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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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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8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男儿血,英雄泪

 

  一把长剑紧握在我的手中。这是一把很普通的制式长剑,是我从路易斯王子的一个侍卫手中借来的。王子殿下原本想让我从他众多名贵精美的收藏品中挑选武器,可是我谢绝了。

  一个人应该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的能力极限,明白什么才是与他相称的。倘若一把精雕细刻的、镶嵌着贵重金属和宝石的、有着光辉历史的名剑握在我的手中,我会觉得这是件很傻的事情。用我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永远不要使用比酒还要贵重的瓶子。同样,作为一个军人,也永远不要使用比你的命更值钱的武器。

  而我手中的这把剑简单结实,打造的火候刚刚合适,也打磨得足够锋利,没有多余的装饰来彰显使用者的荣耀,我觉得这才是适合我的。

  对面是我的对手,温斯顿帝国的一名将军,勇敢的军人,超卓的武者,卡莱尔。我们站在殿下练习剑术的大厅里,四周点燃了明亮的灯火。

  “我必须承认,这场决斗对你是不公平的。若是在其他任何时候,我都绝不会做这种事。可是现在,我是为了我的朋友而战,我必须要你的命,对不起了。”卡莱尔有些惭愧地对我说。为了尽可能地表示公平,他也放弃了自己趁手的武器,挑选了一把制式的长剑。对于一个熟练的剑手来说,这已经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力量。但在现在这个场合,我觉得这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白天被温斯顿士兵们划破的伤口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尽管仍然有些疼痛,但它们并不会阻碍我的行动。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在我拽倒惊马时用力过度受的隐疾。我觉得右侧肋骨间时不时传出一阵酸胀的感觉,即便是平稳的呼吸也会让我觉得有些不适。而且,我右手的手掌也被缰绳磨掉了好大一块皮,尽管已经敷了药、裹上了厚厚的纱布,握剑时我仍然感觉得到疼痛。我不知道凭这具残破的身躯能够对手抵挡多久。

  我并没有退缩,只稍微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我不奢望自己能够战胜对面那个技艺精湛的将军,只愿自己不要死得太过难看。这是我必败的一战,而我却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与卡莱尔将军一样,我也是在为了我的朋友而战斗,我只求我的失败能够不堕他的威名。

  “我来了!”卡莱尔将军一声大呵,大踏步向我冲来。他的攻击很简单,就是双手握剑向下直劈。可是在我看来,这一剑的气势甚至比惊雷还要凌厉。他的动作既干练又准确,无论是前冲的步伐还是挥剑的速度,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滞涩的感觉。他的每一个动作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从心底里升出一种无可躲避的感觉。

  躲不开,这一剑我绝对躲不开。

  躲不开就不躲。

  我大呵一声,上前一步,勇敢地迎向他的剑势。不,这不是勇敢。除了与他硬碰硬地对抗,没有任何办法抵挡他着刚烈的一击。

  “当”的一声脆响,我只觉得有根锥子刺进了我的右掌心。这巨大的疼痛几乎让我松开了握剑的手。刹那间,我只觉得包裹着手掌的纱布中湿漉漉地一片,而后我的神经就再也找不到手指了,只是我的眼睛和仅存的僵硬触觉还在告诉我,剑还在手中。

  双剑一击而过,卡莱尔立刻挥剑向我的眼角横扫,没有丝毫的停滞。锐利的剑锋在我的眼前越来越亮,这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我咬紧了牙,将左臂横垫在平板的剑身上,再次迎上卡莱尔的剑锋。这一次的双剑相交并没有发出清亮的声音,卡莱尔的剑锋从我的剑身上斜斜地滑开,发出难听的摩擦声。我冒险的挡格收到了效果,蜷曲的左臂承受了这一剑的力量,保护住了我受伤的右手。

  卡莱尔的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没有料到我居然会做出这种巧妙的挡格。趁他有些分神的时机,我小踏步欺进他的身前,抬起右膝重重地顶向他的小腹。就在我以为自己这阴险小巧的偷袭即将得手时……

  我向右后方重重倒下去。

  我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蒙,颈骨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我不太肯定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在我的右膝与卡莱尔的小腹相接触的刹那,他左手弃剑给了我一记重重的摆拳。这一拳来得很急,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自己呻吟的声音,然后我就倒在了地上。

  这一记重拳可能让我暂时地昏厥了,不过时间并不太久,因为蒙胧中,我听见卡莱尔对着我大喊:“站起来,难道你就这么点本事吗?杀害古铁雷斯的时候,你们不都很勇敢吗?难道只有以众凌寡时你们这群杂种才能找到自己的勇气吗?”

  我努力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右肋忽然传来一阵让人窒息的剧烈疼痛,这剧痛一瞬间把我重新按倒在地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给我留下。我张大了嘴,大口呼吸着。每呼出或者吸进一口气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在不安分地摇动着。我无力地摇晃着身躯,想要站起身来,可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他去吧,现在我就连眨一眨眼皮都会牵动全身的肌肉在疼。他想杀了我?很好,起码我不必再忍受这种难熬的疼痛了。

  如果卡莱尔不说那句话,或许我真的就这样爬不起来了。

  我听见他说:“就和你们那个亲手谋杀了古铁雷斯的国王一样,你也是个卑贱的懦夫!”

  这句话冻结了我的痛觉神经。

  倘若他只是侮辱我、贬低我,说我是无用的败类或者卑鄙的小人,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愤怒。事实上,说我卑鄙无能并不算是一种羞辱,因为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一个贪财的、平庸的、贪图安逸生活的酒馆老板,而不是一个有着崇高不可侵犯的荣誉的战士。

  可是他的话辱及了弗莱德。

  他根本就知道弗莱德是怀着多么尊敬的心情向古铁雷斯刺出的那一剑,那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在战场上对同样伟大的对手能够给予的对高的评价。

  那时,弗莱德甚至流泪了,为了一个敌人的死。

  而在卡莱尔的口中,弗莱德的智略成了阴谋,他的勇敢成了怯懦,他的仁慈成了虚伪。即便亲眼目睹了朋友英勇的战死,即便被这痛苦的愧疚折磨了整整四年,他也没有权利这样指责我伟大的友人。

  我觉得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些黏稠的液体,而是愤怒的火焰。

  “不许你再这样说他!”我听见自己狂躁的吼声,“你根本没有权利这样评价他!”

  直到我扑上前去之后我才发现我又站起来了。随着我的迫近,卡莱尔惊愕的表情在我的面前不住地放大。长剑在我倒地时已经脱手飞出,尽管鲜血已经染透了包裹着我右手的纱布,但我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我只觉得我的右手坚硬得像是一块岩石,即便面前是一堵城墙我也能把它击碎。

  是的,我能。无论我面前是谁,无论我面前是多么强大的对手,此时此刻,我都能击倒他。我有不能失败的理由,为了一个人,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人。倘若他这一生注定要为别人而活,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和生存而活,那么我情愿用我的生命去为他活着。

  什么样的人最强大?

  为了别人而活的人最强大!

  当一个人有了这样的觉悟的时候,他就能超越自己的极限,创造出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奇迹。如果这样的心情会把懦夫变成英雄,愚者变成智人,那也不妨在现在发挥它的力量,把一个柔弱无能的酒保变成一个能够压倒一切对手的勇士!

  我挥出了我的拳头,向着卡莱尔的脑袋!

  他想要躲闪!

  他没有躲闪!

  他来不及躲闪!

  我的拳头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虚弱无力地……

  卡莱尔的脸上多出了一片血迹。

  那只是我右手伤口渗出来的血。

  胸口,很疼,就好像有根木桩从前胸插进了我的肺里。

  那是卡莱尔的拳头。

  他根本不必躲闪。

  我捂着胸口,再次仰面栽倒在地上。

  “命不是拿来拼的,不要相信你拼命就能击败对手。那些英雄小说中最后反败为胜的致命一击都是些无聊的蠢话,倘若对手足够强大,你就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打不过一样是打不过。这个时候就要放聪明点,能溜的就溜,能跑的就跑……”多明智的教诲啊,卡尔森队长,总有些强大的对手是你穷尽所有的力量也无法战胜的。我毕竟不是那些无聊的骑士小说中总能反败为胜的主角。

  我对天发誓,这次我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卡莱尔走到我身边,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了我的脑袋。

  在他的眼睛里,似乎看见了一丝欣赏和尊敬,这让我觉得满足。

  “卡莱尔……”里贝拉公爵大喊,“……不要!”

  卡莱尔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他僵直地站在我身旁,面色犹豫不知在想些什么。锋利的剑尖正对着我的眉心,只要他一松手这把武器就会贯穿我的头颅。

  我一点也不害怕。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不会杀死我。或许在我们刚刚开始决斗的时候他有过这个念头,或许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打算要了我的命,可是就在他举起剑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卡莱尔,放下剑!”路易斯王子也急切地喊到,“你这样做不是在为古铁雷斯报仇,而是在辱没他的名誉,他是在战场上光荣战死的,你没有理由报仇!”

  听到古铁雷斯的名字,猛然间,卡莱尔的目光变得疯狂起来。亡友的名字极大地刺激了他的情感,他仰头大叫,发出独狼般孤寂悠长的呼啸,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对着我的头脸迎面插下……

  “卡莱尔……”

  “住手……”

  “……你不能……”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我。或许我真的已经看淡了生死,不畏惧死亡,但当犀利的剑风接近我的脑袋时,我还是害怕得紧闭上了双眼。

  “托!”一声轻响传进了我的左耳,这好像不是剑刃穿透我头骨的声音。

  脸上忽然一阵清凉,似乎是一场悲伤的雨水落下了。

  我睁开了眼。

  长剑插在我脸旁的地板里。

  卡莱尔虎目含泪。

  “他就这样倒在那里,就像个英雄,离我那么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强大的战士喃喃自语,他的神色说不出的悲怆幽怨。

  “我不要他当个英雄,我不要他光荣地死去,我只要他活着,陪我喝酒,和我比剑。他从来都不是个英雄,从来都不是……为什么会是他?我宁愿在那里的人是我,是我……”

  这粗犷的男人放声大哭,泪水沿着他的面颊浸透了他脸上的络腮胡子,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好笑,不过这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

  男儿血,英雄泪,我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尊敬。

  “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无数次我在梦里打开城门,我冲出去救他,一个人,我冲到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还是温热的。我每次都以为这是真的,我拥抱着他,兴奋地高声大笑。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等待我的总是冰冷的夜晚,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抓住。他死了,你知道吗,他死了。我也许能救他的,可是我没有……”

  卡莱尔把剑从地板上拔出来,强忍着泪水向我行了个持剑礼:

  “对不起,基德先生,我冒犯了您。您是位坚强的战士,对古德里安陛下也很忠诚。我一定是发疯了,我只是……我只是想为我的朋友做些什么。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我已经连接受他歉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路易斯王子走到卡莱尔身边,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你不应该这样自责的,卡莱尔。这不是你的错。”王子安慰地说。尽管路易斯殿下远比他的下属要年轻许多,可是他对卡莱尔的口气就像是一个长者在劝慰他的后辈。奇怪的是,殿下的举动看起来非常自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只有一个人对古铁雷斯的死负责。如果你要恨,就应该恨他。事实上,这几年来,他也一直受着内疚的折磨。”殿下继续说到。卡莱尔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他让古铁雷斯没有后退的余地,是他让古铁雷斯为尽到职责而死。倘若他不在达沃城中,倘若他没有那么高的地位,或者倘若他有与他的责任相称的才智和能力,能够预见到这一次突袭,能够尽职尽责地保护他的部下,那么谁都不会死……”

  “没错,卡莱尔,你应该仇恨的人一直都在你身边,那就是我。是我害死了古铁雷斯,我还害死了数以十万计勇敢的温斯顿士兵,害得上百万家庭妻离子散。不仅如此,我刚刚才知道,是我害死了克劳福。”

  “您不应该这么自责,殿下,这和您没有关系……”卡莱尔和里贝拉齐声高呼。

  “没有关系?”殿下露出惨淡的笑容,“倘若一个孩子死了,谁能说这和他的父母没有关系?倘若一个国家腐败,谁能说这和国王没有关系?同样的,倘若一支军队遭受了失败,勇敢的军人失去了生命,谁又能说这和他们的将领没有关系?”

  “保护您是我们的责任,殿下!”卡莱尔含着热泪大声说。

  “不是这样的,卡莱尔,你们完全弄错了,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才对。”殿下微笑着反驳,“居上位者应该保护自己的人民,就像父母保护自己的儿女一样。而我都做了些什么呢?牺牲士兵的朋友的生命,保住了我的安全。”

  “殿下……”两位忠诚的属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过,卡莱尔,尽管我自责,我忏悔,我悲伤,但我并不绝望。我是个软弱的人,是个无能的长官,我畏惧战争,害怕死亡。但这一切并不因为你害怕就不再来了。我已经害死了许多人,许多爱护我、信任我的好人,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只有这样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偿还亏欠了他们的生命。”

  “擦干你的眼泪,卡莱尔,擦干它们,笑一笑。古铁雷斯希望你活得更好,倘若他在亡者之界还有所知觉,必然不会希望我们为他悲伤。按照他希望的那样活着,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纪念啊……”

  当说到“擦干你的眼泪”这句话时,澄澈的泪水,正沿着殿下的面庞,忧伤地……

  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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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9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七十章 无可返回的归途

 

  我是躺在病床上开始路易斯王子侍卫长的生活的,和卡莱尔将军的决斗差点要了我的命。他最后的一记重击让我的一根肋骨错了位,当时我感觉他几乎赤手把我的心脏掏了出来。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将军经常来看我。一旦打开了心中的郁结,他是个很爽朗豪放的人,非常容易相处,只是性格有些冲动。很快,我们就成了朋友。

  有时候里贝拉公爵也会来,哦,他已经不是公爵了,赫诺尔陛下因为他在战争中的败绩削去了他的爵位,现在我们应该称他为里贝拉伯爵。尽管我们都知道他的降级不过是宫廷争斗的结果,但这个古板正统的贵族长者却坚持自己应当受到这样的处罚。他曾是路易斯殿下的军略教师,很受殿下的尊敬。尽管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有时候我真不愿见到他: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接人待物时始终遵循着古朴高雅的规范礼仪,这使得我在他面前十分拘束。不止是我,即便是贵族出身的卡莱尔也对伯爵的举动有些难以忍受。我猜唯一能容忍他的刻板严谨的也就只有路易斯殿下了吧。

  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天之后我才能正常走动,我右手手掌的皮肤差不多整个揭掉了,现在整只手掌覆盖着红嫩的新皮,在把握那些分量较重的东西时还是很疼的,我想我得有些日子不能自如地使用它了。不止于此,现在的我在做类似跑、跳这样的剧烈运动时肋骨和肌肉还有强烈的刺痛感,据医生说,这样的感觉可能还要持续一个多月。

  路易斯殿下谨守着他的诺言,他丝毫也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在他的官邸里,除了一些机要的地方,大部分都任由我自由出入。事实上,我感觉我享受的自由比殿下本人还要大一些,因为在殿下的官邸门外,无论日夜,总会有些不受欢迎的鬼影来回游荡,将他们窥探的目光投向殿下,而在大多数时间里我则没有这样的顾虑。有时候我真想走出去替殿下教训教训这帮让人厌恶的小人,可殿下却一直在阻拦我们:

  “算了,他们也只是在服从命令而已。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违逆的举动,那就随便他们怎么做吧。”

  二十天以后,当我觉得身体恢复的很好,向殿下提出走出总督府到里德城走走的请求时,殿下爽快地同意了。准确地说,他并不是同意我做什么,而是给了我相当大的权利。

  “不要在意侍卫长的身份,基德先生,那只是让您不受侵害的权宜之计而已。您是我的客人,无论您要去哪里都不必得到我的许可,哪怕您现在就要离开,我也无权阻拦您。只是,当您离开的时候请务必告知我,好让我不必为您的安全担心。”

  四周的那些密探懒洋洋地打量着我,并不重视我的出现,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从别处接近总督府的人身上。我很清楚,他们是在等待着替克劳福将军向殿下报告消息的信使,他们不知道面前这个身穿温斯顿军装的军官从官邸中走出来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既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想要去向何处。城市间的景色是我所熟悉的,在我的生命最初十八年的岁月中,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几乎认识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棵树木。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又是那么陌生,仿佛异乡。路上的行人有意识地躲避着我,他们向我投来畏惧又仇恨的目光,这让我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让我欣慰的是,德兰麦亚的人民尚且没有忘记被占领的屈辱,异族入侵的仇恨火种一刻也没从他们心底熄灭,这让我觉得弗莱德的希望有了支点,我们的坚持有了价值。

  但是,我原本不必承受他们那样的目光的,倘若没有战争,我本应是他们中的一员,在这些嘈杂的街道中过着卑贱却又满足的生活。

  恍惚中,我仿佛踏入了时光的河流。时间的流水在我脚下淙淙流淌,将我一点点摇向我年轻时曾经的影子。

  当马蹄铁酒馆的招牌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意识自己走到了人生的起点。回家,这个念头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强烈。我的心头倏然转过父母的笑脸,独腿老基德,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头,我的父亲,教会了我成为一个男人一切美好的品质:对悲伤豁达,对朋友忠诚,保守原则,常带笑容。该死的,我曾经以为他是个那么糟糕的酒鬼老头,时时对他的管教感到厌烦,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或许,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像他那样开朗智慧又勇敢的人。而玛德莲娜,我的母亲,我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赞美这个崇高的女人。她教会了我忍让、礼貌和诚实,倘若不是她,我一定会成为我所蔑视的无耻小人。

  我有那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啊!

  如果说我初来里德城的时候还有所顾虑,怕给我的家人带来麻烦,那么现在这最后一点障碍也被扫清了。我大踏步走上前去,将双手扶在酒馆虚掩的门上。这熟悉的触觉瞬间就征服了我,让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轻轻推开木门,撤下了回“家”的最后一道屏障。

  屋子里很暗,窗上的木板还没有撤下。阳光从墙板的缝隙里安静地漏进来,我看得见细腻的灰尘精灵般在光影中起舞。酒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是自然的,现在还只是上午,还没有到营业的时候。

  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突然的黑暗,迈步间我被板凳绊了一下。我忙伸出手去扶住一张桌子,透过指尖,我摸索到了一个熟悉的纹路:

  杰·基,我名字的缩写。在我十岁生日那天,就在这张桌子上,我接待了第一个客人,从那一天起,我成了一个真正的酒保,那正是我所向往的职业。那天晚上,当客人们散尽时,我在这张桌子上刻下了我姓名的缩写,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长大了……

  “哦,长官,对不起,我们还没开始营业……”柜台后面传出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我的心立刻像百灵鸟一样欢唱起来。皮埃尔,我的兄长,他居然在家,他回来了!

  我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地对他说:“一杯科卡,加盐,加胡椒油。”这是我自创的一种喝法,它可以把矮人族的科卡酒变成一杯火药,即便是豪饮的矮人的未必能够抵受那么刺激的味道。当年,我正是用这种辛辣的饮料把一个壮年矮人灌到桌子底下去的。

  “我说了长官,我们还没开……您……您说什么?”柜台后面猛然抬起一张方正的面孔,那正是我所熟悉的兄长的脸。他的声音颤抖,慢慢地站起身来。

  “不给我糖,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哥哥……”我重复着童年时与兄长打闹时常说的言语,缓缓地摘下头盔,眼中续满泪水一步步走向我的亲人。

  “杰夫,你是杰夫!嗨,是你吗?你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皮埃尔翻过柜台,大步冲到我的身前,搂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喜悦的泪水沿着面颊流入他的嘴里。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皮埃尔的两只粗壮的手掌就像是两只翅膀,让我在云端飞翔。我口中断断续续大叫着“皮埃尔”、“是我”、“回来了”这些不成句子的话语,用同样热情的拥抱回应着我的兄长。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杰夫回来了!”脱离了兄长的双臂,我昂起头向着楼上大叫着。巨大的幸福充盈着的心脏,我简直要害怕它在我的胸膛中爆炸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我的父母,我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听到我的喊叫声,皮埃尔似乎受了雷击,僵直在当场。

  他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用力挥动着手臂,想要甩脱他抓住我的手。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是那么用力地抓住了我。他的手背青筋暴裂,微微颤抖着。

  我这才看见他的脸。

  我从未见过我的兄长如此哀痛的表情。

  我的心在往下沉,飞速地沉下去。大地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字,把我的心脏整个吸了下去,让它直坠入幽暗冰冷的最深处。

  “怎么了?”我紧抓住他的手,“他们在哪里?”

  皮埃尔深深地低下头去,用力地摇摇头。

  “他们呢?爸爸妈妈上那里去了?”我听见了自己虚弱的声音,它就像是只蜷缩在墙脚里的猫,惊悸地抽动着。

  “他们去阿布格进货了?去桑坦姨妈家了?在乡下杜开尔舅舅家……”我怀着绝望的希望把一个又一个我能够接受的答案说了出来。我知道这不可能,可是……可是你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有的是我们能够接受的,有的则不能。

  对,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接受的,永远都无法接受,比如说……比如说我正在想却又不敢去想的这件事。

  皮埃尔一直在摇着头。他的牙齿间发出凄惨的磨擦声,似乎在把什么东西拼命地咽到肚子里。

  “除了摇头你还能再干点别的吗!”我彻底丧失了理智,大声咆哮着,一拳打在皮埃尔的脸上。他仰面倒在了地上,撞翻了两三张凳子。他没有尝试着站起身,而是就那样大声号哭起来。

  我觉得脑海中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碎了,就像是一面镜子被敲成了无数的碎片。那些细小残破但却锋利的碎片在我的思想中飞舞,让我头疼欲裂,心碎不止。

  我的父母不在了。

  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那给予我生命、抚养我长大,用他们全部的爱和关怀包围我,让我时刻都能感觉到温暖和安全的两个人不在了。

  时隔五年,我穿越了整个德兰麦亚,沿着这片广阔的疆域转过一个大圈,经历了恐惧、死亡、杀戮、暴虐、阴谋,由一个怯懦无知的男孩变成了一个军人,最终回到这里。我以为我回到了我的起点,可以在这里找到五年前的一切。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好像吐了些什么东西出来,甜甜的,又咸咸的。我看见一片红色和一片黑色,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五年前我天天睡着的床上。皮埃尔拿着一瓶嗅盐和一个空酒杯,担心地看着我,他的脸颊上一片青紫。

  我木然地看着他,心里空空的,除了一把叫痛苦的锥子在拼命地刺,那里什么都没有。

  皮埃尔看着,小声的说着:“四年前,也就是战争爆发的当年,我回了家。没多久,家里就收到你们全军覆没的消息,我们都以为……都以为你死了。”那是龙脊峡谷歼灭战,我生平参加的第一次场战斗。

  “从那时起,妈妈的精神变得很差,爸爸的身体也逐渐衰弱下去。后来,妈妈的神志变得不太清楚,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摆四副餐具,一定要等小杰夫会来吃饭。我们要劝她早些吃,她就默默地流泪。有时候……有时候她捧着我的脸喊我杰夫,告诉我不要去参军,不要去打仗,说战场上很危险,很危险……”

  “妈妈是被马车撞死的,听人说,她当时喊着你的名字就冲到马车前面,车夫已经来不及停住了……”

  “妈妈去世后,爸爸的情况变得更糟。他每天都要喝很多酒,醉了就哭,或者是打人。后来,里德沦陷,温斯顿人占领了这里,很快他就连床都起不来了。他总是跟我说起你,说起母亲,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有一次,他对我说,当个酒馆老板是最好的,他曾经跟你说过。他很后悔让你去服役,说是当时如果花钱打点一下,让你避过兵役,你就不会死了。没过多久,他也去世了……那是三年前的事。”

  我欲哭无泪。

  三年前,那正是我们与路易斯王子在森土里亚平原激战的时候。那时我一直想给家里捎信,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把信送到温斯顿人的占领区。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算当逃兵被送上绞刑架也要回家。我的父母因我而死,对于一个儿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罪孽吗?

  “我想去看看他们。”我哑着嗓子说。

  皮埃尔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了墓地,我看见了他们现在的样子。

  两块做工简陋的石碑并排站立着,上面铭刻着两个我熟悉的名字。枯黄的荒草爬满了坟丘,覆盖着泥黄的土地。

  看这那两块象征着我最亲近的人的石头,我忽然觉得很冷,无论再怎么厚实的衣物也无法驱散我身上的寒意。这是一种从心底一直透入骨缝之间的寒冷,在这世上只有两双手臂能够用最慈爱的温暖为我驱散他们。而现在,我再也无法得到它们了。

  无论我曾经做出过什么让自己骄傲的业绩,此刻它们都变得失去了意义。我曾以为我长大了,成了个真正的大人。可父母的死取消了那一切,把我变回那个玻璃一样脆弱的孩子。我觉得无论多久,我都永远无法习惯没有父母保护的日子。承认这种软弱,我丝毫也不觉得羞耻。

  我将两束百合花放在他们的坟墓前,和我的哀痛相比,这份最后的礼物淡薄得可怕。我真想把我自己也放在那里,和他们同去。感谢一切的宗教和神明,它们让我相信当一个人死后还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继续生活。我不知道那个世界的人们是否能够看见我们,如果能,我希望我的父母正看着。我只想亲口告诉他们,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杰夫还活着,并没有死,他们不必在那边的世界费心寻找,早晚有一天,我会赶过去寻找他们,正像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做过的那样。

  “爸爸,妈妈,杰夫回来了,他没有死。我带他来看你们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让他平平安安的……”皮埃尔与我并肩而立,口中喃喃地说道。我侧过头来看着他,在这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我的兄长看上去已经苍老了很多。他不再是那个喜欢冒险、腰挎长剑,与他的冒险伙伴们张扬欢笑的少年英雄,几丝银发已经蔓上了他的头顶,一些粗糙的皱纹也爬上了他的眼角。

  我看着他被我打青的脸孔,觉得十分愧疚。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听话孝顺的人,愿意遵循着父亲的愿望,去继承他所喜欢的事业。而当父母离去的时候,我却远在天边,甚至都没大想起过他们。反而是我轻狂的兄长,放弃了自己热爱的生活,陪伴着父母走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顺从于他们的安排,继承了他们的生活。

  “对不起,哥哥。”我流着泪着伏在皮埃尔身上。小时候每当我受了欺负,就抱着他哭泣,那时我还很矮,只能抱住他的腰。现在,我已经几乎和他一样高了,可我仍然觉得兄长的肩膀是那么的有力,带着父亲和母亲让人安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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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70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七十一章 错位的人生

 

  “杰夫,你……你怎么当上了温斯顿人的兵?”再次回到酒馆,已经是午后时分了。我和皮埃尔面对面坐着。我接受了父母去世的现实,他见我的精神好了一些,犹豫着问我。我看得出他对我很失望,但又竭力隐藏着这种鄙薄我的情感。

  “这些家伙侵占了我们的土地,他们欺凌我们,压迫我们,很多人死在他们手里,你怎么能……怎么能……”皮埃尔的情绪有些激动,又有些愤怒,我很高兴看见他这个样子。

  我握住了他的手,把我的经历有保留地告诉了他。并非我不信任我的兄长,只是我担心让他知道全部的实情会给他带来麻烦。即便如此,我的经历也让皮埃尔羡慕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古德里安陛下?你一直在他身边?”皮埃尔两眼圆睁,看上去十分明亮,“你小子运气真好。他是什么样子的?他一定很高大、很威武吧?我真希望自己有这个福气亲眼见见他,他是我们德兰麦亚人的骄傲,有他在我们就还有希望!快点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我知道我的朋友非常了不起,完全有资格当受任何人的敬仰。但当我一向敬爱的兄长像个孩子一样当着我的面毫不掩饰对他崇拜的狂热时,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很清楚弗莱德的光辉战绩对于德兰麦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直到这时,弗莱德在德兰麦亚民众心目中的形象才比较直观地被我感知。

  “他……他很年轻,比我稍大一点……”

  “太了不起了,他是那么的年轻!”皮埃尔崇拜地大叫着,“我还以为他是个年长睿智的将军呢。”

  兄长的神情让我有些局促:“他的个子……和我差不多高,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很……很英俊。他喜欢看书,骑术高超,对每个人都很友善……”我有些糊涂了,不知道究竟还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很奇怪,当我想起弗莱德的身影时,他英俊的外表和崇高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我的心,他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勇气倍增。可当我向皮埃尔讲起他时,忽然觉得自己能够讲述的东西贫乏得可怜。我觉得我在讲述的只不过是一个你每天都有可能遇到的年轻人,他年轻,英俊,冷静,有时也会冲动。他会喜悦,会悲伤,聪明机灵,但有时候也会干些傻事。

  “……这就是古德里安陛下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红着脸,点着头就这样结束了我苍白无力的讲述。

  “这就完了?”皮埃尔目瞪口呆地看着。

  我费力地思索着是否还可以多讲些什么,让弗莱德的形象更加出色些,可我想不出。

  “完了,就这些。”我肯定地回答。

  “你是说,你在一个那么伟大的人身边呆了这么久,就只知道他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白皮肤有些英俊的年轻人?”皮埃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你知道你有多么幸运吗?有时候我宁愿用我的生命为代价去换取在陛下麾下效力的机会,而你居然……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他说得不完全对,我并非没有感觉,正相反,我的感觉很多,很丰富,但很不巧的是,它们都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那……你都想知道些什么,皮埃尔?”我问道,“除了这些。”

  “给我讲讲他是多么勇敢,多么智慧,多么坚毅,多么……多么了不起!不要老说他比你这样比你那样的,杰夫,你不应该总把自己和他相互比较,这让我……让我对他没有什么概念,满脑子都是你。”皮埃尔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了,如果是我,说不定也会这样的。

  勇敢么?当然,无数次,我的朋友不顾危险奋战在战线最前沿,可是,那个时候似乎我也在那里。智慧?他带领我们一次次赢得胜利,可是你要我说他是如何带领我们的,我却说不出来。

  当时我认为,这是因为我在弗莱德身边呆得太久的缘故。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出色,他的一切行为在我感觉都是理所当然的。我虽然了解他的伟大,却已经很难为之惊叹了。正如同一句谚语所说的:亲人的眼中看不见伟人。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这种想法并不完全正确。

  很多年以后我才觉得,一个伟大的人之所以伟大,并不在于他的外表多么惊人,甚至不在于他做出过什么样的辉煌业绩,而是因为他有一个超越了常人的灵魂,除去了它,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非常普通的人,或许在某些方面比我们强那么一点,但也许在许多方面还不如我们。而你当然无法描述别人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你只能感受它,被它感染,成为它的追随者。

  “他不是个三头六臂的巨人……”我向皮埃尔辩解着,“你知道,他也只是个人,普通的人而已。他也要吃饭、睡觉、上厕所之类的。有时候他睡觉还会打打呼噜。”

  我很抱歉地看着皮埃尔张了张嘴,他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偶像会做这些事情,他大概以为英勇无敌的古德里安陛下是完美得连肚脐眼都没有的完人。

  “……我宁愿他是个三头六臂的巨人。”皮埃尔丧气地说,然后有些恼怒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我有些淘气地望着他。四目相交时,兄弟俩齐声笑了出来。

  “那你呢,哥哥?我以为以你的性格,肯定忍不住早就跑着去参军杀敌了。”我忍不住问道。

  皮埃尔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去:“我回家之后,妈妈已经病了。我得照顾他们……”

  想起父母的去世,我的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酸。但我仍然有些好奇:

  “后来呢?你不是说爸爸去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么?这三年你就一直呆在这里?”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如果你去参军,哥哥,凭你的身手和勇气,我保证你也会成为了不起的勇士。你一向都是那样的人,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会阻拦你……”

  皮埃尔的目光更加暗淡了,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羞愧。

  “路易斯王子答应过我,等过一阵,形势不像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会送我回到陛下那里。如果你愿意,哥哥,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们俩。我保证古德里安陛下一定会喜欢你的,他是你的偶像,不是吗?我们可以在他麾下并肩战斗,这不是你希望……”我越说越兴奋,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恨不能立刻就能拉着我勇武过人的兄长去见我的朋友们。在我刚懂事的时候,皮埃尔就已经是德兰麦亚小有名气的冒险者了,他从小就希望能够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成为受人尊敬的英雄。

  出乎我的意料,皮埃尔缓缓地抽回了他的手。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又有些抱歉地说:“杰夫,对不起,我不能,我……我不能……”

  我很吃惊:“你怎么了,皮埃尔,这不是你一直梦想的吗?你是那么的勇敢,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正当我还想劝说我的兄长和我一起离开的时候,们忽然被打开了,一个身材纤弱、穿着女佣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干净的白色软帽的年轻女人提着篮子走了进来。她低着头,边走边整理着篮子里的东西,没有看见我。

  “亲爱的……”她说,“……今天不打算开张了吗?是存酒不够了吧。我早就说过,这里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裘蒂的儿子正好想学些手艺,你可以收他作学徒……”她从篮子里取出两条长面包,抬起头来,“……今天的面包很新鲜……”然后她看见了我。

  “哦,你有客人。对不起,长官,我没看见您。您找我丈夫有事么?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他惹了什么麻烦吧……”这个女人有些惊慌地看着我。

  丈夫?哦,当然,除了一个安定温暖的家,还有什么能让我狂放不羁的兄长皮埃尔·基德停止战斗呢。我想我明白他犹豫着不愿离去的原因了,他现在已经不在是那个逞强斗狠的单身汉了,有一个女人需要他照顾。一个男人一旦成了丈夫,有些事情就再也不能做了。

  我一点也不为我的兄长感到遗憾,更不会因此鄙视他。他选择了更好的生活。一个女人,一份产业,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剑与血的日子已经不再适合这个居家男人了。他为了自己的家庭放弃了自小的理想,全心全意给自己心爱的姑娘想要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需要更大的牺牲和责任感。

  我畅快地笑起来,衷心地祝福着。皮埃尔结婚了,这真是这两个多月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皮埃尔看着我,尴尬地笑起来。他大声招呼着:“珍妮,来,快来,看看他是谁?你一定认不出了,他是杰夫,我们家的小杰夫,他还活着。你看,他都长那么大了。”

  珍妮?铁匠家的女儿?那个假小子?我又惊又喜,从板凳上跳起来,把我的嫂子拉到点着油灯的桌前。没错,真的是她。她小时候总是跟着皮埃尔到处闯祸,有一次从墙上跳下来,还差点把自己的腿摔断了。他的父亲,老铁匠温格一提起她就头疼,说不知道这个野丫头今后怎么嫁得出去。不过自从皮埃尔当上了佣兵,我就很少见到她了。真想不到,这个只比我大三个月的野丫头现在居然出落得那么温柔可亲,而且,她还成了皮埃尔的妻子。

  “杰夫?真的是你?”珍妮亲切地摸着我的脸,欢喜地叫嚷着,“嗨,你看上去真像个将军,可不再是以前的你了。还记得吗,以前我可老是捏你的脸蛋把你捏哭的。”

  我红着脸既尴尬又热情地和她拥抱:“别说了珍妮姐姐,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就别提了好吗?”

  “哟,还害羞呢。”珍妮大笑着又用力捏了捏我的脸,这时候我才找到一些那些小时候经常欺负我的假小子的感觉。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珍妮亲昵地靠在皮埃尔的肩头,微笑着问他。

  皮埃尔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掩饰着说道:“没什么,在说一些往事。亲爱的,能给我们的好弟弟做些好吃的吗?我想他饿了。”

  “好的,我这就去买些香肠和火腿去。朗斯科今天正好有些新鲜的货色。”珍妮欢快地跳起来,用力拍了拍我的手心:“乖乖在这里等着,小杰夫,看我今天给你露一手。”说着就提着篮子像一阵风一样飘出了门外。

  看着珍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在皮埃尔的胸口上亲切地打了一拳:“你结婚了,你这个家伙,居然都不告诉我。真是恭喜你!”

  皮埃尔既幸福又害羞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就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在我还没回来的时候,珍妮一直帮着父亲照料母亲,后来又帮我照料父亲。她真是个好姑娘,勤快,聪明,要不是她,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父亲去世后,我简直要崩溃了,是她帮我重新打理的酒馆,陪着我,让我慢慢好起来……我欠她的,我只想给她一个富足、安定的生活。所以,杰夫,你说的那些,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对不起,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皮埃尔了。”我的兄长抱歉地看着我。

  “你胡说什么呐?”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结婚了,你?”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我的喜悦之情,“天啊,我真为你高兴!”

  皮埃尔茫然地抬起头来:“你不怪我,杰夫?”

  “你要是跟我走我了我才会怪你,我一定帮珍妮姐姐把你捆在门柱上!”我大笑着摇摇手,忽然想起了什么,促狭地问道:“怎么?你们有孩子了吗?”

  皮埃尔一脸幸福得要死的样子:“还没有,珍妮现在在格罗德尔男爵夫人身边做侍女,她想多攒些钱,然后再要孩子。要一个姐姐,两个弟弟。”

  “恭喜你得了个好老婆,老哥,来,咱们来干一杯。我都不记得我们俩上次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真的是一个美妙的夜晚。那一夜,马蹄铁酒馆没开张,我花了一个银币叫一个孩子帮我去总督府向殿下捎话,说我今晚在酒馆喝酒,不回去了。珍妮姐姐给我们做了满桌的佳肴。我不知道是心情的缘故还是确实如此,总之我觉得菜肴美味极了,我吃了整盆的土豆炖火腿,用面包把里面的汤汁蘸得干干净净。我几乎要把菜盆吃下去。皮埃尔和珍妮的影子在油灯的火苗里不住地晃动,他们相互看着,微笑着,不住地把菜肴和美酒盛到我的面前。生平第一次,我有了些醉的感觉,不是因为酒。我的头眼幸福地眩晕着,看着我的至亲。我的心头暖暖的,失去了父母的哀伤逐渐变得平淡,尽管那是一种我永远无法抛弃的伤痛,但它已经不会再那样沉痛地伤害到我了。

  因为我又找到了家。有亲人,有亲情,我就有家。有家的人,是幸福的……

  晚餐后,珍妮姐姐勤快地为我打扫房间,安排我的住处,让我和皮埃尔独自相处。我们搂在一起,孩子气地又唱又跳。后来,我们从阁楼的窗户爬出房顶去看星星,就像我们小时候经常干的那样。

  星夜下,亲密的兄弟懒洋洋地躺在瓦片上,像两个傻瓜一样幸福地微笑着。

  “你说好笑不好笑,杰夫,我原本想做一个英雄,在战场上建立功勋,而你则一直想当个酒馆老板。可是现在,我成了酒馆老板,而你当了兵……呵呵,人生,真是奇妙啊……”皮埃尔叹息着说。

  “是啊,哥哥。可是我觉得这样挺好。现在如果让我们交换,我恐怕都不愿意呢。”星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战场的武器一样耀眼。我想起了远方正在战斗中的朋友,我觉得和他们相比,即便放弃自己的愿望也是值得的。

  “我也不愿意啊……”皮埃尔长叹了一声。忽然,他坐起身,忧虑地看着我:

  “杰夫,你可千万要小心。你得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他有些歉疚地说,“我该跟你一起的,我是你哥哥,我该保护你。可是……”

  我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不要紧的,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只要好好过你的生活就好了。”

  皮埃尔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真的,我得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帮助,一定要尽快告诉我。我虽然已经不是雇佣兵皮埃尔了,可毕竟还是你的哥哥!”

  “如果还有什么能帮我的,哥哥……”想起我未知的前途,我未免有些丧气。我也在屋顶上坐了起来,对皮埃尔说:

  “如果你今后有了儿子,给他起个名字叫杰夫里茨,让他成为一个最了不起的酒馆老板。如果我死了,你们看见他就会想起来我,你们的弟弟。让他好好活着,快乐地、幸福地活着,把我的那一份也活出来。”

  “胡说!”皮埃尔轻轻打了一下我的嘴,“你不会有事的,不要胡思乱想。你会有一个和你同名的侄子的,他会成为和你一样了不起的酒馆老板。我保证!”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年以后皮埃尔连生了六个女儿还意犹未尽的原因——我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与我同名的侄子。

  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它就像是个巧手的裁缝,截断了我和皮埃尔的命运之线,然后又相互交换着接到了一起,使我们成了彼此希望成为的那个人。在这神奇而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一个人的梦想和追求变得虚弱无力。我们就好像两个交换了行囊的旅人,交错了我们的人生,行走在两条逆向而驰的旅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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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71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二十卷 王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请叫我杰夫

 

  我发誓,当我刚从皮埃尔的家中离开时,我是想着直接回到总督府去的。可大概是我中了邪了,在一个十字路口时我没有向预想的那样拐到通往总督府的道路上去,而是径直地向前,而后穿过了几条略显静僻的小巷,最终来到了一条名叫“玫瑰街”的街道上。

  然后,我看见了一家小小的、可爱的面包房。它门面上的黄铜招牌已经被锈蚀的发了绿,上面堆着不少的尘垢。不过倘若你仔细观察,还是能够隐约辨认出那上面刻着的艺术体字样:“桑塔面包房”。

  这原本与我毫无关系的普通文字此时让我心跳加速,一些既酸涩又甜蜜的感觉猛地向我的心头压来,让我惊慌失措。我傻乎乎地站在街角发呆,脑海中闪过一个可爱的身影:她朴素的衣裙,有些小雀斑的年轻面孔,连惊恐和慌张都无法掩盖住的漂亮的眼睛,还有那双虽然因为工作而显得有些粗糙、但仍不失少女娇弱的手。这一切在我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既让我快活得想要叫喊出来,又让我有些胆怯。

  玛利安·桑塔,我记得这是那姑娘的名字。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我想我正站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

  我又喜又怕,一边想要飞奔过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小门,去看看那可爱的姑娘是不是正站在面包房里,一边却又心慌害怕得受不了,想要马上离开这里。这两种感觉如此的强烈,甚至要把我的身体撕成向相反方向行走的两半了。

  她不一定在那里,我这么想着,她要去给别的客人送面包,或许要走很远,或许要很久才会回来。怕什么呢,杰夫?你不是饿了吗?为什么不去买一个面包?放心,你不会遇到她的,或许根本就是你搞错了,这里原本就不是她的家。一个城市里有两个重名的面包房,这不是什么让人感到奇怪的事吧。

  我用这愚蠢的借口说服着自己,鼓足了勇气向那个小门面走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干什么,那个面包房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一步步向前走去。奇怪的是,我的信心并没有因为我接近了目标而坚定起来,正相反,当我缓慢地靠近那里时,勇气却飞快地从我的身体里泄漏出去。

  万一,万一她真的在那里呢?你要对她说些什么?她是不是还记得你是谁?要是不记得怎么办?要是记得又怎么办呢?她的父母好不好相处?而且,你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饿……

  无数纷繁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砸在我混乱的脑袋上,我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步在这条街上画过了一道诡异的曲线,居然绕过了我原本想要靠近的面包房,走到了下一个路口。

  我迟疑着站住脚,心里乱极了。过了一会,我又回过头,在这条并不太长的街上漫无目的地逡巡起来,偶尔斜着眼睛瞄一眼面包房的大门,而后又做贼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妇女走过我的身边,不知为什么,她忽然看了我一眼,而后向我点头微笑。我立刻就慌了神,感觉好像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一样,低着头仓皇地躲闪,却又舍不得真的就这样离开。正当我矛盾着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面包房的大门打开了,然后我听见一个银子般清脆澄澈的声音在我背后欣喜地喊着:“早上好,基德先生,是您吗?”

  我的心像蜂蜜一样全无抵抗地溶化在这温暖的声音中了。

  “是我,玛利安·桑塔,您救了我的命,您还记得吗?”一个活泼的身影跳到我身前,那可爱的姑娘在灰褐色的旧衣裙外裹着一条白围裙,两手套着厚厚的手套,脸上还有些黑色的灰迹。她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伸长了脖子看向我的脸。

  “您换上军装,我简直都认不出来您啦!”

  即便是让我独自面对上万凶残成性的敌人,或者是赤手与成群的食人魔搏斗,我也不会向现在这么慌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我的脸,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快要炸裂开来了似的。我差点就把佩剑抽出来想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行一个标准的骑士礼,幸亏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没有做出这种冒失的行为。

  “您怎么了,基德先生?”玛利安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您的脸红的厉害,还出了很多汗,您发烧了,天啊,您的伤很重吧,我给总督府送面包时,那里的仆人告诉我您伤得很厉害。您快进来坐坐,我给您倒杯温水……”善良的姑娘慌忙把我向屋子里拉着,一边拉一边大喊着:

  “爸爸,妈妈,基德先生来了。就是我跟你们说起过的那位救了我的命的先生……”

  推开门,我看见了玛利安的父母。

  面包房老板老桑塔正从炉子中取出一盘刚烤好的面包,他斜着眼睛看了我的一眼,小声哼了一声,看起来对我并不友好。老板娘在一旁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满脸堆笑地搬过来一张椅子请我坐下。

  “请坐,军官先生……”老板娘给我端上一杯热水,感激地说道:“玛利安把事情都告诉我们啦。多谢您救了她的命,这丫头就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老是给人惹麻烦。”说着,嗔怪地看了玛利安一眼。小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回头帮着父亲照料炉子去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板娘的热情让我觉得很拘谨,我低着头,连声回答着。

  “哼!”老桑塔又在一旁小声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对我很不满。老板娘急急地瞪了他一眼,他才不吭气了。

  “听说您受了伤,原本我们还想早些去看望您的,可是您在总督大人的府上,我们就……”老板娘的神情有些抱歉。

  “您太客气了。”我绞尽脑汁想要和玛利安的家人多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就好像打了结,只会吐出一些单调乏味的蠢话。

  “你……以前是德兰麦亚的军人?”忽然,老桑塔向我问道。

  我点头承认了。

  “我以前也是!”面包店老板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把它揉成一团,重重地扔在柜台上。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虽然有些发福,但仍然称得上十分魁梧。他双手虎口的地方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这是身经百战的军人才会有的痕迹。

  “我曾经在西线和温斯顿人作战,我亲手杀死了六个温斯顿人!要不是那些贵族老爷们无能愚蠢,我还能杀得更多!”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包房老板显露出一股与他身份不相称的粗豪气息。他双目圆睁,轻蔑地看着我:

  “你救了我女儿,我应该多谢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一个投敌叛国的软骨头!”

  “爸爸!”玛利安反抗地嚷着,“你怎么能这么对基德先生说话。而且……而且路易斯殿下不是坏人。”

  “闭嘴!”老桑塔恼怒地对着女儿大喝。玛利安委屈地闭上了嘴,晶莹的泪水在眼眶边上打着转。

  “布鲁尔,你喝多了。”老板娘不动声色地低声劝告着丈夫。

  “我才……”我注意到老桑塔刚想反驳,却在老板娘的注视下没了声息。他重重地闷哼了一声,大踏步向里屋走去。

  面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老板娘低着头,不安地看着我;玛利安委屈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多余的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让别人都很不愉快。

  “我该……”“您别介意……”我和老板娘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了声音,等待着对方把话说完。于是,面包房里再次陷入了让人苦恼的沉默。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我肯定会感激他的。

  果然有人。

  “请问桑塔小姐在吗?”一个年轻的温斯顿士兵推门走了进来。他大概没想到房间里还坐着一个军官,看见我先愣了一下,然后慌忙向我行了个礼。

  “我奉命护送桑塔小姐给总督府送面包,长官。”他说。

  “啊,都快要中午了。妈妈,我得赶紧走了。”玛利安立刻忘却了刚才的不快,飞快地跑向里屋。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面颊上的炉火灰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换了一件颜色鲜艳、绣着流苏花边的长裙,全身上下散发着一阵茉莉花的清香。

  “我也该告辞了,夫人,正好我可以顺路把桑塔小姐送到总督府。”我连忙站起身对老板娘说。这个士兵简直救了我的命,再让我在这气氛压抑的面包房里多呆一刻钟我也受不了了。

  “哦,那太遗憾了。我原本还想留您在我们家吃顿饭呢。”老板娘抱歉地说,但毫无疑问,她也和我一样松了一口气。在我看来,她或许巴不得我早些离开。

  就这样,我从那名士兵的手中迫不及待地抢过了这个任务,和可爱的玛利安一起行走在里德城的街道上。

  我端着一个蒙着布的面包托盘,幸福地跟在玛利安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蹦蹦跳跳的小脚牵动着我的心,让我很矛盾。我真的喜欢看见这姑娘蹦跳欢悦的样子,可是却又不想她走得那么快。我希望我们能走得越慢越好,这样我就能在这个可爱的姑娘身边多呆一会。我甚至希望这条通往总督府的大道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样我就可以陪伴着我的心上人一直这样走下去,永远地走下去……

  “您怎么了,基德先生?”忽然,玛利安回过头问道,“您走得很慢,是哪里不舒服么?是不是伤口又疼了?那天您救我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吓坏我了。”

  “我已经好多了。”我端着托盘木讷地回答着,心里却好像点燃了一根爆竹一样乐开了花。我简直想立刻就把自己的上衣扒光,向她展示我结实的肌肉,告诉她我有多健康。

  “恩,那个……我爸爸的话,您不要介意。他就是那样的人,自从温斯顿人来了之后,他总是喜欢生气骂人。您是个好人,您不会怪他的,是吗?”

  我忘记当时我都说了些什么,希望我只是点头胡乱地应承着,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胡话。我只记得当时一阵耳鸣,满脑子都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您是个好人……您是个好人……您是个好人……”这简单的话语。我真想把手里的面包统统撒到天上去,然后在街道上放肆的大喊:“我是个好人!”我不知道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一句美好到了极点的话语,能够让我幸福得几乎死去。

  玛利安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她把篮子挎到左手,用右手拨撩着被风吹散的头发,好奇地向我问道:“对了,基德先生,您今天怎么回到我家里来呢?您是有什么事么?”

  “我……”我立时慌了手脚,一向很以为豪的口才这会儿半点也表现不出来。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走到了玛利安的家中。难道我要说是因为我迷了路,把东错当成了西?这借口真蠢。或许我该说是去买面包的,太对了,我走过十几条街区,路过无数的饼干店和酒馆,从早上一直走到天将正午,只是因为肚子饿了,想买一个面包吃。

  “我想见您。”这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可是就算你把绞刑的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我也绝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有些话就好像是初春的冰雪,一旦说出口,就会融化消散不见踪影了。我害怕我的所有思恋和美好的期盼也会变成这样。

  “您的手帕,小姐,我想来把它还给您。”我好不容易想到了借口,将面包托盘放在一旁,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将玛利安给我裹伤口的那块淡黄色的手帕取了出来。自从受伤后,我就一直把它藏在身边。每次在无人的地方把它拿出来,我都要把她看上好半天,仿佛透过它我就能看见她娇小可爱的主人似的。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它皱巴巴的,又带着一片很难洗掉的血迹,这让我很难堪。

  “很抱歉,我把它弄脏了……”我惭愧地将手帕放到玛利安的面前。这是这可爱的姑娘放在我这里的唯一的纪念,我真舍不得把它还回去。

  玛利安奇怪地看着我,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基德先生,那只是块普通的手帕,不值什么钱的,我以为你已经把它扔掉了。”

  “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绝不会把它弄丢!”我激动地走上前大声说,而后又在玛利安古怪地目光中局促不安地退了回去。

  “既然您这么喜欢,那我就送给您了,基德先生……”玛利安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微笑着对我说,“……您可真是个怪人。”

  “真的?”我喜出望外,“送给我?那太谢谢您了,桑塔小姐。这真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一份礼物了。”

  “没什么的,我说真的,这只是块再普通没有的手帕了。而且您可别这么称呼我,基德先生……听起来就好像我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玛利安羞红了脸,“……就喊我玛利安吧,再不,喊我玛利也成。从小别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啊!”我忙不迭地答应着,“那我也希望您直呼我的名字,叫我杰夫。我的朋友们都这么喊我。”

  “那我可不敢……”姑娘犹豫着,“您可是个了不起的人,这么喊您我一定会被妈妈骂的。她从来都不许我喊那些兵老爷的名字。”

  “求您了,玛利安……”我诚挚地恳求着,“……再没有什么比让您直呼我的名字更让我觉得开心了。我希望您能像对待朋友一样对待我,不要把我当成是什么军官老爷。我什么都不是,只是杰夫里茨·基德,一个酒馆老板的儿子。”

  我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是两眼清澈的泉水。

  玛利安稍稍歪着头,看着我急切的样子,尝试着小声缓慢地说道:“杰……夫?”

  天呐,即便是乐神的金弦琴波动也不会发出比这更美妙的声音了,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名字是那么的美好,就像是音乐一样——不,是比音乐还要动听。当我的名字从玛利安的口中温柔地吐出来时,我觉得它的每一个字母都镶满了宝石。

  “对,就是这样,像这样称呼我。”我快活地叫嚷起来,两只手不自觉地抓着她的胳膊,“您看,我喊您玛利安,您喊我杰夫,这不是很简单吗?我们是朋友,对吗?”

  玛利安的脸红红的,惊吓得直嚷:“小心点,基德先生……杰夫……啊,我的面包都快要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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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72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七十三章 王子与民女

 

  在把面包交给路易斯殿下的厨娘之后,我送玛利安走出了总督府,接着又把她送到一个路口,接着是下一个……走在玛利安身边,我的精神有些恍惚,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

  忽然,玛利安站住了脚,回过头微笑着对我说:“你该回去啦,杰夫,你送得可够远的。再往前走,只怕你要把我送回到家里去了。”

  确实,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玫瑰街的路口,那个“桑塔面包房”的黄铜招牌已经历历在望了。

  我无比痛恨当初建成里德城的那些了不起的人,他们居然把这座城建得那么小,横穿整座城市居然连一天的时间也用不了。如果现在让我来选择,我一定把这座城市的城墙延伸到大陆的那一端,在路上布满荆棘和猛兽,好让我可以在可爱的面包房姑娘的身边,走更长的时间。

  “护送您回家是我的义务……”我笨拙地解释着,“您要当心,我……我先告辞了。”我有些惆怅地与玛利安告别。

  我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转过身,紧咬着牙根向回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我忽然听见了玛利安的召唤:

  “杰……杰夫?”、

  “您有什么吩咐?”像魔法一样,眨眼间我就出现在玛利安的面前,再此之前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走得那么快。

  “您说……我们是朋友,我有问题都可以请您帮助我,对么?”玛利安忽然露出羞怯的表情,轻咬着嘴唇微微低垂下头去。

  一阵豪迈激昂的情感在我的胸口澎湃起来,我肯定地向她保证着:“无论什么事,只要您开口,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帮您达成愿望。”

  在这一刻,我的心欢喜得都要跳出了嗓子眼。我真希望她会嘱托我一件千难万险的事情,即便她的要求最终会要了我的命我也觉得快活。她最微小的一个愿望都值得我付出生命,而且我觉得这样死去是最最幸福最最荣耀的死法。

  一句话之后,我的热血被冻成了冰块。

  “嗯……您……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看见路易斯殿下?我给殿下送过许多次面包,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我。我不要他能和我说话,只要远远地看他一眼……一眼就好!您是殿下的侍卫长,您一定有办法的……”一说起路易斯王子,玛利安的眼睛里立刻绽放出晶亮的光彩。她的脸上写满了崇拜和爱慕,让我的心纠缠在一起。

  我的心里有些刺痛的感觉,一刹那间,我想要拒绝她,告诉她这不可能。事实上这确实有些困难。可是看着玛利安期盼的目光,我无法把“不”字说出口。

  “怎么?不行么?”看见我久久沉默不语,玛利安失望地收回了她的目光,深深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殿下那么尊贵,而我……我又只是个那么普通的丫头。对不起,杰夫……让你为难了。”

  玛利安失望的面容把一道沸腾的鲜血压上了我的脑中,让我顿时抛却了一切悲苦和顾虑。这时候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绝不能容许自己眼睁睁看着这张俏皮可爱的面庞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没问题,我有办法!您给我几天时间,我来安排!”一定是什么让人失去理智的魔鬼上了我的身,这句话冲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我的大脑。这话刚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我居然帮助我钟情的女孩去接近另外一个显然已经赢得了她的芳心的人。我只觉得这是我一生中说过的最混帐的话语,而我自己就是我一生中能够遇见的最混帐的人。

  “真的,杰夫?”听了我的话,玛利安拉住我的手臂欢悦地摇晃着,“您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太好了!”她再次用力地拥抱了我一下,高兴地转身向面包房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冲着我摇着手喊着:“我等您的消息,杰夫,谢谢你了。”

  我的心好像被泡在一杯浸着青涩梅子的雪拉尔酒中,虽然有些酸涩的感觉,但也有几分甜意。我知道,我的承诺对于大多数自尊心旺盛的人来说是一种愚蠢,而且很没有出息,但看见玛利安欢笑着离开的模样,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非常有价值的。

  在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我承担起了护送玛利安向总督府送面包的任务,从此我每天都有两次短暂却幸福如天堂般的小小旅程。我和活泼单纯的面包房姑娘成了熟稔的朋友,我们之间已经不再用“您”来彼此称呼。有几次,她甚至主动挽住了我的手一起走,我觉得那时就好像的至高神的美丽使者正和我并肩在云端散步一样。

  不过,我们之间的话题却总是围绕着一个人展开……

  “杰夫,殿下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的。”我回答说。

  “蓝色,多美的颜色。他的眼睛很亮吗?一定很亮,是吗?”

  “对,很明亮,很漂亮,就像是……就像是……”

  “像什么?你快说啊,像什么?我喜欢听这个。”

  “就像是……蓝宝石一样。”

  “又是蓝宝石,你这已经是第八次告诉我殿下的眼睛像蓝宝石了……不对,蓝宝石的颜色太暗了,殿下的眼睛根本不会是那样的,它一定会像些更漂亮的东西,比如……什么东西是蓝色的呢?”

  “大海,大海是蓝色的。”

  “大海?大海美么?我没有见过……”

  “美,美极了,我见过。阳光下的海面滚动着粼粼的波涛,荡漾着悠扬的美色,晃的人眼睛发亮,就像是……”

  “像什么?像什么?你快说啊,我想听。”

  “……就像是好大一块蓝宝石……”

  “真美啊,对,殿下的眼睛一定像大海一样,美极了……”

  我始终也没搞明白,如果路易斯王子眼睛的颜色像大海,而大海的颜色又像蓝宝石,那么我说路易斯王子眼睛的颜色像蓝宝石一样又有什么错。

  我只知道,倘若玛利安喜欢听这些,我就愿意给她讲这些,一直给她讲下去,无论是重复十遍还是一百遍,我都不会腻烦。

  我开始关注起路易斯王子的行踪,默默寻找着他每天活动中的规律。我一点也不嫉恨他,他出众的身份、相貌、优雅的举止和那些高贵的品质和智慧是我永远也无法比拟的,和他相比,我简直是一堆毫不起眼的垃圾。尽管如此,每当我看见殿下,想起亲爱的玛利安谈起殿下时的激动表情,心里总是有几分自怨自艾。

  终于,一天中午,玛利安在我的安排下提前了一会把面包送到了总督府。在我们并肩从厨房走出来的刹那间,可爱的姑娘看见了正在后花园中散布的路易斯殿下。他独自一人行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看上去郁郁寡欢,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着。当我们走近时,他居然没有看见。

  “殿下。”我退让在路旁,为这位府第的主人让路。玛利安在我身边也躬身行礼,她低垂着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哦,基德先生,你在这里。”殿下友好地跟我打招呼。尽管烦恼依然还在他的额角间纠缠着,可当这个出众的人开口说话时,他的面容就像日光一样,照得人暖洋洋的。

  “这位是……”殿下打量着怯生生站在我身旁的玛利安,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说道:“……是桑塔小姐,面包房的那一位,对么?”

  “是我,玛利安·桑塔,殿下。”看见殿下居然还记得自己,可爱的姑娘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她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小声地问道:“我们家的面包您还吃得顺口么?”

  殿下和善地拉起她的身子,示意她不必拘礼。这微小的碰触让玛利安幸福得几乎昏厥。

  “您的面包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品了,小姐。我真希望您每天能多送一些来,可是又怕吃胖啦。”殿下微笑着回答,甚至还开起了玩笑。他的态度很随和,言谈也没有什么大贵族的做派,可是举手投足间无不闪耀着一种让人迷醉的优雅光辉。

  这是个小小的谎言,殿下最近的胃口很不好。王位争夺中的阴谋伴随着亲人的敌意环伺着这位杰出的统帅,他在这场阴谋角逐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与决断力和他在战场上时判若两人。面对着自己的亲生手足,他犹豫、避让,表现得非常软弱。克劳福将军的死让他的内心痛苦挣扎着,不知道何去何从。每天他只吃很少的东西,却要在处理德兰麦亚统治区内所有政务的同时,还要察看来自前线各处的军务情报。尽管他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可他依旧关心前线的战况,关心曾经紧紧追随他,将生命和荣耀托付给他的士兵们。

  但即便如此,对于身边的人来说,他依旧是个和蔼可亲到了极点的主人。他从不大声对别人说话,即便是最自己最卑微的奴仆都谦逊有礼。总督府的每一个人都热爱他,赞美他,为他祈祷,而他却似乎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好像现在,他用一个不会辱没自己名誉的小小谎言让一个对于他来说陌生卑贱的女孩开心,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原本是没有必要的。

  “我……”玛利安微张着小嘴,双颊泛红,崇敬地看着殿下。她应该对殿下的夸赞表示感谢的,可是我怀疑她是否真的领会了殿下这个玩笑的意思,或者说,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听见了殿下的话。她现在看上去傻得可爱,表现得也非常失礼。在她身上,我看见了自己初见她时的影子,那时候,或许我也正像她一样,为了自己爱慕的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激动得不知所以。

  “尊贵的殿下,您好啊。”忽然,一个假惺惺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继而,我看见一个身穿军装、身材高挑的军官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的脸又瘦又长,碧绿色的眼珠闪烁着几分让人讨厌的阴光,高挑的鹰钩鼻子更为这张脸增添了几分阴险抑郁的神采。

  “我不请自来,还请您原谅,殿下。”这个军官向着殿下远远地行了个夸张的大礼,“您的门房告诉我您在花园里。”

  路易斯殿下的脸上稍稍露出几分厌烦的神色,但仍然不失礼仪地欠身答道:“姆拉克将军,您好。”

  原来是他!

  这个人就是曾经作为温斯顿征讨军总指挥入侵圣狐高地、以残忍的手段对付当地土著和精灵、最终兵败于弗莱德的手中、并阴谋将克劳福将军陷害致死的的罪魁祸首,阿布格里·卡·姆拉克将军。早在几天前我就听说他因败绩而受到降职的惩罚,被遣往里德城出任德兰麦亚占领军副总指挥,并兼任温斯顿第五军团军团长,“负责里德城防务工作”,执掌里德城近五分之四的兵权。只要稍具头脑的人都不难看出,这是路易斯殿下的亲弟弟达伦第尔皇子安插在他身边的更有力的一枚棋子,只要有了他的存在,殿下自由和生命就等于时刻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阴谋家,他或许并不缺乏统军的才能,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是个颇有能力的将领,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曾经对克劳福将军所干的事,他把一个如此刚烈又如此正直的人逼上了绝路,他的所作所为彻底侮辱了军人的名字。此刻我甚至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和他决斗,如果不是顾虑到路易斯殿下的立场,我想我一定这么做了。

  姆拉克将军看见了屈膝站在一旁的玛利安,他厌恶地皱紧了眉头:“她是谁,殿下……”

  “我叫玛利安·桑塔,老爷,是给殿下送面包来的。”玛利安胆怯地向着骄傲的将军行礼介绍说。

  姆拉克向着玛利安翻了翻白眼,根本没有搭理她的话,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似的,继续对殿下说道:“殿下,和这些下贱的德兰麦亚人并肩交谈,这是有失体统的。”

  听到他无礼的言语,可怜的玛利安立刻两眼含泪,委屈得快要哭了。她委屈的模样让人心疼,我的胸中怒火万丈,我发誓,倘若不是殿下就站在我们身边,我一定会要了这个混蛋的命。

  “您这样评价桑塔小姐是不恰当的,将军。”殿下面色不愉地回答,“倘若不和我的人民交谈、亲近他们、了解他们,我又怎么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呢?这里没有谁是下贱的,德兰麦亚人同样是我的人民。”

  姆拉克仿佛是嘲笑地看着殿下:“或许您是对的,殿下,可我真看不出这个丑丫头对您巩固您的统治能有什么帮助。您居然让她供应面包,哦,一看见她的满脸麻点我就没有胃……”

  “将军!”殿下大声大断了姆拉克让人气愤的言论,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优雅高贵的年轻人如此严厉地说话:“如果您到这里只是为了侮辱我的客人,那么我请您马上离开!”

  玛利安低着头,她委屈的泪水已经流得满脸都是。但当她看见殿下站在她身前为她说话时,似乎哭得不再那么伤心了。

  姆拉克微微愣了愣神,他大概没想到殿下会为一个普通的德兰麦亚姑娘发那么大的火。他识趣地住了口,转而说道:“我是来领取您的令谕的,殿下。”

  “令谕?什么令谕?”殿下惊讶地说,“我不记得我有什么令谕要颁发。”

  姆拉克转动着狡黠的眼珠,就像是一只贪婪的狐狸:“您忘记了?就是关于增收德兰麦亚牲畜捐和宰牲捐的令谕啊,我前些天曾经来向您请示过。”

  “我记得当时我已经否决了。”殿下紧咬着牙齿冷冷地说道。他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愤怒。

  “殿下,您爱惜民众的心情令人敬佩,可是我得提醒您,国王陛下很希望用这笔钱扩充军备。”姆拉克稍稍低下了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殿下的脸色。

  他的话让殿下有些动摇,但没过多久,殿下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坚决地说:“德兰麦亚占领区的赋税已经超出了温斯顿国内的一倍还要多,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高的捐税,这条命令我否决。”

  “殿下,您这样会让我在陛下面前很为难……”姆拉克摆出一副尴尬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回答道。

  “我说过我否决!”殿下猛地抬高了声音,看得出,这个和蔼青年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父王那里,我会另行禀奏。”

  尽管碰了个钉子,但姆拉克并没有一点受挫的沮丧。他讨厌的目光绕着殿下的面孔打了两个转,脸上流露出一丝似乎是得计的阴险笑意。

  “那我先告退了,殿下。如果您改变了主意,请随时告诉我。”他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军礼,而后转身离开了。

  “谢……谢谢您,殿下……”待姆拉克将军走后,玛利安啜泣着走到殿下面前道谢。

  “这没什么,桑塔小姐,是我的过错,让您蒙受了侮辱。我应该向您道歉。”殿下诚恳地对玛利安说道。

  “我说得不是这件事,殿下。”玛利安羞怯地小声说,“您否决了增加赋税的命令,这……这救了很多人的命,他们都应该谢谢您的。”

  “谢我?”殿下苦笑起来,“其实,更多的人是在骂我吧……”

  “才没有呢。”玛利安慌张地摇头反对着,可她涨红的脸出卖了自己,我猜她一定想起了老桑塔一提起温斯顿人时那副愤怒的模。她现在的样子诚实地证明了殿下的猜测。

  殿下没有气恼,只是叹息着摇着头:“谢谢您替我遮丑,小姐,可是我知道,战争的怨恨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消除的。在许多德兰麦亚人眼中,我大概是个像恶魔一样的杀人狂吧……”

  “其实,他们不是恨您,殿下。”玛利安鼓足了勇气辩解着,“他们不喜欢温斯顿人,是因为温斯顿人夺走了他们的财产,增加了赋税,让他们活得更艰难。其实……”面包房姑娘红着脸,犹豫着说道:“其实,就在没打仗的时候,我们对以前的那些老爷们也是讨厌的,他们收很多的税,我爸爸也经常在家里骂他们。可是你们比他们收得更多,所以我们就更不喜欢你们。他们不了解您,殿下,我也是刚刚知道,有的事……有的事您也不想的。其实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的百姓来说,哪位老爷能让我们过得更好我们就喜欢谁,战争……战争的伤害只是一时的,可是……可是我们要过的一辈子呀。”

  “您心里想着我,希望我们过得好,所以……所以我觉得您是个好人,最好的老爷!”玛利安肯定地点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在殿下面前说完这么长一段完整的话,我没想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居然能说得那么好。长年来的战争让我的心里对占领军充满了仇恨,我似乎总是想着如何战胜对手、杀死敌人,却没有想过这些更简单却又更深奥的道理。玛利安的话语中显露出的是一道闪亮的智慧,这种智慧并非来自高深的书本和严格学习,那是一种生活的智慧,只有真正生活在平凡而的生活之中而又聪慧、善于思考的人们才能够发现它们。

  路易斯殿下也愣住了,他的目光有些恍惚,嘴里反复咀嚼着“战争的伤害是一时的,人们要过的是一辈子”这句话。忽然,他的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郑重地向玛利安——这个普通的面包房老板的女儿——行礼致谢。

  “桑塔小姐,您说得太好了,你的话让我学到了许多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为了向您表示谢意,我希望能有这个荣幸请您共进午餐。”

  下一个瞬间,玛利安幸福得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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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73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个人的公主

 

  玛利安在总督府后花园里表现出的大度和智慧获得了路易斯殿下的好感,在随后的日子里,由于我的安排,他们在总督府“偶遇”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地相互熟悉起来,甚至于成了朋友。他们——哦,我想应该说是我们——时常在一起交谈。

  和所有出身名门的贵族子弟一样,路易斯王子对于平民百姓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而他又固执地认为,了解下层民众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必要的。他曾经想便服巡视一两座城市,甚至以普通人的身份在一个小镇上生活一段时间,籍此来了解自己的人民。可这不可能,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政敌的监视之中,任何一个小小的改变都有可能给他带来无穷的麻烦。他甚至就连与自己的臣民交谈的权利都失去了,而玛利安就是他了解社会、了解自己辖下人民仅存的一个窗口。

  在他耳中,玛利安所说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反映着深刻的哲理,足以给人启示,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痴迷的玛利安来说都不啻于精美的诗篇。两个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的年轻人就这样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玛利安在殿下面前不再是一副拘谨的模样,她经常在殿下面前露出少女娇憨的表情,有时还会撒撒娇。

  在更多的时候,交谈总是发生在殿下和玛利安之间,而这时我就更像是个多余的听众,尴尬地坐在一边。不过,这样的时候不会太久,每当我逐渐被排斥在交谈之外时,路易斯殿下总会体贴地问我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把我拉回到他们的谈话之中。坦率地说,我很嫉妒。我嫉妒殿下如此轻易地就吸引了玛利安的注意,只用几句简单的话语就让可爱的面包房姑娘一会撅着嘴撒娇,一会又快活地哈哈大笑。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呢?即便不去理会殿下高贵的身世和英俊的相貌,凭着他高超的武技、过人的胆魄、广博的学识和仁厚的品德也足以使他毫不惭愧地与这世上一切出色的人中最出色的一群比肩而立。而我,只不过时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兵、一个偏离了自己生活轨道的酒保,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呢?

  事实上,尽管刚开始时殿下与玛利安交谈只是出于高尚的目的,可是经过越来越长时间的相处,我看得出殿下看待玛利安的目光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冷静。我想这是因为玛利安的单纯可爱是殿下不曾见过的,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里,你很难找到一个像玛利安这样因为纯粹的崇敬和仰慕去接近殿下的人。她尽管并不十分美貌,但全身上下却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待人真诚善良,并且不乏有趣的智慧,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因为胆怯害羞而不敢说话。整个单纯得有些过分的年轻女孩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样对待殿下,这是殿下年轻的生命中绝少有过的。最重要的是,她为路易斯殿下打开了观望底层社会普通民众的窗户,就像一阵清风吹进了殿下了生活,给殿下带来了新鲜的乐趣和改变。

  或许是因为在弗莱德身边呆得太久的缘故,我从没想过殿下和玛利安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更何况,如果你曾亲眼见过一个黑暗精灵和一个亡灵术士的婚姻,并见证过一个精灵咏者与一个女海盗的结合,还会认为一个王子与一个平民姑娘的爱情会有什么不妥么?

  于是,我唯有将这份酸涩的感觉包含在内心深处,用我的笑容去面对最心爱的姑娘和敬重的领袖,看着他们,祝福他们。或许这真的很难,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总会觉得有钢针在刺着我的心脏。但我从来也没有动摇过这种信念:我希望玛利安能够得到最好的爱情和幸福,倘若我确定那是殿下能够给予她的,那我就没有任何权利向她要求更多。

  我既为自己的奉献而骄傲,却也因为自己的慷慨而痛恨自己:我真他妈的是个好人,有时候我倒宁愿自己能够更自私一些……

  在我看来,殿下真的很喜欢这样和我们交谈,只有我们单独相处时,他才会露出真正放松的表情,不再是那个时刻保持着谨慎姿态的高贵的青年。无论什么时候,殿下的表情都总是保持着一丝暖暖的笑意,让看见他的人为之倾倒,他也确实用自己的温柔和友善去接纳每一个对他报以忠诚的人。但是只有和我们交谈时,他的脸上才会卸去那层神圣的光彩。每当这时候,他笑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甚至还有几分稚气,就好像他从出生起就是个举止得体、不苟言笑、目光深远的成年人,直到和我们相遇才发现自己缺失了的童年似的。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路易斯殿下的博学广见不仅仅体现在他杰出的军事才华上,也体现在他对许多骑士和幻想小说的了解上。他出人意料地对形形色色的冒险小说有浓厚的兴趣,甚至对许多名不见经传的粗劣作品也了如指掌,这就使得我在他们交谈时不至于没有话说。原本我以为,像他这样聪慧的人一定会喜欢读些与哲学、军事或者历史相关的文字,这种消遣无聊的小说一定会被像他这样的人抛到一边。之所以我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我的身边有过一个鲜明的例子:弗莱德正是这样做的。

  “殿下,我真搞不懂,您怎么会喜欢这些单调低俗的东西。”在我和殿下兴致勃勃地提起一部讲述伟大的兽人祭祀李察的传记性小说时,被排斥在交谈之外的玛利安有些气闷地问道,“小说里的那些英雄总能得神的眷顾,杀死巨龙夺取公主的欢心,然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巨龙等着被英雄杀死呢,而且,那些英雄们喜欢的永远都是公主,而不是其他一些普通的女孩。这些故事千篇一律,殿下,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听啦。”

  “你说得对,玛利安。”殿下微笑着对年轻的姑娘说道,“其实这些故事本身都很寻常,一旦你看完了开头,就能猜得出结局。有时候甚至你看了一本就不必去看其他的,因为它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大。”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些故事。我喜欢这些故事里的每一个英雄,每一个英雄的伙伴。他们勇敢、高尚、乐于奉献,有着我所缺少的一切美德。他们是每个人的榜样,或许我们永远也成不了像他们一样的人,更不可能三天两头去杀掉一条龙,但我们可以像他们一样彼此信赖、相互激励,并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去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们。从文学的角度上讲,确实如你所说,玛利安,这些书没什么看头,可让每当我拿起这样一本书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希望看见那些了不起的战士获得胜利、赢得荣誉。”

  殿下的话说得我脸上发烧。我看这些书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比较热闹,可以满足一个年轻男子好斗的精力。我也喜欢那些小说中英勇不屈的人们,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对我有什么影响,而我又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什么品质。但是尽管惭愧,我也并不打算像殿下所说的那样去做。我宁愿带着放松的心情去看待那些热闹的、有趣的故事,让它们松弛我的神经,从这小小的不同中或许我们也可以看出一个伟大的人和一个庸凡的人之间的差别吧。

  “就算是这样,殿下……”玛利安撅着嘴,有些胡搅蛮缠地争论着,“那些故事也是假的。好人不一定得好报呢,我就见过许多好人处境很悲惨。而且,就算那些英雄赢得了胜利,他们的下场也不一定好。我妈妈跟我说过,以前就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元帅取了公主,可是他们就没有像故事里说的,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猜怎么啦?他被公主和公主的情人勒死在床上了。哼,反正我才不信这些骗人的故事呢……”

  当玛利安还在自信满满地贬损那些传奇故事的时候,路易斯殿下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黯淡,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我想他是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单纯的面包房姑娘当然不知道殿下正因为继承权的问题而被自己的兄弟陷害,她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想向她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她的眼睛痴痴地盯住了殿下,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过了一会,殿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玛利安,现实并非总是像故事一样美好,许多时候它总是让人失望的……”

  殿下诚挚地看着玛利安,轻轻抓住她的手,热情又诚恳地说道:“或许,许多糟糕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我们身边,勇敢和忠诚得不到回报,善良者总被欺凌,贫穷的人因为被盘剥而变得更贫穷,而一些卑劣的人则得到了善终。可是,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因此就绝望、沮丧了。我们都知道,这样是错误的。我希望我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竭尽全力去达到这个目标。那些故事是假的,它们或许从来不曾发生过,但却是美好的,它们让我们不放弃希望,给我们勇气,赞美善良和勇敢的品质,如果说它们还有什么高尚的意义的话,我想,大概就应该是这些了。”

  玛利安红着脸把自己的手从殿下的双手中抽了出来,看起来她因为这出人意料的接触喜悦得发抖,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您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明白,殿下,不过我知道您远比我这个傻丫头聪明的多,您的话一定有您的道理,可是……”玛利安还是有些不服地说,“我还是不喜欢那些故事。它们总是把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写成怯懦胆小的傻瓜,好像生存的意义就是等着那些英雄们来救他们似的。而且……而且……”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说话有些含糊,就好像要把自己的舌头吃下去一样。如果不是我们离得近,恐怕根本听不到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而且……最后和英雄们在一起的永远都是公主,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说到这里,玛利安有些气闷地拍了拍椅子,向着我们看了一眼。

  玛利安的话让我心头一紧,她之所以这么说,也一定是想到什么,比如说,正坐在她身旁热情地注视着她的路易斯王子。她的目光当然应该是看向殿下的,这毫无疑问,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在看我,既有些胆怯又有些感激地看着我。

  这是不可能的,大概是连日来的痴想让我发疯了。我心烦意乱地低下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那双闪亮的大眼睛。

  玛利安的话把殿下逗乐了,殿下暂时抛开了那些让他忧虑的事情,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敞亮地笑出声来:“如果你不说,玛利安,我还真没有发现呢。你说得对,这确实太不应该了,每个人都有机会赢得英雄的爱慕,公主也不总是十全十美的。在我看来,有不少公主比你可差得远了。基德先生……”殿下转过头来对我说,“……看来,要想纠正这个错误,就非得我们亲自动手不可啦。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要写一本书,让书里的英雄狂热地爱上一个美丽可爱的面包房姑娘而不是公主。他会单枪匹马攻克每一座出现在他面前的城池,然后在城墙上刻下这个姑娘的名字。这个姑娘叫什么呢?我看就叫玛利安吧,我觉得这很合适……”

  “殿下……”玛利安似乎被说中了心事,红着脸站起来,娇羞地向门外跑去,“你又取笑我这个土丫头啦,我不理你们了,讨厌!”

  在殿下轻松愉快而又带着少许恶作剧的笑声中,玛利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殿下的话当然是个玩笑,但此时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愿望:我从没像这一刻一样有如此强烈的冲动,要用我握过刀剑和酒瓶的手拿起笔,写一个与众不同的传奇故事。

  这应当是一个王子和平民姑娘的爱情故事,故事里只有幸福和欢笑,而没有一个碍手碍脚的年轻军官青涩的忧伤……

  “……杰夫,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有时候他的话很深奥,让人听不懂,有的时候却又像个小孩子,淘气得要命。他居然喜欢那些王子和公主的骑士小说,我真没想到……杰夫,你在听吗?”在我护送玛利安回家的路上,玛利安一路蹦蹦跳跳的,兴奋得像个刚刚收到了礼物的孩子。

  “啊,你说的对,殿下……殿下真是个有趣的人,而且,他还是个好人。”我含含糊糊地说。对于路易斯殿下,无论我用多么强烈的言辞来给他赞誉都嫌不够。可是在玛利安面前,我只觉得每次说路易斯殿下的好话,都让我恨不能痛捶自己一顿。

  “嗯,那个……杰夫,你相信殿下的话么?”忽然,玛利安的表情有些扭捏起来,她面颊轻轻泛出一朵玫瑰色的云彩,小声地问我,“殿下说,普通的女孩子也会赢得勇士的爱慕,你相信么?”

  “信,怎么会不信!”我连忙回答,还重重地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很有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公主,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样会有人喜欢、有人爱慕,甚至有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代价。”

  这一刻我真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大声告诉她,正站在她面前的这个愚笨的青年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真的?”玛利安甜甜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就像是她亲手烤制的蜂蜜圈,简直要沁透到我的心肺里去。

  “真的,我发誓!”我比谁都更加确信这一点。

  “你真好,杰夫。每次我跟别人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们都会笑话我,说我痴心妄想做白日梦,还说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头。现在,我可不是傻丫头啦,连你和殿下都是这么想的,你们可都比我聪明多了呢。”年轻的姑娘欣喜地说着,她两只手抓着我的胳膊,高兴地来回摇晃着。她的手是那么细、又那么软,我的心都好像被她摇晃起来了。她的目光照耀在我的脸上,就像是照亮夜空的明月。

  聪明?我?看着她天真的笑容,我只觉得舌头下面一阵发苦。我并不是真的相信某些话或者某些事,我只是像个盲目的土拨鼠一样无条件地相信着你所说的一切。

  那些故事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故事的结局是王子和公主相互爱恋着,永远幸福地生活着。

  只不过,在我的故事里,王子是所有人的王子,而公主,却只是我一个人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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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74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玫瑰花开

 

  “我说不行就不行!”老桑塔暴跳如雷地大声吼道。他的声音大得几乎要把房顶震到天上去了,吓得玛利安全身哆嗦了一下。

  “你这个混小子,我不管你是不是救过我女儿的命,我再也不会让你把玛利安带到该死的温斯顿人那里去了!送面包?别以为我看不出那些温斯顿人安的坏心眼,我绝不会让这个死丫头去做败坏门风的事。滚把,你这个无耻的小帮凶,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老桑塔站在门口冲着我打声嚷着,手里挥舞着一根结实的长木棒。他的脸色气得发黑,胡子一翘一翘的,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玛利安在总督府和路易斯殿下交谈的事情在里德城中流传了开来。原本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尽管这两个可爱的年轻人相互爱慕,可除了一些友好的交谈,他们之间甚至连握手都不经常发生。但是,对于一些轻佻龌龊的人来说,捕风捉影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总是喜欢诽谤和诬蔑别人,将自己肮脏的思想强加给他人,把自己编造的下流故事广为流传并乐此不疲,尤其是当这个故事与贵族秘闻和男女情事相关时。

  似乎是一夜之间,形形色色不堪入耳的流言飞语甚嚣尘上,那些思想卑劣的小人们恶语中伤着两个远比他们高贵纯洁的年轻人,殿下所谓的“风流韵事”屡屡在餐桌和小巷中被当做谈资遭人嘲笑。尽管我希望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看待所有人,但有的时候,那些普通民众所表现出来的愚蠢确实让人失望。与其说他们不能分辨这些谣言的真伪,到不如说他们不愿去分辨。他们满怀恶意地揣测着两个年轻人纯洁美好的感情,并且对这些见不得人的故事津津乐道,全不去想这一切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我没有把些事情告诉殿下:我不希望这个已经被亲情背叛了的可怜的年轻人再为自己的爱情苦恼。但是,我却无法阻拦玛利安的家人得知这样的消息,这也正是为什么老桑塔怒目圆睁地把我挡在门外的原因。

  “爸爸,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玛利安的眼眶溢出了委屈的泪水,她用力地拉着父亲的胳膊,想要把愤怒的面包房老板拉进屋来。可老桑塔一把抓过她的手,用力把她推进了屋。

  “住口,你这个不听话的丫头。如果你像个好人家的女孩一样知道廉耻,在外面规规矩矩的,谁也不会来羞辱你!”老桑塔粗声粗气的骂道。

  倘若是其他什么人当着我的面用这样侮辱的话语来对待玛利安,我一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和他拼命。可是正在这样做的不是别人,而是玛利安的亲生父亲,倘若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男人有权利这样对待玛利安的话,那无疑就是他了。我只有既气恼又尴尬地站在一旁,听任他无礼地对待我们。旁边的的行人和一些商贩们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他们的目光真让人恼火。

  “布鲁尔……”面包房的老板娘从里屋走出来,玛利安一看见她就啜泣着扑到她的怀中。老板娘责怪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把他拉进房中。身材魁梧的面包房老板起初并不愿听从妻子的召唤,可当老板娘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难道你还想让更多人耻笑吗?”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恼怒地挥了挥大手,而后忿忿地走回了房间。我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随他们走进了面包房中。

  “妈妈,你快劝劝爸爸吧。路易斯殿下是个好人,他待我们很好,我们之间一点也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基德先生可以作证。他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呢……”玛利安哭泣着向母亲哭诉着。她看起来是那样的信任的自己的母亲,

  “玛利安,你应该听你爸爸的话。”老板娘慈爱地捧起女儿的脸,和蔼地对她说道:“他不应该这样粗暴,但是他说的对,你的行为确实让我们家蒙羞了。”

  玛利安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母亲,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她用力挣脱母亲的怀抱,站起身来大声说:“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妈妈,你不是也曾经对我说过路易斯殿下是个好人吗。你怎么宁愿相信外面的谣言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是那么相信你,什么都不对你隐瞒,可到头来你居然也向他们一样说我。”

  “路易斯殿下是个好人……”老板娘耐心解释着,“可他是温斯顿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你这样……这样任性让我们很为难……”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玛利安几乎是在尖叫了,“你们宁愿相信无耻的传闻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你们根本就不在乎谁对谁错,只在乎别人是如何看待你们的。你们不愿受人嘲讽,为此强迫我承认我没有犯过的过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认为,就随便你们吧。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今天一定要去!”说完,玛利安抬腿就向门外走去。

  “如果你现在去总督府,就别想再回这个家!”老桑塔抖着胡子气愤得大叫。

  听到这话,玛利安的身形在门口顿住了。就在我以为她要屈服地回头时,倔强的女孩忽然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在她跑过的青石路面上留下了斑驳的泪痕。或许是没想到一向柔弱老实的女孩有这样的勇气,老桑塔顿时愣住了。老板娘也不复一贯的沉稳冷静,她冲到门口扶着门框向着玛利安的背影大声叫着,却叫不回下定了决心的女孩。

  忽然间,我觉得愤怒,愤怒极了。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没有任何权利把这不存在的罪名强加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即便他们是为了维护女儿的名誉和尊严。

  “您不应当这样对待玛利安,先生,我发誓她绝对没有做出过任何有辱您的门楣的事情。”我严肃地向着几乎高我一头的面包房老板大声说道。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这卑鄙的帮凶!”老桑塔粗暴地把我向外推。他看起来有些懊恼——无论是谁都不会真的把自己的亲生骨肉赶出家门。

  “住手,布鲁尔,这就是你要的吗,把我们的女儿赶跑?”老板娘用力把丈夫的手推开,愤怒地看了他一眼。老桑塔深深地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悔恨地坐到了一边。

  “我可以信任您吗,年轻人?”老板娘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竭力平复下精神,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她是个沉稳冷静的妇女,尽管她平时很少说话,但每当老桑塔做出什么不适当的举动时,她总能制止这个魁梧的大汉。可是现在,她看起来很慌乱。她紧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得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您可以相信我,夫人。”我郑重地回答道。或许我不赞同他们对待玛利安的态度,但我必须尊敬一个母亲的心情。

  “你能保证玛利安在总督府没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么?”老板娘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保证,夫人,玛利安绝没有做出人何有违她纯洁声誉的事情。”我肯定地点点头。

  老板娘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她随即恳切地对我说:“我们确实不应该这样说她,可是,请您理解,先生,我们是规矩的人家,我们不想和殿下扯上什么关系。我想我们应该换一种方式让她理解这一点,可是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够早点回来。这孩子的脾气很拗,如果她说她不愿回家,我们很难劝说她。我求您,我求您把玛利安安全地带回家,帮助我们劝说她不要再与殿下往来。”

  “我保证尽可能劝她回家,夫人,而且请您放心,玛利安在总督府是非常安全的。”这是我能够作出的最大限度的保证了,我觉得我没有权力去阻止这两个年轻人会面,而且,倘若殿下真心希望给于玛利安毕生的幸福,我甚至会鼓励她这样做。没有任何人有权阻止两个相互爱慕的人在一起,即便是他们的父母也不成。

  ……

  总督府,殿下的会客厅。

  玛利安一冲进门就扑倒在殿下的怀中大哭起来,这过分亲昵的举止让殿下不知所措。委屈的女孩哽咽着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殿下先是惊讶,而后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在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脸上最终也是最强烈的情感却是怜惜。他轻轻地抚摸着怀中的女孩,既愧疚又温和地安抚她。

  “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父母,玛利安,你应该回去,向他们道歉。”当姑娘的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王子这样对她说道。

  “可是,殿下,他们这样说您,认为您是……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玛利安不是很坚定地争辩着。尽管她在家人面前发了很大的脾气,可是看上去现在她已经不是很生父母的气了。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殿下耐心地劝说着,“他们是你的父母,他们希望你平安,这是为了你好。我们不应当忤逆自己的父母,就算他们错了。我们有的是机会劝说他们,但如果伤了他们的心,就很难有机会弥补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殿下的表情既严肃又有几分无奈。

  “您真是个宽厚的人,殿下,别人这样侮辱您,您还这样为别人着想……”玛利安有些担忧地说:“可是我爸爸说再也不让我回家啦,他总是那么凶……”

  “不会的,父母教训孩子的时候总是装出一付很凶的样子,可是如果你一天不见,他们会很担心的。”殿下轻轻抚摸着玛利安的头发,温柔地哄着。

  “您怎么会知道,您又没当过父亲。”玛利安的口气明明已经松了许多,可还是争辩着。

  “我当然知道。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经常看见父王斥责我的弟弟,可是当弟弟怄气不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最着急的人。我那个弟弟……”当说到“我那个弟弟”的时候,殿下有些发呆,看起来好像触动了某些心事。

  谁会想到呢,当殿下在为自己的亲生弟弟幼年时的淘气伤怀时,他的弟弟正处心积虑地为了争夺王位而迫害他,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好的,殿下,我听您的话,回去向他们道歉。”玛利安没有发现殿下的失态,她有些不甘心地答应着,而后又有些惋惜地说:“只怕我回去之后,就再也不能出来见您啦,殿下,他们一定会把我关起来的。”

  这句话对殿下的触动大得出乎我们的想像,他紧皱着眉头,既苦恼又爱慕地看着玛利安,整张面孔就好像麻绳一样纠缠在一起,就好像要下什么艰难地决心似的。他的目光把玛利安吓了一跳。

  “您怎么了,殿下?您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是哪里不舒服么?”玛利安关切地问道。

  “……我没什么……”殿下有些慌乱地答道,忽然毫无征兆地对我说:“基德先生,您能帮我倒杯茶来么,我大概是有些渴了。”

  得到殿下的命令,我退出了客厅。说来凑巧,正当我打算去殿下的储藏室取酒时,一个准备午餐的仆人正好端着一壶热茶和几个茶杯餐厅。我端过了他的托盘,很快回到了会客室门口。在我打算推开虚掩的房门时,我听见了原本不该听见的话……

  “玛利安……”与我在场的时候完全不同,殿下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透着难耐的热情。

  “你喜欢和我相处么,像现在这样?”

  “当然,殿下,和您在一起我很高兴。从来没有人像您和杰夫这样和我说话,您让我知道了许多以前连想到没有想过的事情。”玛利安诚恳地回答。

  “那……那你愿意像这样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可以公开地、不受人指责地在一起,让你的父母也不反对么?”殿下的声音越发慌乱了,他吞吞吐吐,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

  “当然啦,殿下……”玛利安急切地回答,继而有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不可能,我的家人……他们不希望我来见您。我爸爸认定了的事,除了我妈妈,谁也改变不了……看来……看来我再也见不到您啦……”

  “你可以,我有办法……”殿下几乎是在欢呼,继而,我听见一声轻响,而后房间里传来玛利安的轻呼声。透过门缝,我看见殿下单膝盖跪倒在玛利安的面前。

  “您这是干什么呐,殿下?”玛利安惊讶地叫着,“您怎么跪下了?”

  “我,路易斯·弗拉维尔·德·赫诺尔,现在正式像尊敬的玛利安·桑塔小姐求婚。我发誓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您,护卫您的安全和荣誉,给予您相称的崇高地位,并在我的有生之年将我所有的热情和忠诚献给您,希望您怜悯我,接受我最诚挚的感情……”

  我只觉得一声闷雷直接劈中了我的头,把我的大脑、心脏连同灵魂一起敲得粉碎。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可是当它真的来临时我却觉得自己无力承受。求婚,殿下向玛利安求婚了,我所爱慕的人从此就要别属他人,成为幸福的新娘了,而我,注定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或许有一天的,当她在幸福如蜜的生活中偶尔想起我时,只会隐约记得我的轮廓,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会忘却,而另一个男人却从此得到了她所有的爱恋和祝福。

  我该为她高兴的,不是么?这是她应得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地冰凉冰凉的,就像是被冬天的寒风刮过,而我潮湿的眼眶又是怎么回事呢?

  “您这都是在胡说些什么呐,殿下。您是不是发烧了?”玛利安像是只受到了惊吓的小野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幸福得不能自己。

  “我在向您求婚,玛利安,只要您接受,做我的妻子,没有任何人有权力组织您和我在一起,您的父母也不行!”殿下诚恳地说道。

  “这不可能……您一定是发疯了!”玛利安慌张地说。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我爱您,尊敬您,希望与您共度一生。”

  “您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又丑又蠢的麻脸傻女孩……”

  “您太低估了自己的智慧,小姐,您朴素的话语里透露出的智慧让我汗颜。您更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的容貌自卑,凡美貌的,都该有天生的印痕,即便是明彻的月光也会有云雾来遮掩。您已经征服了我,从身体到灵魂。您不必有什么顾虑,我发誓此生绝不让您受到任何委屈。”殿下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我觉得他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真希望有他这样的勇气和才智,能够博得玛利安的芳心。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顾虑,我不可能嫁给您,我根本就不爱您!”

  安静,屋里屋外都很安静。窗外传来一阵风声,吹得干枯的树枝呀呀作响。

  我的脑中不停回荡着一句话:

  “我根本就不爱您……不爱您……不爱您……”

  她不爱他。

  她爱谁?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很急促。血液在我的身体里发疯似的汩汩流动着,仿佛要把我的心脏完全抽空似的。

  “您是个好人,殿下,是我见过最伟大的人……”过了半晌,房间里传出玛利安犹豫的声音。

  “我觉得您很了不起,当初第一次见到您时,您的宽厚、您的仁慈、您在马上的姿态都深深吸引了我,殿下。您看我一眼对我都是极大的奖赏,让我幸福得要死。在和您第一次说话时我几乎要发疯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很喜欢和您在一起,您是那样的智慧,而且这样平易近人地和我交谈,维护我,我很感激您……”

  “可那是崇拜、是仰慕,殿下,还有我对您的卑微的友情,那不是爱。我知道我很傻,可我绝不会把这两者搞错。尽管您那么友善地对待我,可当我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仍然觉得拘谨,全没有和基德先生在一起时那么放松愉快。”

  等等,基德先生,那是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提到我?

  我全身都在发抖,真正的发抖。托盘里的茶壶和茶杯因为震动而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它们掉到地上。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可以放肆地大笑,也可以放声大哭,那才是我,是真正的玛利安·桑塔。我不必因为他而掩饰什么,可是我不能这样对您。或许拒绝您的爱慕是我这一生中最愚蠢的事,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我瞒不过自己的心……”

  “不必再说了,小姐。”我听见了殿下悲切的声音,“您不必这样安慰我的自尊心。您拒绝了我,爱上了别人,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在您面前,我只是个失败者而已。放心吧,我能够接受自己的失败,我……我能够,是的。”

  “对不起,殿下……”玛利安抱歉地说。

  “您没有什么应该向我道歉的,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为了我的唐突。我刚才一定吓着您了。我真蠢,我早就该看出来的。每次我和您交谈时,您总是那么心不在焉,现在我明白了。”

  心不在焉?或许吧,但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是因为我,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殿下。

  “或许您愿意经常到我这里来,也是希望更多地和基得先生相处吧。这是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了,每次都喋喋不休地招您讨厌,还以为您喜欢这样……”

  “不,殿下,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喜欢和您交谈,这和基德先生没关系。我是真心地把您当作朋友,只怕我没有这个资格。”

  “这么说,您还愿意来我这里?”殿下的声音有几分振作,“您还会来么?我还以为今天的事会把您吓跑呢……”

  “我会来的,殿下,只要您不嫌我又丑又笨……”

  “怎么会呢。您永远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我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或许我无法赢得您的爱情,但您的友情对我来说同样是无法估量的珍贵宝物。”

  殿下诚挚地保证着,忽然,他话锋一转,既有些伤感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么您有没有对基德先生表达过您的感情?他知道吗?”

  “殿下……”玛利安羞红了脸,“这种事,我们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开口,而且……而且……”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忧虑起来,“而且每次基德先生见到我时都冷冰冰的,连话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好像有意地在疏远我。我想也是,像他这样一个勇敢的人,怎么会喜欢我这个小丫头……”

  我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可爱的姑娘居然把我见到她时紧张局促的表现当成了疏远,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现在明白她当初问我“勇士会不会喜欢普通女孩”的用意了。原本我一直以为她指的是路易斯殿下,却没想到她口中的“勇士”居然会是我。倘若不是今天让我凑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不知道这样的误会还要持续多久。

  “我不允许您这样评价您自己。”殿下急切地说,“尽管您拒绝了我,可我保证刚才对您说的一切都是我的真心话。您是个很好的女孩,和任何一个国家的公主相比都毫不逊色。唯有像基德先生那样的勇士才能与您相配。”

  “您说的是真的?”玛利安不确定地问。

  “我发誓我说得每一个字都发自我的真心。而且我知道,基德先生是我见过的最高贵的人之一,他忠诚、仁爱,对朋友非常无私,更重要的是他又着我无法比拟的勇气。他的勇气不仅仅表现在把您从马蹄下救出来那一次,我说得是更大的勇气,总有一天您会了解的。说句真心话,小姐,如果您爱上了别人,我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同他竞争,可如果是基德先生,我唯有向你们奉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殿下的赞美让我既幸福又惭愧,我很清楚,自己当不起这过誉的赞美,但一想到听到这话的是玛利安,我又希望殿下能够这样一直不停地说下去,把赞美我的话灌满玛利安的耳朵,让她更爱我一点。

  这自私的念头并没有转多久,一阵恶作剧似的邪风忽然从前庭吹来,推动了会客室的房门。沉重的房门发出吱扭的声响,吸引了房间中正在交谈的人们。

  “……基德先生,您回来了!”殿下惊愕地看着我,他的脸红得发紫,我想我也是如此。

  “恩……您的……您要的茶,殿下……”我把托盘放在桌上,然后给殿下倒了一杯几乎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而后把目光投向了玛利安。

  一和我的目光接触,可爱的面包房姑娘轻“啊”了一声,胀红了脸慌张地向门口跑去。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扯进了我的怀中。她一开始还在挣扎,可是我越楼越紧。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我恨不能把她拥到我的身体里去。渐渐地,她停止了挣扎,就好像一片温柔的水波一样融化在我的怀中。

  看着她娇羞红润的面庞,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一团温暖的气息中找到了两片柔软的红唇。恍惚中,我感觉到了一团湿润又小巧的东西敲打着我的牙齿,让我忍不住吮吸,而且想要得更多。玛利安在我的怀中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她脸上的小雀斑在我的眼前不断跳动着,就像是燃烧着的星星。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吻了她。

  她也吻了我。

  背后传来一声孤独的叹息,而后,我听见了房门关闭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殿下已经离开了……

  那天傍晚,依旧是我护送玛利安回家的。与往日不同,路上我们很安静,什么话也没说。玛利安没有再向我询问关于殿下的事情,我也没有第二十五次告诉她殿下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美。

  我想,这些互相爱恋却又并不知晓的爱人之间没话找话的谈资,将要一去不复返了吧。

  走到最后一个路口,玛利安忽然转过脸来问我:“哎,我送你的那条手帕呢?”

  天呐,“哎”,她这样称呼我。我一阵幸福地眩晕。

  “嗯,在这里。”我从右手最容易触摸到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条带着血迹的、淡黄色的手帕,那是爱我和玛利安第一次见面时她亲手为我包扎伤口用的,也是她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她从我手中取过那方手帕,轻轻展开,幸福地看着,又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把它折叠整齐,放在我的手心里,还淘气地在我的手心吹了一口气,让我的手掌和心里都痒痒的。

  “收好它,不许弄丢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手帕了。”

  我痴痴地点着头。

  她呆呆地看着我的模样,过了好大一会,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像一朵浪花一样轻盈地跳开去。

  玫瑰街的路口,许多玫瑰花的枝头蓄满了含苞的花蕾,其中有一盏白色的玫瑰花已经悄悄绽开了。在洁白的花瓣上,细细地洒落着一些红色的斑点,就像是遮住了明月的细云……

  就像是些可爱的小雀斑。

  哦,春天来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75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来自远方的消息

 

  自从玛利安的事发生之后,我们和路易斯殿下相处时总觉得有些尴尬。当然,殿下从不曾因此责怪我们,我也并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可责怪的,可是每次单独和殿下呆在一起时,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此,出于一种我无法解释的愧疚心理,我总是尽可能避免与殿下单独相处。

  就好像现在,殿下正在他的书房里看书,而我则侍立在门外听候吩咐,就像他真正的侍卫长一样。

  有时,我也会透过半敞开的大门看看这个俊美青年安静的身影。尽管从公义上来将,殿下应当是我的敌人,但我却实在无法提起对他的恨意。在某些程度上,他几乎已经将我对弗莱德的敬佩之情分去了一半,赢得了我部分的忠诚。尽管我不曾有一刻忘记过他是侵略我的祖国的将领,但却很难不去爱戴这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我在殿下身边已经呆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每天都能近距离地观察他,这使得我对他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我发现随着对他了解的逐渐加深,我越来越能从他身上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我的挚友弗莱德的影子。

  我从未见过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会如此相像:他们都有着强烈的责任心,对依靠他们的人报以深切的关爱。无论是对自己的士兵还是辖下的民众,他们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一样,保护他们、照料他们,并不因别人的误解而改变。他们都是那种灵魂纯净得就像是空气一样的人,丝毫没有受到这尘世的浸染,有时甚至正直的到了让人担心的地步,以至于对一些险恶的行径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似乎没有别人的照料,他们注定会被这嘈杂肮脏的世界所淹没。可是他们又都是那样的杰出,有着我完全无法想像的智慧和毅力,全身充满了让人景仰爱戴的领袖气质,仿佛神明眷顾的使者,融合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让人不得不由衷地想去追随,为他们奉献自己的忠诚。

  正如一句谚语所说的那样:伟大的人或许有所不同,但伟大的灵魂却总是相似的。他们就像是两颗同样耀眼的明星,以自己年轻的身姿成为这个时代左右高尚的人中最高尚的两个,甚至把整个时代都抛在了身后,将这个世界变成了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舞台。

  可是最奇妙的事情就在于此,尽管他们的灵魂是如此的接近,他们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性格和习惯上的差距甚至让人惊讶:弗莱德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即便是我们这些自少年起就和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人,都很少看见他的笑容。他只有在的精神特别放松时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珍贵的微笑,而对于一个将对朋友的承诺和千万人的理想背负起来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时候总是少之又少。

  而路易斯殿下则正好相反,在殿下的脸上永远挂着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这让每个接近殿下的人都感受得到他的亲切和友善。甚至是在他受到了侮辱、感觉到愤怒的时候,那抹笑容都很少从他的脸上消失。可是我总觉得,殿下更多的时候并非是在发自内心的微笑,这并不是说他是个虚情假意的人,他的友善是真诚的,但在那张笑脸之后,是一层深深的孤独。

  在空余的时候,弗莱德更喜欢沉默地独自思考,这也是他过人才智的一种表现。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难以接近的冷漠的人,在这个略显瘦弱的年轻人心中,燃烧着超出我们想像的热情火焰。他是个天生的领袖,总是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在他身上,沉着冷静的品质表现出了最可宝贵的一面。但是我们都知道,当巨大的悲伤或者愤怒超越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让他失去控制时,他的情感会像火山一样迸发出来,这种强烈的感受甚至会伤害到他自己。当卡尔森和雷利牺牲时,我曾经亲眼证明过这一点。

  而路易斯殿下则更喜欢与人交谈。他总能在别人普通的话语中找到闪光的智慧,并把它变成自己的才能。他的每句话都能让你感受到热情和真诚,让你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并心生鼓舞。但是事实上殿下的情感并非像我们所见的那样开朗外露,他的热情友善正是含蓄到了极点的象征,皇族严苛的教育让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像用标尺测量出来的那样规范,甚至就连每说一句话的语音语调都有据可循。我永远也忘不了殿下听到克劳福将军的死讯时的表情,他就连如此刻骨蚀心的痛苦,都表现得如此优雅得体。

  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性格,和弗莱德相比,路易斯殿下无疑更富有浪漫气质,这从他喜欢阅读骑士小说就可以看得出。当需要解决一个难题时,殿下表现得似乎总是更富有创造力,而弗莱德的做法往往更直接更有勇气。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意味着殿下确实更软弱一些,尤其是在面对着自己的亲生兄弟咄咄逼人的挑衅面前,殿下总是一味地退缩,一点也看不出他在两军对垒时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缺点还是优点:殿下生长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中,他对于自己的亲人总是带着一种难以割舍的亲切情感。倘若弗莱德也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做得更好。

  或许,用光和影比照这两个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统帅更加妥当。它们相伴而生、背道而驰,却又彼此相通,总能在对方的身上印证自己。这简直是创世神明的奇迹,他创造出两个如此完美却又截然不同的生命,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

  正当我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时,卡莱尔将军手持着一个印着火漆印章的信封走了过来。他走得挺急,远远地就向我打起了招呼:

  “基德先生,您好啊。我有份重要的文件要面呈殿下,请您为我通传一声。”

  很快,我就领着将军进到了书房中。殿下拆开了信封,面色微微一变。卡莱尔将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尽管我在殿下的府邸中受到了相当的礼遇,但我毕竟仍然是个德兰麦亚军官,殿下收到的许多消息是我不应当知道的。卡莱尔将军示意我回避也正是这个原因。

  “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殿下,我这就去厨房看看您的午餐准备好了没有。”我向殿下和将军点头致意,转身就要离开书房。

  “请等一等,基德先生。”殿下展开信件迅速扫了一眼,随即对我说道,“这一次请您留下,我觉得您有权知道这些事,而且您迟早都会知道的……”他把信件放在桌面上,微笑地看着我说:“这是和古德里安陛下的近况。”

  弗莱德的近况?我的心里立刻狂跳了一下。这时候就算殿下赶我走恐怕我也很难迈开脚步了。算起来,我已经几乎有半年时间没有看见我的朋友们了,就连他们的讯息也很难收到。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似乎让我淡薄了对友人的思念,但现在这种情感一旦被殿下呼醒,就实在难以遏制。我询问地看着殿下,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真是糟糕呢,基德先生……”殿下苦笑着摇着头对我说,“站在我的立场,我真不知道该对您说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殿下向我指了指,那封信件,“您自己看吧,这上面说得很清楚。”

  我迫不及待地取过信件读了起来,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是那么亲切,仿佛直接把我拉到了朋友们身边似的。很快,我的心就因为喜悦而躁动起来。我感觉得到自己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这对于殿下和卡莱尔将军来说非常不礼貌,但我无法控制。我饥渴地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想把它的每一个句点都牢记在心里。

  就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朋友们在遥远的圣狐高地上干出了惊人的业绩……

  就在姆拉克中将遭遇鹿纹城堡兵败之后不足十天,克里特人再次从圣狐高地南侧发起了袭击。想来他们得知温斯顿人在圣狐高地北部一路高歌猛进,侵占了大片土地,也想籍此机会趁虚而入窃取战果,造成占领圣狐高地南部森林的既成事实,进而与温斯顿人瓜分圣狐高地,将德兰麦亚最后的一块土地从大陆版图上彻底抹去。

  谁也没有想到温斯顿大军会败,而且是全线崩溃、一溃千里。当姆拉克中将以一场史无前例的森林大火断后,率领着不足四万残兵败将撤出圣狐高地之后,克里特人根本就没有收到消息,仍然以为温斯顿人正在贪婪地吞没着大片土地。克里特王国的拥有者卡斯坦一世陛下迫不及待地派出了一支超过七万人的大军,想要与温斯顿盟友共同分享这一个丰美的胜利果实。

  为了尽快从圣狐高地上获取利益,匆忙的克里特人根本就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军队的补给线十分混乱,装备也不甚整齐,当时已经是秋冬之交的季节,而克里特人甚至没有给自己的士兵分发冬季御寒的衣物。在这些贪婪的投机者看来,德兰麦亚联军主力已经在与温斯顿大军的交战中损失殆尽,根本无力阻挡来自南方的侵略。现在的圣狐高地就好像一扇虚掩房门的宝库,只需要在翁伯利安山谷外猛踢一脚,荣誉、财富和土地就会毫不费力地成为克里特勇士们囊中的战利品。对于他们来说,真正需要担心的并不是不堪一击的德兰麦亚联军,而是刚刚与他们成为接壤邻居的温斯顿人。如何用最快的速度进军圣狐高地腹地,造成占领大片领土的既成事实,从强大邻国的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这才是克里特人考虑得最多的问题。

  没过多久,克里特人就发现这重重的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很疼。

  应该说,克里特人确实把握住了最正确的出兵时机。尽管与他们预想的不同,但那时联军主力正在追击新败的温斯顿大军,收复大片的失地。翁伯利安山谷的守军不足万人,而且整个圣狐高地南部兵力空虚,只要突入山谷,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抵挡克里特人的侵袭。

  可是他们遇到了难以战胜的对手。

  镇守翁伯利安山谷的主将是罗迪克,他的身边有豪勇的重装步兵指挥官达克拉,以血腥杀戮著称的残酷战士罗尔,以及亡灵术士普瓦洛和他的妻子埃里奥特。

  自从击溃克里特人的第一次入侵之后,罗迪克就始终也没有放松对翁伯利安山谷防线的防御,并且休恩的情报工作重点也始终都放在克里特帝国。尽管这封信中并没有提及这一点,但我可以想像得到,克里特人刚刚开始在边境集结,罗迪克就收到了消息。

  克里特人的麻烦从越过边境线起就一直没有断过,这大概是他们此生最艰难的一次行军了。一路上:所有跨越水域的桥梁仿佛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有时在斥候探路时那座桥明明还在,可是当大军到来的时候就连架桥的木桩都不剩一根。不仅如此,他们经过的每一条道路都好像着了魔一样和他们过不去,明明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天的晴天,可他们经过的道路却总是泥泞不堪,就像是跋涉在堆满泥浆的河床底部。在他们建造浮桥渡河时,上游的堤坝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决口,来势汹涌的浪头一次次把倒霉的克里特人按倒在河中,直让这些来自南方水域的士兵们看见水就会头晕。尽管这一切并不会给克里特人庞大的军队造成多么明显的损失,可是却一点点地瓦解着士气。而且,艰难的道路使得克里特人的补给线路十分脆弱,粮食和装备的运输成了最让人头疼的事。大军不得不一再放慢速度,以保证所有的士兵都能吃上饱饭,即便如此,士兵们最终拿到手的,也总是些散发着霉变气味的、坚硬程度几乎可以媲美城砖的干面包。

  原本只需要七天的路程,克里特人整整走了二十天,“突袭”这个对于这支疲惫交加的军队来说,简直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反讽。

  然后他们遭遇了一场防御战,一场堂堂正正的、毫无花巧的防御战。

  与其他的伙伴相比,出生于军人世家的罗迪克并不是个多么出众的人。他的军队既无法像达克拉的重装步兵一样夸耀强悍的武力,也不会像罗尔的决死之师一般残忍地从身体和灵魂两方面摧残敌人,更不用说与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魔法骑兵相比了。他的军队是一支普通的军队,正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沉着、稳健,却又缺少鲜明的特色,似乎总是被人忽略。

  可是当你与这支部队在战场上相遇,他们就会用鲜血让你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当“普通”达到了极至,就会爆发出让人恐惧的力量。

  前进、后退、挥刀、举盾、冲锋、撤退……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些都是最普通最基础的东西。可当这些事情从近万人的手中做出来时就好像一个人那么整齐、绝没有任何细微的偏差、就如同用模具制作出来的雕塑那么标准时,谁还能说这是件普通的事?

  如果说一支强大的军队都有着严格的战场纪律作保障,那么罗迪克的部下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纪律,在战场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已经成为了他们本能的反应,这种纯粹的纪律性不是铭刻在他们心中的,甚至不是受到骨骼和肌肉支配的,而是在他们的反射神经上留下的深深的烙印,让他们不需思考就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去做什么样的事。

  当数千这样的士兵聚集在一起,你能够得到的已经不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将数千人的力量聚集在一起的庞大巨人,而罗迪克正是这个巨人的大脑。这支军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罗迪克手脚的延伸,当他下达命令时,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被直接略过了。

  对于这场战斗,给殿下的信上是这样形容的:“德兰麦亚将领将稳健扎实的指挥艺术发挥到了极点,他以极其普通、毫无特色的防御阵线抵挡住了克里特人的进攻。无论克里特人如何努力,德兰麦亚人总是要比他们强一点,他们的潜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克里特人的攻势一次次被这道平平无奇的防线碾得粉碎,就好像一道道巨浪用力过猛,把自己拍碎在了水边的毫不起眼的磐石上。”

  这场纯粹的防御战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正当克里特人开始对出兵的决策开始动摇时,德兰麦亚守军的战斗力终于达到了极限。在一次原本不抱太大希望的进攻中,翁伯利安山谷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德兰麦亚守军开始向后逃窜。欣喜欲狂的克里特大军挟着大胜的势头,一路穷追猛打,让德兰麦亚联军连组织第二条防线的机会都没有。圣狐高地腹地果然如情报分析的那样空虚,以土著战士为主的联军甚至无法发起一场像样的反击。大军侵袭的如此迅速,将自己的补给线远远抛在了身后。

  当克里特统帅艾顿将军得到温斯顿人战败的消息,从当前的战况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时,一切都晚了。

  首先,从克里特边境通往翁伯利安山谷的补给线被一把闪着幽蓝色阴冷光泽的匕首拦腰切断了。

  罗尔的“亡灵匕首”。

  没有人知道这群以残忍虐杀敌人著称的死亡战士潜伏在那里,有些克里特人甚至相信他们是从坟墓中爬出来不死亡灵。他们用绝望的杀戮在通往翁伯利安的道路上竖起了“此路不通”的血色路标,而这不过是克里特人恶梦的开端。

  在入冬第一场雪之后,德兰麦亚联军重新夺取了翁伯利安山谷。饥寒交迫的克里特人连拿起武器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兴起。

  一直被追赶的德兰麦亚军队猛然回过头来反击,克里特人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敌人已经变得那么强大。骁勇的土著战士和精准的精灵射手的出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温斯顿人已经彻底被逐出圣狐高地,弗莱德已经积攒起足够的力量,真正的战斗刚刚开始。

  在我们与依芙利娜初次相遇的那片坡地,克里特人度过了一个血色黄昏。口中无粮、身上无衣的七万大军全军覆没,鲜血肥沃了土壤,让次年的鲜花绽放的格外鲜艳。

  就在一年多以前,克里特人还曾在这里以劣势的军队斩杀了伦布理人的大祭祀,完成了一次以少胜多的光荣业绩。

  德兰麦亚联军趁势反击,军出翁伯利安山谷收复失地,同时在克里特占领区,许多德兰麦亚地下反抗武装开始活跃,迎接光复大军。危急之中,克里特王太子迪安索斯亲率大军抵挡,在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才勉强将弗莱德的马蹄阻挡在乌齐格山、花语平原东线。

  大陆公历1463年3月27日,新德兰麦亚邦联合众王国正式成立,圣狐高地各族土著首领以及月溪森林精灵咏者宣誓向新王弗雷德里克一世效忠。这是一个全新政体的国家,以往的专制王权在这里得到了分散,除了战争、外交等重大事件之外,各个邦联成员首领在自己的辖区内有非常大的自主权,各个种族在这个国家内完全平等,并有权在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按照各自的习俗、信仰和传统自由生活。

  无论是对于弗莱德还是对于整个法尔维大陆,这都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自此,年轻的王者不再四处流浪,他找到了自己的土地和人民,也让人民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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