。他说过,最希望看到你能幸福。”午木柔声说道。
  小望,使劲擦着眼泪,拼命点头。
  可想幸福,便真的能够幸福么?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淡蓝微光的所在。脚下变得柔软而有弹性。午木仔细一看,这已不是地面,而是涟漪朵朵的水面。可奇怪的是,他们走在这水面之上,却毫无下沉之感。叮咚的轻响变得密集起来。身边到处是向下坠落的水滴,向上袅袅升腾的晶莹气泡。气泡升上高空,重新凝为水滴。水滴跌落水面,又缓缓膨胀为气泡。那些叮叮咚咚永无停歇的曼妙之声,便是由此而起。
  小望心中翻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一切模糊中似乎很熟悉。可回忆开始,便是一片纯粹的空白。
  “这倒很像泪湖。”午木说。
  小望默默点了点头。的确,有些像泪湖。只是不知比泪湖大了多少倍。那么,刚才那奇怪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吗?提起泪湖,她便又想起那些寂寞的日子。库拔的火焰,又在心头燃烧。她的泪不由得又已泫然欲滴。
  再往前走,奇寒入骨,几乎不堪忍受。而水面之上,涟漪越来越密。一朵朵轻轻漾开,恰似在水中徐徐盛开的莲。水中央,一个声音甜美慵懒的声音,像涟漪一般轻轻荡漾开来:“你们终于来了。”
  只见涟殇之界的守护神斜靠在由无数水珠、气泡凝成的神座之上。她的淡蓝色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在她身体周围,仅靠薄薄一层折射的微光,将她与那背景区分开来。若不仔细打量,真的很难发现她的存在。看不清她的面孔、她的脸、甚至身体,似乎都在伴随着某种节奏,微微摇曳。
  水雾迷蒙,徐徐升腾。四周里不同的叮咚轻响,仿佛在合奏着缠绵的忧伤。在这种声响里,午木心旌摇荡,似乎所有哀伤的往事,都欲一吐而快。可小望心中却迷惘一片,隐隐觉得这一切,有着说不出的亲近感。
  “熙雨,我们只是路过这里。”小望迷迷瞪瞪地说。
  话一出口,大家都愣住了。小望自己也愣住了: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神座上的熙雨探过身子。身后长发一旋,漾出微光,滑落至脚边。“哦,肯定是那蛮幻说的。哼,那家伙最坏。那些生命,他都留下了,一个都不给我玩。”
  她的语气娇嗔,声音悠扬清婉。可她的话,却让大家听得心头一阵激灵:蛮幻好歹还以幻梦来营造虚假美丽。而熙雨,其他生命对她而言,却如此直接地只是玩物而已。
  “我们不是来找你的。我们只是想找到创造这一切的神。”午木冷冷回答。
  “神?我就是神。”熙雨轻笑一声,突然变得满腹幽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愿意留下陪我?难道我不美么?我已经孤零零地呆了很久了!”
  水波轻漾,熙雨像个没有得到玩具的孩子,撒娇似地顿足,眼波流转,容色更是撩人。
  只是,她所要的玩具,是生命。
  面对熙雨的薄嗔轻怒,午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阕寒却已按捺不住。只听她冷笑一声呵斥:“少装腔作势了!”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在水面上迅疾轻滑,便向熙雨攻了过去。
  阕寒深知对手非比寻常,第一招便使出了全部法力,用上了水系法术中攻击力最强的“云珠弥散”。只见她手掌挥过后,空中悬浮的水珠,全变成了劲风阵阵的利器,向熙雨狂射过去!
  阕寒出其不意的攻击立见成效。只见寒光闪闪,熙雨却是无处可躲,那漫天云珠齐齐打在熙雨身上,穿透了熙雨的身子,穿透了神座,仍然向后疾射,直至力道渐微,跌落水面,溅起大片水花。
  熙雨似乎受到重创,神座上的身子动也不动。
  没等熙雨反击,阕寒紧接着发起第二次攻击、仍然是全力以赴,仍然是这招只攻不守的“云珠弥散”,仍然是全部水珠都打在熙雨身上。熙雨仍然靠在神座上,动也不动。
  可是,第二次出手,阕寒便察觉到不对。这招“云珠弥散”的确极耗法力,但怪异的是,那法力似乎在随着水珠飞溅,也不停向外奔泄。阕寒心中一凛,回招防守,接连深呼吸好几口,方才止住了法力外泄。
  熙雨咯咯笑了。她前仰后合地乐弯了腰,好久,才停住笑声,戏问道:“怎么不进攻了呢?难道你就准备献给我这么一丁点玩意吗?”
  “那你接着吧!”始终不动声色的散言突然呵斥道。话音未落,她早已右足轻点,高高跃起,左手前探,攻了过去。
  与此同时,阕寒也在水面之上滴溜溜旋转数圈,双指轮弹,再次发动攻势。
  她们一个空中,一个水面,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熙雨不愧为涟殇之神。她的法力,远非阕寒、散言可比!
  只见熙雨娇笑一声,右手微扬,衣袖翩翩飞舞,在身前虚晃一圈,便有一层薄雾,在她面前弥漫开来。阕寒飞弹的水珠在雾中消融,而散言凌空的倾力一击,却像打到了毫不着力的云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熙雨甚至端坐于神座上没挪步子,便破了阕寒与散言的联手攻击。
  “这就是你们的看家本领了么?”熙雨轻蔑地笑道,“也难怪。你看这里,便是你们的生命本体。你们的死活,不过在我弹指之间。”
  一个水泡缓缓上升到熙雨面前。她伸出食指一勾,水泡便停在她手上,无助地微微摇晃。熙雨咯咯笑着,用拇指圈住食指,一弹。只听扑地一声轻响,那水泡便消散无踪。
  随着这声轻响,小望颤抖着,紧紧偎依在午木身上。
  “别怕。别怕。”午木低声说,搂住了小望。可他的心里,早已是一片绝望的冰凉。
  “不行。你们好不容易才来,再陪我多玩一会儿吧!”熙雨冲午木甜蜜地一笑,闭上了眼睛。
  阖上双眼的熙雨,神色渐渐忧伤起来。她右手轻抚心口,左手拇指轻压中指,兀地向外一甩,一条晶莹夺目的水珠链,直直地疾射而出,向阕寒当胸袭来。
  阕寒双掌向外急推。可那水珠链此刻柔若蛛丝,随风轻荡,竟顺势缠住了阕寒双掌,随即向散言射去。散言略一犹豫间,水珠链竟缠腰而过。然后是午木和小望,更是毫无还手之力,便被水珠链双双缠绕。
  水珠链将午木一行缠绕之后,熙雨左手微招,水珠链便倏地消失。阕寒略一运力,发现一如往常,未见丝毫异样。可她深知熙雨绝不会无谓这般,越是不着痕迹,心下越发忐忑不安。
  熙雨头也不抬,右手凌空虚划一道弧线,左手五指张开一抓,空中水珠顿时凝成一架竖琴。
  熙雨纤细修长的十指,像晨光里敏捷的小鹿,在琴弦上奔跑。水滴粲然,跳动着悦耳的音符。那乐音曼妙柔媚处,像性灵婉转轻叹,心旌摇漾。刚强勇猛处,若主们决斗怒吼,震心夺魄。两音轮流,一唱一和,忽而互相间杂,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大家昏昏然堕入音乐中,沉潜入回忆深处,无法自拔。
  阕寒看见了迦南离、含情浅笑、强有力的拥抱,还有,他的身体堕入海中……
  散言看见了午木、紧紧抱在怀中那幼时瘦弱的午木、逼自己摘下面纱时那调皮的午木……午木抱着小望的背影……
  而午木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迦南离担忧的表情、告别的微笑、小望沉静的脸、库拔冲天的烈火……还有,寂灭海边的鲜血……
  他们三个脸色变幻不定,忽而低首含笑,忽而忧心忡忡,忽而悲愤欲绝。不觉间,午木已放开了紧握着小望的手。小望无声跌坐在水面之上,瑟瑟发抖。
  音乐渐弱,但仍在若有若无地萦绕。眼前的水珠滴落变得异常缓慢,它们在空中拉扯出泪滴的形状,恋恋不舍地,敲打在水面,一声又一声柔细的叮咚,仿佛反复的徐徐吟唱,仿佛此生绵延不绝的忧伤,随着一圈圈的涟漪,缓慢漾开。
  一直毫无声息、凝神弹奏的熙雨,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声叹息,混合着缓慢滴落的漫天泪滴,饱蘸着蚀骨消魂的忧伤。
  随着这声叹息,大家浑然进入了痛绝空无之境。阕寒、散言已积蓄了灵力,但这次的手掌对准的,却都是自己。午木也紧握双拳,双目呆滞,似将决绝自尽。
  而听到这声叹息,一直在发抖的小望,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她悲声大叫道:“不要!不要!”
  音乐骤停。熙雨猛地抬起了头。她目光森冷如箭,向戴着面具的小望射过来。
  可阕寒和散言都迅速回复了自制,立刻明白刚刚经历了熙雨摇魂摄魄的阴毒攻击。见午木仍然如疯如魔,便齐齐拉住午木。午木被外力干扰,这才回过神来。
  熙雨盯着小望,许久,她的声音突然尖锐高亢地响了起来:“原来是你!你胆子好大呀!你以为带来这么几个家伙,就能破坏我这涟殇之界吗?!”
  小望叫出那么一声后,却一声不吭地大哭了起来。午木走到她身边,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午木听出熙雨的话中,有着太多隐情。可小望只是哭得浑身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又是哭!除了哭,除了装可怜,你还会做什么?!”熙雨怒道。
  小望抽抽噎噎地说:“你知道,不是我。你什么都知道了。就放我们过去吧……”
  小望想解释清楚,不是她带领着午木一行来到这里。她知道,仅凭法力,谁也不是熙雨的对手,何况刚才熙雨的琴声,是引发并在瞬间彻底拥有了大家的记忆,熙雨借此知晓了大家的一切弱点。如今,除了说服熙雨放大家一条生路,别无他法。可她更清楚以熙雨的性格绝不会这样做。所以她越哭越是绝望悲凉。
  “放你们过去?我一生都守在这里,你们还想到哪里去?”熙雨的声音又恢复了甜美柔润,甚至还又咯咯笑了几声,但那股肃杀之气,却更浓了,“想要过去么?给你们一个机会:要么,你们打败我。要么,你们就成为魂灵飘过去吧!”
  “我们不能动手,我们是赢不了的……”小望哭着哀求。那露在面具外的大眼睛里,泪珠纷纷坠落。
  “不能动手?”熙雨长笑一声,笑声凄厉,却比刚才的说话更为可怕,“是因为无法打赢,才不动手的吧!好,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我也不杀你们。你们就留下来吧!这是最后的让步了!”
  小望转头看了看午木,悲伤地连连摇头:“我们……我们也不能留下来……”
  “哼!”熙雨冷哼了一声,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大家凝神以备,防御着熙雨的偷袭。但熙雨一直没有出现。午木看着小望泪雨纷纷的眼睛,心中万千疑问,一时无法开口。
  水滴坠落得突然加快了。像暴雨由天而降。这涟殇之界,转眼哀雨淋漓。淡蓝色的雾霭逐渐黯淡,涟殇之界渐渐转为阴郁的铅灰色,沉闷得简直无法呼吸。
  在一阵难耐的静默之后,突然有个声音怯生生地说:“我真的喜欢你。你能够和我在一起吗?”
  ——说这话的人,竟然是散言!
  午木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了?”
  散言直直看着午木,她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已是热泪盈眶。
  小望停止了哭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是你的圣灵。我知道,有千万条理由可以指责我,可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不去喜欢。我以为你决战时就会离开我。我以为我会回到魔生林,独自用千百年去回味这12天,可是,命运让我们来到了这里。”散言说着,慢慢向午木走过来,泪珠滚滚滴落,在水面上溅出细小的花。“午木,为什么还要找下去?我们能够在这里,永生永世地守在一起,不好吗?”
  小望听着散言含泪的企求,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但是她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熙雨的法术。突然消失的熙雨,攻破了满怀心事的散言的灵力结界,潜入了她的体内。散言倾情午木,是散言自己都极尽克制之情,何况散言本身灵力就弱于阕寒,所以毫无反抗地就被熙雨控制,借助于散言的忧伤,熙雨能强大自身的力量,同样,借助于散言的身体,如果真的动手,便投鼠忌器,散言是最佳的活盾牌。死亡仅仅是游戏的结果。这样的折磨,才是熙雨最喜欢的游戏!
  但散言只是失去了自制。她说的这些话,一听便知出自散言的内心。此时,散言的心愿,在小望心里荡起回响。
  是呵!已经到了这里,已经失去了库拔。如果再次与熙雨决斗,只会大家一起丧命于此,小望太清楚熙雨的灵力,熙雨已经答应,如果留下,便不伤大家性命。无论如何,大家也不是熙雨的对手啊……
  午木微微低着头,看着散言。散言已走到他面前,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午木的胸口,她疲惫地闭上眼,睫毛上还闪动着细碎的泪珠。
  午木想起第一次揭开面纱的散言,娇羞而矜持的散言。还有大寒之日,破坏了规矩,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散言,凝重温柔的散言。
  ……
  水滴纷乱坠落,淅淅沥沥。万千水滴,如离愁之泪,叮咚敲在水面之上。不觉间,午木也是泪眼朦胧。
  午木扶住散言的肩头,看着她的眼睛,午木凝重地摇头:“不。”
  这个字像尖锐的冰剑,直直钉进散言心中。她怔怔后退一步,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又是悲凉,又是依恋,可她的动作却与表情毫无关联:只见她突然双手急推,便向午木下了杀手。
  说时迟那时快,午木的身体瞬间急速向后退去——却是早有防备的阕寒拉着午木向后滑行数米。
  放开午木,阕寒冷笑一声,冲散言说道:“何必。作为散言,你心底应早知答案。作为熙雨,你以为占据了散言的躯体,便不战而胜么?你就在我这里领死吧!”
  散言与阕寒的眼神碰撞。散言的眼中,有一团小小的火焰正在燃烧,已将泪烤干。在那一瞬间,她们彼此能听到灵魂的低语。可身体被控制的散言,不,是熙雨,她伸长双臂,衣炔飘然,刹那间,水珠凝结在衣袖之上,就像一双翅膀,翩跹欲展,灵力积聚于双臂之上,马上要对阕寒进行攻击。
  “不……”小望呜咽地叫道!
  她不能再看这实力相距甚远的争斗。她不忍看着阕寒惨死在熙雨手下——这在彼界因诅咒而获得永生的邪灵阕寒,来到了涟殇之界,那诅咒的效用早已消逝殆尽!
  熙雨站在原处,扬手缓缓甩开衣袖。随着她衣袖轻摆,一圈圈潋滟波光微微漾开,滴滴水珠平行地向阕寒直直飞去。距离数米,阕寒就感觉一股强力扑面而来,几乎透不过气。阕寒深深呼吸,灵力封住全身,她双手一抖,竟将全身灵力凝聚为一个晶莹的球体。那球体在熙雨弥漫的水雾中,缓慢地颤抖着,仍一寸一寸地向熙雨袭去。
  水球眼看快到熙雨和阕寒的中央,突然停顿不再向前,而是上下剧烈颤抖着。阕寒催动灵力,水球抖动得更为厉害,却不能再前进分毫。阕寒的心一沉,便见熙雨发散的波光已裹着自己的水球,向这边涌了过来。那些水珠吸附在水球上,像无数小口吞食着水球,水球渐渐萎缩着小下去。
  阕寒忽然灵力一懈,撤回攻击。波光向前狂涌,转瞬吞没了阕寒,水珠也疾射到了她身上。
  就在水珠射上身的那一瞬间,阕寒暴喝一声,再次将灵力凝聚!这次她侧身避开了迎面袭来的狂波,水球闪耀着寒光,向熙雨扑去。
  熙雨一慌,疾弹十指,数十道亮光射向水球。水球嘭地一声爆裂成无数碎片,但仍向前直飞,数百碎片悉数射进熙雨体内。
  与此同时,熙雨的波光也笼罩住了阕寒。波光中,阕寒浑身颤抖着,只觉得四肢百骸间力气全被抽空,软软倒在水面上。
  午木被阕寒拉到远方,只不过一呼一吸,这一切,便在瞬间已经发生。
  “阕寒!”午木张惶大叫着,向阕寒奔了过去,将她的身体缆在怀里。
  阕寒那紫色的眼睛,光芒正在迅速黯淡。她依稀感觉到自己又被抱在了怀里,又拼命睁大了眼睛。
  “我终于找到你了……”阕寒嘴唇轻轻龛动,低声叫道。她看着酷似迦南离的午木,无限幸福地笑了。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手,却无力地垂下了。
  午木知道,弥留之际的阕寒把自己当成了迦南离。他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叫道:“阕寒。阕寒……”滚烫的泪一颗颗滴落在阕寒脸上。
  “你……你怎么哭啦!”阕寒一着急,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抬手为午木擦掉了泪水,“我来找你,不好么?我早就想来找你了。可是,我要帮弟弟一起闯下去,他带着你的心愿活着,我帮他,你也很高兴吧……”
  午木忍住眼泪,见阕寒神智已不清晰,他真的扮起迦南离,忍痛说道:“嗯,我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在魔生林,我们第一次见面……”阕寒微笑着,轻声说道。
  她仿佛又回到了酷烈炎炎的魔生林中,她为魔叹而战,以降低主的法力、挽救魔叹的生命为荣。她从来也不去想牵挂是什么滋味。
  可是,她碰到了他,那个骄傲的,沉默的,却又会独独冲她微笑的迦南离,她第一次觉得永生也许是种惩罚。
  爱是一粒微尘,可迦南离仍然倾尽全力,将它放入她的手心。
  因为有了你!阕寒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成为一声悠长的浅叹,那眸子中紫色的光芒,突然熄灭。
  “阕寒!”午木惊慌地轻轻摇动她的身体。阕寒已停止了呼吸。午木怔怔地看着她,眼泪涌了出来。
  “我不是哥哥啊!阕寒!我是没用的午木……是我害了你……”午木悲伤地紧紧搂住阕寒的身体。
  阕寒那丝浅笑,还凝在嘴角,瞬间身体上的铠甲就变得柔软,垂落水面,迅速消融在水中。而阕寒的身体也变得透明,马上消失在了水中。
  熙雨踉跄着退后几步,勉力支撑住了身子,她体内那数百处射入的碎片,冰冷坚硬,剧痛奇寒深入骨髓。
  “你们!你们!”熙雨阴寒地笑了两声,突然声音一变,嘶哑地大叫道:“快!快来杀了我!”
  午木和小望都呆呆看着熙雨——散言那悲恨交集的脸,已作势待发的身形,僵硬地停住了自己正在进攻的动作。
  “快啊!快来!我封印不了多久!快来杀了我!”见到午木和小望犹豫着,散言急切地向他们喊道,“快杀了我!不然我们都没命了!”
  散言竟拼却自己的性命,用残存的意念把熙雨封在自己体内,要生生承受阕寒的夺命一击!
  “不!!!”午木拼命摇头。他很清楚散言的话。可他哪怕对手杀自己千万遍,他又如何能忍心向散言下手?!
  “我们不能……”小望含着泪,也直摇头。对她而言,无论是熙雨还是散言,她都无法下手。
  “快啊!”嘶哑的低呼,再次从散言的口中传出。可一转眼,她便轻轻挥手,一片水珠带着寒风,冲着小望和午木直飞过来。
  小望一声惊呼。她再来不及考虑,直扑过去,也双臂急震,衣袖上的水珠射出,光芒熠熠,恍若流弹。她的身子挡住了午木,随即便被震到一边。
  而适才已受重伤的“散言”再遭袭击,终于连退数步,倒在地上。在她身体倒地的刹那,熙雨那剔透的身体有如一个淡淡闪亮的影子,也分身而出。
  午木抱着小望,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也会和阕寒一样……
  “小望!”午木带着哭腔叫道。
  “我没事。”小望趴在午木怀里,喘息着,勉强抬起头,冲午木一笑,“你去看看散言。她伤得比我重。”
  午木的一颗心这才略略放下来一点。他扶着小望坐在地上,又向散言跑去。
  “圣灵所结的果子,就是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散言嘴唇微动,默默念着。
  这是每位圣灵临死前的祷文。默念着祷文,散言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苦痛远去,她的心经受了无节制的那暴风雨般的爱的冲洗后,终于尘埃净化,回归于一片空灵。
  午木跪在地上,把散言抱在怀里。
  这是他的圣灵。是她将自己从海水里救上来,给了他生命,给了他一切。而自己带给她的,何曾有过一丝温暖?从始至终,只是麻烦与伤害。
  “主,我不该喜欢你的……我知道,我的爱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喜欢你……”散言的声音很微弱,却像炸雷一样在午木耳边轰鸣。
  午木忍不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泪珠纷纷落下,温暖着散言逐渐冰冷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午木哭着,孩子一样彷徨无助,“我不想这样!我想让你快乐……为什么会这样……”
  散言痴痴看着午木的脸。那张熟悉的面孔,从他幼年,直到现在,她没有别的心愿,只是想能永远和他在一起。现在,他终于抱住了自己,还说: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她的心里暖暖的恍惚着。
  可他为什么哭呢?散言很想伸出手,给他把眼泪擦干,可她觉得浑身的气力一丝丝飘走,自己仿佛要随着轻风,飘散在云彩里。在一片模糊中,只是感觉到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着自己。
  散言张了张嘴,想说出点什么,可她已经没有气力了,她轻叹了一声,也融化在柔软而坚硬的水中。
  另一边的小望终于爬到了熙雨身边。熙雨一动不动地躺着,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
  “熙雨!熙雨!”小望叫道。
  “滚开!”
  小望抚开熙雨脸上零乱披散的长发,泪如泉涌。
  “现在不准……看我!”熙雨无力连贯说下去,却仍然挣扎着避开小望的抚摩,“我是、完美的涟殇之……神!”
  “熙雨……”小望哀哀地哭着。冰凉的脸紧紧贴着熙雨的脸。
  熙雨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还是只会哭。”
  听见熙雨的话,小望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们都没想伤害你……”
  “凭你们那点低微本领,当然……伤不了我!”熙雨怒道,“如果不是使出这么卑鄙的诡计,你们早都死了!”
  的确,若仅凭各自灵力,阕寒加上散言,也不是涟殇之神熙雨的对手。可熙雨恰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正因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熙雨才肆无忌惮地捉弄着他们。她攻破散言的结界,想让散言的身体成为傀儡。可熙雨没想到,情感上混乱软弱的散言,竟然会舍弃生命,用自身做了封印。随心所欲的傀儡,转眼间成为监狱,将熙雨一时囚禁于自己体内,这才让阕寒一击得手。若不是小望的干扰,只怕熙雨已与散言同时毙命。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看到阕寒与散言的离去,小望心如刀绞。她无心伤害谁,可为什么会这样?!
  熙雨脸色温和下来,伸出手,抚摩着小望的头发,“你戴上这面具,倒是漂亮多了。”
  小望无声地痛哭着。那泪里有多少柔情,就有多少绝望。
  从进入涟殇之界,小望便感觉出异样。可直到叫出熙雨的名字,小望仍然记不起过去。是熙雨对大家使出的“忧珠回魂”,让小望恢复了记忆。
  那招“忧珠回魂”中的水珠,在熙雨的法力下已成泪滴形。泪不可怕,蕴涵于泪中的忧伤,才会侵蚀魂魄。这招便籍此催活对手的所有回忆,利用那转瞬消失、实则渗入心底的水珠,熙雨可从中发现对手所经历过的忧伤。再让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忧伤,令对手于痛绝时自残。
  可这招“忧珠回魂”,恢复了小望的全部记忆。突然清晰的过去,让小望受到的刺激远远大于忧伤。小望失声惊呼,也破了熙雨的法术,无意中救了午木他们。
  熙雨是涟殇之神。她伴随涟殇之界而生,而她的生命,将延续到涟殇之界消逝的那天。这种生存不是惩罚也不是奖赏,只是空茫中永恒孤独的存在。
  熙雨守护着涟殇神界内水滴的轮回,那些水滴,便是彼界里的性灵。性灵们在彼界,有着各自的悲喜,而熙雨,却年复一年,只是孤身看着水中的倒影,寂寂地独处。
  终于有一日,熙雨取了身体的一部分,又凝结雾中精华,造出了小望。
  可熙雨没想到,如此精心创造所诞生的小望,却长相丑陋。自认完美的熙雨如何也不愿相信,小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偏偏小望善良,好哭。熙雨看着小望本就丑陋的脸,因为哭泣,鼻子和嘴巴挤在一起,盈着泪的眼睛越发大了,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更是厌憎。
  如果不是自己费尽心血所塑,早就让她魂魄尽散而亡了!熙雨恨恨地想。难道自己体内,藏着的竟是小望这般丑陋的物质么?
  熙雨心情烦躁,破碎在她手下的水泡就越多。一个偶然的机会,小望得知那些水泡是彼界性灵的魂魄,顿时嚎啕大哭,死活也不肯让熙雨再捏破水泡。
  熙雨实在厌倦了与小望的争执,她问道:“你想和那些性灵一样的生活么?”熙雨尽量淡然地说道。
  “想啊!”小望马上答道。她惟一的游戏,就是看着漫天水珠轻盈悬浮舞蹈,想象着在那彼界,这些弱小的生命,有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可是……”
  小望想说:“可是我走了,就只留下你了。我还是陪你吧。”
  可熙鱼已无心再听她说了。“你去吧!”她抓住小望轻盈的小身子,右手轻轻一拂,便抹去了小望关于神界的记忆。然后,小望便降落到彼界的泪湖。
  “也许这是天意。”熙雨缓缓说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也不再赶你走了。我累了。从今以后,你来统治这涟殇之界吧!”
  “不!”小望轻声却坚定地说,回头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的午木,“他要走,我就会跟他一起走。”
  熙雨一阵恼怒:“就因为他,我叫你留下来,你也不肯?”
  小望看着熙雨,坚决地摇头。她转过头去,准备起身走向午木。
  熙雨瞪着小望,刚刚的一缕柔情转成了杀机。她是这涟殇之界的神,可从来就没有赢过这丑陋的小望!熙雨凝聚着最后一点法力,提掌向小望的背心按去!
  虽然熙雨重伤之下速度变慢,可小望背向熙雨,毫无防备。只听得一声闷哼,小望和午木重重倒在地上。却是午木冲上前来,全身护住了小望,挡住了熙雨的攻击。
  小望被午木压倒,又爬了起来,只见午木嘴边一丝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小望悲声叫道:“主!”眼泪汹涌而下。
  午木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小望轻轻擦掉午木嘴边的血迹,泪流满面。她抱住午木,呜咽道:“你都是为了我……”
  “傻瓜!是我没本事。”午木抚摩着小望的头发,笑着说,“除了我的性命,我无法给你更多了。可我不还活着吗?我们走吧!”
  小望泪光盈盈,搀扶起午木,看也不再看一眼躺在一边的熙雨,对午木柔声说:“走吧。”
  “你们这些傻子!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出路!”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熙雨又妒又恨,勉强支起身子,嘶哑着嗓子叫骂道,“那最后的守护神是混沌!我们所有神界,都只是那混沌的一角。你们一旦进入,便在混沌之中,可你们却永远无法找到混沌!你们永远无法胜利!”
  小望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着熙雨悲伤地笑了:“也许我应该感激你。虽然我没有得到你的美貌,可你将你身体里最美好的部分,都给了我。”
  午木和小望互相支撑着,慢慢地向神座走去。小望知道,这涟殇之界的出口,就在那神座之下。
  午木和小望用尽全身气力,使劲将神座推开了。一个黑洞呈现在小望和午木面前。那黑洞似有无穷引力,周围的水面迅速向里倾泄,而悬浮的水滴也被拉扯得如同丝线一般吸入。
  午木紧紧牵着小望的手,向黑洞走了过去。
  “疯子!都是疯子!”熙雨颓然倒在地上,喃喃骂道。
  午木和小望已经消失了。黑洞巨大的吸力,在吸入无数性灵的魂魄后,终于将一旁的神座吸引拉扯着,归到了原位。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2-20
下部 心魔 第一章幻梦永生
 
  神殿看上去并不宏大,整体为圆形,看上去竟似利用善无峰的山尖镂空雕琢而成,看不出任何堆砌之痕,就像善无峰上的一颗珍珠。没有窗,也没有门,只有一个不大的圆洞。更没有任何生命把守的迹象。
  当午木他们来到神殿前,料峭寒风中,余辉惨淡,一片寂寥。
  早知如此,若大家不互相厮杀,一起冲到这里来问个明白,也可以吧?午木想。可一转念,他便知道这种设想的不可能。
  谁会挑战传下来的规矩呢?大家都按照惯性、按照惰性,在既定的规则里生存。如果不是迦南离的意外,自己不是也从未想过要到这里来吗!
  午木矮身刚准备钻进圆洞,库拔突然说:“主,让我先来!”
  午木没有感谢库拔的好意,反而不快地正色说道:“这里没有主,也没有魔叹。这里只有午木,库拔。”
  “我……我……”库拔窘迫地抓着脑袋,张口结舌。
  午木仍然第一个钻进了圆洞。库拔紧随其后钻了进来。
  进入神殿内部,这才感觉到这座建筑的奇妙。
  从外面看,全是灰黑色岩石的建筑,以为里面肯定漆黑一片。进来后才发现,在圆形穹隆之上,开有巨大的天窗,天光透过这里,漫洒全殿。极端的静默中,只听到寒风呼啸着擦过墙壁。这种庄严肃穆的氛围,让大家有点透不过气来,顿生敬畏渺小之感。
  午木最先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不禁暗暗嘲笑起自己:见到了神殿,便生出如此敬重,恨不得腿软软地跪倒乞求,又何谈与神对话!
  午木故意大声讥笑道:“这神殿也不过如此。神力原来也就结出这样的果实!”
  话音未落,便听见回音轰隆隆响了起来:“果实……果实……果实……”
  午木和大家一样,都被这回音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殿内安静下来,午木这回学乖了,习惯地向圣灵拿主意,凑近散言的耳朵轻声问道:“接下去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了。我们圣灵所知道的,也就到此为止了。”散言说。
  “等吧。”小望说。
  除了等,也再无妙法。午木一行静静伫立。
  时间按照固有的频率,分分秒秒地流逝。世界被这个圆球型的神殿,分成了两个部分。神殿内,时间失去了意义。神殿之外,12天的生命又在争分夺秒地开始新的轮回。
  不知过了多久,毫无防备中,黑暗突袭了神殿,然而似乎是种有生命的黑暗,粘稠的,阴森的,就像某种胶状的液体,潮水一般刚一涌入,便放纵开来,肆意地将神殿灌得满满当当。
  黑暗中,小望紧紧地依偎在午木怀里,午木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抱着她。而散言、阕寒和库拔,他们各自暗运灵力采光,发现无济于事之后,也围绕在午木周围,不分彼此地互相依偎着。只听见大家的呼吸似乎分外粗重,已分不清是谁在给予谁勇气与温暖。
  这黑暗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是过了片刻,突然一道强光,照亮了整个神殿。这光极其耀眼,又是在如此黑暗的背景之下突然闪耀,午木一行都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即便如此,仍觉得眼前光芒闪烁,绚烂之至。
  “欢迎你们来到幻梦之界。”光芒之中,只听得有个声音徐徐说道。
  这声音柔和庄严,仅听其音,便让午木一行的心中充满欢悦喜乐宁静之情。
  强光渐渐弱下去,午木一行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他们这才发现,就在闭着眼睛的这段时间,他们不觉中已离开了神殿,置身于一个银白色的世界。
  天是银白色,地是银白色。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天地之分,只是一片没有远近、没有方向的银白。脚下软硬适度,说不清是踩在何种物体之上,既没有土地的质感,也并非凌于半空里的虚浮。
  四下里一片空茫,却见无数巴掌大小、五彩缤纷的水晶样薄片,在空中漂浮着,缓慢升降移动。不知何处而来耀目的光,照在薄片之上,又一一反射开来,光华灿烂,熠熠生辉。
  “欢迎你们,彼界的胜利者。”那谦和的声音又在午木一行的正前方响起。随着这个声音,有个身影从耀眼的光芒之中走出,渐渐地,样子清晰起来。
  午木一行不看则罢,一看,却忍不住面面相觑:欢迎他们的,竟是一头召唤兽!
  较之一般的召唤兽,它的身形大了一倍有余,身高两米有余。而那银白色的长毛,也在光芒照耀之下丝丝缕缕纤毫毕现,显得华贵不凡。但这一切,显然也无改于它是头召唤兽的事实。
  “你便是神?”午木反问。
  “没错。我是蛮幻。此界之守护神。”蛮幻站在午木面前,悠然一笑,“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吧。每位初来此界,都有不少问题。”
  蛮幻如此一说,午木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可眼前的一切,实在太令他惊异,沉吟片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召唤兽吧?”
  “是的。”蛮幻泰然自若地回答。
  “你肯定想知道:为什么主来到的新世界,这个幻梦之界,却是由彼界里为主服务、被主奴役的召唤兽掌管?”见午木欲言又止,蛮幻甚至主动替他提出了问题。
  午木有点不好意思,但仍是坦然承认,“当然,我能够接受生命平等的概念。召唤兽当然也是生命,但从心底,我仍不能接受被掌控的现实,无论是兽,还是神。”
  蛮幻点头:“你很坦白。比以前的那些主要好得多。我很愿意为你详细说明。刚才我已说过,这是幻梦之界。幻梦之界的守护神,自然需要强大的、善于营造梦幻的能力。可惜,来到这里的主以及性灵,法术虽然是万里挑一,可作为主这种生命本身,却是缺乏梦想的生命。要主作为这里的守护神,自然不合适。性灵么,是懂得梦想的。可惜性灵是缺乏自我的生命,她们以主的梦想为自己的最美梦想,营造幻梦的能力也就极差。至于魔叹,因为主从未将他们也视为平等的生命,所以魔叹似乎还从未进入过幻梦之界。”说到这里,蛮幻看了库拔一眼,微微一笑,补充道:“顺便说一句,你们一行,是同时进入此界数量最多的一批。”
  蛮幻慢条斯理地说完这番话,午木一行的脸色都起了不同的变化,午木尴尬不已,库拔脸色发青,双拳紧握,阕寒遥望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散言却脸色苍白。
  只有小望,对蛮幻的话颇为赞赏。
  其实小望一直眼珠乱转地察看周围,只听见了蛮幻说的那句“以主的梦想为自己的最美梦想”。这不就是说的自己么!小望甜蜜地看了午木一眼,暗想。在遇到午木之前,她以为自己是不配有梦想的。是午木把梦想带给了自己,因此,他能够实现梦想,当然也就是自己最美好的梦想啦!
  “所以,我们召唤兽能成为幻梦之界的守护神,也不奇怪吧!”蛮幻总结道,“没有瞳仁的召唤兽不会为外界迷惑,只将情感倾注于内心,用想象力来酿就无数幻梦。你们看,由无数召唤兽组成的这个银白世界,不是比你们阴郁陈腐的彼界,要干净许多,美丽许多吗?”
  在蛮幻的提醒下,午木仔细打量,这才发现刚才认为的那些银白色光芒,竟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召唤兽!
  难道这便是自己所寻求的问题答案?午木愣住了,对蛮幻的问题,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说我们是来此界数量最大的一批,那么,来到这里的主,是没有数量限制的么?”一旁的阕寒突然发问。
  蛮幻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阕寒,喃喃自语地说道:“今天可真奇怪。还从未有过性灵和我说话呢!”
  “那只是她们不想说而已。”阕寒冷冷接口。
  蛮幻好脾气地笑了:“我今天是很幸运。关于你的问题,来到这里,当然没有数量的限制。不过,不知何时起,可能是有的主不想让其他的主分享幻梦的快乐,便定出只有所谓胜利者才能到此的规矩。当然了,从我们召唤兽而言,为这些脑子极其僵硬的主来营造幻梦,也是件相当辛苦的事。所以呢,以讹传讹,直至现在。这也充分证明主是一种没有梦想的生命。怎么就没一位主破坏过那所谓的规矩呢?其实,即使主们都来了,也是可以的。”
  午木和阕寒对视一眼,大家的脸猛然变得惨白。决战那惨烈的一幕,倏忽浮现眼前。而那些,竟全是无谓的牺牲!
  午木心痛欲裂,悲怒至极,竟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绝望得如同困兽的呜咽,久久回响着。
  而阕寒的悲痛,越发增添了深切的自责!
  迦南离的悲剧,全是因我的沉默而起!阕寒想,如果我早日让他了解我,了解我的悲伤与恐惧,哪怕仅仅是清楚我所受到的诅咒,一切也不会是这样!如果……可世间,永不会再有这如果!
  “你们再没有问题了吧?我已经解释得够多了。以前的主,知道我是守护神,便迫不及待地跪伏在地,每一位都乞求我赐予他们更多。倒还从没有过你们这般好奇的。”蛮幻笑着说,“现在,请进入你们的幻梦结界吧!”
  蛮幻的前爪轻轻扬起,幻梦结界,一个水晶样的薄片,在空中悬浮着,缓缓向午木他们飘来。只是空中的那些幻梦结界色彩艳丽,而这一个却通体剔透,晶亮如冰。随着飘动,它越来越大,来到午木前停下时,已恍若一道椭圆的光华之门,闪着柔光。
  “进去吧。这是我亲自制作的最为完美的幻梦结界。愿你们幸福!”蛮幻笑容满面地说。
  散言听了蛮幻的话,便举步准备跨进那道光芒中。午木一把扯住了她,却向蛮幻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进入属于你们的幻梦结界啊!”
  “进这里干嘛?这里有什么?”
  蛮幻乐了:“这里有什么?这里有你们所想要的一切!你别看它只是小小的结界,可它本身已一个完美的世界。只要你们能想到的,这里便会立即出现。甚至你们没有想到的美好,我也提前设计好了。在这里,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在这里,你们幸福快乐,永生不灭,是这个世界里真正的主!”
  随着蛮幻的描述,午木犹如被催眠一般,眼前不停浮现出理想中的世界。
  “哥哥……我的哥哥,也会在里面吗?”听到最后,午木怔怔地问道。
  蛮幻得意地笑了:“当然!你想要几个哥哥都行!”
  “我只有一个哥哥……”午木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心底一阵绞痛,突然清醒过来,“几个哥哥都行?你说的,是真实的世界吗?”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你进入幻梦结界,自然就会认为一切是真的。比真的还要真。”蛮幻轻松地笑道。
  午木猛然彻底醒悟了。幻梦之界!幻梦之界原来便是如此一个栩栩如生的梦而已!
  散言碧蓝的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她高兴地说:“午木,我们进去试试吧!”
  “对!试一试吧!只要一试,就绝对舍不得离开啦!”蛮幻笑道。看神情,他对自己所营造的这个幻梦结界,颇为自得。
  午木一声不吭地注视着面前的幻梦结界,仿佛没有听到散言的话,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脸上表情冷峻,阕寒无意中看了他一眼,心中竟一阵狂跳:他这种表情,实在和迦南离说不出的相似!
  想到迦南离,阕寒的心情变幻不定。
  能和迦南离再次相见,无论是在何处,哪怕仅是想到有这种可能,都足以让她怦然心动。可是,蛮幻的话说得太多。什么“想要几个哥哥都行”,这样的话,也令她产生一种异样之感。但究竟异样在何处,她一时间却也不能分辨清楚。
  小望却神色如常,依偎在午木身边,她清脆地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库拔开口了。库拔背着两手,昂着头,两眼看天,冷哼了一声,说:“我有幸作为第一位魔叹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白日做梦才来的。”
  库拔的一句话,惊醒了阕寒。
  没错。阕寒所觉察到的异样,便是这点:这种美好,仅是自觉地闭上眼睛所做的一场梦而已!哪怕是真的能在这里与梦想中的迦南离厮守,可在现实中和那些被欺骗的主一样无辜死去的迦南离,依然沉睡于寂灭海深深的海底。
  难道,鲜血被海水冲刷干净,死亡便变得毫无意义了么?!
  “午木,你说吧!你想怎样?你要进去,我们就此分手。”库拔粗着嗓门说道。
  “我当然不会进去。”午木仰起脸,冲库拔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库拔看着午木,咧着嘴笑了起来。
  蛮幻愣住了,他那从不屑于看彼界的眼睛,竟眨了眨,没有瞳仁的眼珠,定定直视着午木。
  散言瞟了一眼库拔,满心不快,心中很是讨厌这个死乞白赖地跟着队伍的库拔。能够有这么一个各自得偿所愿的地方,多么难得啊!自己从此便真的能与午木相守了呢!
  想到这里,散言忍不住劝午木道:“你再好好想想。别急着决定。”
  “我正是仔细地想了又想,才决定的。”午木转头对蛮幻说,“很遗憾,美梦的确很好,可我还不想从此躺在美梦里不起来。我想要找的,是一个能放心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能做几个美梦的真实世界。”
  “你要找的,我没有。进入幻梦之界,大家都只能如此。”蛮幻颇有些不快。
  “这里没有,或许别的世界还有呢?你说这里是幻梦之界,请问,还有些别的什么世界?”
  “没有别的世界了。”蛮幻很不高兴地一口否定。
  “世界便为你所创?”
  “是的。”
  “那你能解释一下原因:为什么只给主12天的生命呢?”午木追问。
  “这……”蛮幻张口结舌,犹豫了一下,不无尴尬地改口,“这幻梦之界是由我创造。我是守护神!”
  “神闭上了眼睛,我们自然不会再轻信于神。既然你不是创造彼界的神,不能给我需要的答案,我必须离开这里。”
  蛮幻一愣,不无恼怒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在这幻梦之界,还从未有生命,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午木挑了挑眉毛,淡淡笑道:“以前我不管。刚刚我说了。”
  “这不能由你决定。”
  “我想去哪里,当然是由我决定。”
  蛮幻笑了。光芒在他银白色的毛发上闪烁,泛着绝美的光泽。他问道:“那你想去哪里呢?”
  想去哪里?午木想了想。“去哪里先可以不管。既然这里找不到我问题的答案,首先,我得离开这里。”
  “那好吧。你走吧!”蛮幻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在那样的幻梦光芒里,你会迷失自己。我念在刚才的对话,在你无法承受之时,你呼唤我,我会救你一次。记住:仅有一次!”
  和来时一样突然,说完这句话,蛮幻便消失了。午木面前的那个晶莹剔透的幻梦结界也不知所踪。
  午木一行背靠着背,围成了一个圆圈,警惕地看着四周。
  骤然刮起了大风。定睛细看,却见适才那些互相依偎着的召唤兽们开始了奔跑。它们奔跑迅速,也和午木们一样,围成一个圈子,首尾相连,只能看见银光闪闪,不停变幻。若不是刚才便确认了它们是召唤兽,现在恐怕只会认为是一团翻滚的银光。这突兀的大风,大约就是因它们的跑动而起。
  在风中,那些漂浮着的五彩幻梦结界急速移动,摇摆不定,甚至互相碰撞,发出叮呤呤的细碎响声。突然,一个结界冲着午木的脸直飞过来。
  午木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伸手一拨。手指刚触到那片光芒,午木便觉得眼前一花,大风忽然停止。他定睛再看时,发现眼前是全然陌生的所在:这里是一片平坦空茫的灰白。灰白的地面,灰白的天空。
  午木更是心惊。扭头四顾,发现小望他们都还在身边,心里这才略微镇定下来。
  “这是哪里?我们怎么到这儿来啦?”小望很是奇怪,轻声问午木。
  午木偏着头挨着小望的脑袋,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他心想,看样子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他俩正悄悄嘀咕着,从身后猛然响起一声嘶哑的巨吼:“你们是谁?胆敢闯入我的世界!”
  午木他们回头一看,都吓了一跳。身后一名高大魁岸的主,对他们怒气冲天地大喊。他表情煞是凶狠狂暴,本来颇为端正的五官,被扭曲得十分狰狞。
  午木正准备回答,想询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主却二话不说,拔出长剑,摆开了施展法术的架势。
  阕寒和库拔迅速挡在了午木身前,随时准备向对手反攻。
  可那主又是念叨咒语又是变换手势地折腾了好一阵,却未见有什么法力使出来。午木定眼一看那出鞘的长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那长剑黑糊糊的,竟已锈迹斑斑,连剑刃都分辨不出了。
  “且慢动手!”午木忍住笑,从阕寒和库拔中间挤到那主的面前,“贸然闯入是我们不对。我们不是来挑战的!”
  那主闻言马上停下了动作。这时他自己已经累得开始喘粗气了,向后一跳,那柄锈剑在空中划道弧线,收在胸前,口中却还气喘吁吁地说:“好吧!也很少有在我剑下走过两招的。既然你们道歉了,我就收留你们啦。”
  小望看得滑稽,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收留我们?你能告诉我们,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吗?”
  听了这个问题,对方显出一副倨傲神情,勉强回答道:“我是谁?我当然就是这里的神!这里,就是我创造的世界。你们可以叫我天神。”
  天神?午木暗自吐着舌头。这位自称为天神的主,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横蛮粗暴。若他果真是天神,倒也别开了天神之一派雄风。
  “天神啊,我有个问题,还想请天神赐教。”午木一本正经地说。
  午木的态度天神显然颇为受用。天神把长剑往下一杵,脸色也和缓了许多,拖着嗓门应道:“你,说吧。”
  “我们想离开幻梦之界,请问该怎么走才好呢?”
  “什么幻梦之界!”天神斥道,“我刚才说了,这里,是我创造的世界!你们可以称它为天界!看,这里是平原。平坦吧?在平原的那头,就是森林。那离这里很远了。我的宫殿就在森林后面的山峰上。我带你们看看我的宫殿吧。虽然很远,不过我是天神,我走起来很快,你们跟上啊……看,到了。你们看,雄伟吧!这么气势恢弘的宫殿,你们从没见过吧?不过,既然收留了你们,我就把它送给你们好啦。我会很快建一座更壮观的……”
  天神喋喋不休地说着。在他的嘴里,大家俨然已跟着他,踏过了万水千山,各色景观纷至沓来。
  实际上,大家都看得目瞪口呆。因为这位天神脚下基本上是以原地踏步的步伐,双脚交替地缓缓动着。他手里东点西指,表情也随着口里说的,忽而严肃,忽而微笑。但是,按照他指的方向看去,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在午木一行眼里,从始至终也只是那灰白的一片,没有任何变换,甚至还不如幻梦之界。那里的银白色中还暗涌波澜,这片灰白,却始终僵硬呆板,毫无生气。
  起初大家暗笑着,看着这自命的天神表演着独角戏。到了后来,看到天神的极度投入与痴迷,大家却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就是他的幻梦!”阕寒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大家都不由得不寒而栗。
  谁也不比谁高明。如果刚才进入了蛮幻的幻梦结界,只怕喋喋不休地唱独角戏的,就变成了自己了。
  散言更是心惊胆战,暗悔不迭。
  天神一直说着,参观完宫殿,又要带大家去山峰上俯瞰天界全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午木实在耐不住性子,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天神的话:“天神,我们完全无心打扰天界。其实我们也不准备占用天神的宫殿,只想想请教:如何才能离开这天界?”
  天神的话骤然停住了。天神飞快转身,瞪着大眼,冲着紧跟在他身后的午木,猛地大吼道:“什么离开天界?这么和谐美好的世界,这么威武雄壮的宫殿,我这么好的天神——谁?是谁要离开这天界?”
  午木急了,他冲着这位邋遢的天神大声说:“我们不想留在这里!请告诉我们怎么离开!”
  天神大为震怒。他突然恶狠狠地一拳向午木打来。
  午木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
  小望一声惊呼。
  可午木一愣之下,却嘿嘿笑了起来。
  这一拳暴露出天神的实力,那力气如同幼童,小得可怜!
  午木也反手一拳打在了天神身上。天神噔噔噔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从没与谁争斗过的午木,还是第一次动手。他几乎是开玩笑地打出这一拳,没想到竟真的伤到了对方。见天神跌得狼狈,他连忙上前两步,扶起天神,口中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想知道如何出去!”
  天神气哼哼地甩开了午木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中仍不服输地嘟囔道:“谁怕你!这只是我自己没留神摔倒了……”
  阕寒听得不耐烦了。她冷哼一声:“快告诉我们怎么走出这里!”
  “别做梦了!你们还想走出这里……”
  天神话音未落,阕寒就一掌劈了过去。她这一掌可不比午木的一拳。只见那天神一声不吭地向后跌倒,竟就此一命呜呼!
  午木大吃一惊。只见眼前灰白色的天与地都开始旋转。渐渐地,变成一个漩涡。当漩涡停歇下来时,从他们身后突然传来“啊呀”的一声。大家飞快转身,只见一位主携着性灵,走了过来。
  “好不容易赢了,到这里来了,怎么还要打打杀杀呢!”那位主慢慢走近前来,口里还唧唧咕咕地嘟囔着。
  此话最合午木的心意。午木连忙迎上前去,笑眯眯地鞠躬赔礼:“对不起。是我们太卤莽了。我们初来幻梦之界,很多规矩不太清楚……”
  “幻梦之界?”那位主做认真思考状,“那是什么地方?”
  “这……”午木一时张口结舌,“请问你是谁,这里又是何处呢?”
  “我和你一样啊。我也是主。我叫路乱。”路乱看来思维倒很正常,态度也相当温和谦恭。他打量着午木一行,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散言身上,看了又看,又冲散言点头微笑。
  “那这里便是你创造的世界吧?”午木再次问道。
  “你们是从彼界来的吗?”路乱却奇怪地反问。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却更奇怪地说:“那你们看清楚:这不就是彼界吗?你看这寂灭海,看那远处的善无峰……”
  午木已经学会不再惊讶了。和适才那位天神指点的世界一样,这里依然是灰白空荡的一片。只是在路乱的眼里,才变得五彩斑斓起来。或者说,那生动存在着的彼界风景,仅仅摇曳在路乱的眼里。
  “对不起,打扰了。我们想离开这里。”午木简短地说。
  “你们要走?”路乱有点奇怪,“那,就走吧。把这位性灵留下就好了。”
  路乱一指散言。
  散言十分讶异:“我?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你不跟随我,又去哪里?难道还要回魔生林守着吗?”路乱说,耐心解释,“你别以为我是普通的主。我是这彼界灵力最强的,是惟一的胜利者,我已获得永生。这里,我就是一切的主宰……”
  散言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偷眼看了看午木。
  午木也被路乱这番奇妙的解释给惊呆了。见散言看着自己,午木便笑嘻嘻地打趣:“你说吧,你要留在这儿吗?”
  散言红晕满面地直摇头。
  “这,我们也没办法了。”
  路乱却毫不在意,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主是不会强迫性灵的。随便你们哪位性灵,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我的宫殿很大……”
  难道这便是各自主的幻梦吗?午木暗叹一口气,懒得再听这位主的絮叨了。
  “请问,我们如何离开这里?”午木一字一句地问道。
  “离开?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有谁离开过的。”
  午木张口结舌。
  “我知道如何离开。”阕寒冷冷说道。她的眼中杀机陡现。
  午木一惊,迅速转过身去,挡在路乱的身前:“不要!”
  “你还想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阕寒急道。
  “我想,我们所做的是为了让大家能更好地活下去。他们也包括其中。”
  路乱却在一旁笑眯眯地冲阕寒点头:“啊!你也很美!你留下也不错!”
  阕寒恼怒地一扭头,瞪着午木,压低了声音说:“早知这样,还不如刚才进入那个幻梦结界!起码……”她想起迦南离,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都在为过去而伤心。所以,就更不能随便破坏他们选择的幸福。你说对吗?”午木轻声说。
  阕寒一愣,抬头直视午木。那张酷似迦南离的脸,和迦南离同样坚毅,却有着迦南离所没有的温和。终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望想了又想,说:“刚才我们不是从漩涡中进入这个幻梦结界的么?如果我们自己造出漩涡,不知道可不可以离开这里?”
  库拔听小望这么一说,高兴得一拍脑袋,笑了起来:“这个主意不错!”
  以魔叹之王和邪灵的法力,制造出漩涡,是轻而易举的事。果然,当漩涡急速到一定程度时,天地似乎都被吸入其中,自动旋转起来。
  当漩涡停止后,午木一行发现,他们如愿离开了刚才的幻梦结界。
  可糟糕的是,他们并没有离开幻梦之界,而是进入了另一位主的幻梦结界。
  如此经过了数百个幻梦结界,午木一行只是在穿行,却始终没有找到出路。
  在不同的结界里,不同的主在不同的幻梦里生活。但说到底,那些幻梦大同小异,不过是以主为轴心的一个虚幻世界而已。
  尽管库拔、阕寒的法术了得,每次最后都能制造出漩涡来离开,可是,这不停歇的法力消耗,却也拖垮了他们。到了最后,只有加上散言的力量,才能制造出足够强大的漩涡离开了。
  又走进了一个幻梦结界,午木一行和这结界里的主纠缠许久,那主终于放弃了把午木一行收为手下的念头。午木一行总算能单独站到了一边。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小望说。
  “早就应该一个个杀光!”阕寒又说出了最初的打算。
  “绝对不行!”午木坚决反对,“那要葬送多少无辜性命!况且,我们看到过,那幻梦结界数不胜数,它们还会不停增加,我们怎么可能杀得光?!”
  话虽如此,午木也是心烦意乱。他否决了阕寒的办法,可到底该如何才能摆脱困境,他也束手无策。
  可能我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如果换了法术高强的哥哥,他肯定能有办法。午木怀念着迦南离,越发悲伤自责起来。
  一旁的散言垂头沉默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们还是找蛮幻吧。其实我想,我们如果置身结界中,不也和在彼界时一样吗?尽管还是幻梦,可也比现在开心吧!”
  “蛮幻?!”午木想不到散言竟说出这样的话。
  没等午木的话接着说下去,蛮幻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怎么样?吃了苦头,想清楚了吧?”蛮幻的声音洪亮地回荡着。
  午木吃了一惊,扭头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蛮幻的身影。
  那主听到蛮幻的声音,却迅速跪倒在地,不停向上空叩拜着,叫了起来:“神!万能的神!我感谢您赐予我的永生。还请赐我更多的财富吧!”
  午木也向上空看着,可还是没有发现蛮幻的身影。
  蛮幻呵呵笑了起来,应允道:“神会赐予你一切的。”
  主连连叩首,口中念念有词地感谢着。
  蛮幻紧接着又对午木说:“你现在想进入自己的结界了吧?”
  “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在你身边。”
  午木四处张望。看了许久,他才觉得这灰白色的世界出现了某些细微的变化。是整个天地都隐约起了变化。原来黯淡的灰白色,总体都变得亮了一些,而某些地方却又灰暗了下去。
  但除了这个之外,午木眼睛都看得累了,还是没发现蛮幻的藏身之处。午木眯起了眼,这时,他突然跳了起来:将天地合为一体来看,隐约便是蛮幻的脸!
  午木回想刚进幻梦之界时,那些漂浮的薄片,再看看这跪在地上乞求的路乱,午木略略一想,不禁又惊又怒:“你高高在上,而他们进入这里后的种种表现,只是你的玩具!”
  “别这样说。”蛮幻矢口否认,“我只是照料这些幻梦而已。我在旁边看着,也是为了能制作出更美好的幻梦……”
  “不用再说了!”午木愤怒地打断了蛮幻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你听错了。我并不是向你乞求幻梦。现在,我可以更明白地告诉你,我哪怕永远在这些幻梦中穿梭,也不会走进你给我安排的圈套!”
  “哼!你们到时别怪我没说清楚!”蛮幻怒道,“这里无数的结界彼此相连,它们的实体也不停变幻。你们永远也不可能走出!等你们体内彼界残留的热度彻底消散时,你们就失去了在结界里穿梭的能力,那时就是你们死期!”
  蛮幻再次消失了。
  主从地上爬起来,又恢复了神气与威严。午木看着这沉溺在幻觉中的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才那蛮幻说我们怎样才会死?”小望轻声问午木。
  小望的问题,触动了午木。仔细回忆分析蛮幻最后的恐吓,午木眼睛一亮:“刚才那蛮幻说什么‘热度’,说我们是因为有彼界的热度才能在结界里穿梭。这热度,恐怕就是结界致命的弱点!”
  大家听了午木分析得不无道理,都精神一震。可再一细想,又都纷纷摇头。
  即使热度是结界的致命弱点,可除了火系法术,其他的任何法术,都产生不了热量啊!
  一片死寂中,库拔突然开口了。“我想到一个方法,或许能离开这里。”
  “什么办法?”午木、散言、小望不约而同地问道。
  库拔低着头,没有继续说下去。阕寒心念电转,马上明白了库拔的心思。
  “不行!”阕寒冲库拔厉声喝道。
  库拔抬头看着阕寒,问:“那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阕寒摇头,却仍然坚决地再次否定:“绝对不行!我们可以再慢慢地另想办法。”
  “没多少时间了。我现在身体已经能够感觉到冷了。”库拔静静地说。
  他是魔叹,对气温的变化最敏感。他早就觉得温度越来越低,还以为是由于这里的自然变化。听了蛮幻的解释,他才算明白真正的原因。他能肯定,蛮幻的话不仅仅是恐吓。
  午木见阕寒脸色大变,不禁奇怪:“到底是什么办法?”
  “另想方法?你们有谁会火系法术吗?”库拔问。
  大家面面相觑。尽管午木曾被火系法术重创,可他除了记得那如沸油泼洒的痛苦,其他的,全然不知。
  库拔再次看着阕寒:“那就只能用我的方法了。”
  阕寒拼命摇头。午木追问:“到底是什么办法?”
  “我可以用属于魔叹的火系法术让大家离开结界。”库拔淡淡说道。
  “太棒了,库拔!”小望拍手赞道,“原来你魔叹之王,还会火系法术啊!你真是太厉害了!”
  “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阕寒艰难地开口,再次劝阻道。可话已至此,只有她最清楚,库拔所说的办法,在这短时间内,可能是惟一可行的。
  “再这样拖下去,大家都完了。虽然我也不见得会成功,可总得试试。”库拔平静地说。
  阕寒绝望地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见阕寒表现异常,午木和小望又惊又疑地看着库拔。
  库拔看着小望,目光温柔起来:“小望,我来这里,最初的确是因为你。因为我要亲眼看到你幸福。可是你要记住,现在我这么做,绝不是仅仅为了你。”
  小望目瞪口呆地看着库拔。她第一次听到库拔的表白,猛然间发现自己原来曾经拥有过那么多!可她从来都不知道,在他心里,还有埋藏着这样的情感。而且,他为什么会突然当众说出这番话来呢?
  关于库拔的感情,午木早已清楚。但听了库拔的话,也觉得有点不大对,急忙说道:“库拔,你到底有什么计划?要先和我们商量哦!”
  库拔一笑。他使劲拍了拍午木的肩头,沉声说:“答应我,一定要让她幸福!”
  说完,库拔急走几步,站定了。他粗壮的双臂高高上扬,只听得他怒喝一声,随即体内骨节噼啪作响,响声炒豆子般越来越频密,突然,轰隆一声,只见一股烈火熊熊燃起,腾地一下便包围住了库拔的身体!
  “库拔!”小望、午木同声惊叫。
  午木直冲到库拔身前,试图扑灭他身上的大火。
  “不要碰我!”库拔厉声阻止道,迅速向后退了两步,和午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火舌肆意吞吐,发出蓝色艳光,库拔昂首而立,在烈烈火焰中,神色平静,英气激扬!
  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小望的身子已摇摇欲坠,却仍坚持着,一步,又一步,向库拔走去。可还没走到库拔跟前,她喃喃叫了一声“库拔”,就昏了过去。
  “小望——”火中的库拔叫道。他向小望走过来,火焰无情地在他身上翻滚,他刚刚走了两步,便颓然倒在了地上。
  火焰突然暴涨数尺,燃烧得更加猛烈!
  谁也不知道,魔叹那如叹息般渺茫的生命是因何存在。可谁都能够亲身感受到,在这燃烧中,真正的生命所散发出的光明与尊严!
  散言呆呆张着嘴,怔怔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阕寒,只有她提前知道库拔的行动。她始终紧闭着双眼,却还是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炽热,身子颤抖得就像风中的枯叶。
  火光中,身边灰白色的世界仿佛被融化的蜡烛,一点点变形,流淌,消逝。渐渐地,眼前天地悄然改变,重新出现幻梦之界那银白的光芒。那些仍然悬挂在空中的幻梦结界不再五彩缤纷,而是变得幽黑一片。这些结界整齐地排成两列。从它们之中,现出一条曲曲弯弯的路来。
  蛮幻便站在这条路的路口。那生命狂野的热,已彻底摧毁了这幻梦之界。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宁肯死去,也不愿舒服地永生?!
  可蛮幻还是尽力劝道:“留下来吧。不是我自夸,我还是想对你说:幻梦之界,是你所能找到的最美丽的世界。”
  但在那四处流淌的灼热中,蛮幻的这些话,显得是那么冰冷无力。
  “我也不知是否存在我理想中的世界。我只知道,一个美丽的世界,那里起码不会流淌朋友的鲜血。”午木抱着昏迷的小望,看也不看蛮幻,直直地向前走去。
  “我很遗憾。”蛮幻低声说,让开了。“只有这一条路。它是这幻梦之界的惟一出口。但它并不通往自由与幸福——它是涟殇之界的入口。”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六章生命是轻叹
 
  死亡的潮水,无情拍打生命的堤岸。
  寂灭海边的沙滩,是古往今来主们的决战之所。彼界的第12日,这里潮水猛涨。当第一个巨浪在黑色礁石上狠狠摔碎,飞扬的浪花在红色的天空下舞蹈着、闪烁着诡异的叹息,天地擂响战鼓,决战便由此时开始。
  现在,性灵们都远远环绕沙滩伫立。素衣飘舞,那些清冷的白、素雅的紫、淡微的蓝,种种颜色,犹如阴郁绝望中的轻轻一声喘息。
  她们在绝望中等待绝望。她们要集体迎接主的死亡,只有一个性灵能够例外,但是,那要等。
  主死后,她们将从主的身体里,剥离出幼主,最后与彻底死去的躯壳告别,于是她们成为圣灵,独自抚育新主。然后,新主长大,参与决战,她们才能默默返回森林,在孤寂里度过生命剩余的时光。这不断重复的日子,已成她们宿命的轮回。
  此时,沙滩上千千万万的主,无论高傲的还是阴沉的,强悍的还是温和的,热情的还是淡漠的,都站在各自的召唤兽上,屏息凝神,静等那浪涛扑上堤岸的瞬间。
  召唤兽也在等待。它们等待的,是主的死亡。当主死亡后,它们将踏过主的鲜血,重获自由,若无其事地回到善无峰,12天后,继续参加下一次的决战。
  没有召唤兽的午木,气定神闲的微笑着,远远站在外围,几乎和性灵们站在了一起。他的身边,就是小望,还有,散言嬷嬷。
  按照圣灵远古相传的规矩,散言嬷嬷现在该在返回魔生林的路上。可她破坏了圣灵的规矩,再次来到了寂灭海边。
  午木即将到来的死亡,像一根冰冷的线,紧紧将她的心缠绕着。
  她还清楚记得,第一天从海水里抱起午木的刹那感觉。午木揽住她的脖子,冰凉脸蛋贴在她的脖子上,呼吸一丝一丝萦绕在她的耳畔。
  可转眼已是离别。
  或许,从那时起,命运以非常的方式,就将他们连在了一起。而且,散言嬷嬷心里清楚,这还不是全部。
  当午木如同所有的主一样,从婴儿迅速成长为孩童、少年,直至成熟。随着时间的推移,散言嬷嬷越来越希望看到他的笑脸,希望听到她那些似是而非的怪话。为此,她甘愿化身为虫,陪午木前往魔生林。
  这种逐日蔓延的感情,令散言嬷嬷暗自心惊。哪怕当初与故主的相处,也无法与之相比。当日接受故主的迎接,只是因为她知道作为性灵,必将有这样一段经历。但故主沉迷于法术之中,一心只想夺取胜利,最后的失败虽然令散言嬷嬷心痛,却远远不及此刻想到午木即将死亡的心碎。
  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午木一直在四处寻找着迦南离的身影。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午木想。
  虽然知道胜利的机会是多么渺茫,可看着迦南离胸前法衣上那多出来的一片深蓝色月形法衣,他能明白,迦南离为了成功,已经付出多大的努力!迦南离或许能够赢得这一场胜利,但是他知道自己看不到了。作为主,他是彼界第一个享受一生的,现在生命就要到尽头了,知道这第12日早晚会来,现在这终结日来到,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迦南离还没出现,午木无法维持满不在乎的神情了,手心里开始冒汗。他将手悄悄在法衣上擦干了,不一会儿,却又湿了。
  散言嬷嬷和小望都看到了午木擦汗的动作。
  散言嬷嬷以为午木胆怯心慌了,不禁为午木感到一阵难过。
  小望则悄悄拉住午木的一只手,轻声说:“别急,我们肯定能见到他的。”
  第一个浪头终于扑上沙滩。
  几乎与此同时,空中突然旋起强劲气流,激起漫天沙尘。一条雪龙拍打着双翅,兀地飞临战场上空,那洁白的巨翼在战场中投放着处处暗影。迦南离与阕寒端坐于雪龙脊背之上。一股无形却逼戾的肃杀之气从空中向地面重重压下,直至笼罩全场。
  阕寒忽然一扬身自雪龙背上翩然跃下,身上的铠甲反射着艳光,绚丽璀璨。风一样掠动的身形划过之处,有如烟火在半空中绽放着凋落。
  所有的主都抬头呆呆注视着绝美的一幕,注视着寂灭海边这彼界的落幕,目眩神迷之下手中武器握得更紧,却忘记了争斗厮杀,忘记了决战已经开始。
  阕寒缓缓降落在沙地上,在性灵的圈子之外,孑然独立,身姿像高高站在召唤兽脊背上的主一样坚定。
  而雪龙背负着迦南离,兀自在上空盘旋不已,旋出一道道银白与深蓝交织的亮光。
  “收下我做你的寄生吧!收下我吧!”一声凄厉的哀号突然响起,划破这本不该出现在决战中的沉寂。
  那是澜苍。站在召唤兽上的澜苍,向着空中的迦南离发出绝望的恳求。
  他始终未能完成善邪双祭的要求,一心追求的永生,变成了决战之地的一个气泡。看到身边密密麻麻的主,只会火系法术的澜苍不由得心惊胆战,几乎无法在召唤兽背上站稳。对死亡深入骨髓的恐惧,全然占据他那曾经生长欲望的心。
  能够多活片刻也好啊!
  能够成为蔓蔓延延的往生花、能够成为主的利器之下的魔叹、能够作为寄生主而活下去,都是多么好的事情!
  他甚至完全忘记曾经嘲笑过的微生、忘记他在亘火镜中见过的那密室一幕、忘记有弟弟的迦南离,是不能够成为主体的。
  “你必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向死亡探路的!彼界的阴谋者,从来都是探路者!”迦南离冷冷说道。
  语调的冷凝也抑止不住胸中翻涌的怒涛。思及弟弟所经受的苦痛,迦南离恨不能将澜苍挫骨扬灰。感应到迦南离心意的雪龙,一拍翅膀,一低头掠向澜苍。
  只见寒光一闪,没等雪龙掠到澜苍身边,澜苍便委顿在地——澜苍身边的一位主极其厌恶澜苍这毫无骨气的哀求,挥剑一下便送了澜苍的性命。
  雪龙长啸一声,一昂头盘回半空。
  澜苍倒在地上。第一缕鲜血染红了地面。他的召唤兽低头嗅嗅主人,随即抬头飞快奔驰而去,一道白光匆忙划过海边,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白点,终于消失不见。
  鲜血撕裂死寂。仿佛大梦初醒,生死决战的帷幕,终于拉开。
  乘着雪龙的迦南离,很显然已成众矢之的。站在召唤兽上的主,似乎被无声的号令指引,不约而同地将攻击的目标锁定在空中的迦南离。狂风四起,无数兵刃的迷离冷光与各种法力凄绝的寒光交织,竞相辉映的色彩里是招招要命的厉害杀着,齐齐向迦南离招呼过去。
  一时间迦南离有片刻失神:生命被毁灭时,总有如此夺目的绚么?
  未待迦南离有所动作,雪龙已昂首长嘶一声,振翅直冲云霄,种种眩目复阴毒的杀着汇集而来的第一波攻击,借助着雪龙的神骏机敏被化解了。
  跨乘于雪龙之上的迦南离目光扫射全场,他看到,除了午木没有召唤兽,远远站在战场之外;还有一位没有召唤兽的主,微生,他却站在战场之内。
  迦南离注视着微生。只见他神色漠然,似乎并未看到自己,闭目而站,腰挺得笔直,竟似将生死已浑然置之度外。想到魔生林里的数日相聚,想到初会上被迫的谎言,迦南离心中一阵隐痛。
  迦南离扬起了手,开始反击。
  召唤兽上的主们急急闪避,没有主愿意在战斗的开始就直面锋芒。
  可是迦南离攻击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他在这场战斗中击出的第一招,杀死的第一个主,不是别的。
  他杀死的是午木。他杀死的是自己的弟弟午木。他杀死的是所有主中法力最弱的,与他同胞剥离的弟弟午木。
  迦南离决战前的横空出现,午木松了一口气。迦南离的神威凛凛,让午木心中渐渐荡起几许欢喜、几丝苦涩。他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施施然远远站着,把视线转移到周围的景物上。
  眼前是一幅挥墨如泼的图画。寂寥高远的天空,红光迷离惨淡。寂灭海咆哮着,腾起丈余高的浪头,将无穷气力砸到礁石上。身后,善无峰亿万年不变地孤单屹立,保持亘古不变的距离。
  彼界其实还是美好的,午木牵着小望的手,想。尽管它远远不那么如意。午木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迎接死亡。他早做好准备:固然难逃一死,也不要进入那个疯狂屠杀的圈子。就趁现在不参与决斗的时间里,一时半会大概不会有主与自己为难,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吧。
  驾着雪龙的迦南离就在此时蓦地俯冲过来。在雪龙背上,迦南离只轻轻一扬手,一道绚目的蓝光飞出。蓝光尽头,午木的身体受到一阵强有力的冲击,顿时像风筝般高高飞起。
  一身雪白的午木斜斜飞至半空,如一瓣瞬间凋零的往生花。
  时空声色再次在决斗场中停滞。
  小望最先只是感觉到午木松开了自己的手,扭头却看到飘上高空的午木,一时呆住了、散言嬷嬷呆住了、连战场中的主,也呆住了。
  召唤兽上的主们谁也不明白迦南离为什么首先杀掉法力低微至无的午木,那并不是个需要挂怀的对手。
  为什么迦南离要第一个杀掉午木呢?像风筝一样、在迦南离挥手间高高飞起、又翻身落下的午木也是不明白吧。
  是不忍赢弱的胞弟卷入血腥撕杀,被砍削爆裂成碎片,所以干脆先帮他了结?
  还是在迫于眉梢的生死决战之时,想到只有一位主、只有惟一一个主的生命可以在这第12日存活下去,心心念念的兄弟之情,是否到此刻反而激发出性情的弱点?
  散言嬷嬷和小望同时跃起,准备在半空中托住午木的身体。可午木下坠得沉重而迅速,只听腾地一声闷响,午木跌落在沙地上,直砸得地上沙尘四起。
  小望抢上前去,最先搂住午木,那身体还温暖,可已停止呼吸。看上去午木只是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嘴角甚至还依然噙着一贯的顽皮。
  众目睽睽之下,破坏圣灵规矩来到寂灭海边的散言嬷嬷无法再接近午木,她看看午木,又看看迦南离,满脸惊疑,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显然是极力抑制着悲伤和愤怒。
  这是主的战争。
  灵类,不得参与!
  而小望根本无心去看清是谁袭击的午木。她舍不得把一分一秒的时间浪费到这决绝之外,她的目光始终未从午木身上移开。
  几天来守侯着结界里重伤的午木,想到他总归会死,小望还常常泪如泉涌。当生与死的沉尘黑幕低垂隔绝于眼前,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她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摩着午木渐渐变凉的脸,目光也随着那指尖一遍一遍滑落。
  迦南离驾着雪龙又重新在上空盘旋。杀过弟弟的迦南离,神色漠然。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心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下一刻还会做什么。
  在如此急剧迫近的威胁面前,在如此脆弱、却是主们短短一生惟一追求的生之希望面前,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会成为可能。
  沙地上,极度惊讶之下稍作停顿的战斗,早已喧嚷着重又进行。
  而这,只是决战的开始。
  天幕沉沉,红光日盛。天空好象特别的近。那五座山峰俨然已钻入晴空,上半截都被云层遮盖得密密实实。天气并不炎热,但空中的光,有如坚硬粗糙的手掌,磨娑着世间一切。
  彼界在这第12日,凝滞了。偌大的光斑像一场倾盆大雨,兜头泼洒着。寂灭海变成了浓冽的深蓝色。它咆哮着,狂燥地将巨浪恶狠狠地摔在礁石上。主们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器皿中,空旷而压抑,焦躁不堪。
  许是因为对迦南离的攻击没有效果,许是慑于迦南离对午木使出的那轻轻一击中蕴蓄的杀机变幻,不知从哪位主开始,主们纷纷向身边距离最近的对手递出死亡之剑。杀戮转瞬席卷大地。
  雪龙声声长嘶,在空中往复盘旋,迦南离在云端上,不时地躲闪来自角落中的暗袭,他想出手攻击,但是左顾右盼,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向谁出手。
  起初的时辰,主的数目众多,不用寻找对手。谁在身边,谁就是最凶险的对手,稍许的仁慈,换来的可能就是杀身之祸。厮杀是绝望的、盲目的,遇到谁杀向谁,看到哪儿攻击哪里,躲避过左侧的袭击,却撞入了右侧的攻击。
  兵器和法术叠出层层杀气。战场是混乱的,又是有序的。战斗的开端便死去的,基本上都是法术不太强的主。
  然而,即便是法术不强的主,在这生命尽头,在行将被终结之时,也要把尚存的力量凝聚,作出彼界的最后一击!
  一位铠甲和法衣几乎都是紫红的主,他的法术明显比周围其他主高出许多。决战一开始,他的攻击势如破竹,接连杀掉身边十余位主。
  可当他攻击一位身着淡青色法衣的主时,青衣主面对着紫衣主的双掌,竟不躲不闪毫不退缩,反而迎面直扑过来,怒吼着:“快来杀了他!”一把死死抱住了紫衣主的身体。
  紫衣主的双掌按到青衣主身上,法力低微的青衣主在这一击之下,微哼一声即已毙命,可在死前,双臂已牢牢抱住对手。
  紫衣主大惊,可情急之间挣脱不开,死去的青衣主已成为沉重的包袱,随着他的挣扎而左右摇摆——青衣主存心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做了死镣铐,虽然死去,却仍双臂紧搂,牢牢缚在紫衣主身上!
  周边的主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三四位法术平平的主齐齐刀剑相加,那紫衣主哼也来不及哼一声,便一命呜呼。
  持刀劈来的主,见法术高超的紫衣主竟丧身在自己刀下,一时间竟不太敢相信,愣了一愣,忽然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站在召唤兽上,他刚笑了两声,随即嘎然而止——他的咽喉上,斜斜闪过一柄寒剑,却是另一位主趁他大笑分神之机,又夺去了他的性命!
  雪龙依旧在天空中盘旋,战场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场厮杀都尽收眼底。
  迦南离只觉得寒风飒飒,身体里的血,流动得慢下来,也冷下来,原本就冷漠的面庞,渐渐凝出寒霜。他几次想跃下雪龙,闯入这厮杀之中,却又在茫然中,任由雪龙躲闪着暗袭、漫无目的地在空中盘旋。
  迦南离被震撼了!
  地面上,沙尘腾腾,与天共接。
  没有朋友、没有同伴、没有希望,只有敌人和绝望,有合谋、有联手,但是没有信任。彼界已不能再认识这些年轻的脸,曾经多么熟悉的面孔,也不得不在告别中刀剑相向。
  在如此渺茫的生存机会面前,彼界的主,直至终点,都是自私的。
  自从来到彼界,主就被告知了结局。那结局高悬在彼界上空召唤着。他们只能向前,只有下一个胜利才是目的。主的心态,因此而膨胀,而扭曲。
  大结局现在启动了终点,勇敢、胆怯、自大、侥幸、渴望、无奈、崩溃、挣扎、愤怒、悲伤、得意……
  彼界的任何一种心态,现在都能在主们的脸上找到。
  勇敢的迦南离,第一次犹豫着,不知道该向谁出手!雪龙伴着他,一圈一圈地在战场上空盘旋。
  战程已经过半,场面不再像开始那样无序,仍然在继续战斗的主,深知能够存活到现在的,每一个都是劲敌。彼此都谨慎地接触着,防守越发小心翼翼,攻击越发凶猛决绝。
  法术高强的主与主的对抗,法力的较量更加可怖,心理的较量也在无形中展开,法力高强外露的,固然容易遭到围攻,法术表现平平,也极易引起怀疑,敌手可能会突然威力大涨,在对手稍许的懈怠中攻击得手。
  这个战场上,不是两军对垒,多少个主,就有多少支军队,没有同盟、没有朋友,主只能靠自己。靠运气、力量、智慧!
  这时,召唤兽奔跑的速度,也是赢得最后胜利的必须条件。
  刚才,数目众多的召唤兽挤在一起,根本无法肆意奔驰。现在经过第一轮血的洗礼,战场上已经腾出足够的空间。主的胜出,常常要凭借召唤兽的奔跑,既能在必要时迅速出击,电光火石地完成决战,又能在被动关头迅速甩开对手,酝酿反击。
  寂灭海边,战败的主伏尸沙滩,但是所有的躯体依旧凝固着力量、保持着不甘的姿态。向前的手臂、不肯合拢的双目、微张的嘴、闪动冷光的兵器、风中浮动的衣衫,生命的最后能量,凝聚着让彼界敬畏的哀伤。
  环绕战场肃然而立的性灵们,已被震撼为一片沉寂的森林。战场内一位主倒下去,森林里就会一声叹息悄然陨落。
  主的战场,哀伤与叹息汇聚着、旋转着,搅动着抑郁,弥漫成怨愤的沼泽。
  召唤兽背负着决斗的主,仍在疯狂奔驰。它们似乎永无疲倦,劲蹄践踏着不甘与挣扎,飞溅起淋漓的伤感。这伤感似乎更激起了它们的兴奋,它们奔跑得更加狂野。
  战斗继续着。一位赤色法衣的主显露出头角,在单打独斗接连杀败了十数名对手后,他的脸色几乎和法衣成了同一种颜色。
  必然地,所向披靡的赤衣主成了众矢之的。有三位杀到一起的主,不约而同地停止了难解难分的争斗,相互对望一眼,忽然一起转过身,共同尾追堵截着赤衣主。
  赤衣主驾驭的召唤兽却也了得,不仅神速地摆脱来自左右的劫杀,更行如鬼魅地在奔跑中接近了一对正在激战的主,赤衣主出双掌分而攻击双方,立时便取了两位主的性命!
  盔甲纷飞,兵刃纷飞,12日的渴望在破碎中纷飞!
  其他的主齐齐住手,绝望的目光凝聚成飞刀一样射向赤衣主,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驾驭着召唤兽,向赤衣主奔来!
  疯狂、奔命!
  疯狂、索命!
  广袤天际中,绝望的窒息之气越来越浓。剑戟横刺怒劈,寒光逼人。死亡的光芒在阴森地前进。
  赤衣主倾尽全力,召唤兽跑得有如一道光影,不断有对手在他的迅疾反击下丧生,可他此时的对手,有上百名之多,召唤兽奔跑再迅速,也只是闪避而已。
  众多召唤兽层层地逼近,赤衣主能奔跑的圈子越来越小,没有谁,能躲过这一劫!
  刀光剑影中,血雾弥漫。
  赤衣主怒喝一声,却发现再也无法逼退迎面的一击!利刃已经递到了胸前,只剩下最后一瞬,赤衣主忽然转头向沉寂的森林高声呼号:“原谅我吧,忘记我!”
  一道血花迎空飞洒,在红色的天空下,纷纷扬扬闪烁着光芒。
  就是这最后一瞬,赤衣主透过林丛的缝隙,找到了那双恋恋不舍的含泪之眼。
  沉寂的森林依然沉寂,一声哀绝的叹息后,赤衣主的性灵无声地倒下!
  ——当死亡来敲门的时候,彼界中存在多少种心态,此刻主的身上就会有多少种表现!
  这场拚杀,只看得迦南离无法呼吸,心胆俱裂!如果换了自己是赤衣主,又会如何?迦南离不敢再想,也不愿再看。这陷入绝境的无望,比死亡更令他心寒!
  迦南离紧紧闭上了眼,突然一声怒吼!法力宛如游龙,充盈全身。
  雪龙感应着迦南离心中所想,绕着沙滩,疾飞了一圈。与此同时,迦南离睁开眼,左掌缓缓平伸,右掌却缓缓仰起。突然,他双掌合力,向前一甩,使出了土系法术的终极必杀技:天地为绝。
  只见一道凛冽的寒光,随着雪龙的飞翔而旋转着。寒光过后,飞沙走石,场间一片模糊,根本无法视物。那些沙石飞起到数米,顿时被空中另一股强大的力道压住,以光的速度,向下疾射!
  世界停顿数秒。大地一片死寂。
  紧接着,响起召唤兽杂沓的蹄声。
  这些最接近神的生命,受到特殊的恩宠,不会因外力而死。如此强烈的冲击力,只是令它们短暂晕厥,窒息,片刻之后,它们便恢复知觉。失去主的控制,重新获得自由的它们扬蹄狂奔而去。
  沙滩上,呐喊喑哑了、厮杀凝结了,杀机委顿了光芒,铠甲兵器支离破碎,等待着圣灵们重新冶炼,收拾残局。
  鲜血淋漓的沙滩,和血色天空一样的惨烈而鲜艳。
  迦南离没有想到,雪龙的助力,会让这一击,爆发如此威力,奔走搏杀中,仅存的数十位主竟齐齐伏身地面,悉数丧命!
  迦南离一时难以置信地呆住了!如果没有雪龙呢,刚才会怎样?今天会怎样?
  掠阵的性灵们呆住了!惊愕中灵力瞬间外泄,风中飘舞的素衣突然被凝结得纹丝不动,看上去她们已成一片凝固的森林。
  沙滩上一片狼籍中,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一位主。他的法衣斑驳已经无从看清本色,面孔也模糊地分不清五官,看上去说不出的阴森。但是大家都认出来了,是赤衣主。
  赤衣主那顽强的求生信念,竟使他在那主的合围袭击中幸存下来,并借此躲过了迦南离的一击。
  只是,因为适才的绝望,因为流了太多的泪,他的性灵还远远在那一旁沙地上昏睡着。
  望了望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赤衣主跌跌撞撞走了两步,纵声长笑,那笑声嘶哑凄厉,刺耳至极。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他大喊着。
  雪龙应声在天空一声长嘶,赤衣主这才发现了还在半空中的迦南离。他一愣,怒道:“你畏畏缩缩躲在一边,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到地面上来,我们再来决斗!”
  迦南离看了阕寒一眼。阕寒在呆呆地望着他,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
  彼界没有跨在雪龙上的胜利者!迦南离不再看阕寒,他跳下来,站在赤衣主面前。
  看着对方铠甲裂开,翻卷着伤口,浑身鲜血淋漓,迦南离竟忘了攻击,而是怔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死亡者没有名字!我先赢了你再说吧!”赤衣主怒目圆睁,提起双手,作势欲击。
  迦南离闪身到一旁,准备避开他的第一次袭击。
  可那赤衣主的动作竟就此僵住了。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迦南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才轰然倒下,却是早就死了。
  这就是彼界的胜利么?这就是渴望了12日的胜利么?
  看着远处纷纷向沙滩内走来的性灵——不,主已经死去,她们现在已是准备迎接新主诞生的圣灵——迦南离只觉得一阵阵的茫然。他终于赢得胜利了,可没感到丝毫喜悦!
  迦南离直直地向着不远处的阕寒走去,心中空荡荡的。他只想再一次,紧紧抱住她。
  阕寒的身影忽动,向迦南离扑了过来。迦南离神思恍惚地冲她微笑着,张开双臂。
  “让开!”
  这是阕寒的声音吗,惶恐而凄厉?迦南离模糊地想,仍然下意识地闪了一闪,突然感到左肋一凉,一个顶端生出双叉的剑尖,出现在肋下。
  迦南离浑身肌肉一紧,顺势夹住了那柄剑,猛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凄艳诡异的脸。
  那是微生的脸,只是曾经俊美的脸已经斑驳。
  仅仅一瞬间,阕寒便已扑到迦南离背上。她来不及攻击微生,只是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护住了迦南离。
  此时,微生见迦南离夺走赤泉剑,遂弃剑变掌,掌心红艳如火,向阕寒迫来。
  阕寒护住迦南离,自己却来不及闪避。微生的双掌重重打在了阕寒身上。
  火系法术,是性灵的克星。一圈暗红的光芒迅即罩住阕寒全身。阕寒只觉得一阵灼热,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闷哼一声,滚烫的身子向后一仰,倒在迦南离怀里。
  迦南离大惊失色,一把搂住阕寒。阕寒艰难地仰着脸看向迦南离,一向倔强的面孔变得急切而深情,她挣扎着说:“你要小心!我没事……”
  话音未落,迦南离只觉得怀里越来越轻,阕寒的身体像烟雾般失去重量。一阵风吹过,她的身体竟悠然而起,转瞬消散无踪!
  “阕寒!”迦南离呆呆地叫道。看着空空的双手,他突然醒悟过来!他眼睛血红,一声悲吼,一纵身便迫近微生。
  要杀死已是强弩之末的微生,根本连一招也不需要,迦南离却向他一连发出了数十道厉蓝闪光,每一道都攻向那具已然鲜血淋漓的身体。
  微生只觉错愕,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脸庞,突然已近在咫尺,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就向后倒去,化为数十碎片倒下去,即使化作了碎片,犹自挟带着余存的力道飘扬飞舞。
  不复存在的微生已感觉不到疼痛,一点迷惘却仍兀自漂浮:为什么?为什么最亲近的他,竟用如此冰寒恨极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何他的脸上一片痛楚哀伤?
  “想和你……在一起……”那点迷惘无声地蠕动出微生的嘴唇,还有大睁的双眼。一个笑容还未成形,便在沙上凝固了。
  迦南离从前不明白微生,以后更不会明白。
  永远不会再有谁知道,微生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够寄生在迦南离体内,能够真正和他在一起,哪怕一秒。
  第11日夜晚,微生在峡谷中躺了一夜,第12日一早,他便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寂灭海边。
  不就是是死吗?!微生横下了一条心。可当他看到迦南离驾着雪龙出现时,他又爱又恨又不甘心,种种强烈的情感,翻涌而上。
  决战一开始,还没有遭遇攻击,他就主动倒在地上。即便如此,他被召唤兽乱蹄践踏,却也送掉了半条性命。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机会,他只想威胁迦南离,想寄生在他体内,哪怕一秒。可到了那时,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控制跌跌撞撞的脚步,一剑刺向了迦南离。
  至于阕寒,因为听了澜苍的话,她已成为微生心中惟一的敌人,阕寒是阻挡他与迦南离寄生的惟一障碍。杀死她,这是微生的梦想。
  迦南离神情恍惚,看向自己的双手,微生那抹曾经如此熟悉的笑容,在他心中一掠而过。
  为什么他总是笑?迦南离不明白,也无心去想。
  迦南离心中牵挂的,是阕寒。他心中惟一牵挂的,是阕寒。
  可这彼界,这劫后的沙滩直至那仙境般的小岛,偌大的空落的彼界中,阕寒又在何处?
  “阕寒!”迦南离哽咽地叫道。
  他的心,竟彻底的空了。
  寥廓的天空上,雪龙仍在盘旋。那倔强冷漠的阕寒,是在哪片云彩之上?
  许久,迦南离茫然寻觅的双眼,落到了守护着午木的散言嬷嬷和小望身上。他终于记起来,下面还有事要去做。他拖着步子,向她们走去。
  午木大半的身体被小望尽可能地揽在怀中,一言不发地呆望着。迦南离并仿佛没有看到散言嬷嬷怨毒的目光,径直走过去,低下身子,将手贴在午木的胸口。一线淡淡的蓝光在迦南离指尖漫开,汨汨渗入他的胸腔。
  很快,他感受到那颗年轻的心,重又缓慢而平稳地跳动起来。
  迦南离没有杀死午木。
  决战初始,傲视群雄的迦南离出人意料的一击,是他昨晚离开午木的时候决定的,这一击,凝聚了迦南离全部的智慧和经验。
  那样气势汹涌的一击,却未伤害到午木半分,只是在一瞬间封闭了午木全部的身体机能与运作。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血液也停止流动,看起来也就如死去一般无二。
  要不是迦南离苦心为毫无灵力的弟弟制造一场假死,即便午木远远站在一旁,又怎能逃脱那些已经战杀到疯狂的屠戮呢?可他更没有把握能够说服那倔强的午木也坐上雪龙!更何况,在异常酷烈的厮杀中,又有几分把握保证两人一起全身而退呢?
  午木的眼睛睁开了,虽然意识已经苏醒,可因血脉停滞太久,身体却暂时无法动弹。
  迦南离笑了。他的笑容涣散而迷惘。
  “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彼界现在属于我们。”
  可是,彼界现在还剩下什么呢?”午木静静地看着迦南离,他的目光在说。
  “我本来是计划好了,我要带你一起进入神殿。我们生来就是一个生命,我的胜利也是你的胜利。我要请求神让你和我一起获得新生。我以为胜利就可以带来幸福。”迦南离继续笑着,摸了摸午木的脸,轻声说:“可是,她走了。遇到我之前,她的彼界是孤独的,现在,我不能再让她孤零零地呆在另一个世界。”
  迦南离的话,午木听得清清楚楚。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迦南离,目光中满是恐惧与哀求。他使劲张合着嘴唇,仍然无法发出声音,血液才刚刚开始流动的身躯,无比冰凉无助。
  迦南离的脸,就在面前。迦南离和煦哀伤的笑容,仿佛晨光清冷地照在午木脸上。
  “以后我无法保护你了,你就代替我活下去吧。带着我的生命,永远微笑着!”
  迦南离直起身子。
  小望早已看出午木眼中的焦急,她不顾羞涩,警觉地拉住迦南离的法衣,叫道:“请你等等!他马上就醒了!”
  “请你让我弟弟幸福!”迦南离看着小望,微笑着轻声说。他向前跨一步,法衣随之轻轻一振,弹离了小望的手。
  迦南离再次使出了天地为绝。只是这次,他并未将掌上法力释出,而是向内郁结。左右两股力量在体内汇集,互相吞噬、碰撞、爆发。
  一丝鲜血从他嘴角渗出,迦南离唇边泛出一个涣散的微笑,轻轻启唇,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蠕动着终于未能飘落空气中,却发出一声轻叹,把它们永远地抹去。
  “哥哥——”
  午木终于大叫出声。他的身体还不能自如活动,无法从地上爬起,跑到迦南离身旁。他在地上拼命蠕动翻滚着,四肢使劲抓扒,努力向前爬着。他的脸上身上被磨破的皮肤渗出血来,与粘满了迦南离喷出鲜血的沙土和在一起。终于,他颤抖的身体和迦南离一动不动的身躯靠在了一起。
  迦南离已经唤不出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的名字,也已经听不到另一个至亲的人的呼唤了
  为了向阕寒证明自己,为了带给阕寒和弟弟幸福,他终于获得了胜利。可他无法享受胜利之果。阕寒消失的那一刹那,他才明白,没有了阕寒,胜利对他也失去了任何意义,反而成了最残酷的惩罚。
  “哥哥……”午木冲着他的耳朵轻声叫着,似乎怕惊动了他。他颤抖着手,试探着摸了摸迦南离的脸。迦南离一动不动,却是早已气绝。午木呜咽着,把迦南离紧紧抱在怀里,热泪夺眶而出。
  十二日清淡似水的兄弟之情,原是一把深埋于心的利刃。绵密的巨痛蔓延到全身,这比自己的死亡,更加无法忍受!
  午木自以为已经将心锤炼得足够坚韧,面对生命的残酷限制,他放弃法术,放弃对胜利的争取,甚至放弃与迦南离的相认,就是想让迦南离好好争取胜利,而自己则尽力去享受这一次的生命。他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看淡了一切。可是此刻,午木的泪水潸然而下,和迦南离面颊上的鲜血混在一起。
  “哥!”午木突然摇撼着迦南离的身体,嘶哑着嗓子,狂吼起来。
  生命比梦境还要匆促。午木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啊!要用什么办法,他才能叫醒这陷入永恒沉睡的哥哥啊?!
  小望和散言嬷嬷面面相觑,极度震惊之下,竟无法对刚才所发生一些作出反应。
  变化来得太过迅疾。她们为午木的复活而生的惊喜笑颜还未展开,立刻被迦南离的死,被午木的悲痛欲绝冲刷得一干二净。她们不知到底该为午木的复活而喜,还是为这瞬息而至的惨剧而悲。
  一团阴影盘旋着,从天空慢慢降至午木和迦南离身边。那是雪龙。它扬起雪白的双翼,把这对兄弟护在它宽大的羽翼之下,为他们在这黄沙碧血之上,紫红天空之下,搭一方纯白温厚的小小天地。
  突然,雪龙低垂的头扬起来,嘶声疾吼。那高亢的吼声随着寂灭海的波涛,远远传开。在雪龙的嘶吼声里,遥远的海面上,闪耀出一片夺目的苍紫色光芒,逐渐升腾,布满了天空,凝重而哀恸。
  那,是只属于精灵的苍紫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午木终于放开了迦南离,缓缓站了起来。四周一片死寂,性灵们无声无息地穿梭着,四处寻觅自己的主,更让死寂中弥漫着刻骨的悲凉。
  午木陌生地看着周围。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便是他所生存的世界。
  这不是。
  这不是!
  这,是个魔宙。青鸟无影无踪。身边尸身遍地。没有挣扎。没有惨呼。没有不甘。生命无所谓地消逝。一切是那么平淡。这是足令任何生命绝望的平淡。生命没有任何价值。只有海浪如疯如魔地怒卷。很快,这里的遍地尸身之中,将诞生出新的生命。然后,老旧的躯壳,将被海浪卷走。如此轮回,生生世世。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个世界,永远将是这样?!
  小望忽然轻呼一声:“主,那是……”
  午木慢慢转过头,向小望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半空中,雾气集结,缓缓凝聚,渐渐成为五色的团块。那凝聚而成的团块似乎有了重量,慢慢向地面坠落,就在坠落的过程中,悄悄改变着形状。当它站在地面上时,赫然变成了阕寒的模样!
  午木大惊失色!他们飞快地向那边奔去。果真是阕寒!阕寒静静地站着,迷惘地眨着眼睛,似乎一时间不能适应周围的环境。
  “你、你没有死?!”小望结结巴巴地问。
  “我不会死。”阕寒定下神来,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锐利,马上问道,“迦南离呢?”
  午木的心仿佛遭到重击,他呆看着阕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望垂泪道:“他……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阕寒浑身一颤,嘶着嗓子喝道。
  可看到身体尚且温暖的迦南离,阕寒明白了一切。
  缓缓地,阕寒跪在了迦南离身边,静静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永不能再睁开眼的迦南离。
  阕寒的心中一阵冰凉。流泪的时间,对她实在是种奢侈。她如泥塑木雕一般,定定看着迦南离,眼珠也不转动一下。她和迦南离的相聚,就剩这最后的时间了。
  果真有神吗?神又到底看不看世间?!为什么你要自杀?为什么你做不了强者?为什么你终于战胜他们,却还是败在自己手上?
  阕寒心中一阵悲愤,一阵凄苦,疼痛难当,无言地将脸轻轻贴在迦南离的脸上。
  她的确是邪灵。她不知为什么性灵便不能与主为敌,无论那主是如何卑劣凶残?她不知为什么魔叹的生命,便生来卑微?她不知为什么魔叹就得认命地遭受屠杀,而性灵就得以主的悲喜为全部世界?因为这太多不该有的问题,她成了邪灵。在夺取了12位主的法力后,她遭受到12位性灵集全体灵力的驱逐与诅咒。
  这是她的耻辱,所以她从来没说过。迦南离只知她孤单飘零,却不知道,她遭到的诅咒是:获得永生,泪竭而不亡。这诅咒注定要令她孤独地看着所有的生命死去,直至彼界的最后一刻。
  “我的哥哥,不可能救活吗?”见到阕寒复活,午木又抱起一丝幻想。
  “这和你受伤不一样。”阕寒肝肠寸断,绝望地摇头,“他是自杀,心存绝念便是形神俱灭。不可能了……”
  午木的心,彻底死了。
  看着地上的迦南离,小望的眼泪流了下来。情绪经历了这一前一后的大起大落,她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午木无言揽住了小望的肩头,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其实他也需要小望的身体,来支撑因过度悲伤而摇摇欲坠的自己。
  “你现在还要回魔生林吗?”散言嬷嬷问。
  没等阕寒回答,午木开口了:“不。她不去。”
  阕寒木然地抬眼看着午木。
  哥哥给了我新生的机会,难道我就真的要去享受么?!
  午木的眼睛被愤怒烧得通红:“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都去神殿。去找那神,问个清楚!”
  阕寒垂下眼,痴怜地望着那已经永无悲喜的迦南离。
  “如果不改变这世界,我们就永远是不被神眷顾的生命,幸福也永不会降临。回到魔生林,除了再看着又一批幼主在砍杀魔叹,你还能做什么呢?”
  阕寒站起身来,她横抱着迦南离的身体。雪龙用嘴噌噌阕寒的手,阕寒抱着迦南离的尸体,坐了上去。直视着浩淼的海面,阕寒哑声说:“你们等我回来。”
  雪龙飞在大海的上空。潮水涌上来,惊涛怒卷。鲜血染红的沙滩,将在彼界新的第一日恢复整洁。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身后已看不见海岸,阕寒示意雪龙停了下来,用脸挨了挨雪龙的脖颈,低声说:“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希望。可我们也要分别了。走吧,回到属于你的天地里去吧!”
  灵异的雪龙清楚一切,回头温柔地挨了挨阕寒的脸,稳稳停在海上。
  澎湃的海水仿佛烈烈燃烧的火焰,呼啸喷薄,腾起丈余高的浪涛。阕寒抱着迦南离,跃下龙脊,肃然站立于浪尖上,神色庄严而温柔,竟似一尊神像。
  阕寒恋恋地看着迦南离宁静平和的容颜,回忆如浪涛般汹涌:
  在魔生林,我跟你回来,只是想利用强者的力量,改变我的命运。我拒绝任何感情,因为我受到诅咒,将会永生,只能看着我爱的,一个个死去,魔叹如此,你亦如此。
  也许这期待到的,并不是我期待中的。我将和你的弟弟午木一起前往另一个世界,请你的灵魂跟随我们一起去吧!
  你的确是强者!我的命运,已经被你改变了。“主,因为有了你……”阕寒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她俯下身,轻吻迦南离那已经冰冷的嘴唇,留恋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狠下心,把迦南离的身体,轻轻放入水中,大步奔行在浪尖之上,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身后的波涛吞没着迦南离,发出狂野的嘶吼。寒风中,长发翻飞,心也片片碎开。阕寒紧咬住嘴唇,却终于泪流满面。
  雪龙仰空长嘶一声,再次飞起。围着疾行中的阕寒盘旋三圈,便越飞越远,回到了那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午木带着阕寒一行首先回到了宫殿。魔叹见自己的主竟能安然返回,个个喜不自禁。
  “你们都回魔生林吧。我们此行不知会遇到什么,或者比这彼界更可怕。”午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见到库拔,别忘了代我和小望向他问好。”
  自从午木受伤后,散言嬷嬷就收起了灵力幻变的那些珍奇摆设。此时魔叹一离开,宫殿中更是显出一片死寂。
  “我们走吧。”午木长长呼出一口气,说。
  空旷的大殿中,他们的影子孤零零地拖得很长。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又会住进新的生命。又会重复新的杀戮,新的血会染红新的死亡。
  而午木他们,他们面对的不仅是茫然,应该还有未知的、比死亡更为可怕的挑战。
  “午木,再见。”散言嬷嬷努力微笑着说。
  “为什么再见?”午木很是奇怪,“一起走啊!”
  “圣灵是不能和主一起进入神殿的。”
  “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午木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恐怕不是去享受所谓的新生命,而是想找到神问个清楚。或者,你留在这里会更好……”
  “我不担心我。我只怕会连累到你。”散言嬷嬷连忙说。
  “那我们一起走吧。而且,你取下面纱吧。我们也不用再叫你什么嬷嬷。我想,在神的眼里,我们的生命是一样的卑微。”
  散言心中喜出望外,却还是矜持地犹豫片刻,才取下了面纱。
  小望忍不住赞叹道:“散言,你真美!”
  散言的确艳丽异常。那金黄的头发瀑布般倾泄,衬出玉色肌肤,一双眸子如天空般澄澈瓦蓝,明净照人。
  高强的灵力是性灵的骄傲。只有高强的灵力,才能幻化出绝色的容貌。散言对自己的灵力向来自傲,听到小望的话,散言抿着嘴,轻笑着低下了头。
  午木却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环顾着宫殿,迦南离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心中一阵酸痛,默默发誓:哥哥,请帮助我吧!我一定要找到神,要让这彼界的生命,永远告别杀戮,为主的生命,要回正常的时间!
  善无峰雄踞在周边四峰之中。这座黑色巨岩组成的山峰,平空拔地而起,直直插入云霄。善无峰的三面,均是绝壁悬崖,险峻峭然,无可依攀。惟有西面留有一线羊肠天阶,孤绝直上。
  神殿便建立在这善无峰的山巅之上。但这善无峰终日云雾缭绕,又被召唤兽守护,还未曾有谁窥到神殿的真面目。
  午木一行来到善无峰下,却发现库拔正直直地站在路口。
  午木心神电转,马上就明白了缘由。小望却傻傻地叫道:“库拔!怎么是你!你是来送我们的吗?”
  库拔看着小望,目光温柔,说:“我足足在森林呆了几千年,根都快烂了。跟着你们换个地方,也透透气!”
  小望一愣,劝道:“我们是要找到神去向他问个清楚的。说不定会很危险的呀!”
  “那更好,也许我还有点用。”库拔呵呵笑道。其实,正是听回到魔生林里的魔叹说起这个,他才赶来的。“说到底,我也想知道,千万年魔叹一直如此命运,到底因为什么?”
  午木心底一阵温暖,上前搂住库拔的肩头,使劲拍了拍。
  库拔微笑着,也反手拍了拍午木的背。他很明白,只有这个午木,才最了解他的感情。听到返回魔生林的魔叹带回午木一行的消息,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将魔叹之王的位置,让给了另一名魔叹,匆匆赶到了善无峰下来等着了。
  “好!我们走吧!”午木说道,带头向天街走去。
  库拔闪在一旁,让小望先走,接下来是散言,看到阕寒,库拔却一愣,恭谨地站得笔直,投向阕寒的眼神中,却又是敬慕、又是惊讶。
  阕寒却平静地向库拔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追问。
  阕寒因与主为敌而被性灵驱逐,但在魔叹心中,她却是英雄。早在阕寒还生活在魔生林中时,她的名字、她的形象,就在魔叹之间口口相传。库拔也曾见过她。没想到,这样一位受魔叹敬仰的邪灵,也出现在这里。
  转念一想,又不禁苦笑:难怪阕寒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自己曾是魔叹之王,按理说来,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说到底,彼界的今昔,又有哪位主在进入神殿时,是带着这么一大群呢?
  自从知道午木是主,而且,还是位不修炼法术的主,尽管因此他没有杀戮魔叹,可库拔却仍然一直有些瞧不起他。库拔多少也认为像午木这样毫无目标绝不努力地活着,只是浪费生命。
  但此时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午木,库拔对这位毫无法力的主,突然隐隐多了些敬畏之情。
  难道值得敬重的努力,就仅仅是修炼法术,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么?!库拔不禁责问自己。
  午木当然不会知道库拔的这些想法。说到底,他活着,只是活自己的,还从未在意过其他的看法。
  惟一令午木改变的,是迦南离的死亡,和众多主的死亡。他决心利用这无数鲜血换来的机会,前去寻找神。和他不轻易改变的活法一样,这个念头被迦南离的鲜血染红时,就已经在他心中扎下根来。
  在午木的带领下,大家沿着石阶,攀缘而上。
  迎接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谁也不知道。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即使那世界如想象中的那般美,也不是属于他们。
  因为,午木他们已决心不再做神温顺的子民。他们将要做的,是质问神的无情,挑战神的安排。他们不想仅仅只是活下去,他们想要拥有生命的美好。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2-20
 
第五章寂灭海
 
  迦南离回到宫殿。阕寒端坐于宫殿中,一动不动,像尊冰雕。
  “她是受驱逐、受诅咒的邪灵!”澜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迦南离一路犹豫着,是否告诉阕寒这些话呢?见到阕寒的这一刻,迦南离决定:永远不对她说起这些事。
  即使她真的是邪灵,是受到驱逐与诅咒的,他接回的,也是现在的这个她。那么他只有更多的理由来保护她。
  所以,她是否真的是邪灵,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和她在一起。
  就让过去永远成为过去吧!如果胜利了,就带她进入新的生命。如果失败了,也不用让这段往事侵蚀她的回忆。
  想到这里,迦南离愣住了。如果失败——什么时候,自己还会想起如果失败呢?
  迦南离正独自失神,阕寒却站了起来:“我们该去寻找召唤兽了。”
  “还有另一件事。”迦南离把发现午木的经过,告诉了阕寒。
  阕寒紫黑色的瞳仁幽幽闪着光芒:“你准备怎么做?”
  “先去找他!”
  “然后呢?”
  迦南离不吭声了。他也不知道然后会怎样。只是,在初会上看到那么多主之后,在他对自己赢得胜利开始怀疑的时候,他渴望抓住一点温暖。可这温暖能抓住吗?抓住的,又是否是温暖呢?他也茫然了。
  “不管怎样,先去找他。”迦南离下定了决心。想起半叶嬷嬷离去之前的痛悔自责,若午木真的是没死的弟弟,也能告慰那一直活在煎熬中的半叶嬷嬷吧!
  迦南离拿着自己的法衣。那缺口,像个浅浅的笑容,依然静静停落在胸口。他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将法衣藏了起来,这才离开宫殿。
  迦南离去晚了。午木的宫殿中,澜苍比迦南离早到一步。
  迦南离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小心,相信自己绝对避开了澜苍的跟踪。他没想到,澜苍的确没有跟着自己。可是,澜苍已修炼出亘火镜。
  主的初会时,澜苍向迦南离所说的那几句话,听上去是胡思乱想,实际上,却是澜苍一族积蓄三代主的力量,才寻获的秘诀。
  澜苍修炼的是视为禁忌久已失传的黑魔法:火系法术。
  澜苍其实也想作为一个普通的主,忧患、紧张中度过12天,到决战中去碰碰运气。可上两代故主的遗命,让他失去了拥有普通生活的可能:澜苍之前的两代故主,表面上和其他主一样练功,暗里却将生命放在寻找久已失传的火系魔法上。
  火系魔法严禁修炼,是因它弊端太多。它能杀魔叹,但不能从杀死的魔叹身上获取法力。对修炼了其他法术的主而言,火系法术的攻击力又很弱,几乎没什么作用。但火系法术最邪恶之处,还在于它能有效杀死修炼水系魔法的性灵。
  可主鲜为所知的是,如果修炼了火系魔法,并以至善与至邪的性灵为祭祀,一旦成功,将能召唤到超自然的力量,主便可获得永生。
  到了澜苍出生时,火系法术的诸般秘密,已被两代故主破解。澜苍法衣上的火红色,正是他所练火系魔法的标志。若迦南离能献出邪灵为祭,澜苍法衣上另一半将从白色转为纯黑,便是大功告成。
  为了让澜苍成就法术,澜苍的圣灵主动走入了魔火之阵,将自己作为献祭的善灵。
  魔火熊熊,圣灵苦苦挣扎着,一声声压抑的呻吟,被烈焰吞没。澜苍低着头,热泪夺眶而出,在祭台下长跪不起。
  圣灵的身体沸腾着化为一缕轻烟。澜苍的手心通红,终于练成了亘火镜。现在出现在亘火镜中的,就是圣灵飘忽的身影。
  “是你们的生命再造了我!我一定要胜利!”当澜苍再次抬起头,他的瞳仁中,隐隐闪跃起火苗。
  只得到至善祭品的澜苍,修炼出了亘火镜。他运用亘火镜找了很久,才发现那攻击迦南离的,便是泪湖惟一能幻化出铠甲的邪灵阕寒。可惜未等他找到阕寒,阕寒已被迦南离征服,带着回到宫殿。他又气又急,没想到紧接着,又从亘火镜中看到了密室中半叶嬷嬷死前的那一幕。
  澜苍昨夜用亘火镜窥看到迦南离与圣灵的密谈,见他们悲痛欲绝,本也以为迦南离的弟弟已经死了。不想初会之时,却见迦南离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独独主动与午木打起招呼来。
  机敏的他顿生疑窦。
  他催动魔力,掌中顿时腾起火焰。火焰熄灭后,他的掌心变得有如一块通透的红宝石。这便是亘火镜。
  澜苍默念咒语,掌心上隐隐约约现出黑影,不停晃荡着,过了很久,才逐渐清晰。澜苍屏息细看,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澜苍的掌心中,寂灭海里一个浪又一个浪地接连翻滚。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只见那被抛弃在海水中的幼主,却没有沉没,而是在浪间漂浮着,浪涛绵延着轻轻拍打,居然缓缓地把他往岸边送来。
  此时,散言嬷嬷正将她的故主以及未能存活下来的幼主送往海边,看到海浪送回的幼主,散言嬷嬷惊奇不已。她走上前抱住幼主,只见他闭着眼睛还在熟睡着。散言嬷嬷喜极而泣,紧紧地将他搂在了怀里……
  澜苍仔细看了又看,得意地暗笑起来。
  原来,迦南离的弟弟,正是这个午木!
  以澜苍目前的实力,即使他知道迦南离法术惟一的弱点,也不足以与迦南离相抗衡。
  可是,这个弱点却是活着的,是毫无法力的午木,那么,就是值得利用的良机了。
  澜苍远远跟随在迦南离身后。见午木走进宫殿,迦南离转身离去后,他迅疾上前。
  “午木!”
  已经走进宫殿的午木施施然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澜苍脑海中闪出无数诱人的对白,他选择了最直接也自认为是最有效的一句:“你想活下去吗?”
  “不想。”午木的回答倒也干净利落。
  见澜苍愣住了,午木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竟如婴儿般纯净甜美。
  “没想到?可我的确不想再活下去。好好度过这剩下的几天,对我而言足够了。”午木笑着,又说,“这样的好处,你肯定不会平白无故送给我吧?我对我的生活已经非常满意啦,可不愿再付出任何代价强求些什么。”
  澜苍气坏了。若说迦南离的气他还能勉强忍受,这午木信口说出、却无懈可击的理由,他就越想越是头疼了。他极力忍住满腔怒火,还是勉强诱导说:“只是几天生命,恐怕不够啊。”
  话一出口,澜苍自己都觉得说得软弱无力。这一再的受挫,怒气卷上澜苍胸口。
  “你可能觉得不够。我是足够了。”午木仍旧满不在乎地笑道。
  “如果你听从我的安排,我保证你可获得永生。”澜苍勉力再劝了一句。
  “生不过如此残忍惨烈。永生,岂非更是永恒的折磨。我是享受不了的。”午木摇头,脸也板了下来,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再说,我绝不会让自己的生命去听从你的安排。”
  “那你恐怕也无法安然度过这几天了。”澜苍威胁。
  “谢你的好心提醒。我看还不错。”午木毫不留心,转头继续向宫殿内走去。
  宫殿内,几位魔叹看到午木的归来,已迎了出来。
  澜苍怒极,目中凶焰大胜,他将火系法力提升到顶点,双掌齐下,一股黑焰腾地燃起,怒卷着袭向午木。
  午木万万没想到,一言不合,对方便突下杀招。
  对没有修炼过法术的午木而言,这火系法术也足够厉害了!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午木身上魔裳片片颤抖着,几乎碎裂开来。而法衣也几乎变成了炭黑色。午木一声不吭,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你这种主,本就不该出生!活着也只是浪费生命!”澜苍把对迦南离的恨意全发泄到了午木身上。他恨恨地冲午木啐了一口,还不解气。他本想还继续补上一掌,却见宫殿中的魔叹已跑了出来,这才罢手,转身飞奔而去。
  迦南离到来时,午木的宫殿门口魔叹林立,护卫森严。若不是散言嬷嬷及时赶到,险些又酿成一场恶战。
  “我猜过你可能会来。可你来得太晚了。”散言嬷嬷垂泪道。
  法衣上的印记,是无可怀疑的事实。原来,早在救起午木之后,散言嬷嬷就在在那拥挤的沙滩上,打听到他与迦南离的关系。
  已成为圣灵的散言嬷嬷,很清楚主的规矩:为了集中所有能量争取决战的胜利,当两位主同时诞生,只能选择最强壮的主留下来。午木既然已被遗弃,对方的圣灵以为他已死,肯定不会再来寻找,可一旦得知午木还活着,那同胞的迦南离却很可能找来,甚至可能会杀了他,来消除隐患。
  她可以救午木一命,却不愿把这种种情况向他隐瞒。在午木懂事时,散言嬷嬷便向他说明了这一切。是否去与迦南离相认,她想由午木决定。
  可午木只是付诸一笑而已。
  “我有机会出生,又有机会被嬷嬷捡回,还有机会享受这12天生命,就是很大的福气了。其他的,再去苛求,又有什么用呢?他有他的生活,有他的梦想,我帮不了他,也不愿去打扰他。”
  午木那时的回答,散言嬷嬷记得清清楚楚。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渐渐注意到,这午木对万事万物,都有着与众不同的想法。
  曾经,她还为午木的不思进取而苦恼,但到了后来,她在不自觉间也被午木同化,也开始认为:能够尽情享受12天,起码算是另一种快乐。
  而且,这样的午木,对迦南离没有丝毫影响,应不会导致杀身之祸吧!散言嬷嬷还曾这样想。
  谁又知道,最有可能动手的迦南离没有出手,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呢?!
  在散言嬷嬷的带领下,迦南离和阕寒见到了午木。午木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地躺在散言嬷嬷的结界里。而小望为了挽救午木的生命,也已耗尽灵力,无力地靠在一旁,那双眼睛,却始终痴痴地停在午木脸上。
  迦南离看着午木。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阕寒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确信:他们就是那一对生命曾紧密相连的主。
  他们的面孔是那么的相像。但一个硬朗,一个温和;一个昂扬,一个淡漠。这截然不同的气质,把他们清晰地区分开来。
  “弟弟……”迦南离看着午木,在心里轻声叫道。
  结界里的午木却好像听到了迦南离的呼唤,慢慢睁开了眼睛。的确,虽然迦南离没有发出声音,可他的耳边却清楚地感应到了迦南离的呼唤。
  看着迦南离,午木脸上淡淡浮现出那种一贯的满不在乎的笑容。他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
  “不……”午木声音微弱,却清晰而坚定,“我不是你的弟弟。”
  迦南离一怔,胸口如遭猛击,竟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你走吧。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宫殿也不欢迎你。”午木又说。
  迦南离稳住心神,盯着午木。午木仍然努力笑着,可在迦南离锐利的目光下,那笑容渐渐黯淡了下去。午木干脆地紧闭上了双眼。
  “你……保重吧!”迦南离说道。
  多说已是无益。迦南离默默站起身,向外走去。阕寒和散言嬷嬷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听见脚步声,午木悄悄睁开了眼睛,看着迦南离的背影。
  除了小望,谁也没有发现,午木眼里深不见底的忧伤与眷恋。
  “为什么你不理他?”小望问。她虽然还没机会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敏感如她,一看到迦南离,便清楚了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
  “不要他。有你,我就够了。”午木这时还开起了玩笑。
  小望一愣,忍不住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可一眨眼睛,泪水又滑了下来:“那请你答应我吧!请你活下去!请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说过,你还有7天时间和我在一起的。你记住,现在是第2天!”
  午木似听非听,意识模糊起来。他很想对小望说些什么,可思维却停滞在另一件事上,无法移动。
  不能拥有法术又有什么可羞耻呢?与互相屠杀相比,我更愿意躺在这里,哪怕是奄奄一息。我不想做你的弟弟,甚至不想让你知道我。但我会为你骄傲。所以没有法力的我,也不想成为你惟一的弱点……
  午木混乱地想着,直到他在一阵烈火焚心的痛苦中,重新昏迷过去。
  小望的目光始终温柔地停泊在午木身上。淡淡的光照在她的面具上,透过额头中的那点空缺,她感到额头上的些许暖意。这种感觉,仿佛初见那日,午木在额头上那深深的一吻。
  正是因为这种感觉,小望才在面具上留下了缺口。而现在,恐怕只有这点温暖,才是她坚持活下去的惟一动力了。
  散言嬷嬷将迦南离与阕寒送到了宫殿门口。
  “谢谢你能来。”散言嬷嬷低声告别。
  迦南离摇头:“不!我还会回来!等着我。我一定要救他!”
  “谢谢你的心意。只怕……”散言嬷嬷的声音哽咽了。谁都能看出,午木的生命,危在旦夕。“你还是去做你该做之事吧!”
  迦南离简短地说:“麻烦嬷嬷尽力保护他吧。我会尽快回来。”
  离开了午木的宫殿,迦南离飞快地走着。
  “去哪儿?”阕寒问。
  “找澜苍!绝对是他干的!”
  “你找到他也没用。别忘了,主的功夫,只会杀戮,可从未学过救治。”阕寒冷冷说道。
  迦南离愣住了。
  是呵!他自己怎么忘记了这最关键的一点?!找到澜苍,也没有用!杀了他,又能如何?无法挽回午木的性命!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迦南离颓然伫立,良久,一拳击在山崖上,石屑纷飞。
  自己也只懂杀戮呵!和澜苍,又有何区别!
  “这种伤,在传说中是有解救之法的。”阕寒想了很久,说。
  “什么办法?”迦南离急问。
  “据说,在寂灭海的某处,生长着一种叫黑晶藻,可以吸收火系法术的燥烈之气,或者可能治好午木。”
  “走!”迦南离只觉得一口热血涌上胸口。
  “很难。那是活在传说中的植物,谁也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而且,不知它究竟会在何处。”阕寒看着迦南离,那目光仍然冷静得不带任何感情,“你的生命也仅剩有限数天。你现在应该去寻觅召唤兽了。没有召唤兽,决战无法参加,你又如何胜利?况且,即使真的有黑晶藻,在那浩淼的海中,又能找得到灵藻吗?”
  胜利!这个词,重重砸在迦南离心上。这么多生命,就是因为自己渴求的那个渺茫的胜利,死去了。
  自己真的能胜利吗?失去了一切的胜利,又有意义吗?
  “嬷嬷死了。弟弟,我不能不救。”迦南离沉默良久,一字一句地说。
  阕寒沉默了。她看着迦南离,瞳仁迅速变幻着,那眼神,说不出是忧虑,是赞许,是讥讽,还是敬慕?或者,几种感情兼而有之。
  会有这样的主吗?竟然会去帮助其他的主,而牺牲自己修炼和寻找召唤兽的时间?这宝贵的分分秒秒,都是在以生命为代价啊!尽管,这位主是他的弟弟,可大家都知道,注定最后只有一位主能活着!
  阕寒一直认定,主天性便是凶残暴虐的生命,只知杀戮。因为主生下来就会修炼,而修炼完全以魔叹的性命为代价。所以,当几乎所有性灵,为主寻找召唤兽,为主抚育幼主,为主蓄养魔叹……都以扶助主为荣时,阕寒偏不。她偏偏幻化出铠甲,和主厮杀,以夺取主的法力,保护魔叹的生命为傲。
  但迦南离的举动,如同有力一击,粉碎了阕寒心底的坚冰。
  若说当初阕寒同意与迦南离回宫,打动她的是他高超的法术,那么此时迦南离的决定,才真正打动了阕寒的心。
  在此之前,她最希望的是借助迦南离这更强大的力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此刻,阕寒突然感到,迦南离的心,和自己贴得那么近。
  他前去找药就几乎等同于放弃了新生。这样的行动,不正和自己许久以来一直为魔叹所做的事一样吗?!
  阙寒百感交集,呆呆看着迦南离,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意识到,身边的这位主的生命,对自己也开始有了特殊的意义。想到这一点,对去寻找那很可能是根本不存在的黑晶藻,她不由得开始犹豫了。
  “真的……真的要去?”阕寒犹疑地再次问道。
  迦南离回头看着阕寒,迎着她担忧的目光,他决然点了点头。
  到了寂灭海边,阕寒指点迦南离如何使用法力,将身体重量上浮,变得轻盈。这对修炼过水系法术的迦南离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
  “然后,你握住我的手,不要惊慌乱动,就可以在海面上和平时一样奔跑了。”阕寒说。作为灵类的她,身体就是凝泪而成,可以自然浮于海面上。此时拉着迦南离在海面上凌波疾行,比陆地上的速度还要迅捷。
  黄昏的寂灭海,远离主初会的喧嚣,又回复了平日的清冷寂寥。波光潋滟,海面柔滑如绸缎,绵延铺展开去,横无际涯。谁知那小小黑晶藻,到底又藏在何处?
  迦南离与阕寒相携而行,踏过万里碧波,视野所及之处,皆是茫茫海面,无边无际。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海水蓝得温润、清透。海水似乎很浅很浅。向脚下望去,一眼便可看到海底的礁石。可实际上,海面距离那清晰可见的海底,有数万米之遥。
  迦南离四处急切张望着,期望早日找到那传说中的黑晶藻。而阕寒神情淡漠,眸子却晶莹闪亮,不放过视野内出现的任何可疑之物。
  寂灭海如同它的名字,仿佛在千万年的孤寂中早默默死去。漫漫一条海岸线,水面浩翰,茫茫无边,一路上,甚至连一只活物,都不曾经见到。
  离开迦南离,微生一口气狂奔着回到宫殿。心口炸裂般的痛。
  “你看看你的法衣吧。”这句话,梦魇般在心头缠绕着,在耳边萦回着,挥之不去。
  看着回到宫殿、双眼血红的微生,黑舞吓了一跳。
  “主,你怎么啦?”
  微生一声不吭,直奔进密室,提出长剑,便冲出来,向着魔叹们一阵乱砍。
  黑舞又急又怕,慌得跪下了:“主,你怎么啦?”
  “别烦我!我要修炼!”微生怒吼道。
  微生乱挥乱砍正杀得起劲,宫殿大门口,突然出现了澜苍诡异的笑脸。
  “迦南离他根本不是因为你灵力低微而拒绝你。”一句话,澜苍就让手持长剑向他扑过来的微生停止了攻击。
  微生张着嘴,呆呆望着澜苍。
  “他现在受邪灵控制,无法自主。他接回宫的那个性灵,是个邪灵。如果你能杀了那个邪灵,他的法力会全部恢复,而且,你的心愿也不成问题。说不定,他还会甘愿寄生在你身上呢!”澜苍眼睛眨都不眨,就编出了一套真真假假的谎言。
  可这番话,亲身尝过阙寒苦头的微生却深信不疑。
  “怎么才能杀掉她?”
  澜苍看了看一旁的黑舞。微生会意,让她退下了。澜苍轻声将修炼火系法术的要领,向微生简单地说了一遍。
  澜苍计划着,借助微生接近迦南离的机会,利用微生重创阕寒,他再从中坐得渔翁之利。
  当然,澜苍没有透露火系法术的秘密,也没有透露一旦修炼火系法术,微生以前所修炼的法术,便会统统废弃。只是,他说:若想练就亘火镜,要以性灵祭祀。
  微生吃了一惊。他回头看黑舞。黑舞正缓步向宫殿内走去,她孤零零的身影在大殿中显得分外单薄。
  “一定要祭祀吗?”微生犹豫着。
  “你想想吧。”澜苍阴森森地说道,“当然,你也可以不用修炼这法术。迦南离反正已拒绝了你。你就乖乖等着第12日的决战好了。”
  微生的心一凉。他挺直了脊背,狠狠地点了点头。
  为了修炼法术,微生把圣灵嬷嬷提前赶回了魔生林。黑舞看着微生反常的举动,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出言反对。直到晚上,微生突然抱住了黑舞。
  黑舞心中一喜,还以为又回到了魔生林中那相伴而行的甜美时光。紧接着,她却发现微生只是令自己无法动弹,好让那澜苍来捆缚住自己,要自己的性命。黑舞的眼泪潸然而下。
  “主,我的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黑舞一下也不挣扎,只是冲着微生一迭声地悲切追问道。
  微生低着头,视线不敢与黑舞碰撞。他把黑舞交到澜苍手中,自己垂头闭目,跪在祭台下。
  为了不让黑舞在魔火之阵里呼喊出声,招来其他的主,澜苍先毁掉了黑舞的嗓子。微生只觉得面前滚烫,脸上汗水潺潺直下。
  黑色的火焰烈烈燃烧,真不知火中的黑舞,又会是什么感受?微生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抬头看去,黑舞却在火中一动不动,她已浑身焦黑,可眼睛却仍瞪得大大的,紧紧盯着微生,那目光中充满不解、痛苦、悲哀、绝望。
  魔生林中黑舞娇怯的笑容、清脆的声音,又浮现脑海。微生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他摇晃着站起来,向黑舞扑去,口中喃喃叫道:“对不起!对不起!”
  身体已经成焦炭状却还未散开的黑舞,听到了微生的声音,怦地一声轻响,终于炸裂开来,化成一阵轻烟,悄然散去。微生提掌一看,手心已经通红,在那上面,却出现了黑舞一双温顺、幽怨的眼睛。
  微生又是悲伤又是恐惧地连声大叫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密室。
  澜苍一笑,在他身后高喊:“你再默念咒语修炼,便大功告成啦!”
  一日之后,微生的火系法术便已修炼到中级。这时却出现了大问题:如何也找不到迦南离和阕寒。
  澜苍听微生一说,又惊又怒。他运起自己的亘火镜来查看,发现迦南离和阕寒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寂灭海的海边。然后,亘火镜中一片璀璨的蓝色。
  那时,迦南离和阕寒早已远远超出亘火镜所能发现的范围。
  天空中的血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已是海上的第二天了。而迦南离心中的希望,也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从满怀信心的寻觅张望,渐渐变为木然的行走。
  到了第3天清晨,突然下起雨来。这雨来得毫无征兆。天空本已现出红光,突然灰蒙一片,紧接着雨点就掉了下来。雨点稀稀疏疏地敲打海面,像行者疲惫的足迹。
  迦南离用结界护住了自己和阕寒。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在同一个结界中,默默观赏着这雨过荒海的一幕,心中都觉得异常宁静。
  这两天里,迦南离和阕寒几乎没有说话,只是手始终紧紧牵在一起。但在这行走中,他们已有了相当默契,转换方向时,不再需要如何示意,两人自然会形成一致的动作。
  雨倏忽而至,又倏忽而逝。当第一缕光线又重新穿越云层,洒遍海面时,阕寒忍不住了。
  “或者,那真的只是个传说吧……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事已至此,迦南离的心情反倒轻松起来:“继续走吧。就这样死于海上,也算是好去处。”
  刚才的默契似乎被这句话打消了。
  “那也只是你死。”阕寒漠然答道。
  迦南离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凝神细听,从层层云彩中,依稀传来什么声音。
  那声音又响了几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阕寒也听到了。许久,只见从声音的来处,一片薄的灰云层中,飞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青鸟!青鸟!”阕寒突然欢呼着,指着那黑点大叫起来。
  那黑点越飞越近,渐渐大起来,果然是一只青色大鸟。这青鸟展翼直飞到迦南离和阕寒跟前,开始半侧着修长的身子滑翔,围着他们,在空中画着圈儿,似乎在与风嬉戏。
  阕寒咧着嘴笑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青鸟,眼珠也就滴溜溜地随着它的飞翔转动着。
  迦南离见阕寒神态天真娇媚,甚是有趣,与平日的冷酷沉静大不相同。阕寒兴致勃勃地看着青鸟,迦南离就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许久,阕寒一偏头,无意间看到了迦南离的表情。她突然回过神来,马上恢复了平时的漠然之态。可表情是变了过来,那眉梢眼角的羞涩,却挥之不去。
  “你说它叫什么?”迦南离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阕寒犹豫片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青鸟。在传说里,这是幸福之神呵!原来真的有青鸟!”
  迦南离一听,劲头也来了:“这么说,传说不仅是传说,而是遥远的现实!那么,黑晶藻也一定会有了!”
  阕寒使劲点了点头。
  他们心意相通,不再观赏青鸟,而是竭尽全力向青鸟飞来之处奔去。那青鸟也转身返回。它飞行的速度快极,迅若闪电,但它不时地在天空旋转,兜着圈子,似乎在有心等待他们,给他们带路。
  午木的情形是越来越糟了。起初他还能坚持一半的时间保持清醒,渐渐地,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一次,午木昏迷了三个时辰,呼吸细若游丝,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他看着小望和散言嬷嬷,使劲笑了笑,说:“呵,对不起,这次做梦的时间太长了些。”
  散言嬷嬷抿了抿嘴,想笑,却掉下了两滴泪。小望强忍伤心噙着泪,却努力笑问道:“你的梦做得还美吧?”
  “很美。这梦可比现实美多了,长多了。在梦里,我和你们早聚了好几生……”午木一阵急促的喘息,不得不停了下来。平静了好一阵,他有了力气叮嘱:“你们可不要又背着我偷偷地哭。你们一哭,把我的梦都湿透了,沉甸甸的,我做梦都不舒服。”
  散言嬷嬷慌忙擦了擦眼泪。
  “嬷嬷,小望,你们都是我生命里最亲的,才会为我流泪。其实仔细想想,任何相聚,都是一样的结局。即便我没有受伤,也不过再多活几日。你们就趁现在我还活着,多多高兴吧!快乐很快的,很快就会流逝。”午木咧着嘴,笑了笑。火系法术仍在蚕食着他的身体。他体内燥热难当,脸色灰白,嘴唇更是干枯得裂开了一道道血口,一笑便钻心的疼。
  可午木还是努力笑着。这微笑,是他最后的力量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听着峡谷中远远传来召唤兽的蹄声,午木突然问。
  “第10天的中午。”
  午木想了想,恍然道:“他们都在找召唤兽吧!”
  散言嬷嬷一直没有告诉午木,迦南离已经为他寻药去了。她怕午木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过于强烈的感情。
  的确,此时听到在中午响起召唤兽的蹄声,午木便想到迦南离。
  但愿他能找到最强大的召唤兽,能够实现他此生的梦想。午木默默地想,我是帮不到他的。大家都在为梦想努力。而自己,虽然受伤实在突然,可换个角度想,现在还能够躺在这里,周围还有小望和散言嬷嬷陪着,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吧。
  想到这里,午木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向小望和散言嬷嬷解释他发笑的原因,又重新昏迷了过去。
  小望一直紧紧盯着午木,一颗心随着他的表情忽而轻松飞至云端,忽而跌入无底深渊。看着午木昏迷过去,她也浑身冰冷,几乎晕厥。
  可她勉力控制着自己,保持清醒。她慢慢地,用心地回味着和午木相见后的点点滴滴。从他带自己走出泪湖,直到回到他的家。她回味着,想把那些瞬间流逝的片段,像往生花一般在回忆中怒放成永恒。
  “你说你要负担我的快乐。我很快乐。我会努力一直快乐!主,因为有了你!”小望看着午木,轻声说道。
  一直没有找到迦南离的微生和澜苍,终于死心了。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他们不得不开始一起寻找召唤兽。
  这时,其他的主为了寻找到满意的召唤兽,已在峡谷中守侯多时。为了不惊跑召唤兽,主们携带着各自的性灵,默默潜伏在夜里,都不用法力点亮。
  周围黑暗得意味深长。所有的主聚集在一起,求生的法力如旋风般纠结缠绕呼啸,渐渐充盈于峡谷间。灵异的召唤兽感受到这股力量,开始躁动不安。
  天庭里红光兀地闪耀了。一片血色突然打在召唤兽身上,诡异异常。这种美丽的兽,从皮毛至肉身,通体银白。那极其纯正的银白色细毛,长而柔软,恍若黑暗中隐约闪烁的极细光线。看上去它们显得优雅而脆弱。可事实上,召唤兽强健,凶猛,肌肉全被柔软披拂的银白长毛掩盖。它们的圆眼睛,是一整片银白。没有瞳仁。因此看上去,它们显得诡异而傲慢。
  无须瞳仁——召唤兽不屑于看这个世界。靠着神赐予的某种特性,在被主驾驭后,它们便与主的心灵合而为一,不用呼喝驱使,直接颖悟主心里的指令。
  性灵是主与召唤兽之间的桥梁。性灵平日沉静专注,她们懂得主的想法,更能感应到召唤兽的内心。此刻,主们把一滴用最强法力凝聚起自己意念的鲜血,滴到各自性灵掌心中。这滴血在性灵掌中迅速洇开,渐渐变成瞳仁的形状。
  晨光中,性灵的手,远古一般的寒冷,却发散着奔腾的生之热望。她们修长的十指,有形却剔透似无形之物。忽而轻柔曼妙地颤动起伏,如一条婀娜的蛇在沙地上蜿蜒。忽而刚劲决绝地凌空虚抓,像生命最后时刻的挣扎。那手指种种抽象变形的迅捷动作,包含着仅存在与灵类与召唤兽间的神秘心语,被晨光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影。而这光影中,掌中血滴瞳仁随之变幻,发散着惨淡的光芒。
  主的法力越强,性灵的召唤力越强劲,能召唤到的召唤兽就越多。受到主的法力与性灵的召唤力那不可抗拒的吸引,召唤兽们一边奔跑,一边大睁着双眼,不安地扭头四顾。当它的眼睛突然凝在某只手掌的血色瞳仁上,它的身形随着定格,然后,它们便冲着这瞳仁所在的某个角落,疯狂跑来。
  面对着飞快跑来的召唤兽,主必须迅速准确地跳上所想驾驭的召唤兽的脊背,才完成了召唤。最可怕的莫过于在跳跃时心慌意乱落脚不稳,一旦跌下召唤兽的背,便会被狂乱奔跑着的召唤兽乱蹄践踏,轻则受伤,重则甚至可能丧命。
  在召唤兽轰响的蹄声夹杂着失脚落下的主凄厉的叫喊声中,有一位赤色法衣的主。他面前已跑来了三头召唤兽,可他的性灵依然在召唤。那性灵忽而双手举向天空,仿佛在呼喊劈空而下的雷电,忽而平直伸向地面,似在牵引着地底波涌的神力。在她的动作指引下,只见又一头召唤兽远远跑来。
  这头召唤兽远比其他召唤兽更为强壮、敏捷、威猛。只见它奔跑声若惊雷,迅似闪电,从一个银白的小点,眨眼便到眼前。
  还未等它前来,赤衣主已是急不可耐,竟怂身一跳,脚尖在五头召唤兽脊背上接连踩过,再高高跃起,轻盈准确地踏在了那头召唤兽的背上。
  赤衣主在召唤兽身上站定,狂喜不已,回首向性灵兴奋一笑。
  但微生为了修炼火系法术杀了自己的性灵黑舞,而澜苍根本就没有去寻找过性灵。他们寻找召唤兽,无法依靠性灵与召唤兽的通灵,只能靠自己的法力征服召唤兽,也就变得分外艰难。
  看着召唤兽劲蹄狂奔,微生和澜苍怕自己早早便会死在召唤兽的乱蹄之下,吓得缩在旁边,一直不敢动弹。直到其他的主都找到了自己的召唤兽,那些强壮凶猛、奔跑迅速的召唤兽,几乎都被各自的主驾驭回宫殿,他们这才悄悄走了出来。
  这时的峡谷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头召唤兽跑过,往生花瓣随着凌乱飞舞,又缓缓飘落,冷寂寥落。一旦这第11日结束,没有被主驾驭的召唤兽,将重新隐没善无峰中,直至12天后,又一代主的决战再次到来。
  澜苍捡了一处狭窄得几乎只能通过一头召唤兽的峡谷豁口,招呼着微生道:“来!我们分别把守这两边,待有召唤兽通过,我们就同时发力攻击!”
  微生冷冷看了澜苍一眼,心中对他实在厌憎。可除了他,微生再不可能找到另外的帮手,只得依言走到了豁口的另一边。
  到了现在,微生已知道自己失去了以前辛苦练就的金系法术,可没能找到迦南离,没能杀死阻碍他与迦南离寄生的阕寒,却撵走圣灵,还无辜牺牲了黑舞……想起这些,他对这个澜苍恼恨至极。
  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在这一切中该承担的责任。
  直至傍晚,终于有一头召唤兽通过这个豁口。微生与澜苍同时跳出,四只手掌齐齐打到召唤兽身上。这本就是头弱小的召唤兽,被他们一打,马上闭过气摔倒在地。
  澜苍一击而中,便紧紧揪住召唤兽的长毛,跨到召唤兽身上,却指使微生:“你快回原处继续埋伏!”
  微生大怒。尽管他的金系法术丧失殆尽,但他的兵器却始终悬挂在身上。他刷地一下抽出赤泉剑,指着澜苍喝道:“你先给我下来!”
  澜苍看着鼻子前的剑尖,胆怯又尴尬地笑道:“你别冲动……”
  话还未说完,地上的召唤兽却清醒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向前猛跑。横跨在召唤兽上的澜苍两手紧紧抓住兽毛,脸被微生的剑尖划了道血口,一下就被召唤兽载着跑得不知去向。
  微生站在原地等了又等。好不容易又有头召唤兽通过了,可他的攻击只让召唤兽向另一边趔趄了一下,未等微生补上第二掌,召唤兽便加快速度跑掉了。
  看来独自征服召唤兽,还是不太可能,微生想。他心中惟一的希望,就是盼望澜苍能够骑着召唤兽,再回来帮自己一把。
  他不知道,澜苍在召唤兽上颠簸了好一阵,终于驾驭了召唤兽,却是直接驱使着召唤兽回到宫殿。
  在宫殿中,澜苍用手擦擦脸,被割伤之处火辣辣地疼。他想起上当受骗的微生,心中一阵得意。可他看着召唤兽,马上又想起面临的决战,想起未能成功的善邪双祭,想起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又是悲哀,又是恐惧,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峡谷也显得越来越幽静。微生只听得远近回响着召唤兽零落的蹄声,可再没一头召唤兽通过这里。
  随着夜色的加深,微生越来越绝望。
  他不再守在豁口处,而是哪里响起召唤兽的蹄声,他就向哪里狂奔。可是召唤兽跑得再慢,也比他跑得快。他拼命地跑着,累得气喘吁吁,还是连召唤兽的毛也没摸到一根。
  微生急中生智突然想到,召唤兽都是要回善无峰的,我在它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不就行了吗?!
  他摸索着跑到善无峰下的峡谷口,焦急地等着。
  夜渐渐深了,第11日,即将过去。剩下的数头召唤兽的蹄声,清晰地在空荡荡的峡谷里回响。这次它们奔跑的方向很一致,都是前往善无峰。
  潜伏着的微生不敢用法力点亮,目不能视,只听到第一头召唤兽跑近的蹄声,他就用全身气力,猛地劈出了一掌。
  可那召唤兽大吼一声,竟没有倒地,还继续向前跑着,把微生一头撞在地上,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微生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五脏六腑一阵巨痛。幸亏他乱中还保持了清醒,拼命向旁边滚了几滚,这才躲过接下来跑过的召唤兽的劲蹄,捡回了一条命。
  听着蹄声在峡谷中的最后微弱回荡着,终于湮灭,微生的希望彻底粉碎了。
  微生爬起来坐在地上,思前想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恨你——”微生哭着大叫。这凄厉的哭叫声在峡谷中引起阵阵回响:恨你……恨你……你……
  ——其实微生也不知道他恨谁。或者,除了自己,谁,他都恨。
  迦南离和阕寒不知又在茫茫海面上疾行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海面之上,出现了一座小岛。经过3天多的凌波而行后,他们的脚,终于再次踏上了土地。
  这是一座不大的孤岛。水波潋滟,色如翡翠。小岛明丽静谧,有若仙境。
  那只青鸟回到了岛上,便不再远行,只是在岛的上空往复翱翔。四处郁郁葱葱,草木葱茏,苍翠明丽。林间弥漫着薄雾,空气清新润泽。
  上了岸,迦南离依然习惯地牵着阕寒的手,向岛上走去。
  这是迦南离想象之外的世界。
  许多未曾见过的鸟类,羽毛上流淌着绚丽光芒,在苍蓝的天空中展翅轻飞,蹁跹舞蹈。模样奇怪的小兽,在郁郁树木间跳跃嬉戏,尽情吼叫。
  迦南离与阕寒围着小岛绕行了一圈,除了看到无数种形态奇怪的生命,并无所获。
  “黑晶藻到底是长在哪里呢!”迦南离自言自语地说道。
  阕寒默然看着眼前这灵秀的小岛,无法回答。她是在魔生林里护过不少魔叹,因此从魔叹那里她听说过这种物品。可究竟那黑晶藻究竟是什么样子、生长在何处,她却毫不知情。
  阕寒突然看到,小岛上茂密的林间,突然似有一角青色倏地一闪。阕寒吃了一惊,但定睛再看时,一切又恢复正常。
  她心存疑惑,奔至林间的那片树前仔细察看,却并无异样。草叶上也没有踩过的痕迹。
  迦南离以为阕寒发现了什么,也赶紧跑了过来。只见微风拂过,树枝摇晃,有的树叶翻飞着,背面映上红光,也是一闪。
  难道是自己眼花?阕寒还是有些奇怪。
  阕寒正疑虑着,枷南离已经走进了树林。她赶紧也跟了过去。
  这树林比魔生林可茂密得多,走进去,树冠遮天蔽日,周围顿时幽暗。而地上绿草如茵,野花摇曳,更是未见过的清雅景致。不知名的小兽奔跑嬉闹,有的看见了他们,毫不畏惧地跑过来,跟随他们的脚步,好奇地盯着他们。
  迦南离只看到满眼奇异的草木,又不知黑晶藻到底是何物,心里一急,却想出个主意:他沿路走着,把他认为可能是黑晶藻的草木,每样采摘了一些。他想,尽可能地采到更多,拿回去一个个的试,这该可以了吧!
  阕寒马上明白了迦南离的心思。虽然这是个笨办法,可别无他法,她也跟着采摘起来。
  一路摘着,越过一棵极粗的大树,迦南离愣住了:在树另一面的树荫下,有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低头忙着什么。
  迦南离飞快地把手里采摘的枝叶塞进怀中,一边对跟随着走来的阕寒直做手势,一边手掌轻扬,做好了临敌准备。
  那身影转过身来。迦南离这下看得清楚,对方是位身着青衫、皱纹满面、白发飘飘的慈祥老者。她的手中,还捧着一只伤腿被包扎得好好的小兽。
  那老者也看到了迦南离,她愣了愣,却直起身,缓步走过来,微笑着很熟悉地打着招呼说:“你怎么来了?”
  哪怕对方使出什么厉害法术,也比不上这句话让迦南离惊讶。迦南离张口结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阕寒的心思却缜密得多。迦南离专心修炼,此前从未离开彼界,她是清楚的。而对方看来与迦南离相识,那么肯定认识的就是与迦南离酷似的午木了。
  阕寒说:“嬷嬷,我们因急事远道而来。我是阕寒,他是迦南离。他还有个弟弟叫午木。你认识的,恐怕是他的弟弟午木吧!”
  “哦!”那嬷嬷仔细看了看迦南离,微微点了点头,“长得差不多呵。不过我在几天前看到他时,他还小。”
  “是嬷嬷你救了他?”迦南离失声问道。
  嬷嬷目光锐利地扫了迦南离一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也是他大难不死,飘了那么远,还碰上了我。我就帮他又回去了。怎么?他的出现,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很感谢嬷嬷救了他!”迦南离诚恳地道谢,“我们这次来,是因为他受伤了。据说有一种叫黑晶藻的灵药,可以救他。请问嬷嬷知道哪里有吗?”
  “你来为他找药?”嬷嬷一听,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迦南离,“你们……最后你们不是只有一个能活下去吗?”
  “那是今后的事。”迦南离斩钉截铁地回答,“但他是我的弟弟。”
  “是这样……是这样。”嬷嬷深深点头,垂眉低目,表情变得慈悲庄严,“那黑晶藻就在礁石旁,你们自己去采吧。”
  迦南离心中一阵狂喜,便向礁石直冲过去。到礁石上探身一看,却见礁石边的海水里密密麻麻地长着一片黑色的植物。那长而扁的叶子,如丝如缎地在水中飘摇。
  这真的是能够救弟弟性命的灵药吗?可放眼望去,在这海边的礁石上,四处都是这样植物。
  迦南离纵身跳进水里。等阕寒过来时,迦南离已扯断一片植物,高高举起,却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是它吗?”
  “对。就是它。你要注意,一棵上只能采一片叶子,这样才不会伤害到它。”嬷嬷跟过来,见迦南离半信半疑,又解释道,“任何动物、植物,都可以救命,也可以要命。听起来,你们说的午木伤不算重。用几片黑晶藻敷上,吸收掉燥狂之气,很快就能痊愈的。”
  “谢谢嬷嬷!”迦南离激动得手在微微颤抖。
  离开海水的黑晶藻,冰得刺骨,黑得邪气。阕寒接过那片叶子,措手不及中,她的手顿时冰冷得几乎凝固。阕寒赶紧运起法术,只用两个指头拈住它。
  按照嬷嬷的指点,迦南离重新潜入水中,一口气扯下了十余片黑晶藻,这才攀上礁石。坐在礁石上,湿淋淋的迦南离和阕寒对视着,几乎不敢相信奇迹已经发生!愣了许久,他们才同时笑了起来。
  迦南离把黑晶藻小心翼翼叠好,放在铠甲中。铠甲马上冰冷如铁。但主的身体没有灵类那么强烈的感应,迦南离只是感到一阵寒意,法力稍一运转,身体便恢复自如。
  转身,迦南离郑重地向嬷嬷鞠躬致谢:“嬷嬷,谢谢你帮了弟弟,帮了我!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烟乌。”烟乌嬷嬷微笑着答道。对这个贸然闯上小岛的迦南离,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烟乌嬷嬷也属灵类。但她不是性灵,而是精灵。她所在的这小岛,对精灵而言,就是世界尽头。但在传说中,世界尽头在更远的地方。可是没有谁真的去寻找过。精灵都喜欢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意外,谁也不愿离家远行。
  “烟乌嬷嬷,我记住了!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这是神的恩赐。”烟乌嬷嬷摇头答道。
  看着天上逐渐黯淡的光芒,迦南离对阕寒说,“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阕寒点头:“今天是第10天。”
  一句话,便将迦南离从欢喜的云端拉入地心深处。第10天了!现在已近第10天的黄昏!
  迦南离逞着刚勇之气,一路寻到这里。事实上,在走到第2天时,他便已没有再抱着还能回去的幻想。可现在手里已拿到了黑晶藻,再不能回去,却又如何能够甘心!
  “我们走吧!”迦南离重复道。这一次,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又对烟乌嬷嬷重新道谢:“烟乌嬷嬷,谢谢你的帮助!可能我也没机会再来答谢你了。我们先走了!”
  “且慢!”烟乌嬷嬷说。
  “嬷嬷你能帮助我们吗?”阕寒惊喜地问。
  “我倒是不能。”烟乌嬷嬷慈祥地笑着,“但我的雪龙可能帮助你们。只是,它脾气不好,它愿不愿意做你们的坐骑,得你们和它沟通才行。”
  烟乌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几个手势。只听得岛上林间传出一声呼啸,一头雪白的巨龙昂首飞起,巨大的翅膀搅动得林间一阵喧腾。它在天空盘旋一圈,恰好在烟乌嬷嬷的话说完之时,停靠在了她的身边。这雪龙鼓额大眼,嘴巴张得大大的,神态甚是天真地低头看着烟乌嬷嬷,鼻息粗重地喘着气。
  “我们该怎么跟它沟通呢?”迦南离又惊又喜。
  烟乌嬷嬷笑了笑,指了指阕寒。灵类与召唤兽之间存在着神秘的感应,与龙之间,同样存在。
  只见阕寒双眼看着雪龙的眼睛,慢慢地向雪龙走过去,嘴唇轻轻龛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那雪龙本来高昂着脖颈,眼珠鼓得圆圆的紧盯着阕寒,一副戒备的样子。转眼,竟半垂着眼皮,有些羞涩似的,伸过长脖子,把脑袋在阕寒的身上蹭了几蹭。
  阕寒伸手抱住了雪龙的脖子,转过头,高兴地对迦南离说:“雪龙同意了!”
  “你可真不简单呀!”烟乌嬷嬷也很惊奇地赞道,“我当初说服它,也花了半个时辰呢!”
  阕寒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说:“也许它今天恰好想出去透透气吧!”
  其实,阕寒是集中了全部精神,运用灵力在和雪龙进行了瞬间的交流,至于他们交流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你们放心走吧。”烟乌嬷嬷说,“雪龙非常聪明,送完你们,它自己会飞回来的。”
  坐在雪龙宽大的脊背上,雪龙长嘶一声,稳稳地飞了起来。一脉余辉洒在海面上,雪龙轻快振翅,向前飞去。迦南离摸了摸胸口,黑晶藻好好地放着。
  “原来,这黑晶藻倒也好寻。”想起几天来的辛劳和意外,迦南离感慨道。
  “轻易吗?却也不见得。黑晶藻似乎好寻,可是,彼界的主,都是为己的,主的成长,都是以无数次的死亡和奉献为代价,最后,主也要去死。组成彼界天空的,是一半的红和一半的黑,谁还会牺牲自己来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呢?”
  “无意义?我以前倒是知道,修炼、胜利、活下去,这便是意义。现在我真的糊涂了。我早就觉得,现在更觉得:我的法术越高,越能召唤更强的能量,就越不是我自己。我不是我,我只是彼界的一种力量……”
  “彼界的力量是属于强者的。”阕寒打断了迦南离的话。
  “没错。你就是强者。”迦南离由衷地说,“和你在一起,我才发现所知晓的,实在太少了。这次若不是有你,即使我来到这海岛,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所知道的这些,都是性灵不用知道的。知道得多,带来的是更多的痛苦。”阕寒淡淡回答。她那淡淡的语气,流露出与身处彼界时不同的哀伤。
  迦南离又想起了澜苍的话。
  阕寒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驱逐、诅咒的吗?
  迦南离不忍追问,再勾起她已沉淀的痛苦。
  想了又想,迦南离小心翼翼地说:“在彼界的十天,从未感到死亡有什么错误。除了圣灵嬷嬷,我可以为了自己的生命,杀掉任何人。可后来,我突然觉得,任何生命,都是美好的。我想,或者因为有了你。”
  “我改变不了什么。我需要强大,才能改变魔叹们的命。而……”阕寒突然停住了。
  “你和魔叹们的命运有着特别的联系么?请告诉我。我想多一点知道你。”迦南离急道。
  “你只有证明你是强者,你才有了解我的资格。”阕寒冷冷回答,“在彼界,没有真相,因为都是过客,彼界没有永生,只有告别。
  习惯了阕寒的冷傲,迦南离无声地笑了:“没错。我曾经犹豫过,曾经认为胜利不一定会属于我。也不知道,胜利会带给我什么。可现在,阕寒,我向你保证:只要在决战之前飞到寂灭海,我一定能获得胜利!因为没有任何主,会像我这样期望能永生。我将会永远这样陪着你!”
  “但愿如此。”阕寒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与耳边的风声融为一体。
  天色暗了。夜幕缓缓升起。迦南离厌恶恐惧黑夜,这吞噬万物的黑暗,让他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无力,似乎自身都消融在虚无中,不知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可他和阕寒都没有使用法术点亮。使用法术也不过一丝微光,又有什么能够照亮这彼界的黑暗呢!
  坐在雪龙上,坐在静夜里,迦南离伸出手去,握住了阕寒的手。他握得很紧,似乎生怕一松手,她会消失不见。似乎只有感觉到阕寒的存在,自己才真实地活着。
  雪龙依旧无声无息地飞行。
  阕寒转过身来,好像要看看看迦南离,但目光却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迦南离紧紧地握着阕寒的手。阕寒的手却始终冰凉。
  彼界的第11日深夜,终于回到了寂灭海边午木的宫殿门前。
  迦南离跳下来便向密室内狂奔。还未进密室,听到了脚步声的小望迎了出来。看到小望神色虽然哀伤,却并不异常,迦南离心口的巨石落了地。
  黑晶藻果然灵验!迦南离按照烟乌嬷嬷的吩咐,将黑晶藻贴在昏迷的午木身上。那一条条黑晶藻上顿时腾起白雾。当黑晶藻变成了妖艳的紫红色,午木睁开了眼睛。
  看到迦南离,午木睁大了眼睛。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身上贴得满满的黑晶藻。他马上明白,是迦南离救了自己。
  看着面前一张张关切的脸庞,午木笑嘻嘻地说:“这次我终于睡足了。”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小望嘻地一下笑出声来。她欢呼着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午木。
  看着这一幕,阕寒悄悄地转身离开了。而散言嬷嬷皱了皱眉,向迦南离欠身说道:“真的太谢谢你了。”
  “不用。”迦南离摆手,心中也是异常宽慰。
  “的确不用谢。你救了我又有何用?”午木揽着小望的肩,又恢复了昔日那懒洋洋的神气,看着迦南离,说,“或者,是为了明天来杀我?”
  迦南离把午木看了又看,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他大笑着,说:“没错。我的确会杀了你。因为彼界只有一个主能够胜利。但你死在我手上,却比死于区区火系法术之下,要好多了。”
  “我们都只有一天了,好和不好,有什么区别?。明日在寂灭海边,报你救命之恩,也是应该。”午木也笑着,轻描淡写得竟像是在谈论其他主的死亡,“可是你没有时间去找召唤兽,这一战想赢,却也艰难。”
  午木及时地干咳一声,将那句“你要小心”咽进了肚里。
  “没有找到召唤兽,我也一定会胜利的。明天的寂灭海边,我大概会很辛苦。”迦南离反问,“你呢,还是像从前的十一天一样,及时享受么?那就在再多享受一会儿吧,召唤兽的蹄声就快响起了。”
  “呃,既然如此,你不坐坐,也来享受享受吗?”午木乐呵呵地挽留道。
  迦南离转头看了看,还是没有阕寒的身影。他微笑着摇头说:“算了。今后还有机会。”就走了出去。
  午木怔怔看着迦南离走远,满脸恋恋不舍的表情。回过神,他看到小望和散言嬷嬷关切地看着自己。
  午木自嘲地嘿嘿一笑,喃喃自语道:“明天就是第12天。除了今夜,哪里还来机会呢?”
  迦南离走出宫殿,却看见阕寒和雪龙并肩站着,守侯在宫殿前。
  “我和雪龙说过。它愿意留下来,在明天作为你的召唤兽。”阕寒尽量不动声色地说。可她那满眼的兴奋之情,却划破了黑夜,照亮了迦南离的心。
  迦南离一言不发,像小望抱住午木一样,用力抱住了阕寒。
  “相信我!让我带给你幸福!”迦南离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他死死抱着,用尽全身气力,抱着彼界中惟一的期望。
  阕寒无法喘息,身体似乎已在融化。阕寒的心燃烧着,也抱住了迦南离。
  在这彼界尽头,在这黑暗之中,迦南离和阕寒默默拥抱着,彼此支撑着。
  彼界,善无峰中,轰然响起了召唤兽的蹄声。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2-20
 
第四章善邪双祭
 
  微生携着性灵黑舞回到宫殿时,已是深夜。
  远在山脚,微生便发现,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圣灵零尚嬷嬷正用法术点亮一束清泠泠的寒光,站在宫殿入口处守望。
  但这一幕在微生眼前出现时,没有产生任何感触。微生心头惟一牵挂的,是那遍寻不着的迦南离。
  微生被盲藤捆缚着,越是挣扎,捆得越紧,终于体力不支,昏倒过去。当微生醒时,发现黑舞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再一看身边,却是已经枯萎的盲藤。
  “主,你还好吗?”虽然还没有跟随微生回宫,但黑舞早已改口称他为主。见微生苏醒,黑舞高兴得落下泪来。
  微生猛地跳了起来:“他呢?你看到他没有?”
  “他是谁?”黑舞马上自作聪明地猜测道,“哦!主说的是困住你的对手?”
  “不是!”微生焦躁地摇头,大叫道,“是迦南离!你前几次见到过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位主啊!”
  黑舞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了。她不知迦南离的下落,而且,前几次她的心和目光,都放在微生身上,连迦南离是什么长相,都不是很记得了。
  微生疯了般在魔生林中四处奔跑,口中大叫着迦南离的名字。其间遭遇了两位魔叹,寻迦南离心切的微生逞着一股刚勇之气,又劈又砍,竟然杀了对方。
  可直至夜深,微生也没有找到迦南离。黑舞看见微生如疯如魔般,全然不是平日的温文作派,又惊又怕又急,终于找个机会,轻声劝道:“盲藤再厉害,也不至于夺走你朋友的生命。夜深了,说不定他早回去了吧。”
  微生想了又想,实在无计可施,方才怏怏作罢。沿着蜿蜒的石阶回宫殿之时,仍不住一路回头张望,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再次看到迦南离,可夜黑得粘稠,而且,他并不知迦南离居住在哪座山峰。期盼,就在怏怏不乐中落空了。
  晚上,每一座宫殿里的圣灵都在为主讲述次日初会的规矩。零尚嬷嬷和微生也不例外。对零尚嬷嬷的讲解,微生一直是心不在焉,似听非听,惟独听到“寄生”二字,微生的眼里忽然闪出亮光。
  “嬷嬷,你再说得详细些?”
  零尚嬷嬷耐心解释:“主和主之间,出于自愿或被迫,可寄生于一体,使主体的灵力大增,增加赢取新生的胜算。不过,寄生的主自愿将法力供主体使用,就成了主体的一部分,永远失去了自我。一旦主体最后失败,寄生的主因寄生在主体体内,不可能诞生新主。而主体即便最后胜利,寄生主跟随着得到永生,却也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所以,寄生是将自己的生命交托给对方,是极其无私的也是极其危险的举动。若非万不得已,切勿轻易尝试……”
  微生从未如此仔细地听过嬷嬷的话。听完零尚嬷嬷的详尽解释,微生在那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
  迦南离那双冷若寒星的眼睛仿佛出现在微生眼前。彼界的主,是没有朋友的,如果能够寄生在迦南离体内,和他成为同一个生命,哪怕为他付出自己的所有,在他最后的胜利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力量,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呵!
  微生默默想着,对明天的初会充满了期待。他一直阴郁的脸上,浮现出回宫后的第一个笑容。
  早在微生还在魔生林中四处寻觅迦南离之时,迦南离便已回到宫殿了。
  迦南离回到被盲藤偷袭之处,发现微生早已不见。未等迦南离询问,阕寒便解释道:“这盲藤被我催生,很快就会枯萎。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迦南离放下心来。既然微生没有生命危险,天色也不早了,大约是自己先走了。迦南离便携阕寒踏上了归途。
  迦南离见到半叶嬷嬷第一眼,就发现她又瘦了。尽管半叶嬷嬷故意将衣衫幻化得层层叠叠地裹住身体,可微风吹过时,那本就纤细的身子还是消瘦得几乎飘然若飞。
  迦南离向半叶嬷嬷介绍:“嬷嬷,她是阕寒。”想起临行前自己曾向半叶嬷嬷表示自己不愿迎接性灵,迦南离的表情有些羞涩。
  半叶嬷嬷欣慰地含笑看着迦南离。迦南离成熟了,举手投足间,少了咄咄逼人的锐气,一举一动都变得沉稳凝重。
  但半叶嬷嬷将目光转向阕寒时,却不禁一怔。阕寒那身与一般性灵的柔软衣衫大不一样的坚硬铠甲,正闪烁着冷艳寒光。阕寒不动声色地也静静看着半叶嬷嬷。在她们对视的那一刹那,目光交错出异样的光芒。
  半叶嬷嬷重新面向迦南离,垂眼鞠躬,恭谨而庄重地说:“主,迎接回性灵,你已终于成熟了。接回她,也是你的命。”
  对半叶嬷嬷的话,阕寒惘若未闻,纹丝不动。但在迦南离听来,显然是对阕寒的褒奖。他极力克制,可脸上还是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
  迦南离显然忘了自己曾经厌恶过微生,他厌恶的,是微生那不知疲倦的笑。但是现在常常在不知觉间,他脸部的线条也柔和起来,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偷偷打量阕寒冷若冰霜的表情,他觉得那伪装出的冷酷里,有种说不出的天真。他便想笑。阕寒仍未将铠甲改变为一般性灵常有的衣衫,他觉得铠甲穿在她身上也别有风情。他也想笑。阕寒行走时,警惕得如一头孤零零的小兽,更让他联想起她只身在魔生林里的日子。这时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怜惜。
  可阕寒一开口,迦南离却往往就笑不出来了。
  阕寒对迦南离,如同他对微生一样。甚至还远远不如。迦南离带她进入宫殿时,宫中魔叹早被迦南离修炼时杀光,一路冷冷清清,孤寒遍室。阕寒一开口,便是冷言讥嘲:“以那么多生命,集于你一身。恐怕你活下去的机会,还是微乎其微吧。”
  迦南离回宫殿的一路上早习惯了阕寒挑衅。对这个总是板着小脸的性灵,他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好脾气,竟从不生气。此时,迦南离泰然自若地点头答道:“没错。召唤兽努力奔跑。魔叹伏于地底修炼。主四处厮杀。谁也不知谁能活到最后。可活着一天,谁都得努力。”
  “努力?!”阕寒嗤之以鼻,“魔叹也是生命,凭什么以他们的生命来提高你们无聊较量的法术?其他生命都没有妨碍彼界。只有主彻底消失了,这彼界才会美好。”
  从迦南离出生,便认为修炼是惟一真理,也是惟一出路。杀魔叹更是天经地义天经地义。从来没有谁敢用如此口气与他对话,更没有谁会与他讨论这样的问题。
  “可是,谁能有权利选择呢?若有选择,只怕谁也不会甘心,把生命禁锢在12天的囚笼里。”迦南离沉思良久,回答。
  迦南离不知道,囚禁他的,不仅是12天的生命限制。自己其实还身处另一个更为狭小的囚笼。
  子夜,白昼交接的那一时刻,半叶嬷嬷带着迦南离,走进了密室之内的小密室,让迦南离第一次进入了故主的魂烟。
  “故主嘱咐,今天才能让你进入魂烟。”半叶嬷嬷此时竟异常平静。
  那一幕在她心中深深烙印着,早重复过无数次。曾经的伤口宛若一朵奇艳的花,它持续怒放的动力来自内心深处从未曾停歇的凄绝怀念。时日的侵蚀,只是使伤痕更深,花朵更艳而已。
  惊涛怒吼,翻卷如云。海边鲜血奔流,似河流涓涓奔涌向大海。沙地上,一位主正在性灵的帮助下,从自己的体内剥离出新的生命。性灵的手中,托出一个幼主。生命就到尽头的故主看着幼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是,还是性灵的半叶一声惊呼,她的手,又托出了另一个幼主!这两个幼主亲密依偎在一起,紧紧相连。
  故主大惊,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两个孩子。
  “主……”半叶低声叫道,半是哀凉,半是请求。一次能诞生两位幼主,是极其罕见。但这种诞生,带来的不是幸运。一位性灵的能力,所能培育的魔叹,无法令两位主练出高强的法术。他们两个之中,只能活下一个。
  半叶一手捧着一名新主,跪在故主面前。故主用尽力量挺起身,却再也无力去拥抱,只能转动眼珠,深情地一会看看这个孩子,一会看看那个孩子。这两个生命同样都是那么强壮。
  召唤兽们还在不止疲倦的奔跑,时间无情流淌,是做决定的时刻了。
  “与其有两位法术一般的主,不如选择一个。一定要让他获得最后的胜利……”
  半叶的泪滴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中新主的身上。
  “你早答应过我不哭的。”故主的一只手,勉强地抚了一下半叶的脸,声音越来越轻,可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傻瓜!生命的一半是相会,这我见过。而另一半是分离,现在,我终于见到了。我的12天,能与你相识,已是圆满……”
  半叶死死咬着嘴唇,忍住眼泪,向故主努力绽放出笑容。
  犹豫中,第1日已经开始。半叶看着手中的新主,越看越是左右为难。她狠下心,将右手抱的放在沙滩上。这时她才发现,他们胞衣的一部分竟连在了一起。她闭着眼,用力一扯,地上的胞衣被撕破了一个月牙形缺口。
  半叶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她抱着怀里的幼主,如疯如魔般跌跌撞撞向海中走去。直到海浪卷上来,湿了半叶全身,她才清醒过来似的停住脚步,大哭起来。她不敢再看怀中的幼主,只是死死闭着眼,将他轻轻放入水中。马上,一个浪头扑过来,半叶慌忙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去救幼主,可幼主哪里还能见到?那幼主早被海水吞噬,不知所踪……
  “主,你不是问过你法衣的缺口吗?法衣就是胞衣制成。这就是你法衣上那缺口的来历。因为另一位主,带走了你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他能活着,那么,他的法衣上,定会有与你契合的形状。”
  “他……在哪里?”魂烟中,迦南离脸色惨白。
  “你已经看到了。他早已死了。”半叶嬷嬷说。她终于无法镇定,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只有阕寒还维持着镇静。但在她的一贯冷漠的脸上,也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哀叹之色。
  迦南离似乎没听到半叶嬷嬷的话。或者他的问题,也不是询问半叶嬷嬷,而是问向那冥冥中戏弄这一切的神。他两眼直直凝视着魂烟,似乎想从那变换的烟雾中,找到那位幼主的去向。而海中,是翻腾愤怒永无停歇的波涛,又哪里还有另一位幼主的身影?!
  过度震惊之下,迦南离失去了感受,只觉心中一片茫然。
  这依然是他熟悉的世界。在这里,主已失去太多关于祖先的记忆。所有的主,独自出生,独自成长,最终默默湮灭于世间。什么都转瞬即逝。无挂碍,更无大欢喜。惟一的胜利者,进入另一个世界。失败者,生命永是残酷惨烈的轮回。
  可我比他们幸运。我曾经与一个同样的生命,共存一体,承担着同样的悲伤与恐惧,分享着同样的快乐与希翼。迦南离想。
  可另一个念头更为猛烈有力地袭击了他:难道我天生就是个毁灭者么?!他的死亡,是因为我的出生!
  迦南离悲伤而惊恐。
  我杀死了他!是我杀了他!
  阕寒的讥讽也在耳边回响:“以那么多生命,集于一身。恐怕你活下去的机会,还是微乎其微吧。”
  我会胜利么?!或者,我真的会胜利。可是,这胜利有什么意义呢?继续活下去,又有什么快乐呢?迦南离的脑子似乎要炸裂开一般。
  他痛苦地摇头,嘶哑着嗓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难道他来到这世界,什么都没有么?”
  半叶嬷嬷热泪长流,缓缓摇头:“没有。他的确什么都没有。但他的确曾经来过……”
  迦南离呆呆站着,耳边似乎充盈着魂烟中海浪的怒吼。
  “他有名字。按照彼界传说中的规矩,你可以叫他‘弟弟’。你比他早出生,你是他的‘哥哥’。”阕寒突然轻声插话,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默。
  “弟弟。弟弟……”迦南离轻轻叫着这两个奇异的字。舌尖轻弹,这两个字从微启的唇中轻轻送出,是两个转瞬破灭的小小气泡。
  半叶嬷嬷勉强控制住了悲伤。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向迦南离继续解释道:“主,因为他曾经的存在,所以你虽然活着,可已不是完整的生命。你不能成为独立的主体,去接受其他主的寄生。否则,汇集的灵力可能无法掌控,会发生比死亡更悲惨的事……”
  迦南离慢慢点头。他对这些,毫不介意。他正在从回忆的最深处,打捞当初弟弟存在的碎片,那最初的依伴。他在幻想,在生命最初那全然的黑暗中,他可能感受到的那个小小的身体,紧紧偎依在自己的身边。那个生命是孱弱的,是需要呵护的。可最后,迦南离没有给他以任何呵护,反而因自身的强壮,而剥夺了他存在的权利……
  “你的弟弟已经死了。现在的你,一定要完成故主的心愿,活下去。你法衣上的月形缺口,是你天生的弱点,任何法术都无法弥补。如果在初会中,让其他的主发现,你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当他们携手联合攻击你时,你法术再强也没用。”
  说起迦南离即将面对的决斗,半叶嬷嬷的泪渐渐干了。死去的不可复生。她当初既然做出了生与死的选择,就要为此负责到底。她要尽一切所能,让迦南离成功!
  半叶嬷嬷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主意:“主的法衣,其实是主初生时的胎衣制成。这也是皮肤幻化的一种。因此,我取自己的衣裳,用灵力熔炼,制成一件浅蓝的假法衣。明日之会,你穿着这件法衣去参加。不出意外的话,这种颜色平平无奇的法衣,应该能够骗过他们。待到决战之日,你再抖擞精神,成功的把握,就大得多了。”
  此言一出,连阕寒都大惊失色!圣灵和性灵一样,所谓的衣裳不过是皮肤幻化而成。半叶嬷嬷所言轻描淡写,听起来做到这些轻而易举。但实际上,就是要割下自己全身的皮肤,为迦南离制作新法衣!其间所要承受的痛苦、失去皮肤之后将要忍受的折磨,真是不敢想像!
  可早在说话之前,半叶嬷嬷已暗中悄运法术。灵力在体内奔走,像把钢刀在皮肤下游动,将皮肤与身体一寸一寸地分离。
  这种痛楚,足以让任何刚强的生命发出惨呼!可这种痛楚中,却蕴藏着太多甜蜜。想到能够为迦南离的胜利铺平最后一块石头,半叶嬷嬷心中畅快无比。在如此剧痛中,她竟神色如常,甚至露出浅笑来。
  “绝对不行!”迦南离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听到如此疯狂的方案。如果胜利需要这么多代价,如果胜利需要牺牲一切,那么赢得胜利,又有何用?!
  可是,迦南离话音未落,眼前的半叶嬷嬷突然变了。
  半叶嬷嬷身上繁复的衣衫突然褪落在地上。一个消瘦如竹、剔透若水晶的纤弱身体,出现在大家面前。那眉眼如故,分明是半叶嬷嬷清丽姣好的脸。而地上,无声地滑落一件浅蓝色的衣物。
  “不!”迦南离悲嘶一声。他冲到半叶嬷嬷面前,伸手想抱住她。可手伸到半空中,又停住了。
  “不!!!”他继续大叫,声音哽咽了,腿一软,跪在了半叶嬷嬷面前。
  半叶嬷嬷已无力伸手去拉扯迦南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而意识却越来越沉重,全世界的黑暗,旋转着向她扑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一口气说道:“主,不要为任何事下跪屈服!我有违故主的重托,只能先走了。我终于可以去找故主,还有,你的弟弟——我盼望这一天,已很久了……你……你一定要成功……”
  半叶嬷嬷的灵力随同生命一起迅速消退。她再也无法维持哪怕是身体的简单变幻。她身体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透明,形象也越来越虚幻。最后,当她终于像蒸汽一般,彻底消散了。
  世界在瞬间迅速破碎成微尘。又随即以巧妙的方式重新粘合为一体。事物仿佛都还是以前的事物,可一切都截然不同。
  迦南离直直地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有多久,远方传来召唤兽奔跑的蹄声。
  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阕寒,终于忍不住说:“你……起来吧!嬷嬷已经死了。你再跪也没用的。”
  迦南离转过脸,直直地看着阕寒,似乎眼前的她是陌生的,又似乎根本没听懂她说的话。
  阕寒从未想过器宇轩昂的迦南离,会有如此丧魂落魄的模样。她心中一酸。可她还是硬着心肠,大声说:“你不用跪了!现在你该做的,是穿上她留下的法衣,参加主的初会,直到最后赢得胜利!”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靠自己,也是可以胜利的!”迦南离痛得几乎麻木的心,终于重新感到了痛楚。他哑着嗓子叫了起来。
  “性灵,注定了为主还泪,泪竭而亡。情深则不寿。像嬷嬷这样的,死亡对她而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阕寒说。她的眼中,泪光突然闪动。她掩饰着,将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上空。
  迦南离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流淌下来。
  阕寒弯下腰,捡起那件半叶嬷嬷用性命制造的假法衣,抖开,亲手为迦南离系上。
  果真,那法衣惟妙惟肖。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那是件假法衣。
  不过数天前,为我系上法衣的还是半叶嬷嬷!迦南离心中一痛,眼中射出寒光,拳头也紧紧捏了起来。
  阕寒的眼角瞟到这一幕。她声音冰冷地提醒道:“谁都想赢得胜利。只有强者才能最后改变命运。但冲动可不是强者的品质。”
  迦南离一愣。他转过身子。他和她的目光,久久对视着。
  寂灭海边,微风轻拂,海水轻舔沙滩。海天交际处,空中血光融合蓝色海水,荡漾着奇异的紫色,为这一幕镶上了边框。
  这个地方,在5日之后,便是决战之所。
  这是死亡之搏的前奏。主在今天将聚集于此,进行决斗前惟一一次集体相会。没有对手与朋友之分。所谓的友善,只是为了掩饰实力。而显示出的实力,则是为了吸引寄生的主,让自己更为强大。
  到了这里,迦南离一看之下顿时明白,曾经以为自己一定会赢得胜利的狂言,是多么幼稚可笑!
  看看身边,是千千万万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生命。一看法衣,甚至还见到数位实力与自己的真实法力不相上下的、也是修炼土系法术的主。
  一旦开始决斗,在这乱阵之中,谁敢有胜利的绝对把握?谁又会知道谁能胜利?!
  迦南离这时才明白半叶嬷嬷的苦心!那件用生命制成的假法衣,果然没有引起丝毫关注。迦南离看似漫不经心地缓缓走着,可周围的一切,都统统存留在自己脑海里。
  我真的能胜利吗?迦南离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就在此时,早早便来到这里的微生,终于找到了迦南离。
  微生看到迦南离的那一刻,惊喜万分。可看到法衣,他心中一沉:那与铠甲浑若一体的法衣,怎么变成了浅蓝色?
  “迦南离,你……”微生喊了一声,心中又惊又痛,无力再说下去。
  看见了微生,迦南离略略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知道,微生肯定以为自己在那次攻击中失去了法力。他不习惯欺骗。可他不能戳破圣灵用性命为他编织的谎言。何况,四周充满了不动声色的观察,蠢蠢欲动的试探。
  微生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马上就轻声说了出来:“让我寄生在你体内吧!找到召唤兽后,我们再去魔生林,重新开始修炼!”
  迦南离一愣,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可是,半叶嬷嬷已经告诉过自己。如今面对微生的信任,他只能话里有话地拒绝:“不可能。我已没有资格成为主体。”
  “我们还有时间。”微生还以为迦南离担心拖累了自己,重复道,“我们还来得及!还有机会的!”
  “不可能。”迦南离无法解释,只能硬邦邦地拒绝。
  微生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把握十足的计划,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微生呼吸急促起来,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他不能相信这个曾经与自己在魔生林中共过患难的迦南离,会一口拒绝对他并无妨碍的请求。
  迦南离不知如何解释,也有些急了。
  “你看看你的法衣吧。”迦南离简短地回答。
  微生的脸胀得通红。瞬间,又转为惨白。他不认识似的,直直看着迦南离。许久许久,他又微笑起来。但这次的微笑,迦南离不再熟悉。微生的笑冰冷锐利得就像寒刃。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只讲究实力。谈论一切,都必须有与之相称的实力。迦南离,我不会再强迫你。再见。”
  迦南离紧紧咬住嘴唇,沉默着。
  不能说。
  不能说!
  可他多想说!
  曾经存在的那个弟弟,是他惟一的弱点,更是他的心痛。
  但他不能说。如果说了,消息泄露,半叶嬷嬷便白白死去了。
  迦南离不知如何面对微生炽热的目光。他无助地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可迦南离的姿势在微生看来,是多么骄傲!一种极度蔑视自己的骄傲!
  他的法术现在已经很低微了,可他还是看不起自己!微生绝望地想。
  微生的笑如同碎裂的冰块,把他俊美的脸扭曲得变了形。他最后深深看了迦南离一眼,突然扭头疾奔而去。
  见微生离去,迦南离这才扭回头来。怔怔看着微生离开的背影,这个瘦长的、有些纤细的身体,似乎在瞬间成了因自己而被杀死的弟弟的影子。
  “对不起。”迦南离喃喃说。他的心底一片茫然。
  微生越跑越远,迦南离缓缓将视线移动到旁边。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突然吸引了迦南离的注意。
  那位主——那应该是位主,他竟然没有穿铠甲。更为奇异的是,他的法衣,居然白得晶莹透亮。而在这件晶亮的法衣上,在胸口的位置,竟显出了一个暗夜蓝的月牙形!
  迦南离如遭电击,心头紧缩成一团!
  只见那主一脸事不关己的笑容,背着两手,优哉游哉不慌不忙地四处转悠着。
  迦南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死死盯住那位主,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法术低微的可怜虫,他不知道你不能被寄生吧!”有人突然快步跟在迦南离身后,说。
  迦南离猛地停住脚步,回头。
  是一位陌生的主。
  “我是澜苍。”这位主自报姓名。
  冲动可不是强者的品质!迦南离迅速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神色如常地扫了澜苍一眼。
  澜苍的脸膛呈奇怪的褐红色,身穿暗褐色铠甲。他的法衣很奇怪,竟然一半是白色,一半是火红色,截然不同。
  但迦南离没心情去研究这些。他用眼角的余光,又打量了一眼那位身穿白色法衣的主。那主看来很悠闲自得地看热闹,似乎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迦南离的心猛烈地跳动着。
  而身边的澜苍冲迦南离开始了自己的演说:“如果不改变这世界,幸福就永不会降临。我们作为世界的主宰,却被12天的生命期限束缚,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但这是事实。我们没有时间改变这世界。我们想做的,去做的,能做的,只是活下去——杀掉其他的主,让自己活下去。可我告诉你:并非只有这一条路!我已经找到了方法,让我们活下去!我们大家,一起,活下去!”
  迦南离看着澜苍。澜苍这番话实在太过美妙,以至于像个绝对的谎言。但毫无疑问地,这番话吸引了迦南离的注意力。
  “只要你与我联合,便能够完成这一伟业!”
  “怎么联合?”听对方说得这么肯定,迦南离也不禁半信半疑了,开口问道。
  澜苍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会动心。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寄生于我,将你的性灵作为祭品,献与神,就可实现这一心愿。若能成功,我再将其他的主收为寄生,这样,就能一举突破生命大限,获得无穷威力!那时,再来盘查生命奥秘,岂非轻而易举!”
  “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吗?”迦南离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会这样!”想了想,澜苍还是没将承诺许得太满,“即使失败了,也不要紧——不尝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
  迦南离不禁冷笑一声,“所有主若都寄生在你身上,我们今后的一切,岂非都得听命于你?!这个暂且不说。你说要我的性灵做祭品,你便能忍心将自己的性灵献祭?”
  “拘于小节,永不能成大事!”澜苍道,“我的性灵便是知晓我的计划,主动牺牲的。”
  迦南离摇头,转身离开:“谁也不可能对遥远的未来负责。我只活在现在。”
  居然想将阕寒作为祭灵牺牲,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的提议!迦南离暗想。说到这个,他又想起半叶嬷嬷的死,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澜苍却也冷笑起来,在迦南离身后大声说道:“你也太天真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不是性灵!你想想,性灵怎么可能幻化出铠甲,与主为敌?!”
  迦南离头也不回,就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前行。
  “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性灵只可能将皮肤幻化为衣物,而只有她,才会将皮肤硬化,成为铠甲!”澜苍急道,“没错。她曾经是性灵。可现在她是邪灵!是受驱逐、受诅咒的性灵!你不听我的,会倒霉的!”
  迦南离站住了。
  澜苍暗喜,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迦南离突然转身,面对面地逼视着澜苍,压低了嗓门,一字一句地说:“我最讨厌威胁。你听好,我只告诉你一遍:她是性灵。我的性灵。”
  “你骗得过他们,却瞒不过我。我知道你的弱点。”澜苍却也神秘地笑着,凑近前来,冲迦南离轻声说了一句,“别忘了你那亲爱的死弟弟。”
  “我们决战再见吧。”迦南离心中一紧,声音却依然冰冷地回答,转身大步离开了。
  澜苍气得脸色蜡黄。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这番说词,竟一点用也没有。
  这个迦南离,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他的那个邪灵呢?澜苍想不出好主意,只能看着迦南离一步步走远。
  其实,看着澜苍,迦南离心中也是无比惊悸,疑惑丛生。
  这个陌生的澜苍,又怎会知晓自己的秘密?
  阕寒真的是受诅咒的邪灵吗?
  但这些疑团加在一起的吸引力,都比不上那位穿白色法衣的主。
  暗中观察许久,确信刚才那个奇怪的澜苍没有再跟着自己,迦南离这才走到了那位主的面前。
  那位主见到迦南离注视自己,似乎很熟悉一样,冲着迦南离随随便便地点头一笑。
  看着他的笑容,迦南离胸口一热。
  “我是迦南离。”迦南离尽量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哦。我是午木。”对方漫不经心地回答。
  见迦南离在继续打量自己,午木指了指自己的法衣,笑嘻嘻地反问:“你不会是考虑和我有什么合作吧?”
  迦南离摇了摇头,走开了。
  迦南离远远地,一直留心注视着午木。当午木返回时,迦南离也暗中跟随。
  午木住在南峰上的一座宫殿中。
  迦南离远远看着,牢牢记住了那宫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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