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郎并没有离去,在雨中,他给杜十娘细述了自己的经历:十三岁父母离异靠老外婆拣垃圾生活,白天就泡在西湖边当小导游,到电影院里拣人家抽过的烟屁股,晚上跟着几个大P孩子到油库偷油,负责放哨,有一次被发现了,大P孩子全跑光了,他还站在那里站岗,被逮进派出所,出来后江湖上就避讳地尊称他“卖油郎”。
不知道为什么,卖油郎所说的每一个故事,无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都会让杜十娘忍不住掉下眼泪,西湖啊西湖,你孕育了这么多的柔情,何时才是尽头啊。
杜十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将去做什么,她没有告诉卖油郎,她也不想让卖油郎知道,雨后的第二天,她就在西湖边的金碧辉煌自愿做了小姐。
以后的每个日子,杜十娘总是雷打不动地准十二点在卡卡门口等卖油郎。有时候碰到晚来的客人,如果11点半还没结束活动,她甚至连小费也不要就离开。她感觉只有和卖油郎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这种开心是在和李甲在一起时所不曾有过的。
金碧辉煌的妈咪总是很遗憾地规劝杜十娘,就说凭借她那俊俏的脸蛋、婀娜的身材,还有那黄鹂啭啭的歌喉,只要肯稍微牺牲点,就会财源滚滚。可惜这些,根本就落不到杜十娘的眼里。在金碧辉煌的日子里,她也不是没见过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不是没见过貌若潘安的风流种子,她常说,关键是要看帮不帮衬。(关于“帮衬”的说法,其实是杜十娘总结的,后来才被冯梦龙引用,帮者,如鞋之有帮,衬者,如衣之有衬。会帮衬在风月场上最讨便宜,无貌则有貌,无钱则有钱。)
每次杜十娘递钱给卖油郎的时候,卖油郎总会默默地看着杜十娘,杜十娘就喜欢他什么都不问,就喜欢他这样默默地看着她,这是一种幸福的对视,从眼睛一直热到脚底。
那夜缠绵过后,卖油郎搂着杜十娘突然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杜十娘惊谔地看着卖油郎,不知道作何回答,难道……
沉默了很久,惶恐了很久,卖油郎笑了,他指了指杜十娘放在床边的那个铁皮箱,问:“我看你一直把这箱子放在床边,到底是什么宝贝啊?也没见你在我面前打开过。”杜十娘如释重负地笑了,她娇媚地看着卖油郎,道:“不能告诉你,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曾见过,是天机,你不要问了。”卖油郎很懒散地打了个哈哈,就不再提箱子的事情了。接下去的一段寂静杜十娘也没感到什么特别的不一样,卖油郎经常会出现神游的情况,这点杜十娘已经习惯了,只是在他们再度云雨的时候,杜十娘发现卖油郎明显的是在敷衍了事。
因为有原则的不肯迁就,因为这个时代人们的猎奇心理,杜十娘很快成为了金碧辉煌的头牌,似乎在更多人的眼里,杜十娘是在故作姿态,当然树敌无数。其中一个就是花魁女了。因为杜十娘一进金碧辉煌就成为了抢手货,而且总是早早地离开,在这将近半年多的时间里,她居然没进过小姐房。花魁女比杜十娘早进金碧辉煌,原也是那里的头牌,但自从杜十娘来了之后,却只能坐冷板凳沦落到被挑选的行列了。
那天凑巧,在等电梯的时候两人相逢。初见花魁女,杜十娘还有点激动,主动地打了招呼。
“是你啊,卖油郎还经常在惦记你呢,不过他现在和我在一起,他很开心。”杜十娘没想到这样中性的话都会招来花魁女的鄙夷,其他什么尖刻的话她都没放在心上,受不了的是花魁女居然能重复卖油郎对自己说过的很多话,而且一些是只能在最亲密的时候说的。难道到现在卖油郎还在把自己当成是花魁女?
花魁女笑了,笑的有点幸灾乐祸,然后似乎有点同情地看着杜十娘,道:“你我都是姐妹,都是苦命的人,我不妨和你直说,其实,卖油郎是卡卡酒吧最红的舞男,他没有工作,只靠女人来养活,呵呵,什么拣垃圾的外婆,他每天白天都要去伺候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婆才是真的。”看着杜十娘惊讶的神情,花魁女似有不忍,道:“我知道做一个女人最痛心的是什么,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我来金碧辉煌是因为那个雨天他站在西湖边让我感动的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情,可是最后他看我身上再无油水可拿,便狠心地不再见我,我那段时间经常去卡卡,他故事躲着我,一直到我死心。”杜十娘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一切,大家只看见她疯狂地拨开人群,冲入夜色之中。
西湖的水,那么的静,静的让杜十娘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在临来人间之前,三生石要她带着那个百宝箱,并告诉她那里藏着天机,要她切记不可打开。她很多次都想看个究竟,无奈每次都是因为心存希望而不想得到个坏消息让自己心碎。杜十娘在湖边坐了很久,一动也没动过,直到夜深,她发现回家的路第一次这么的漫长和辛苦。
这一夜,杜十娘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去问卖油郎,他根本不会回答。这无数个相聚的夜晚,卖油郎总是以他独特的忧郁或者说是老实巴交的可怜让杜十娘始终保持着要保护他的心态,而今夜,杜十娘第一次感觉到恶心。那夜,卖油郎又给杜十娘讲了一遍自己的身世。
第二天一早卖油郎出门的时候,杜十娘偷偷地跟在了后面。在一所别墅的面前,杜十娘看见敲门的卖油郎和开门的一蓬白发。她没有哭。回到家,她给卖油郎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这是她第一次打他的手机。她要卖油郎回来见她,其实在问之前她知道卖油郎根本不会答应她。
“你不是要看百宝箱吗?来不来啊?”“百宝箱?恩……我真的很忙啊,其实我也好想见你,那好吧,我马上请假回来。”“你就到卡卡前面来找我吧。”杜十娘笑着,就象傍晚的最后一抹彩霞,诡异又是那么的绚丽。
卖油郎很快出现在卡卡前面的西湖边,在他跳下出租车的时候就看见那里已经围着很多人。他没见到杜十娘,只看见安放在湖边的那只百宝箱。上面放着有一把钥匙,箱子还是封起来的,没有动过。
卖油郎顾不上周围这许多的人,走上前去,打开了箱子。他惊讶地发现,箱子里除了一张纸真的什么也没有,纸上也是什么也没有。在他拿出那张纸的的时候却发现,有一滴泪,顺着纸的上沿,慢慢地流下,流过整张纸,滴落在西湖里。
卖油郎象招惹瘟疫一样地甩掉那张纸,头也不回的走入人群,他听见有人在湖边叫嚷:“奇怪了,看见她跳下去的,怎么就找不到她的人。”
那滴,三生石上的泪珠。