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我从远方归来，想回家乡看看。路上看到石津渠里缓缓向东流进的渠水，应该是春灌的时候了吧，眺望着绿油油的麦田和已经开满花朵的果树林，不禁想起了家乡的河。
家乡其实并没有什么河流，所谓的河只不过是根治海河时那条条人工开凿的河渠罢了，它曲折弯延的流经每一个村落，纵横贯穿华北平原大地，那便是我们儿时印象中家乡最美的河流了，它曾一度消除了一代人对于洪涝和干旱的无奈和不安，它伴随着我们童年的故事一直流淌在心底和回忆中，从未隔断。
深深地记得，每逢春天来临，我们爬上刚刚长满嫩芽的柳树上吹着柳笛的时候，会有一个脑袋大大的男孩边跑边喊：“水来了，水来了！”于是成群的孩子都向水流过来的方向跑去，嗅着带有泥土味缓缓向前涌动的水源，一路奔跑一路欢呼，从这个村子跑到那个村子。不出几日渠水愈来愈多，也逐渐变得清澈，甚至可以看到河边垂柳的倒影，回归的燕子开始多了起来，它们叽叽喳喳，一会掠过水面，一会跳到树梢。再过几日，河面多了嬉戏洗澡的鸭鹅，每天放学回家，河堤便成了我们的必经之路，于是春天便是我们童年快乐季节的开始。
那时我们上小学，因为缺少教室，常常象打游击一样四处流动上课。初夏的时候，老师会带我们到河边树阴下去读书识字，小黑板挂在树枝上。想想那时虽然艰苦，却快乐无比。盛夏季节，河水开始显得碧绿，它总会带来些许湖泊的气息，孩子们在水里游泳，蝉儿在树间高歌，妇女们在河边洗衣，到了晚上蛙声一片。有时在水里还会捕到一些小鱼，于是农家的饭桌上便有幸多了一道无比美味的佳肴。我总是好奇于河边那些不知名却在田野里少见的花草，更曾偷偷地把姐姐她们编的花帽圈戴在头上看水里自己可笑的影子。
过了秋收以后，河水开始变浅，却是更加的清澈，甚至可以看见在水草间游动的小鱼虾，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的影子，我们会躺在河边树下的草地上，金黄的落叶时而飘落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狗儿在身边跑来跑去向着吃草的羊群汪汪的叫着，小鸟在树枝间跳跃歌唱，火红的晚霞，西沉的落日，映红了田间晚归人们的笑脸。
冰封的冬季，万物枯竭，这里变成了孩子们的滑冰场和避风憩息的地方，多少次我们带着儿时的梦幻和好奇一次次地涉足它的神秘，丈量它的距离，总想顺着他的弯曲找到更大的湖泊和海洋，寻到外面更远的天地。
直到今天，我见识了江河湖海的雄伟浩瀚，但家乡的小河却还时常流入我的梦境。于是，带着一个美丽的回忆，我再次想看看那儿时梦的天堂。然而我几经寻找，看到的竟是它的残脊断垄，再也不见了那弯延于村落间的河道，我沿着村边寻着它的踪迹，风和着尘土扑面而至，夹杂着几个农家养鸡舍阵阵鸡粪的恶臭，在不远处一个不知生产啥东西的小工厂，烟囱吐着浓浓黑烟，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怪味儿，在河道的残骸上几颗垂头丧气的旱柳，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几条灰白色的塑料布随风呼啦啦作响，像是出丧人家的白纸幡，一个身着褴褛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在捡拾着随风飘零的碎纸片和塑料袋子......
我继续沿着村边寻着，记得村的西南方邻着河边有一座寺庙的遗址，那也是我们儿时常去玩的地方，而现在只剩下了那只大石龟孤独地守望着太阳升起的东方。我不在寻找，失落与苍凉充斥着我的心，我自问，是什么埋葬了这些美好的回忆？如果说，这是历史的杰作，变革的结果，这是科学的进步，社会的发展，以至于这些曾经服务于人类的东西不再适应时代的需要，难道是这样吗？随着土地私有，一些旧的制度被废除，大自然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被土崩瓦解得不仅仅是这些河渠，更有人性和道德的沦丧。
我满怀着疑虑和怅惘穿过麦田，遇到几个农民朋友围着一口抽不出水的机井商议着什么，一个年龄大一点的老乡吸着纸烟，蹲在田里，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我过去打招呼，并询问有关河渠的事，老乡对于我的问题回答的很平淡：“这好多年没有遇到过洪涝，这打深井的技术也高了，这河渠也就没用了呗。”突然间我想起了冯骥才小说《神鞭》里傻二拿着手枪队玻璃花说的一句话：“祖宗的东西再好，该割的时候也得割，辫子没了，神留着，这一变，照样是绝活。”但看到农民朋友使用着并非先进的农器具时，不免因为刚才的联想感到荒唐可笑，看着整体的田地被分割成零碎的私田，人们自由了，啥东西卖钱种啥，发家致富的疯狂念头在人们心中盘踞下来，大型的农耕机械失去了作用，人们开始使用曾经被现代机械化所淘汰的适合单干的农具来创造着向往中的美好未来，甚至连河道也被逐渐夷为平地，种上了所谓致富的植物，河堤上的土埝和树木也变作了人们营造房屋的土木资源。二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一代人的热情开始降温，充沛的体力和精力亦随着无情的岁月和现实日渐下落，大批的年轻人纷纷跑到了城市里去体验外面世界精彩的生活，剩下的老弱病残开始感到不堪重负，他们从现代化多媒体的嚣喧中望而兴叹。
其实，改革的定义应该是很明确的，把旧的不合理的部分改成新的能适应客观情况的，我们坚持改革的思想是对的，目的在于越改越好，而不是盲目的建立和坚持在一个点上原地踏步，活学以致用，才能顺应时代，造福于民，当发现不足时，应该继续改，甚至在对应比较之下可以重新参照曾经好的东西来用，这才不失改革的真正意义啊。
象这些被废弃夷平的人工河渠一样，它的作用在于排洪涝抗干旱，改造自然，利国利民，造福人类，难道还有什么更科学更合理的人定胜天的法则可以代替的吗？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广大劳动人民积极响应根治海河的伟大号召，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完成了这些水利工程，曾经历了多少苦难，付出了多少艰辛啊！曾经见到过有些地方无论是主渠干道还是分干道都尚且保存和修缮的完好，当地农民也大为受益。这不禁让我萌生了实地考察的念头，很想了解到底有多少象家乡这样的分渠干道被堵塞和破坏，为此我走访了一些村民和有关部门的朋友，并查证了有关的图纸资料，期望有志之士一同来完成这项任务，意在唤起民众的忧患意识，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并通过修缮维护，让这些人工河渠恢复它的效用。
某日，看到市水利部门兴修水利的宣传活动，心中总算有了些须慰藉。那家乡的河流啊，不管你曾经遭受了什么样的分割瓦解，相信总有一天，你还会冲破重重阻碍，伴随着四季的歌声，一只流过我们的身边，淌过我们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