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无长处,唯一可夸上口的,大概是比别人有“深度”吧?
近视眼曾经带给我人间冷暖。念国中时,我妈从不买便服给我穿,我天天就是夏冬两季的制服替换着穿,有点穷酸相。我常到一个女同学家打乒乓球,有一回,她那雍容华贵的母亲竟当着我的面告诫她:“别靠她太近,小心传染到她的近视眼!”
从此,非必要时刻,我拒绝戴眼镜。何况那酒瓶底厚的眼镜,多少破坏了我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情。我宁愿当个睁眼瞎子。
除了上课外,我是从来不戴眼镜的,宁愿成天睁着迷迷蒙蒙的双眼过日子。然而,顶着六百度的大近视眼,即使在白天里仍有跟夜里摸黑差不多的感觉。我甚至连在街上骑脚踏车时,都可以不戴眼镜(感谢司机先生们小心驾驶)。然而,这种日子究竟是怎么过呢?
我只能说,我的命好嘛!除了自己日渐不管用的眼睛外,我比别人还多出了两双眼睛。
那时候,无论上学或放学,总有死党她们一起相伴同行,也可以说,我是完全依赖着她们过日子。她们随时随地、忠实地为我“指点迷津”。
在校园里走动,前头遇有相识的老师或同学,不必看清究竟是谁,我总能适时地微笑点头或打招呼;逛街过马路时,不用左观右望,我总能掐准红灯停,绿灯走。连续三年的通学火车上,她们一上车就眼明脚快地帮我找到座位;连车上有爱慕的男同学递给我情书,也都经过她们两对锐利明亮的眼睛,善意过滤,才让我与对方接触,省掉不少麻烦。
其实,长期近视而不戴眼镜的人有点像盲人,养成特别敏锐的触觉和嗅觉,甚至超强的第六感,很多事物往往毋需看清,就能有所知觉,尤其听力特别好—从我的托福听力考满分足可证明。
但我心里明白,那段期间,死党给予我的,是一种世间非常难得、非常可贵、值得信赖的友谊和爱心;我永远信任她们不会欺骗我,把红灯当成绿灯告诉我。我也很感动,这辈子除了双亲之外,从来没有人能如此毫无条件地体贴我、照顾我。每回过马路时,她们总是更加谨慎,一定得牵好我的手,像母亲带小孩一样才放心。那种饱受友情的宠爱及眷顾,使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尽管她们也经常拿这事来嘲笑我:爱慕虚荣,有眼无珠。
高中毕业后,云飞星散,同学们各奔前程。为了方便起见,我只好去配了副隐形眼镜,从此我的世界豁然开朗。切身体会到“眼睛是灵魂之窗”这句话,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及无知了。独立固然是好,我依然深深怀念从前。
可惜,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再找到另一双可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